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镜像 要是败了,能埋一块儿也行
谢铭迟根据他们这组的文境和大波□□生那组遇到的文境, 给众人解释了一番,他们很快就明白谢铭迟为什么会那样说了。
大波□□生那组的组员明显都是现代人,接受的是现代教育, 根据蛊人的镜像作用, 蛊人问的问题也只会是现代的文学或者常识, 总之肯定是挑战者看到过的。
只不过,是匆匆一瞥, 还是像《咏鹅》一般张口就来,这就是两回事了。
岑夫子和姜夫子看过的书、懂得的知识绝大部分都是古代版,所以蛊人问的也都是和古代经典有关的问题。
所以……
与其说蛊人镜像了他们的记忆和能力, 不如说在进入挑战之前,在梦境中, 蛊人就已经窥探了他们所有的记忆。
根据他们的记忆,根据他们所知所看所学, 创造出一个专业对口的关卡。
文境如此,武境、医境如此,幻境也不会例外。
谢铭迟和贺岐遇到的那个幻境,八成就是蛊人窥探了贺岐的记忆之后创造出来的, 为的就是让贺岐更有代入感。
只是蛊人不知道, 贺岐并不记得那段记忆, 更不是自愿封存,而是被动丢失, 于他而言,那段记忆只是自己忘记的沧海一粟,并不足以让他十分带入而沉溺其中。
既然这样的话……蛊人的实力应该不会增强,进入挑战的人是什么水平,关卡也会是对应的水准。
“所以, 我们进入挑战的人选需要慎重一点,”谢铭迟严肃道,“进入关卡的两个人一定得是实力相当的,否则很容易受伤。”
现在就等桑茉桑逸商量的结果,然后他们就得开始规划人选了。
少年很快就从隔壁院子过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举着盛满饭菜大锅的族人们,与昨天一样,还是有人进来,把残缺破损的碗分发给他们。
不出意外,这次的饭菜还是像昨晚一样,让人看着没什么胃口,但除了这些,他们也没得选。
吃饭期间,少年依旧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还传出了清晰的落锁声。
谢铭迟和万无秋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大中午吃饭,自己一个人吃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锁门?
只能说明,那里面有一些少年不愿意让别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外来人。
隔壁的祭堂说是神秘,但谢铭迟好歹也算是进去看过了,倒是少年这一边,他还没有找到时间进去看过。
看来这事得提上日程了。
谢铭迟浅略数了一下院子里面的人数,数量明显比昨晚吃饭时少一些。除了困在油坊的那人,还有几个没有来院子里。
这些人是单纯节省时间不吃饭、还是已经遭遇了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
谢铭迟默默地把饭往自己嘴里扒了几口,认真思索起配队来。
现在必须按最坏的情况来想,如果桑茉桑逸不同意和他们一起,那就只剩下他们五个人,需要干八个人的活。
挑战的关卡难度是根据挑战者的过往经历和学识来确定的,这就代表着进入挑战的两个人必须实力相当,否则……
但凡把贺岐和岑夫子一起投放到文境里,就会让贺岐怀疑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文盲。
然后两个人就会彻头彻尾地死得很彻底。
眉头微不可察地刺痛了一下,谢铭迟十分慎重地考虑起来,把饭碗放到一边,捡了些石头和短小的树枝,在地上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得到了以下人选——
文境:岑夫子,姜夫子,万无秋
武境:曲夫子,万无秋or岑夫子,贺岐
医境:岑夫子,曲夫子or谢铭迟,贺岐
幻境:谢铭迟,万无秋
谢铭迟盯着地上摆好的“阵法”,陷入了沉思。
和其他人比起来,贺岐在“文”方面绝对是文盲,绝不能和他们任何一个人一起,至于谢铭迟他自己,从前好歹也是突击学习考进泮宫的,曾经看过学过的知识不少,但他现在都不记得,现在进去绝对是添乱。
武境除了已经成功过的曲夫子和万无秋配队,还有岑夫子和贺岐的废柴配队可以考虑一下,毕竟都不太会打架。
至于医境,姜夫子懂得多,远远超出他们一大截,绝对不能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一起,只能是两个略懂一点点的,或者两个完全不懂的。
幻境的话……
变数最大,不太好说。
从某种角度来说,挑两个人生经历差距最大的两人比较合适,这样幻境在抽取其中一人的记忆时,另一个人很可能完全不会陷于其中,保持着清醒,只需要把另一个人叫醒就好。
但问题也在这里。
万一抽取的记忆是当事人最执着的地方,另一人很可能怎么都叫不醒他。
如果进去的是两个经历差不多的人,抽取的记忆是两人共同经历的可能性就更大,这样只要有一人清醒,这个人就很容易找到另一人纠结的症结所在。
知道矛盾,方能解决矛盾,才能把人唤醒。
他和万无秋一起长大,人生经历是最相近的了。
而且……如果他们两个当中的谁执着于曾经的某个时候,他大概也能猜到。
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总比杀个措手不及更好。
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谢铭迟拨开了地上的几块石头,敲定了最后的人选。
“定好了?”万无秋问了一句,却没往这边看。
“好了,”谢铭迟长吁一口气,打趣着拍了下万无秋的肩,“只好咱们俩辛苦一点,多历练一次了。”
夫子们都陪着他们一起进傀界了,总不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还得多冒一次险。
万无秋了然地笑了下,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饭后,几人就待在院子里没有走,准备再等那兄妹俩一会儿,如果他们还是不来,那就默认他们拒绝了他的邀请。
就只好按照刚才想的那一番准备来了。
片刻后,少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他们还在,动作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几位怎么还在这儿?……难道是,还要参加一次挑战,留在这里方便去吗?”
谢铭迟嘴角抽动一下,心想还真叫你给说中了。
没人理会少年,少年也不在意,走出了院子,随后隔壁就响起了开门声,像是在邀请他们赶快进去。
桑茉和桑逸还是没有来。
洗青寨天黑的时间比较正常,一轮挑战总共的时间是两个小时,虽然时间绰绰有余,但他们还需要去换油、去找乞丐听故事,这么算下来,时间其实也不算充裕。
“走吧,”万无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朝谢铭迟伸出手来,“还是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咱们不是不行。”
其实谢铭迟本来心里非常没底,尤其是自己要参与两个关卡,压力并不小。
不过眼见着万无秋在这儿,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成功了皆大欢喜,要是败了,能埋一块儿也行。
贺岐倒是很紧张,不过也可以理解,小孩子嘛。
相较之下,夫子们就很从容了,甚至出去的路上,曲夫子还嘲笑了一下岑夫子屁股上的土印子,把岑夫子气得脸通红。
“夫子们,我是这么打算的,”几人停在了门口,谢铭迟正准备开口说自己自作主张定好的配队,就见院门又打开了一下,桑茉和桑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有些期许又紧张地看着他们,“你们……”
“我们想好了,要参加这次挑战,”桑逸说得很认真,“我们仔细思考过了,那些线索我们也需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对应的报酬。”
好。
太好了。
以利相聚,这正是谢铭迟需要的效果。
他松了一口气,握上了桑逸伸出的手:“合作愉快。”
和刚进傀界时的联盟比起来,现在这个时候的盟约显得更加真实。
“啧。”
一旁万无秋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随后就拉着谢铭迟刚握过桑逸手的那只手腕,抓着就往贺岐身上擦。
桑逸:“……”
贺岐:“?”
谢铭迟:“……哈哈……”
真是的,友好的问候而已,又没什么脏东西。
不过这下就轻松多了,有桑茉和桑逸的加入,他们每个人就只会轮到一次了。
这样一来,关卡分配也就明朗了许多。
几人进入了祭堂,少年已经在院子里等待了,见来的人是他们,似乎没有一点意外,懒散道:“你们已经清楚流程了吧?挑好了人就自己躺上去吧。”
闻言,岑夫子和姜夫子轻车熟路地躺在了小榻上,姜夫子甚至熟练地打开了装着蛊虫的盒子,让蛊虫爬到自己手背上吸血。
少年没说话,为二人操作完后就躺到了一边去晒太阳。
有了上午的经历,蛊人必然不会再轻敌,但二位夫子也不是吃素的,起码饭后等人的时间里,谢铭迟看到两人都阖着眼,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仔细听了一下之后,发现是他已经忘掉的古文。
谢铭迟:“……”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有这么勤奋的夫子进入文境,这把稳了。
果然,半个小时过去,两人立刻醒来,满眼都是精明的睿智。
连头发丝都没伤着。
应该是给蛊人好好上了一课。
接下来的武境,去的是桑茉和桑逸。虽然两人都学医,但曲夫子和贺岐的武力值不在一个等级,不能一起进武境。
反倒是这兄妹俩的实力接近,可以一试。
当然,之后是对于医学一窍不通的曲夫子和贺岐进了医境。
如果医境还是上午那样的模式,两人把病人治活的概率不大,倒是可以把人医治成重病患,
复制了两人医学技能的蛊人估计已经懵了。
第152章 构陷 他现在是一棵树
“快要晚上了, 吃点东西吗?”
