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尚谦坐在床沿,摩挲着手里的乌羽令,手触如玉般温润,略带一丝凉意。
但尚谦视线却并未停留在手中令牌之上,瞳孔未曾有焦距,他此刻还未从刚刚的消息缓过劲来。
大荒山防线竟然破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不,不能说没有想到,应该是从来不会有人相信大荒山防线会如此之快的崩溃。
从时间上来看,几乎是尚无桓率领的援军是刚刚到达大荒山,没有几天,大荒山城就被异族攻破,守军甚至连求援的时间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两点,一点是那些异族应该是在许久之前就开始准备,直至现在发动雷霆一击,一举攻破大荒山城。
第二点,那就是这次异族军队的力量之强史无前例,连数万大梁精锐都被他们一战而胜,不能揠其兵锋。
但是,
十几年前大梁与他们在大荒山那一战,虽然那次大梁军队伤筋动骨,但是叛乱的十数万黑蟑子更是十不存一,已是被大梁打残了。
他们当初要是有现在如此力量,为何会坐视那十数万黑蟑子被大梁剿灭,而不出手?尚谦百思不得其解。
但随后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心道,大梁防军全军覆没,爹爹和大哥在乱军之中怕是凶多吉少。
尚无桓在尚谦记事起便一直在外征战,而随后尚谦得病,记不得那以后的事情。
所以尚谦对他老爹的印象,最多的便是记忆中那双拥抱他的大手,宽阔、厚实,给人以安全感。
尚谦不由双手合十,默默为他老爹和大哥祈祷,一定要平安无事,早早归来……
事情总是在人的计划中跑偏。
在客栈房门上挂出去标志信物那日起,一连三天,都无人来与尚谦一行会合。
尚谦的心不由得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第四天,却是乌羽的人先回来了。
一个粗糙皮肤、风尘仆仆的农家汉子跪在尚谦面前,说出来的消息震的房间内的众人说不出话。
王都被围!
站在尚谦身后的李立捅了尚谦一下,尚谦这才回过神,对那汉子道:
“消息可可靠?”
那汉子看看尚谦挂在腰间的乌羽令,回道:
“回家主,是在下亲眼所见,王都四门都被黑蟑子围的水泄不通,在下无法跟王都内的六名乌羽取得联系,只得自己一人前来报信,家主派去的两名乌羽在王都周围徘徊,一有情况马上回报。”
“有多少黑蟑子?”
那汉子眼中出现有一抹震惊的神色,低声道:
“漫山遍野,百万不止!”
“什么?!”
尚谦霍的站起身来,惊道。
旁边李立和王忠也是长大了嘴巴。
竟有百万之多!他们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军队!
尚谦立刻急问道:
“那王都现在有多少人马拱卫?”
“不到二十万禁军,各地勤王大军最近的,到王都还需要半月时间。”
尚谦跌坐在凳子上,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终于知道爹爹为何要我们逃离王都,又为何一定要北上,不能西行。”
尚谦长叹一声,苦涩道:
“王都,守不住了……”
…………
明明已是深夜,王都之上却亮如白昼,漫天火光映的大梁君臣面色惨白。
在皇宫之内却仿佛能听到外面异族军阵之中嘶哑沉闷的咒语声,而后就是又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地动山摇。
“妖法……妖法……妖法!”
梁贺公颤抖着指着皇城之外如地狱般的火海,眼看着在火浪中惨嚎的人们,先是喃喃低语,而后面色狰狞地嘶声大吼,冕旒前后剧烈晃动。
嘶吼几声,梁贺公突然落泪,哽咽道:
“寡人悔不该当初没听尚爱卿的奏言啊!”
林奕也想起来此事,镇北将军尚无桓在数月前就曾说此次大荒山叛乱之势绝无仅有,并有妖法助阵,当举倾国之力挡之,如若不然则恐怕有尸横遍野,国破家亡之祸。
当初众人皆是嗤笑,无人理会,但是尚无桓却一连三道奏折送入中枢,林奕还曾去书问过为何,尚无桓只道是先人有言还无证据,这又如何能让人相信?
梁贺公下旨斥道:信口妄言。
没想到今日竟一语成谶。
看着西京城陷入一片火海,林奕的脸又似乎苍老了几分,他颤巍巍的冲梁贺公道:
“王上,王城已不可守,您当以龙体为重,如今之计唯有先避异族一时锋芒,脱离王城重整旗鼓,再做打算。”
说罢,他弯膝下跪,以头拱地道:
“微臣参镇北将军尚无桓三大罪状:
一是轻敌冒进,与粮草缁重脱节而行,以至大荒山城无械可守。
二为敷衍城防,城外异族动向未曾察觉,竟被异族偷袭得手。
三是丢城失地,大荒山城被破,再无险可守,大梁腹地尽在异族刀兵之下。
微臣亦有勾陷同僚之责,嫉贤妒能,排除异己,在军中安插心腹,掣肘于军中主将,臣万死莫赎。
臣愿以待罪之身为王上固守王都,城在人在,城失人亡,请王上恩准!”
