像是事先约好的那般,贺文茵同样也收起了笑容,接过徐尚德手中的信笺,打开仔细端详。
字迹工整清秀,稚嫩中不失灵气,纸上寥寥数语,她一眼便认出是弟弟尔俊的笔迹,信中除了最寻常的问候及报平安之外,另有一句引起了她的注意,“阿姐,好想吃杏花饼啊,等你回来买给我,可好?”
尔俊乖巧的面容再一次溢满在字里行间,可贺文茵的不安愈来愈烈,其一:弟弟尔俊不喜甜食,从前沈苍溪给自己买杏花饼的时候,也总不忘给他捎上一份,他每次都不吃,说腻得慌,其二:尔俊一向懂事,即便是再喜欢一样东西,他也不会伸手向别人讨要。
尔俊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贺文茵稍稍平息了心情,收起了信笺,神色镇静道,“你究竟想怎样?还是不肯放过贺家吗?”
徐尚德欣赏她的聪慧,也不继续藏掖,开门见山道,“你不用紧张,尔俊不过在尚书府小住些时日罢了,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光能保你们贺家平安无事,且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吧,要我怎么做?”她没有一丁点的心思听徐尚德说下去,只想速战速决,快些离开这儿。
徐尚德见她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捋了捋胡须,又点点头,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贺文茵的面前,道,“这是离忧散,无色无味,你只需每日在太子的茶水撒上一点,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此药无解,亦无其它明显征兆,即便是毒发,御医也只会以为是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知道了。”她伸手接过,乌漆的双眸里空无一物。
接下去的日子,她一直在寻一个机会,能靠近霍成诀的机会,她承认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也知道权衡利弊,譬如成为霍成诀的女人,兴许能逃出这火坑。只是尔俊还在徐尚德的手里,哪里还容得她再三考虑。
又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身旁的霍成诀已酣睡正香,若不是听到宫女的窃窃私语,说是自己入了寝宫之后,太子夜不能寐的症状已经好了不少,贺文茵还以为太子浅眠,不过是个传闻罢了。
她心里牵挂着年纪尚小的弟弟,哪里还睡得安稳,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白玉哨子,想着兴许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于是在烛火燃尽前,她偷偷出了门,往东宫最偏僻的揽月阁去了。
夜幕深深,时有微风拂过,低声呜咽,令她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噩梦。她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袍,借着浅薄的月色,步伐轻快地阁内走去。
春花已谢,只有虫语,不闻花香。
她再次吹响了那支白玉哨子,原本清脆悦耳的哨声在暗夜里竟显得有一分凄凉之意。
等了很久,她也吹了很久。
宫人早已歇下,而霍成诀又因浅眠,索性将原本该守夜的士兵也一并撤去。而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侍卫,也因朝中有事,未能及时归返,整个东宫如同婴儿一般沉睡在点点星光的夜色中。
又等了很久,在她要放弃的时候,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一身玄色夜行衣,还是那张熟悉的假面,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朝她走来,眉眼灿若星辰,唯独那被假面遮掩处仍旧是暗色的,他声音嘶哑如昨,略带一丝顽皮问,“怎么?想我了?”
贺文茵初时以为是见了鬼,抑或自己在梦中,狠掐了手背一把,才知是真。她鼻子一酸,眼眶微润,几乎要掉出泪来,飞扑进他怀里,欣喜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看来有人不是那么想我。”
他假装失落,试图转身走开,她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急切道,“不,阿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那日僧庐所言,不过是句顽笑话罢了……”
他心头一暖,伸出手去,替她擦去满颊的泪珠,用无比柔和的声音,轻声道,“不许哭,我这不是来了吗?”
“不,这一定是梦,”她从他的怀里躲开,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惶恐不安道,“这是皇城,是东宫,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他支支吾吾像是在掩盖着什么,目光也四下躲闪着。
贺文茵的目光只在他的全身上下走动着,并未察觉到他双眸里微妙的变化见他完好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他说着,变戏法般将一支上好的桃花琉璃簪子轻轻别在她高耸的云鬓之上,而后微微颔首,颇为满意道,“这簪子比起步摇雅致端庄了不少,倒极衬你这身桃花衫。”
“阿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忙?”他懒懒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斜靠在亭柱之上,不忘消遣她,“可以,如若事成,可有好处?”