黄昏时金黄的夕阳透过纸窗照射进屋子里,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
谢铭迟静静地坐在床角,背靠着墙, 蜷起身子, 抱住自己的腿, 十分没有安全感地听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他眼看着夕阳就停在了自己的脚边,但他没有前进哪怕一点, 不敢去汲取那一点温暖,只是放空着思想,感受着墙壁和硬床板带来的寒意。
不, 也许寒意并不止来源于那些,也许……还来自刚才在幻境中经历的事。
谢铭迟轻轻阖眼, 对站在门口的万无秋说了声:“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万无秋站定了片刻, 然后朝他这边走来。
自从离开了幻境,谢铭迟就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也不愿意和人交流,也不想动, 只是静静地自己待着, 说是想冷静一下。
不过只有万无秋知道, 谢铭迟这个时候是万万冷静不得的。
万一冷静着自己乱想了些什么,那可就完蛋了。
“其实没什么, ”万无秋坐在床边,伸手去探谢铭迟的手,“就算不是那个理由,也迟早会有更加荒诞的理由……”
“阿无,”没等他说完, 谢铭迟就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挪开了自己的手,让万无秋抓了个空,淡淡道,“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你应该恨我,而且远离我。”
万无秋皱了眉:“不要乱想,我从没这样觉得,你也不能这么想。”
谢铭迟呆呆地看着夕阳,任由金黄的影像在他眼中变成模糊的一片:“但是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万氏全家因为我而死,也许我就没那个胆子把你做成鬼傀,让你再回来了。”
听着这番话,万无秋的心一阵刺痛:“难道你不想我在身边吗?”
谢铭迟轻轻摇头:“不,我想,但我不配。”
他曾想过许多次,他自己钻研巫傀之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为了现在这堆烂摊子的源头,本来就已经很愧疚、觉得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不配得的。
但有万无秋在身边,他愿意在他身边,这样的愧疚就少了一分。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万氏全家的死因,知道了万无秋的死因,那一丝依赖突然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化成了百倍千倍的愧疚,把他压在这个角落里,不得动弹。
刚才的幻境,取的是万无秋和谢铭迟共同的记忆。
一进幻境,谢铭迟就认出来了,虽然已经毁坏得不成样子,但他也认得出来,这是在谢府门口,是他家门口,当然,也算是万府、万无秋的家门口。
空气中是刺鼻的火油味,明艳肆意的烈火焚烧着眼前的一切。谢府已经没有人了,父亲已经过世,姐姐进了宫,谢铭迟自己当时应该还在战场上,谢府是一座空宅。
但万府不一样。
那里面有一百五十三口人。
包括万夫人。
谢铭迟站在一个围观者的视角,完全动弹不得,眼前是被迫跪在地上的万夫人和其他一百多人,而他们的对面,是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兵。
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把火,火焰的明亮将谢铭迟的眼睛刺得生疼。
万夫人等人身上都绑着绳索,除了他们,被绑着的还有一个人,在那些士兵的队伍里。
是万无秋。
领头的将领狠狠一把拽着万无秋的头发,强迫他看着万夫人,狞笑着:“你看好了,他们今天会死,你也会死,好好记住他们的样子,来世投胎,说不定你能当你娘的爹呢。”
万无秋看起来应该是被打过,身上锦衣灰扑扑的,嘴角挂着未凝固的血,痛苦地拧着眉,但眸中的怒意就像周围的火一样烈。
“哟,还给我玩你们读书人那一套?以为干瞪眼我就会怕?”将领嗤笑着,手上动作更加粗暴,“你们万氏算什么东西!仗着祖上有点基业就自视清高,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翩翩君子?”
说着,将领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奸笑一下道:“这样吧,你做一件事,我可以考虑留你和你母亲一条命。”
从这个角度,谢铭迟清楚看到万无秋的眼神动了一下。
将领笑道:“你去把她操了,当着我们的面,要是给我们看高兴了,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呃啊——”
万无秋猛地挣脱了两边士兵的控制,一头朝将领的胸口撞了过去,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卑鄙无耻!”
万无秋喊着,满眼怒意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呵,给你们留条命是看得起你们,就你这样的病秧子,估计年纪轻轻就不行吧?”将领恼羞成怒地,很快站起来,踩着万无秋的头,恶狠狠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那你们就一起死吧——记好了,杀你们的是谢铭迟谢将军,到了阴曹地府,别报错仇!”
谢铭迟心下一跳,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但无动于衷。
只有地上多掉了几片落叶。
他现在是一棵树。
但那将领说的肯定是假的!绝对是放屁!
“呵呵。”
有人冷笑出声,谢铭迟把目光移开,发现那人是万夫人。
“你们想给那小子安个反叛的罪名,所以才说是他要杀我们吧?”万夫人抬着头,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万年不倾的古松,“谢铭迟此人,顽劣不堪,荒诞不经,但绝不会叛国!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会不会反叛,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心中冲过一阵酸楚,谢铭迟从没想到,万夫人会这样坚定不移地信他……
树影婆娑,落叶声如同呜咽。
朝中有人通敌,作为璟国剩下为数不多有能力的将领,谢铭迟被人盯上,企图给他冠上通敌的罪名。
除了战场上要动些手脚,如果再多一个灭人全族的罪名,那谢铭迟必死无疑。
他们把万氏定为了目标。
当然,少不了万氏其他不满万夫人掌权的人的帮助。
万夫人扬起头来,喊道:“万府所有人看好面前这些人的脸,记住他们的脸!是他们害我们殒命于今日,谢铭迟他——是个好将军!”
“就是,你们才下地狱!”
“你们不得好死!”
“谢将军是个好人!”
同时泪眼婆娑的还有万无秋,他深知,现在这种时候,母亲说这种话完全就是在激怒这些人:“别说了……母亲,别说了!”
万夫人看向万无秋,一素严厉的眼神此时竟软了一些:“阿无……要记得,恨该恨的人,不要迁怒于旁人……如果重来一次,母亲宁愿不对你那样严厉,也许让你们在一起,也很好。”
万无秋嗫嚅着嘴唇,努力挣扎着,却被踩着动弹不得:“母亲……母亲……”
“万无秋!”万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道,“大丈夫生于天地,宁愿不折而死,也绝不屈傲骨而活!”
“哼,好一个不屈傲骨,”将领不屑地啐了声,“既然这样,你们就上路吧!”
眼看着领头的将领把手中最后一把火扔向万夫人,人群中瞬间迸出火焰,将他们与惨叫一起吞噬。
但万无秋却被他们拖出了门口。
“放开我!放开我!!”
经过几日的奔波,万无秋早已力竭,此刻更是挣扎不过强壮的士兵。
“让我进去,放开我!!”
“怎么?想和你娘死一块儿?”将领狞笑着,长剑毫不犹豫地穿过万无秋的胸口,“别着急,你会和他们一起死,但别想和他们死在一起——你就死在这儿,死在门口。”
士兵们走了,谢铭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万无秋一点点从门口往里爬,伤口不断淌着血。
但他还是没能爬进万府里面,最终还是死在了家门口。
之后不久,周围有有人家注意到了这边的火势,拉出了万无秋的尸体,但至于万夫人他们……尸身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几日后……也许是几日吧,附身在树上,躯干几乎被烧焦烧断,周围一切都是焦土和灰烟,谢铭迟辨别不出时间的流逝,只是苦熬着等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从一家人手中接过了万无秋的尸身,本想着把人好好安葬,但心中始终执念觉得万无秋没死,开始找寻救他的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该朝西走,在那边,在……自己上一场仗的战场附近,他能找到救万无秋的办法。
果不其然,在某座山上,谢铭迟碰到了那位巫者,巫者似乎很清楚他的来意,二话不说就把巫傀之术教给了谢铭迟。
谢铭迟一开始还记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这只是幻境,但他还是执着于找寻做鬼傀的材料,日复一日地想要把万无秋救回来。
而万无秋困在已经死去的躯体里,始终没法和他交流,更无法叫醒他。
他们原本想好的离开幻境的办法,此刻却成为了困住他们的牢笼。
最后,眼见时间就要到了,万无秋似乎又用了自己的那种能力,带着谢铭迟强行离开了幻境。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又付出了一些代价。
少年不情愿地把蛊虫交给了他们,但谢铭迟现在已经无心于换油的事了。
毫不夸张地说,他觉得自己还被困在那个幻境里,亲眼看着万无秋和万夫人都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尤其是……万氏一族被灭的原因,竟然荒诞到只是想给他多安一个罪名,好确定他一定会死。
这世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唐了?
“阿迟,不干你的事,”万无秋叹了口气,把人搂在怀里,轻轻地顺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就算理由不是你,万氏也会是因为想要栽赃别人而被灭,这是我们的命数,和你没有关系,你也是受害者。或许你可以听听我母亲的,去恨该恨的人,嗯?”
谢铭迟还是没有动弹,更不愿意说话。
万无秋帮他理了理头发,亲了他一下,嘴角勾起来一些:“或许……我应该跟你说件有趣的事——你在把我做成鬼傀的时候,我的魂就在旁边看着。”
第153章 死限 他们,到死都在相信他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砸进了谢铭迟的耳朵里, 他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是真的,”万无秋笑了笑,道, “我亲眼看着你收了我的尸身, 一路到了那座山上, 亲眼看着你一天天出去找那些材料,最后看着你一点点把我做成鬼傀。”
如果说谢铭迟之前还心存侥幸, 觉得万无秋虽然被自己做成了鬼傀,但好歹万无秋没有觉得这件事是错事,他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丝自我安慰。
但现在, 他深知人被做成鬼傀时那些繁杂的流程,知道经历那些流程时的痛苦, 万无秋是在没知觉时经历的还好,可如果他的魂就在旁边看着, 看着自己经历的痛,难免感同身受。
谢铭迟突然有点没脸见他了。
说起来,他从来没问过万无秋愿不愿意回到这世上来,他从来不知道万无秋的意愿, 只是凭一腔深情把人带了回来。
一腔深情……呵……
现在看起来难免觉得可笑。
见谢铭迟神态不对, 万无秋连忙抬手, 微微屈指,轻弹了下谢铭迟的额头:“又想到哪儿去了?我和你说这个, 并不是让你乱想的。”
谢铭迟眼泪差点就出来了,他捂着头,小心看向万无秋:“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唉,真不懂假不懂啊?”万无秋纳闷地支着下巴,看着谢铭迟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按理说不应该啊,也不是傻的。”
谢铭迟不高兴了,自己把头埋了回去:“我就是傻的。”
“啧,别这么说自己,”万无秋强迫着谢铭迟抬起头来看自己,“我跟你说我的魂在旁边看着,意思是,我想告诉你,你付出的辛苦、对我的喜欢,哪怕只是微弱融入空气中的一点,我都时刻看在眼里。万氏的灾祸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那帮人要对付的人,他们想让我们死,有千万种理由。”
他还记得魂魄刚凝聚起来的时候,看到谢铭迟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开始小心地研究起针线和细致的小刀,一开始只敢在木头上、被褥上试验,哪怕练到信手拈来的程度,但当刀刃第一次落到万无秋身上的时候,谢铭迟的额角还是很快就沁出了汗。
除了紧张,还有满心的希冀。
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会怪罪?更何况情深至此,他又怎么可能怪罪?