梁贺公泣道:
“林爱卿!何至于此!”
林奕仰起头,老泪纵横道:
“王上,大荒山城破俱是微臣与镇北将军的过错,还请王上速速离去,臣老迈之躯还能为王上阻挡片刻,如王上不准,微臣便一头撞死在阶下!”
说罢,林奕作势欲撞,旁边刘自诚泪流满面,拼死拉住。
梁贺公感动声道:
“林爱卿之忠心天地可鉴,寡人定不辜负林爱卿,来人!随寡人突围,整顿兵马再来收复王都!”
梁贺公与右参政知事林奕执手洒泪而别,左参政知事齐宣一脸悲怆,到林奕面前解下腰间宝剑交与他,嘴唇颤抖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刘自诚悲呼一声:
“老师!”
林奕一脸释然的笑容,拍着他的手道:
“自诚,为师再最后给你上一课——记住了,君王是不可能出错的,如果有意外,那一定是臣子的过错。
为师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密谋陷害尚镇北与大荒山防线被破等诸多事情的彻底结束,以后不会再因这些事情牵连他人,至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自诚,如果不出意外,你将会接手右参政知事一职,你还不是齐宣那老狐狸的对手,不过暂且放心,王上不会轻易让平衡打破,那周柏左军国参事的位置该是坐到头了。
好了,时间紧迫,就到此为止,你要记住我平日对你的教导。
切记,切记。”
说罢,林奕背过身去,挥挥手不再看他。
刘自诚呜咽的说不出话来,直到皇宫内号角响起,他才抹掉眼泪,双膝下跪,磕了三个响头,道:
“老师,保重!”
而后刘自诚直奔宫门而去。
林奕听脚步声渐行渐远,低声道:
“走吧……走吧……”
…………
王都四门突然吊桥放下,城门大开,四道乌黑洪流冲出,不分彼此。
异族军阵如同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起来,突围骑兵周围的异族疯狂的往其上扑去,一层层的迟滞骑兵的速度。
其中三支仅仅突了三四里,就像陷入了泥潭之中,动弹不得,挣扎着与异族混战起来,却渐渐地被人海淹没。
只有一支骑兵在异族之中劈波斩浪一般,凿穿一个又一个异族军阵,锋矢阵尖部的骑兵们身着鱼鳞甲,手持精铁长枪,不断挑飞扑上来的异族人,如天兵天将,无人能挡。
梁贺公身着普通偏将甲胄,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之下,远远的看了一眼王城西面的山坡之上,只能模糊看到一团白影,与夹杂在风中的咒语声。
梁贺公惊惧的紧拍马臀,加快马速,一刻都不想呆在那些异族妖人旁边。
已经十数里之远,冲锋在前的骑兵早已换了好几茬,最前面的几十骑骑兵都杀成了血人一般,全身鲜血淋漓。
他们手中的长枪麻木的举起来正待往外刺,猛然间面前一空,长枪定在半空中,眼前已是空旷满天的繁星。
愣了一下,随即他们欢呼一声,催马加快马速,希望早些离开身后那修罗场。
但最前面的一名骑兵眼尖,发现远处竟站着数人,皆肤色黝黑,身材矮小,却又身披白袍,白色图腾萦绕全身。
那骑兵眼中一抹狰狞之色,马速飞快,得到近前,挺枪便刺,但他也未放松警惕,做好了闪躲的准备。
隐隐约约他好像听见领头一位老者低沉的话语,竟是大梁官话:
“我们举六族之力,付出代价如此之大,岂能让梁朝君王跑了?
这富饶的中原之地,也该我们黑曜人享受了。”
未曾细想,那骑兵就看到那些老人每人手握一块黑色石头,高举过头顶,吟唱起来,似是时间突然变慢,他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手中长枪“缓慢”前刺,还有自己身上伤口透过衣甲往外渗血的感觉。
忽然一股热浪袭来,那骑兵愕然抬头,看见了他终生难忘的也是此生的最后一幕——
橘色火焰组成的四爪火龙咆哮着,肆虐着,扭动着身躯张开大口冲他咬来!
…………
轰隆一声,热浪翻滚,尘土与硝烟四起,大梁骑兵阵中间一条数十米宽的沟壑,残破衣甲散落其中,不知延伸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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