“有。”她迟疑了一下回,她心中明白,金银珠宝没有,唯有这一身清白,若你喜欢,拿去就是。为了尔俊,真的不算什么。只是这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你该不会要以身相许吧?”阿肆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
她听出他言语里的不屑,哪敢再将这句自取其辱的话说出口,只好闭口不言,直勾勾地盯着阿肆,双眸里月色正浓。
“你想给的,于你而言,弥足珍贵,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情,”他说罢,又生怕她失落,连忙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我心中牵挂一人,他是我弟弟,叫贺尔俊,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现在在尚书府。”她回道,心里头像是被压了快石头有些沉重。
阿肆听后,打了个响指,“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若可以,你能否带我见他一面?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他年纪还小,我怕……”
她声音小小的,柔柔的,阿肆只觉这情形,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他也曾有这样的经历,无论何事总怕麻烦别人,却又总想去保护最想保护的人。他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嘴脸泛起温和的笑意。
只是还没等到贺文茵再细问什么,原本寂静的宫殿中,忽然有人影如同幽灵一般闪现,却是霍成诀的贴身侍卫温长风,他朝揽月阁内喊道,“谁在哪儿?”
再回首时,阿肆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贺文茵留在原地不知所措。温长风自霍成诀幼时便一直相伴,行事向来小心稳重,生得也是相当严肃,且不言苟笑,此时看来,他那张络腮胡的脸,又阴霾了许多。
贺文茵佯装崴了下脚,跌倒在台阶上,委屈道,“温将军,奴婢该死,惊扰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夜半三更,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温长风嗓音厚重严厉,他一向如此,即便是再温婉动人的可人儿,也一视同仁,绝不会有半点的怜惜。
“回温将军的话,方才掌灯时,发现一只小野猫,奴婢恐它惊扰了殿下,便将它驱赶了出来。东宫之大,夜色昏暗,奴婢一时间迷了路,才至这揽月阁。”她回道,眼角余光望着阿肆离去的方向,心中虽有不安,神色却无比镇定。
“是吗?”温长风冷笑一声,一面对闻声赶来的侍卫挥了挥手,继而长剑出鞘,剑锋直指她粉嫩的脖颈,“说吧,给你留个全尸。”
贺文茵缓缓抬起头来,二人双眸对峙,僵持不下,迟迟没有开口。
“回温将军的话,并无异样!”不稍片刻,派出去的侍卫匆匆纷纷前来回禀。
“退下吧。”温长风有些失望,屏退左右,剑锋却未曾从贺文茵的脖颈上挪移半分,对碰处的血痕清晰可见。
贺文茵见阿肆安全离去,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就眼前的境遇而言,温长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早在尚书府受训导的那时起,便以听闻他的赫赫大名,今日得见,却不是眉眼上的凶神恶煞,而是篆刻在骨肉里的杀气。
“你可以不说,但你今日必须死。”温长风的言语里没有半点的温热,在他的眼里,人只有睁眼和闭眼之分,哪怕是尚书府的二小姐又如何,只要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安危,就该杀。
贺文茵只得那柄冷剑落下,刺破喉咙,令她血溅当场,她更加知晓,再多的辩解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听天由命来得实在。
“温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才闭眼,便听见霍成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夜色茫茫中,他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显得潇洒不羁,俊朗清秀的面容在莹莹烛火中映衬下,勾勒出温和的轮廓。
近前时,贺文茵这才瞧见他的怀中正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野猫,并极度轻柔地抚摸着,同样诧异的还有一旁的温长风,他呆愣了一会,有些不舍地收起长剑,问,“太子殿下,末将惊扰了殿下的清梦,请殿下责罚!”
“罢了,这也是不头一回了。温将军谨慎是好事,可别错杀我的美人啊!”他眉眼带笑,至身走到贺文茵的面前,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猫……”温长风脑子一片空白,毫无头绪。
“温将军若是喜欢,那便送你吧!”说完,也不等温长风回话,将怀中可怜兮兮的小野猫强塞到他的怀里,一面牵起贺文茵的手,潇洒大步地离去。
掌心温热,贺文茵却无暇留恋这份温存,脑海中盘旋起无数种猜测,兴许他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可怀中抱着的小野猫,也怎会也是巧合?想到这,她脊背发凉,全身血脉瞬间凝固。
约摸着已经远离开温长风的视线,贺文茵只觉手腕处的力量一下子松了开来,她抬头,霍成诀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淡漠。
她早习以为常,霍成诀阴晴不定,向来如此,自己今日也的确是犯了宫禁,她咬咬牙,鼓足勇气道,“奴婢谢太子殿下解围,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