万无秋笑着:“我问你,如果换了别人……比如说贺岐,有人要灭你全家,然后让你去恨远在千里之外努力读书的贺岐,你会恨吗?”
谢铭迟摇头:“不会。”
“就是这个道理,”万无秋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补充道,“当然,贺岐和你之间的感情不能和你我相提并论,但意思是一样的。你不会怪贺岐,我也不会怪你,我母亲、所有族人,他们都不会。还记得我母亲死前说的话吗?”
谢铭迟,是个好将军。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默默念了一次,感慨和酸楚便一个劲往上涌。
万夫人只是觉得他顽劣而已,但从没觉得他是废物、是恶人。
他们,到死都在相信他。
谢铭迟深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声音低低地说:“嗯,我知道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十几秒后,谢铭迟突然抬起头来,跳下床,朝万无秋一招手:“走吧,去吃饭,一天之内赢了两场挑战,怎么也得好好吃口。”
虽然饭并没有那么好吃就是了。
万无秋笑着应了声:“好。”
这个心结,迟早要谢铭迟自己跨过去,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真的跨过去了。
如果没有……那之后,恐怕有些难办。
来吃晚饭的人基本都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了,谢铭迟粗略数了下,自从昨晚的傩舞之后,又有至少六人死了。
现在留下的人只有十八人,卷入者竟然已经折损了整整一半!
但距离他们进到洗青寨内部只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根本经不起这个速度的损耗。
曲夫子去问了死去六人的一些室友,得知他们当中有的是被困在油坊当了定金,有的是为了被当作定金的同伴而去了四境挑战,只是没能出来。
这样看来,他们一行确实已经很不错了,能两次活着从四境挑战里出来。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第二次挑战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蛊人的实力明显增强了。
这样看来,他们甚至没有资本去尝试第三次挑战。
谢铭迟暗暗握了下藏在兜里的两个油盅,咬紧了牙关。如果油盅是死亡条件之一,他们今天要么就是全员丧命,要么就是全员存活,其他人又会折损几人。
再往坏处想,如果油盅是消耗品,而他们明天还没有魂线的头绪,那再次挑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经不起再一轮挑战了。
所以不管怎样,明晚几乎就是这个傀界的死限。
虽然守门鬼傀并没有明确给出截止时间,但就这么赶鸭子上架的速度,谢铭迟觉得少年守门鬼傀已经在赶客了。
把碗放在一边,贺岐小心地戳了戳谢铭迟的胳膊:“哥,你觉得今晚还有祭祀吗?”
谢铭迟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不好说,有的可能性大,”然后他就看见贺岐仿佛松了口气,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哥,不瞒你说,今天我脑子里一直在重复昨天傩舞的动作,就怕今天再来一次,”贺岐抹了把辛酸泪,“我觉得我现在可以了!如果今晚还是傩舞,那我准备好接受巫的考验了!”
谢铭迟:“……”
这孩子怕不是已经傻了。
不过贺岐的想法很有前瞻性,加上经过两次幻境之后,谢铭迟现在知道贺岐就是巫的力量的容器,那么在这个洗青寨,贺岐的直觉应该比往常更加有用。
不久后,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大声道:“诸位,相信大家已经在洗青寨度过了快乐的一天,现在,请大家一起到寨中心去,参加今晚的傩祭仪式!”
谢铭迟眼角一抽。
还真叫贺岐给直觉对了。
几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回忆起昨晚傩舞的动作。
如果少年当人一点,那么傩舞的动作不变,而且今天还会有领舞可以供他们参考动作。要是不当人,那就什么都别说了,毁灭吧。
一行人提心吊胆地走到了昨天的篝火边,地上依稀可见昨晚被剥掉皮的卷入者留下的血迹,如警钟般提醒着他们。
少年似乎很喜欢看他们这副提心吊胆的样子,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来一些,站在了燃起来的火堆边,好心提醒道:“现在可以戴上傩面了。”
众人哪敢不照做,纷纷把自己的傩面拿起来,戴在了脸上。
透过眼孔处留下的两个圈,谢铭迟看到族人们像昨天一样纷纷把他们困在了中间,有几人手中寒光闪烁,应该是拿着用来剥皮的长刀的人。
啧,都做好准备了啊。
饶是准备充足,火焰亮起的那一瞬间,谢铭迟没忍住浑身一抖。
实在太像是万府的那场大火了……
他闭上了眼,就在这时,身旁万无秋拉住了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万无秋的手是冰凉的,甚至贴着他的手臂也是凉的,但很奇怪,哪怕是没有温度,但只要万无秋在,他心里总会格外安定一些。
谢铭迟悄悄拍了下胸脯,缓了口气之后,睁开了眼。
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可笑,明明遭遇大火的是万无秋,万无秋的心理创伤应该更强一些,现在反而倒像是谢铭迟更受伤似的……
想到这儿,谢铭迟回握住万无秋的手,以同样的力道捏了捏。
不出所料,很快,身后就有一部分族人聚到了他们面前,像昨天那样,开始了傩舞。
只不过……
谢铭迟微微眯了眼。
这动作,虽然大致和昨天的相同,但其中一些细节却不同。
恐怕这就是今天给他们挖的坑。
谢铭迟悄悄和万无秋耳语几句,随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另一边的贺岐,让他再往旁边传。
如果有人看动作差不多就开始自大,不认真观察,结果就和昨晚那几人一样。他们现在经不起损耗,能减少的错误就尽量减少。
没一会儿,傩舞的人就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朝他们看了过来。这次不用他们说,众人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了,纷纷沉着一口气上前,跟着身后伴奏的乐曲开始舞蹈。
谢铭迟听着鼓点,只觉得鼓点正击地越来越快,远比刚才的领舞和昨天的乐曲更快,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加快动作,跟上节奏。
期间,谢铭迟自己都差点做错几个动作,硬挺着一口气把自己的动作临时扭过来,这才没有发生血案。
一曲傩舞结束,那些拿着长刀的族人竟然没有一人上前,而是隔着傩面怨毒地瞪着他们。
看来没人出错。
谢铭迟感天动地地呼出一口气,幸好现实里不会有人这样逼着他跳舞,不然他现在就应该是专家级的舞者了。
少了被剥皮的人,自然就少了需要埋人到后山的活动,祭祀之后,少年就宣布众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就算是这样,大家谁都没敢放松警惕,尤其是谢铭迟一行人。
他们手上还有油盅,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一个不知道是糖还是定时炸弹的存在,搞得人心惶惶。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沉寂着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油盅,完全不敢睡。
夜半时刻,午夜时分,谢铭迟已经快要抵挡不住睡意,几乎下一秒就会落入梦乡。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响声。
“沙沙沙,沙沙沙——”
像是什么轻薄的东西正在摩擦。
第154章 纸人 他们不会真的是来当祭品的吧……
其他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虽然都没有动弹,但每个人都感受到房间里的气氛分明紧张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还在继续, 甚至越来越近。
但房间的门并没有开的声音, 这些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谢铭迟闭着眼睛, 但手已经捏紧了,甚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做好了随时大幅度活动的准备, 随时准备跑路。
这时,他仿佛感受到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自己一下。
虽然是尖头,但似乎并不尖锐, 碰一下好像还会弯回去似的。
谢铭迟还是没有动,不知道那玩意儿要干什么。
直到它又戳了他两下, 房间里传出了其他人动作的声音,谢铭迟这才睁开眼来。
谁知那一瞬间,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和真人一样高的纸人!
那纸人是女孩的模样,眉眼弯弯,红唇带笑,身上衣服首饰看上去倒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
最诡异的是, 纸人的眼睛不知被谁用血给点了出来。
饶是谢铭迟这种外行人也听过一些说法, 什么扎纸人绝不能点眼睛, 点了眼睛之后纸人就会变活云云。
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这纸人跟活了也没什么区别。
见谢铭迟睁开了眼, 它缓慢地抬起自己轻飘飘的手,另一手指了指那只手里的东西。谢铭迟循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它手里正提着一盏灯。
一盏没有点亮的灯。
谢铭迟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油盅。
在换油的时候,那女老板就说过了, 这油是灯油,点灯时才用得到。只不过当时他们怀疑这灯油是给他们房间里的灯用的,现在看来,竟然是给纸人手里的灯笼用的!
只是它一个纸人,要灯油点灯做什么,不怕把自己烧着了吗?
一时想不通要不要把灯油给它,谢铭迟小心地朝旁边几人那边瞥了一眼,还没瞥出什么情况来,视野中的一角突然亮了起来。
是姜夫子那边!
