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带了一张红狐狸面具,贺文茵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而身旁的阿肆已经不知去向。
“对不住啊,我……”她松开手来,话音未落,却见面前人摘了面具。
这张面容她见过,哪怕成灰烬她也记得。上一回是在东宫,她眼睁睁看看他面无表情从自己的身边走远。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了。
“沈郎,是你吗?”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发着声。
“姑娘,我们认识吗?”他问,脸上写满了疑惑。
“认、认得,当然认得。”她回道,眉心拧在一起,仔细地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
哪怕再微妙,她也能察觉到。
可惜没有,如同陌路人。
“姑娘说笑了,今日沈某与你初次相遇,又怎会是旧相识?”他回道,有些好奇。
“我不怨你,从前的事,我真的不怨你,真的。”她感到自己浑身发凉,连嘴唇也在发抖,如此难堪的话语,仅仅只想挽回些什么。抑或是不告而别的失落,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为何会对如此绝情的一个人念念不忘。
“姑娘是迷路了么?你的同伴呢?”他问道,一本正经,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她的心咯噔一下,果真,他不认得自己了。
“苍溪哥哥,你在跟谁说话呢?”正说着,有一温柔似水的声音传来。
那女子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秀发轻挽,笑得很是灿烂,她极其自然地挽住沈苍溪的手,目光转移在贺文茵脸庞的瞬间,收起了笑容,不说一话,只拽拉着沈苍溪匆匆远去。
贺文茵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顾凝霜,那日在清云馆声称自己身怀六甲的人。她本想去追,可他双眸里又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连回话,也是淡淡的疏离感。
她魂不附体,摇摇晃晃前行了几步,而后蹲下身子,将头埋在怀里低低地抽泣。姗姗来迟的阿肆见她这般模样,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一面又笨拙地安慰着。微微耸动的肩膀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想回去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去。她不想被阿肆看到自己的这副窘态,尽管他兴许什么也没有瞧见。
“等等,我送你回去。”阿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在她的手背轻轻一握,以示安心。
明明是热闹非凡的花灯会,贺文茵的心里却如死水一般沉寂,她脚步木纳地往前挪着。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行至长巷,他随意搭了一句话。
“我姓贺,叫文茵。”她回道。
阿肆听后,淡淡一笑,而后忍不住追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同你相识那时,你还未进宫,如今怎么……”
“有很多事向来都是身不由己。”她无奈作答,月光稀稀疏疏落在脸上,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
“其实你可以选择的。”他停下脚步,目光与她炙热相对,诚恳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永远离开这儿。”
从前的她,多么期盼听到这一句。
可惜从来没有,她遇见的是一个将自己送入云端,又推入悬崖的人。
虽然江岄也曾说过相同的话,虽然目光同他现在一模一样,热切与渴望。
只是,这一句,该是心仪之人说出口,才最为致命。
她听出来是他在安慰自己,哪怕用最平凡的话语,那也是用了心的,更何况,他好像真的动了情。
她摇摇头,回道,“不要为我冒这个险,不值得。”
“你也知道我每次出入东宫很危险?可你知道我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害怕……”他反问道,却没有勇气将下半句话说出口,只在心底盘旋,“而是害怕看到你和他卿卿我我的样子……”
“其实太子殿下待我很好。”她回道,声音像鸦羽一般飘落在尘埃里。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他问,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舍得与舍不得,她无法做选择。至少在霍成诀将贺尔俊带进宫的时候,她就知晓,大概再也出不了这皇城,出不了东宫了。
阿肆再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挨着她走啊走,夜更深了,月色却黯淡了。
回到东宫,才发觉已经错过了侍寝的时辰,她想着蹑手蹑脚进去兴许就不会被发觉,毕竟这些日子太子的睡眠向来很好。
而当她前脚踏入寝宫的时候,花落突然轻手轻脚出现在她的面前,摇头示意。
她瞧了瞧四处的宫灯,一共十二盏,同往常一样,发着微弱的光芒。她清楚霍成诀的这个怪癖,入睡之初都会命人将宫灯熄灭,只余下这十二盏且光亮也掐到了最暗。
她感激地点点头,不敢喘一口大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哪想她退出去的瞬间,原本幽暗的十二盏宫灯,一时间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将整个寝宫照耀地如同白昼。
受此惊吓,花落本能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贺文茵去留两不是,只好弓着身子,静观其变。
“你好大的胆子。”霍成诀的声音如期而至,清明响亮。
她深吸一口气,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硬着头皮,挪步进去。
“奴婢误了时辰,请太子殿下责罚。”她没有抬头,也懒得抬头,以自己的推断,此时的他应该早就进了梦乡,哪想精神头十足地坐着喝茶。