谢铭迟这才看到,原来他们每个人床边都站了一个纸人等着点灯,而姜夫子刚才已经把灯油倒进了灯笼里,那只纸人手里的灯笼便亮了起来。
稍作思考后,谢铭迟也把手里的一个油盅拿出来,朝纸人手里的纸灯笼看了一眼,更觉得奇怪。
那只是一个纸做的空灯笼,里面并没有蜡烛、棉线、火,没有任何能够燃起光亮的东西。
这玩意儿,倒灯油真能亮吗?就这么倒进去,灯笼竟然不会带着纸人整个烧掉?
谢铭迟狐疑地看了一眼胆大包天的纸人,然后小心地打开了油盅的盖子,递给了纸人,纸人没有犹豫,把灯油倒进了纸灯笼里。
瞬间,纸灯笼内部无火自亮,也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烧掉纸灯笼和纸人,只是那么幽幽地亮着。
幽蓝色的灯光很快就在房间里陆续亮起,点燃灯笼之后,纸人伸手拉了谢铭迟一把,把剩下的半盅灯油还给他,随后就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朝门外飘去。
没错,它是用飘的。
估计隔壁贺岐看见的时候已经不太行了。
四个纸人井然有序地排队顺着门缝走出了房间,甚至还在房间门口等了一下没跟上来的四人,似乎生怕他们跟丢。
这待遇,倒像他们是这些纸人的贵宾,纸人的工作就是把这些贵宾引到什么地方去似的。
四人对视点头,很快就跟上了纸人的步伐。
谢铭迟伸手推开了纸人没有打开的房门,与此同时,隔壁的门也被桑逸推开——纸人同样进入了他们的房间。
再看其他的房间,大部分都是房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除了他们两间的另外一间房间也像他们一样打开了门,门口聚集着四个纸人。
谢铭迟记得,那正是除了他们之外通过了四境挑战的人,只不过他们队伍中的四人在通过一次挑战之后觉得自己又行了,又进了一次挑战,但没有出来。
十二只薄薄的纸人携着幽蓝如同来自地府的灯火飘然向前,十二人小心地跟在它们后面,不知道会被带向何方。
虽然昨天半夜也出过房门,但当时是在逃命,一群人跑得热火朝天,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但今天就不同了,在这样幽深的夜里缓慢地前进着,不知道目的地,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玄妙可怖。
脚步踩在沙石地上的嘎吱声让人浑身发毛,贺岐这会儿已经不行了,贴着曲夫子一点都不敢放开。
走了几分钟之后,谢铭迟发现他们是在朝少年家——也就是祭堂的方向走去的。加上这些纸人,谢铭迟直觉他们今晚的目的地是祭堂。
所以,手里有灯油的人,就会在半夜被纸人带向祭堂吗?
去祭堂干什么?谢铭迟有点疑惑。
少年说祭堂不能随便进入,虽然谢铭迟在幻境里进到过祭堂,但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毕竟历代巫女的牌位在那儿摆着呢,把他们带过去,总感觉是做祭品的……
而且,纸人点燃灯笼只用了半盅灯油,还有一盅半没有用,谢铭迟总觉得守门鬼傀不会这么好心让他们把灯油留到明天,估计今晚就给全用完了。
那半盅应该是给他们用来指引回去的路的,那另外一盅灯油会用来做什么?谢铭迟暂时还猜不到。
不一会儿,队伍便走到了祭堂门口,白天还牢牢关着的木门此刻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但那灯火的颜色是和纸人灯笼一样的幽蓝。
乍这么一看,活像他们已经功德圆满进了地府。
纸人并没有再往前,而是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门口的两边,手里提着灯笼不动了,只朝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铭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在了最前面,这时候也不好推脱,于是抬起脚步就要进祭堂里去。
但在一只脚即将迈进院门的那一刻,门边的纸人伸手拦住了他,薄脆的纸手抓了一把他挂在腰间的傩面。
谢铭迟瞬间就懂了,把傩面戴在了脸上。
看来进这个祭堂的规矩还挺多。
院子里还是同白天一样的布置,只是在白天还关着的房门在此刻悄然打开,似乎是感受到了生人的到来。
……他们不会真的是来当祭品的吧?
谢铭迟瘫着一张脸,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和少年周旋的准备。
他小心地走进房间里,这才发现这房间其实比幻境里看着的还要大,两列蒲团整整齐齐地放置在牌位前的地面上,那些巫女的牌位还是无一例外地层层排列,给人山一般的威压。
房间中的灯笼不少,除了放在房间各处照亮的,牌位前供桌上还放着一盏最亮的灯笼。
这些灯笼和纸人的灯笼不同,虽然也是幽蓝的光,但材质不再是纸,看上去更像真正的灯笼,只是……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盯着灯笼看久了,总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谢铭迟压下心头的异样,看了眼站在供桌前的少年,然后停在了第一个蒲团旁边,另一边,万无秋也停下了脚步。
少年就跟没看到他们进来似的,只是手上不停地摸着供桌上那盏最亮的灯笼,还在小声低语着什么。
饶是离他最近的谢铭迟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依稀听到“有缘”、“喜欢”这些字样。
等到所有人都走进房间当中,房门自动关上,少年才回了神,浅浅扫过他们一眼,对于他们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或者说……就是他把他们带来的。
“恭喜你们,成功拿到了灯油,能够在今晚接受巫女的祝祷,”少年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道,“巫女承接着巫神大人的力量,是我们当中最接近巫神的人,你们有幸接受她的祝祷,应该感到荣幸!”
谢铭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她”。
不是“她们”,那他所说的为他们祝祷的巫女,就不会是这些已经成为牌位的巫女。
难道是现任巫女?
谢铭迟瞬间提了精神,白天他们听了乞丐说的故事之后,就一直觉得守门鬼傀很可能是少年的姐妹,也就是现任的巫女,只是他们一直都没有见到。
莫非现在有这个机会了?
看来拿到灯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能够见到守门鬼傀,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起码找到魂线不再是遥遥无期的事了。
只是少年说完之后,想象中的巫女迟迟没有出现,反倒是少年又转过身背对他们,对着不知道供桌还是牌位还是什么东西出神。
但实际上,从万无秋那个角度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并不是在走神,他非常认真地看着那些牌位,似乎是在和它们交流。
但这……
这玩意儿太扯了。
片刻后,少年转过身来,道:“巫女说,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值得接受祝祷,但也有一些根本不配得到巫神的庇佑,所以……巫女要和你们一个个单独交流。”
少年眼神扫过一遍人群,忽视了离他最近的谢铭迟,对另一边的万无秋道:“你先来。”
随后,房间门突然打开,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少年轻轻一挥手:“出去吧。”
后面几人早就受不了这氛围了,连忙跑到院子里,谢铭迟担心地看了一眼万无秋,最后在少年警告的眼神下也走出了房间。
木门“轰”地关上,谢铭迟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只能看到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少年朗声道:“下一个,”接着指向贺岐,“你。”
第155章 有缘 重点在于时间
时间分秒过去, 在院中等待的人越来越少,但进入屋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谢铭迟专门在开门的空隙观察过,房间内几乎没有藏人的地方, 但一眼望过去却没有看到除少年之外的任何人。
没有巫女, 也没有和巫女一对一谈话的卷入者。
哦, 不止卷入者,谢铭迟在等待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给他们讲故事的乞丐。
看来这乞丐以故事换他们的灯油, 正是因为知道拥有灯油的人会在夜半被带到祭堂,而他的目标就是到祭堂来。
一个本来就存在于傀界的NPC,为什么非要到祭堂来?
这祭堂里有什么东西是吸引他的?巫女吗?他想来接受巫女的祝祷?而且想接受不止一次。
乞丐也看到了他, 但没有躲的意思,眼神一直虔诚而期待地看着门那边, 期待着下一个被叫进去的人是自己。
谢铭迟内心不安起来,和他一起的万无秋他们全都已经被叫进去过了, 而且没有出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难道说祭堂里还有什么玄机?巫女到底和他们说什么了?
这种情况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偏偏着急也没有结果。
谢铭迟只好在门外一直焦急等待,直到最后, 院中只剩下他和纸人面面相觑。
这下, 下一个总该是他了吧, 都最后一个了,巫女总不至于连见都不见他一面, 毕竟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哪就到了面还没见就惹人嫌的地步了?
终于,面前的门再度打开,谢铭迟看到了少年朝向他的傩面,随后就听少年道:“最后一个, 你,进来吧。”
谢铭迟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紧张,大概是因为垫后总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他抬步走进堂内,小心地走到了自己一开始走到的那个蒲团边。
屋门“砰”地关上,少年看着他,然后看了眼蒲团:“跪下。”
谢铭迟:“?”
这么直接吗?他是不是应该挣扎一下?
“面见巫女需要心诚,”少年竟然耐心地给他解释起来,“求者心诚,巫女才会给你最满意的祝祷。”
那要是这样的话,他直接许愿巫女保佑他们活着出去有用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划过了一瞬,就被谢铭迟毅然决然地扔掉了。往常许这种愿望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这么想着,谢铭迟跪了下来,还是虔诚地双手合十。
不许对自己有利的愿望的话,那就只有……
谢铭迟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话,然后就睁开眼看向少年:“巫女什么时候会给我祝祷?”
“安静!”少年嗔怪地凶了他一句,然后就像刚才一样转过身,背对着谢铭迟,不知道是看着牌位还是供桌,默默念叨了一会儿,然后……
然后他就突然很惊讶似的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瞳透过傩面盯着谢铭迟,不可思议道:“你刚才拜巫女的时候说什么了?”
“我……没什么吧,”谢铭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难道不许愿也是错吗,“和巫女说的话可以和你说吗?”
少年暴跳如雷:“废话!我是专门和巫女交流的人!你不跟我说跟谁说!”
谢铭迟:“……”
好像挺有道理。
紧接着就听见少年嘟囔:“竟然是他……怎么会是和他有缘?”
谢铭迟瞬间警惕。
什么有缘?
别是要搞什么冥婚之类的吧?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刚才就和巫女说,希望巫女姐姐平安快乐每一天……”
就这么淳朴的对于她的祝愿,她就多想啦?
再者,这个巫女到底在哪?不会真是前面牌位中的某一个吧?
听了他的话,少年看他的表情更加奇怪,像看神经病一样:“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许愿?”
“我没什么愿望,”谢铭迟睁眼说瞎话道,“就是真心希望巫女好。”
都说讨好人要从关键地方入手,首要条件就是一定得嘴甜,他觉得自己说点好话没问题。
少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转过头低声喃喃了几句话,随后,竟然抬脚往外走:“你就在这儿待着,巫女说你和她有缘,让你在这儿陪她。”
谢铭迟:“……”
少年很快离开房间,封闭的空间之内,只能听到外界微弱的风声和幽蓝烛火迸裂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冷清可怖。
谢铭迟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结片刻后,还是放弃直接坐在蒲团上,仍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
“那个,巫女姐姐,”谢铭迟真诚道,“我真没那个意思,我也希望你没那个意思,我有心上人的,而且我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
他刚要说不喜欢鬼,但仔细思考了一下万无秋的性质,还是放弃说这句话:“总之,你千万不要乱想,求你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或者鬼出来,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就连供桌上那盏灯笼都只是安安静静地散发着稳定的蓝光。
少年迟迟没有回来,谢铭迟再跪不住了,于是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装作不经意地看着这房屋中的陈设。
大致上和幻境里的祭堂区别不大,只是现在的祭堂看起来比幻境中的更破败。
反正现在出不去,谢铭迟索性开始放空自己的思想,开始头脑风暴,只给可能来临的危险留了几根神经。
首先最重要的是——时间。
贺岐是巫者住在洗青寨时被创造出来并且养大的,从前谢铭迟在山上遇到巫者和贺岐时,贺岐已经长大,说明当巫者造出贺岐时,他恐怕还和万无秋留在泮宫——甚至更早,甚至当时的他还留在家里,期待万无秋每个休沐日回来。
谢铭迟更倾向于巫者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所以他创造出贺岐,而贺岐更像是专门为他而创造的。
换言之,巫者知道万无秋和谢铭迟之后会经历的事,知道万无秋会死,也知道谢铭迟会带着万无秋的尸身去求医问药,所以专门在那座山上等待。
先不说巫者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既然都会巫傀之术,再多掌握一些稀奇的本事似乎也不稀奇。
重点在于时间。
现在的傀界,既然守门鬼傀是巫女,那谢铭迟觉得她就是清寨的最后一名巫女。
听曲夫子他们说,他之前打的最后一仗,战场就在隐山城,虽然当时的人找不到进入清寨的路,谢铭迟也不记得当时那场仗的具体经过,但清寨夹在两国之间,极有可能成为战场的炮灰。
也就是说,在万无秋死前,清寨很可能已经覆灭了。
联系整个时间线来看,这个巫女很可能就是最后一任,因为家园被战火牵连化作灰烬,所以怨气滋生,化作这个傀界。
所以幻境中的祭堂看起来还很干净整齐,现在的祭堂却有了尘土和杂乱。
不过……
既然同样是一个千年之前就存在的傀界,为什么种种现象都表明他们是这个傀界卷入的第一批人呢?
谢铭迟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其他鬼傀因为怨气之大,只要身边经过傀儡师和鬼傀,人数凑够了需要进入傀界的数量,那么不管他们的身份,都会被卷进傀界。
但是因为巫女的恨太有针对性,她针对的就是当初害她家园覆灭的人,所以作为当时璟国的主帅,谢铭迟在经过傀界附近时,巫女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才把他们卷了进来。
她针对的就是谢铭迟。
那既然她对谢铭迟存在的感情是恨意,为什么又说他们有缘。
谢铭迟不禁警惕了些,生怕这巫女会突然变出来什么蛊人之类的东西攻击他。
但好像也不对。
谢铭迟啧了一声,想到了刚才少年的反应。
少年当时的情绪明显是惊讶,不是突然得知了谢铭迟是巫女仇人的那种惊讶,更像是……巫女说谢铭迟是她某个亲近的、认识的人,少年才有那样的反应。
这样一来,前面推出的他们一行人进入傀界的原因就不对了。
谢铭迟想到了之前的桃源村,刚开始他们以为千年前死去的陶村长是守门鬼傀,在想不通傀界安静了这么多年的原因时,就发现实际的守门鬼傀是几十年前才死去的阿贡。
难道……这个傀界也是这样?巫女只是死去的鬼,真正的守门鬼傀是和她合作的近现代才死去的人?
是那个少年吗?
谢铭迟思考着,觉得少年和巫女之间的关系又不像是不熟的样子,确实是姐弟、亲人之间的亲近,否则少年也不会在白天无事时也把自己关到祭堂里,那应该就是在陪伴巫女。
陪伴巫女……
谢铭迟抬起头来。
巫女已经死去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也许,她并没有实体,哪怕是在自己的傀界里,她还是没有为自己打造一副身体。
或是作为看不见的鬼魂存在,或是附着在前面的牌位上,或是……在那盏灯上。
刚进祭堂的时候谢铭迟就觉得不对了,一盏灯笼为什么要放在供桌的正中间?对于十分尊重巫女和巫神的洗青寨族人来说,如果那只是一盏普通灯笼,这种做法就是对巫女和巫神不敬。
但他们默认了灯笼的位置,也就是说,他们认为那盏灯笼本来就该放在那里。
谢铭迟小心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灯笼并不是放在供桌上,它的底部还是放在供奉巫女牌位的位置,只是因为笼身有些大,所以乍一看才会觉得是放在了供桌上。
这就说得通了。
巫女是那盏灯笼。
在窥破事实的同时,谢铭迟不免惊讶,那灯笼的材质看上去就觉得非同寻常,看久了又觉得背后发寒,他敢打包票,那灯笼的骨架绝对是人骨头。
八成就是巫女的,所以巫女才会留在灯笼上,不给自己捏出实体。
既然骨架都是她骨头做的了,那么灯面……
反正这么看着不是纸。
谢铭迟凑近了些,这才看到,幽蓝的火光照耀下,灯笼面上分布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纹路——那是血管。
清寨的最后一任巫女,竟然被做成了灯笼!
谢铭迟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巫女的怨气这么强了……也许是因为被做成了灯笼,魂魄被永远困在了那里,所以才没有实体。
如果像他刚才想的那样,他的某个祖辈是从清寨出来的,他和巫女从前认识……
谢铭迟伸出手来,不自觉地摸上了灯笼。
皮肉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是这样吗?”
第156章 再换 说不定你们真是亲戚呢
少年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本着虔诚的思想,谢铭迟没敢自作主张溜走,只好一直和巫女灯笼待在一起。
说来也神奇, 自从意识到巫女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之后, 谢铭迟就没觉得周围这些幽蓝的灯火多么吓人了。
房间里的灯笼只有供桌前的那一盏是人皮人骨制成, 其他都是普通燃着蓝光的灯笼,这让谢铭迟不禁好奇, 巫女被做成灯笼是清寨的习俗,还是只有这一位巫女是这样?
如果是后者,巫女被这样对待可谓是相当残忍了, 把她做成灯笼的又是谁?她为什么会被这样仇视,以致死后尸体都不得保全。
手中剩下的两盅半灯油直到现在还没有用, 谢铭迟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一直到月亮游过天边半圈,房门才被打开, 少年顶着那张傩面,沉默地看了看他,道:“你可以走了。”
谢铭迟如释重负地站起来,临走时还不忘给巫女灯笼鞠了一躬, 以感谢她一晚上都没变出什么东西来吓他。
走到门口, 谢铭迟发现门外的纸人只剩下一只, 就是到他窗前叫走他的那一只,而纸人手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光。
少年什么都没说, 沉默地走进了祭堂,然后冷漠地关上了门,把谢铭迟隔在外面。谢铭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看了眼面前的纸人。
纸人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朝他伸出了手。
谢铭迟略一思考, 把身上的那半盅灯油递给了纸人。
纸人将灯油全部倒进了灯笼中,“哗啦”一声,幽蓝色的灯光这才冒了出来,在灯笼中燃着,像是指引魂灵的光。
纸人没有再向他讨要剩下的灯油,而是慢悠悠地提着灯笼,踏上了归途。谢铭迟跟在它身后,一如来时那样。
通往住处的路幽深曲折,似乎不像来时那样宽敞,谢铭迟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他没跟着纸人、没有那灯笼的引路,也许他就会行差踏错,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住处门口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纸人似乎很害怕之后即将露出的天光,着急忙慌地跑开了。
谢铭迟松了口气,提着一身疲惫,推开了房门——
就看见三人纷纷坐在桌边,齐齐朝他这边看来。
“……怎、怎么了?”谢铭迟突然吓了一跳,“怎么这样看着我?”
万无秋猛地站起来,以众人看不清的速度窜到了谢铭迟面前:“你一晚上都没回来,去哪了?”
“我被留在祭堂里了,”谢铭迟把这一晚上的经历给万无秋说了一遍,还有自己关于巫女的猜测,随后疑惑道,“我不回来,你们不睡也不想着去找找我吗?”
虽然天黑出门很危险,尤其几人被巫女赐福之后就已经夜半了,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一晚上都没回来,他们还不去找他?