“你先下去吧。”他面向战战兢兢跪地的花落轻轻挥挥手,而后起身走向贺文茵。
花落虽然担心贺文茵会被责罚,却也只能万般无奈地退了下去,恋恋不舍地回望了贺文茵几眼。
他走到她的跟前,展开双臂将她横抱起来,往床榻上走去。
端阳宴会的情形历历在目,她这次选择了反抗,抡起拳头朝他的身上胡乱捶去。可他的气息却一点点占据她的身躯,像是无孔不入。她忍不住细闻,是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她没有停手,只是力度小了不少,对于霍成诀来说,甚至有些温柔,像是在挠痒痒,将他的身子骨也挠酥了……
短短几步路,却像是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那种暗黑无助,那种反抗无力,愈来愈烈。
“若以这作为惩罚,你可甘愿?”他极尽温柔地将她轻放在软榻之上,顺手去拉她的腰带。
“不,太子殿下,不要。”她本能地拉住他的手,死命地摇头。
“怎么?反悔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神色不悦。
她摇摇头,眼眶微微泛红,说不上惊恐,眼底却有成片的芦花零落。
她不甘愿的。
他迟疑了一会,伸手将她的两手紧紧扣在在一起,腾出另一只手去扯腰带。
“不要,太子殿下,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她的声音渐渐由小变大,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裴姑娘,您不能进去。”
腰带松散了一半,外头有宫女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有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寝宫的门口停了下来。
他微微皱眉,停了手,目光有些厌弃地投向纱帐外。
“太子殿下,雪若有急事回禀。”裴雪若的声音一向销魂蚀骨,就连急报也是婉转动听。
“出去。”他面无表情对着身下的人儿说了一句,而后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像无事人一般,对外头的裴雪若道,“进来吧……”
贺文茵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离下床榻的,她知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失身于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奔走出门时,裴雪若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无话,目光里却是满满的关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地感激涕零道,“谢谢!”
这一夜,再无其他的事情发生。她尤为感激裴雪若的出现,无论是否特意为自己而来,那至少救了她,尽管在皇城,宫女被临幸,是常有的事。
翌日,她便被告知,再也不用侍寝,她心中很是欢喜,可为了掩人耳目只能表现得很是失落。在她以为自己已经令霍成诀倒尽胃口的时候,却还是在劫难逃。
同床共枕的侍寝是不必了,同室不同床的侍寝,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在当内侍悉心为她收拾床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太子殿下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内侍满脸堆笑,别有深意道,“姑娘,太子殿下说了,您伺候得好,殿下很是喜欢。”
贺文茵:“……”
她赔笑,答不上不话。下意识地四处打量着霍成诀为她特意开辟的寝居,离他的床榻不过几丈远,伸伸手就能够到了。
至少能离人面兽心的霍成诀远一点,能远一点是一点,她安慰自己。
自那日花灯会再见沈苍溪,她总时不时总想起从前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种缱倦历历在目。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他会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说出那样残酷无情的话。
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到了东宫的宫门外,她神情恍惚朝门外望去,那是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御道,道上无人,零星的雨滴坠落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极了她无人与说的心事。
她呆望了一会儿,眼底的希冀一点点消失殆尽。她记得清楚,许多天前,她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她转过身,本想回寝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她回过身,远远地望见一人正手扶胸口,倚墙慢慢地挪动着步伐。
此人身影有些消瘦,步履有些蹒跚,走了一段路,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斜倚在宫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贺文茵怎么也没想到,沈苍溪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正想上前,却见他单手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仰头吞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急促起伏的胸脯慢慢平静了下来,扶着墙,挪着步伐再继续往移走去。
她一个箭步飞奔到他跟前,搀扶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道,“沈先生,你怎么了?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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