不得不说,有点莫名的寒心呢。
“我们出不去,”岑夫子摇摇头,“那些纸人把我们送回来之后就守在了门口,不让我们离开。”
姜夫子附和道:“对,而且无秋还能好好和我们坐在一起,说明你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就拦着没让他硬闯出去。”
那些纸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亡条件,万一打伤它们反而触犯了规则,那就是彻底完蛋了。
谢铭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看着万无秋焦急而可怜的眼神,原谅他了:“没关系,我确实也没什么事,好着呢。”
巫女既没有要和他结冥婚,也没有要威胁他的生命安全,只是把他留下来,让他陪了巫女一晚上而已。
“作为守门鬼傀,竟然能对卷入者保持这样的善意,看来你确实和她关系不一般啊,”姜夫子温和笑道,“说不定你们真是亲戚呢。”
谢铭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来自隐山城,并不是清寨,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也应该比较稀薄,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哪一位祖辈来自清寨。
“但不管怎么样,清寨的最后一任巫女被做成了人皮灯笼,这事毋庸置疑,”谢铭迟拉了凳子坐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道,“现在我们应该关注的点在于——她是因为清寨习俗自愿被做成灯笼,还是因为一些外在原因。”
这有关于巫女创造傀界的动机,更有关于魂线的位置。
巫女现在已经变成了灯笼,而那盏灯笼上面缠绕的丝线不少,且大多都是金丝,他们不能确定其中的哪一段是魂线,也不确定魂线是不是就是那些金丝。
如果巫女是自愿成为灯笼,魂线八九不离十就在灯笼上,但如果不是,她是被杀害后遭到这样的虐待,那么他们需要知道的线索就更多。
比如巫女真正的心结——是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族人?还是自己遭受了非人虐待?只有知道这些,他们才能推测魂线的位置。
“所以,关键就在于,清寨是否有历任巫女被做成灯笼的习俗,”万无秋很快抓住了重点,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清寨的人。”
当然,也就是洗青寨现在的族人。
只是这些族人看起来友好,但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并不知道。
岑夫子略作思考,道:“我倒是觉得,边缘族群有这样的习俗似乎不奇怪。”
谢铭迟意外地瞥了岑夫子一眼,他本来以为,岑夫子这样满口大道理的人,会对生灵格外敬畏,面对这样的情况,把整个清寨骂个天翻地覆也是有可能的,没想到也会有这样平心静气尊重别族习俗的一天。
太意外了。
不过如果要问族人线索,谢铭迟有个比较靠谱的选择。
他看向万无秋,问:“再去问那个乞丐,怎么样?”
灯油现在的作用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点燃纸人灯笼的光,由纸人把他们带去祭堂再领回,而且去时路和归时路都需要用半盅灯油,如果没有,半路上很可能就会误入别的什么地方。
一晚上只需要一盅灯油,所以满打满算,他们还能凑出十六盅灯油,除了和乞丐做交换听故事,他们今晚还有一次接受赐福的机会。
乞丐昨天从他们手里得到的油盅已经足够他连续八天能够接受巫女赐福,一口气要走这么多,足以看出乞丐有多想接受巫女赐福,这在他眼里应该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也许不止乞丐这样想,族人们很可能都是这样,但因为只有蛊虫才能换到灯油,而作为一个蛊虫遍地的地方,其他族人却没有去接受赐福,可见能交换灯油的蛊虫只有通过四境挑战获得,所以他们才只能作罢。
都说人的贪婪是本性,乞丐也许不会只满足于八次赐福,从他昨天的反应里就看得出来,乞丐期待着他们今天还能去和他交换故事。
按照他们手上灯油的数目,完全可以做成这笔买卖,而且对他们本身不会造成威胁。
想到这儿,谢铭迟走出房间,看到昨晚没有纸人等在门口的那个房间中的卷入者都还好好的起床洗漱,心中便更加肯定。
有没有灯油都不会死,灯油的作用是去往祭堂接受巫女赐福,但不管是去不去,生命都不会受到威胁。
就连谢铭迟这个陪了巫女一整晚的人都没事,可见灯油只是一个推动线索的道具。
早饭时,谢铭迟把继续和乞丐交换故事的想法跟曲夫子他们说了声,他们四人也都同意,于是饭后,几人再次找到了街边的乞丐。
“嚯,又是你们?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除了灯油,我这儿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换故事听。”
乞丐满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似乎肯定他们拿不出新的灯油来。
“我们当然是有灯油,这才来和你交换的。”万无秋说着,把八盅灯油递给了乞丐。
乞丐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接过八个油盅,凑近鼻子闻了闻味道。
呕——
这么恶心的味儿,是油坊的灯油没错。
这么一来,乞丐看他们的眼神愈发奇怪了,像看怪胎一样:“你们竟然又过了一次?”
他昨晚明明在祭堂看见了这几个人,要是他们只通过了一次挑战,今天就再拿不出灯油来和他交换了。
“这就不是你该关注的事了,”万无秋并不想听人提起刚才的那场挑战,皱着眉想要快点略过这个话题,“八个油盅,换你剩下的故事,换不换?”
颠了两把手里的油盅,乞丐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关注挑战的事了,爽快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哪方面的?”
谢铭迟道:“昨天你给我们说的这一任巫女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乞丐正准备开口,万无秋加了一句:“还有最后一任祭司的。”
乞丐看了他一眼:“这本就是要一起说的——既然你们还想听,讲给你们也不是什么大事。”
“昨天说道,巫神给出的指示是,这一任的巫女是一个已经离开洗青寨的人,洗青寨的金巫们自发离开家乡去找巫女,而且也找到了合适的祭司。
但问题是,金巫们找到巫女,并且告诉她巫神的指示之后,巫女却左右为难起来,因为不久之前,她刚接到了圣旨,进宫去做皇帝的妃子。
可巫神给出的指示很明显,洗青寨的风水已经断了,只有巫女才有能力造出能够稳定风水的蛊虫,洗青寨不能没有巫女,除非巫女身死,否则巫神不会指认下一任巫女。
问题就在这里,族人们是绝对不会伤害巫女的,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秉承的规矩。
若此时违抗皇命回到洗青寨,巫女认为会给家乡带来灭族之祸,她也不能自戕,因为她还有家人在身边,而他们是没办法回到洗青寨去的,自戕只会连累他们。
但不做这个巫女也不行,因为这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最后,巫女想了一个办法,她做这个巫女,同时也会进宫为妃,定时制造出稳定风水的蛊虫运回洗青寨,这样才能两全。”
第157章 巫女 和灯笼,和姐姐在一起
万无秋说过, 他看少年的身影很像谢铭迟,觉得少年和谢铭迟可能是什么亲戚。
但听到现在,谢铭迟就算再想装傻也该察觉出不对劲了。
离开洗青寨的巫女一家, 进宫的圣旨, 同时做妃子和巫女的女人……
这个巫女所做的一切, 几乎和他的姐姐谢玥卿完美重合。
……
谢铭迟有些失神。
他突然想到昨晚,明明自己该是第一个接受赐福的人, 却被压到了最后一个,继而陪了巫女一晚。
少年说,巫女觉得他和她有缘。
谢铭迟:“……”
他几乎是压着声线中的颤抖, 问:“那祭司呢,祭司是谁?”
“啧, 干什么打断我?我这不就要说了吗?”乞丐不悦道,“巫女存在于世的亲人, 只有她的父亲和弟弟,虽然弟弟年幼,但毕竟父亲已经年纪大了,巫女在位期间更换祭司是一件不吉利的事, 所以以防万一, 金巫们选定巫女的弟弟作为祭司。”
父亲和弟弟……
谢铭迟闭了闭眼, 觉得天塌了。
“祭司同样是金巫,而他作为祭司最大的职责, 就是保护巫女的安全,”乞丐继续娓娓道,“金巫们曾经问过年幼的祭司,是否愿意一生保护巫女,祭司说……”
谢铭迟抬起眼来。
“祭司说, 那是他的亲姐姐,他当然会保护姐姐一辈子。”
乞丐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道:“后来啊,巫女就和祭司一起回到咱们洗青寨来了,保佑我们到现在呢。”
桑茉桑逸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其他六人却已然窥探清楚。
这巫女一家,说的就是谢家一家,巫女就是谢铭迟的姐姐谢玥卿,祭司,自然就是谢铭迟。
只是他们最后也没能回到清寨,乞丐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是符合这个傀界的存在而已。
谢铭迟彻底沉默下来,开始努力回忆自己的姐姐。
他的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在他现在仅有的印象里,姐姐对待一切事物都极度温和,与万无秋的温和不同,那是来自女性独有的、天生的母性。
在他们搬到谢府的第二年,姐姐就进了宫,成为了璟国皇帝的谢妃,在谢铭迟的记忆里,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她。
……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以姐姐也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大的样子,只知道她离开家时,谢铭迟还是一个少年。
就是因为这些,现在作为祭司的少年的,身形才会让万无秋觉得熟悉——因为那就是万无秋曾见过的谢铭迟的样子,还是他十几岁时的样子。
“行了,故事讲完了,”乞丐打了个哈欠,做出赶客的手势,“再想听别的也没了,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些我们能知道什么?”桑茉有些生气道。
“怎么不知道?”乞丐朝谢铭迟那边使了个眼色,“你看他们,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嘛。”
“再等一下,”谢铭迟稳住眩晕的身体,问,“清寨……洗青寨的历任巫女,死后会怎么样?”
乞丐:“当然是厚葬了。”
谢铭迟:“不会被做成灯笼吗?”
乞丐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你有病吗?”
说完,乞丐像昨天一样收起了遍布四周的蛊虫,然后拿着交换来的八盅灯油,悠然离开了。
桑茉闻言看向谢铭迟,吓了一跳:“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谢铭迟苦笑了一下,想勾起些嘴角:“很差吗?”
“差得要死,”桑逸十分肯定道,“感觉下一秒你就能进棺材了。”
怎么可能会好?
谢铭迟绝望地看了一眼天。
本来他只是保持着局外人的态度,惋惜地面对被做成灯笼的巫女,但现在知道那巫女就是他的姐姐谢玥卿,而清寨并没有把巫女做成灯笼的习俗。
他的姐姐怎么死了?
为什么死后被做成了人皮灯笼?
为什么……他的姐姐会创造出这样一个傀界?
险些就要站不住,万无秋连忙扶住他:“还好吗?”
谢铭迟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哎呀,其实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曲夫子说,“万一是他故意扰乱我们思路的呢?”
要是换做往常,谢铭迟就会信曲夫子这番言论,但事已至此……种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巫女就是自己的姐姐。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可以完美掌握巫傀之术,因为他本就是金巫,是从清寨离开的人,他的血脉中本来就有着巫的力量。
“要验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有一个办法,”谢铭迟心中发凉,声音有一丝暗哑,“我去找祭司。”
说着,他便飞快转身,朝着祭堂的方向去了。
少年白天除了吃饭时间会再自己院中,其他时间都在祭堂内,如果没有人来参加四境挑战,那他干脆就会留在祭堂的屋子里。
和灯笼,和姐姐在一起。
谢铭迟一路飞奔,跑到祭堂门口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来,那猛烈的搏动前所未有。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深知巫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是自己的姐姐,他迫切地想验证剩下的百分之零点零一,又迫切地想知道姐姐进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另一方面,她又不敢面对姐姐。
他和姐姐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见面了,他倒是忘记了一切,但姐姐却记得,她记得这一切,在这个傀界里度过了这段岁月。
谢铭迟更害怕的是,万一姐姐是被他连累的,因为皇帝想要杀他,所以姐姐也没能幸免……那他就真的没脸再见姐姐一面了。
身侧的手抬起来复又放下,来回往复,直到因为狂奔而带到急促的呼吸都已经平静,那颗灼热跳动的心却没有静下来一点。
谢铭迟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敲响祭堂的门。
很快,少年就像昨天一样打开了门,看见是他,还很惊讶:“又要来挑战?”
“不是,”谢铭迟摇摇头,“……我想问问,我现在可以见巫女吗?”
本来已经想好的话此刻却变了一番,谢铭迟也想不通自己现在想干什么了。
“不能,”少年倨傲地仰起头,“巫女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怕你是……也不行。”
“哦,好……”谢铭迟喃喃着转过了身,就在此时,身边掠过一阵清风,很快,带来那阵风的人便开了口。
万无秋道:“其实我们是来找你的,顺便问巫女安好。”
少年狐疑地看着他:“找我做什么?”
万无秋看了谢铭迟一眼,道:“你也知道,我们是来洗青寨体验参观的人,我们不久前得知,我们还有几位朋友也来到了洗青寨,只是找不到进来的方法,所以需要你去接一下他们。”
少年一副“你睁眼说瞎话”的表情:“哪还有别人来?有别人来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也是我们奇怪的地方,”万无秋真挚道,“按理说你应该知道的,但是也许他们进来的方式有些特殊,所以你没有感受到。”
少年有了一丝动摇,抬起步子准备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们和你一起吧,”万无秋拉着谢铭迟跟了上来,“他们比较调皮,也许看到不认识的人就会藏起来,我们跟着一起会比较方便。”
少年更觉得奇怪了,虽然这是洗青寨第一次来人,他业务不熟练很正常,但也不应该不熟练到感受不到外来人的程度。
可这两个人又急匆匆的,感觉说的不像是假的。
反正都在洗青寨的地界,看看也没事。
“行,”少年松了口,“那你们跟着一起吧。”
万无秋捏了捏谢铭迟的手,朝他歪了下头。
谢铭迟明白他的意思,万无秋现在做的就是他一开始想做的——把少年引开,看看他到底是谁。
既然万无秋已经替他开了口,那他也没理由再逃避了。
谢铭迟深吸一口气,回了万无秋一个微笑,和他一起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三人一路走向离开洗青寨的路,一直几乎要走到那块石碑旁,空气中的白雾才浓重起来。
两人怕跟丢,只能跟紧少年的步伐。
少年停在了那块栅栏边,左右看去,并没有发现人,奇怪道:“你们说的同伴呢?”
谢铭迟悄悄拍了下手链上的几颗珠子,一时间,白雾中透出几抹妖冶的红色和浓墨似的黑,稳稳停在了栅栏之外,逐渐汇聚成人形。
饶是业务不熟练的少年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的卷入者,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你们敢骗……啊!”
在他转过脸的同时,谢铭迟稳准狠地打上了少年脸上的傩面,一把抓住边角,狠狠往下一扯——
他和少年隔得很近,近到哪怕四周浓雾四起,他也看得清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准确来说,是和少年时的他一模一样。
和姐姐离开家进宫那年的谢铭迟,一模一样。
少年被撤掉傩面,猛地一滞,恼羞成怒就要扑过来,谢铭迟和万无秋只能向后躲闪。
突然,就在少年即将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四肢。
谢铭迟定睛一看,竟然是树枝。
干枯褐色的树干分化出嫩绿的枝条,有的从浓雾中穿过来,有的是从少年脚下的那片土地钻出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狠狠抓住他,让他不得动弹。
少年大惊失色:“怎么会——”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连忙寻找自己的傩面,却看到它已经被谢铭迟扔到了栅栏之外。
栅栏之外已经不属于洗青寨的地界,离开洗青寨的人不能再回来。傩面是每个巫者心血所化,作为身份的象征,当然,也代表着他们自己。
他拿不回来。
他也再走不了了。
第158章 传言 我们刚才,把祭司给做掉了……
眼见少年逐渐被树木化, 谢铭迟转过头来,垂眸不语。
作为祭司的曾经的自己,应该是彻底回不来了。
不过他的脸也说明了一切——巫女确实是他的姐姐谢玥卿, 这个傀界是属于她的。
一时间, 他有些无措, 茫然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
忽地, 一只手拉上了他的,手背被熟练地轻轻捏了几下,随后就听旁边那人温和道:“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 所以他不用害怕,也不用恐惧。
如果伤心, 他的肩膀、他的身体,都可以供他驱使。
谢铭迟深深吸了口气, 复又呼出,勉强弯起些嘴角:“没事的,我没事……姐姐他们都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好好的进宫为妃, 为什么会被做成了人皮灯笼?
就算结果是他最不想知道的那种, 他也想弄清楚。
“我们还有一盅灯油, ”谢铭迟看向万无秋,“我想今晚去问她。”
“好, ”万无秋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也许我们可以先去问问夫子们。”
皇宫中的事、朝堂上的事,谢铭迟忘了,万无秋不甚清楚, 但三位夫子都是朝廷委派,也许多少会知道一些其中内幕。
两人结伴往回走,一路上见沿途景致并没有发生变化,族人们的活动依旧富有生活化,但暗自监视着他们,十分正常,并没有因为祭司的消失而改变什么。
即将到达祭堂那边时,两人碰到了昨天那个大波□□生,女生拦住了他们:“哎,你们是要去祭堂吗?不用去了,那祭司不在,门根本开不了。”
她和自己的同伴昨晚都受到了赐福,眼见灯油也许是什么关键的线索,本来今天是想再去碰运气,参加一次挑战,但敲了很久门都没人答应。
女生纠结了一下,悄悄说:“那灯油肯定是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能保命的,祭司就是耍心眼不想再让我们拿到。”
傀界里的NPC不想让卷入者活着,这很正常。
不过考虑到真实状况,谢铭迟还是好心提醒:“不是,门不开,是因为里面没人了。”
女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那人去哪了?”
谢铭迟淡定道:“死了。”
女生惊讶:“……啊?”
谢铭迟:“嗯,是这样的。”
很明显女生是把少年当成了守门鬼傀,但是现在听闻少年的死讯,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和同伴对视一眼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谢铭迟倒是不担心,祭堂门打不开,他们唯一的损失就是不能再参加四境挑战,不过对于已经拿到灯油的一行人来说,倒也不是那么必要。
他们八人有灯油,女生和她的三个同伴也有,剩下的四人昨天就不敢去挑战,今天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
至于晚上,除了身为祭司的少年可以开门,谢铭迟猜测巫女的心意也可以控制门的开关,这样一来,手上有灯油的十二人还是会在午夜时分被纸人带走。
不管怎么样,他们可以见到巫女。
如果顺利,如果姐姐能认出他来,如果姐姐不是因为他而被连累致死,同时也不恨他的话,也许他们今晚就能出去了。
不顺利的话……
那就不好说了。
片刻后,两人在街边碰见了其他六人,打过招呼之后,几人便一起回到了住处商讨。
对于桑茉桑逸,他们也没再藏着掖着,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万无秋是傀城城主,知道这几个人身份都很特别。
值此需要他们之时,把真相和盘托出也没什么不好。
刚才姜夫子就已经很心平气和地把他们可以知道的部分全都告诉了他们。
说是说了,接受度怎么样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知道几人真实身份之后,桑茉和桑逸就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即使现在回到了房间里,也只是自己找了个边边角角的地方,没有存在感地坐着。
他们敢说话吗?那必然不敢的呀。
这几个人,每个人的岁数都是他们两个年龄和的二十倍,加在一起,硬是把这间屋子的岁数都拉老了不少。
他们还是静静地听着就好,必要时候说一句“好的,没问题,我知道了”。
八人一起围桌坐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万无秋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我们刚才,把祭司给做掉了。”
桑茉桑逸默契地同时闭上了眼睛,不愿面对现实。
平常,往常,正常时候,哪个傀儡师敢随随便便把NPC给杀死啊?这不等着找死吗?再说了,祭司既然是巫女的亲属,把他杀死,巫女不会生气吗?
很快,谢铭迟就说了一句让他们更惊讶的话:“巫女是我姐姐,那个祭司……是姐姐照着我十几岁的样子捏的。”
空气中“嘎嘣”一声,桑逸为了缓解紧张而摁动指关节的声音格外清晰。
“……啊?”曲夫子不是很愿意相信,“还真是啊。”
虽然他们刚才也是这么猜的,但听谢铭迟就这么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天雷聚顶了片刻。
“对,”谢铭迟垂眸,有些紧张,“所以这个傀界是她的,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人皮灯笼……所以,夫子们,我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有关于她的事?尤其是在宫里的时候。”
夫子们默契地沉默了一下,在另外两人还绞尽脑汁思考时,岑夫子静静开了口:“说起来,我曾听说过一件有关皇宫的事。”
谢铭迟立刻投以期待的目光。
岑夫子道:“在前线传来你叛变的消息之后,我曾留心打探过,这消息刚传到皇宫,皇帝就废黜了谢妃,并且当天就传出了谢妃薨逝的消息。”
“按理说,如果你真的叛变,此罪株连九族,谢妃应该被即刻处死才对,但皇帝只是说把她废黜,废黜不久后她就死了,”岑夫子皱了皱眉,手上无意识地慢慢转着茶杯,“我问过宫里比较熟悉的朋友,他说,他听过一个流传在皇宫侍从间的流言,不知真假。”
岑夫子看了谢铭迟一眼,慢慢道:“他说,侍从间流传,谢妃可能早在月前就死了,有一晚皇帝宣了谢妃,值守的侍从听到两人似乎在争吵,不久后没了声息,而自那之后,谢妃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没有回到她的宫殿,而是留在了皇帝的寝宫,再也没有出来,直到废黜她的圣旨传来,也没见谢妃的尸身被运出皇帝寝宫。”
“但谢妃被传召的第三天——”说着,岑夫子的声线都不由得变了些,“宫里出现了一盏诡异的灯笼,那灯笼彻夜不灭,无火自燃,甚至白天也还亮着,就被放在谢妃的寝宫,宫人们不管是泼水还是用别的方法,都没办法让灯笼熄灭,但又因为是御赐的稀奇玩意儿,宫人们也都不敢动,只是把它好好地供了起来。”
“直到有一日,皇帝身边的人来取走了灯笼,不知道放去了什么地方,但应该不在宫里了。几天后,战场上便传来的你叛乱的消息。”
谢铭迟听着,神色晦暗起来,连带着眼神都模糊不清。
如果说皇帝铁了心要杀他,按理说,不会留着姐姐。
他反叛的罪名是莫须有的,是皇帝硬给他戴上的帽子,必定是事先——甚至在谢铭迟出征前就已经想好了万全的措施。
假设……姐姐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也就是那一晚,和皇帝发生了争执,姐姐也许是一心要保他,在她的心里,弟弟比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更加重要。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皇帝难保不会杀了她,防止这消息传给谢铭迟。
宫人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往往都是真的,那不灭的灯笼必然真的存在,而且就是用姐姐的骨头和皮做成……
姐姐入宫多年,那样温柔和善的人,本不该落这么个下场。
谢铭迟想不通,皇帝是有多大的恨意,杀了她还不够,非要把她做成灯笼。
就算忌惮谢铭迟,但姐姐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忌惮她做什么?
皇宫里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做成灯笼实在没有必要。
皇帝为什么非要这么心狠?
谢铭迟默默握紧了拳。
“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昨晚想到的,今早忘记和你们说了,”姜夫子一拍脑袋道,“我们进傀界的那个地方,倒像是隐山城附近的位置。”
千年之前的国界和现在并不同,再加上这么多年姜夫子并没有到现实中逛过,所以不太清楚城市的位置。
但他昨晚仔细思考过,这里确实应该就是当时隐山城附近。
隐山城附近,那就很有可能是清寨周围,同时,也是谢铭迟打最后一仗的地方。
谢铭迟不禁将两者联系了起来——既然这个傀界在隐山城和清寨附近,而且姐姐一直被困在灯笼里,不能自主移动,那就说明灯笼是被谁带到这个地方的。
……传言说,那盏不灭的灯笼被带出了谢妃的寝宫,不知去往何处,几天后,传来了谢铭迟叛变的消息。
谢铭迟现在甚至怀疑,是他见到了被做成灯笼的姐姐之后,真的起了反心。
但是他想不起来。
他极力去回想那一段记忆,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那盏灯笼,是不是真的知道姐姐被做成了灯笼。但越是去想,越是头痛欲裂,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刺入颅骨地疼。
这段记忆,也许就是他最想忘记的痛苦,被埋在了记忆深处,要将双手挖得鲜血淋漓,将骨头打散,皮肉绞开,才能窥见的悲痛。
第159章 阿姐 阿姐,我来看你了
“别想了。”
突然, 万无秋抓住了谢铭迟捂上头的手,说:“与其这样想,不如等到晚上亲自去问她。”
谢铭迟面露痛苦, 眼神空洞:“但是……她会想见我吗?”
“会的, ”万无秋温和道, “如果她对你的感情是恨,不会专门捏出少年时的你作为祭司, 更不会让他时时刻刻陪她说话。她这样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贺岐灵光一动,拍手道:“肯定是她想你了!”
谢铭迟一怔:“……真的吗?”
“肯定是!”贺岐坚定道,“哥, 以我多年依赖你的经验来看,她肯定想见你!”
万无秋品了一下其中的意思, 阴冷地盯着贺岐,不自觉的离谢铭迟坐得更近。
谢铭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却真听进去了贺岐的话。
姐姐应该是在想他的。
想着这一点,谢铭迟心里有了些底气:“那……那我们晚上去问她。”
“我们……都去吗?”桑茉不确定道,“其实我们不太熟啊。”
“啊,没关系, 我说的我们是我和他, ”谢铭迟说着, 指了指自己和万无秋,“你们几个, 姐姐也都不认识,像昨天一样接受赐福就行。”
坚定了想法,众人便开始各自做准备。谢铭迟决定还是自己回房间去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其他人则在洗青寨里到处找线索,看还有没有落下的地方, 静待夜晚来临。
一整天没见到少年,族人们并没有表现出不安或者着急,其他卷入者还对这个傀界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他们几人一片淡定。
入夜,谢铭迟手中捏着仅剩的油盅,紧张地阖着眼,眼皮因为太用力而跳个不停。
不知等了多久,同昨晚一样的沙沙声便闯入了几人的耳朵。很快,谢铭迟就感受到纸人碰了自己的胳膊。
他睁开眼,在见到纸人的那一瞬间,吓了一跳。
纸人还是昨天接走他的那一只,只是表情变了。
昨天的纸人是个嘻笑的女孩,但今天,女孩的表情却变作了哭脸。
眼睛和嘴巴都夸张地向下弯着,纸做的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谢铭迟把灯油递给纸人,同时悄悄瞥了眼其他人的纸人……
都是哭丧着脸的。
也许是因为少年失踪了?
谢铭迟怀着疑问,看着纸人像昨晚一样倒了半盅灯油,灯笼无火自燃,亮起了幽蓝色的光,随后他伸出手来,等纸人把灯油还给他。
然后……
然后纸人就随手一扔,把灯油和油盅全都“哐”一声扔到了地上。
谢铭迟:“……”
他脸已经黑了。
不止是他的纸人,连带着其他人的纸人也把剩下的半盅灯油砸了。
没有灯油是没法正常回到这里的,他们要么就迷失在路上,要么就只能全都一晚上留在祭堂。
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了……也许这就是把少年给弄没了的后果吧。
谢铭迟眼观鼻鼻观心,选择不把这个锅揽在自己头上。
爱怪谁怪谁去,反正顺利的话,他们今晚就能走了。
只是他们走了,姐姐会怎么样呢?
谢铭迟突然有点怅然,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像其他鬼傀一样被留在他的手链当中,这样的话,他们还能时常见面。
怀着希冀跟在纸人后面,众人像昨晚一样到了祭堂门口,但与昨天不同的是,祭堂的门是关着的。
有人上前推了推门,门却纹丝不动,他不安地问:“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来接受赐福的吗?”
大波□□生小心地朝谢铭迟那边看了一眼,问:“会不会是因为祭司不在了,所以祭堂的门不会打开?”
“那怎么办?我们不会一晚上都在这里吧?”
“就是啊,这些纸人刚才已经把我们剩下的灯油给砸了,我们没法自己回去……”
“……桑茉姐,你们有办法吗?”
桑茉默默地看向了谢铭迟:“哥,咱怎么办啊?”
刚才发问的那人大惊——他们所向披靡的大佬怎么认那个红眼睛是哥了?!
原来那人才是真大佬吗?!
桑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那还能怎么叫,又不能叫祖爷爷。
谢铭迟顿了一下,然后上前,走到祭堂门口……
随后,门竟然毫无征兆地开了。
众人:“???”
这门还看人下菜?
谢铭迟默默地往旁边走了两步:“你们先进吧。”
曲夫子没觉得有什么,抬脚正准备进门,门却又毫无征兆地关上了。
谢铭迟:“?”
他再次尝试地走到了门前,那门竟然像有人脸识别一样又开了。
曲夫子:“……小谢啊,实在不行就你去吧,我们好像……进不去啊。”
谢铭迟顿了片刻,只好点了点头。
“等一下。”
正准备进去,万无秋叫了停,走到谢铭迟旁边,见门没关,笑道:“看来我也是可以进去的,我和你一起。”
谢铭迟先是吃了一惊,但转头又想到姐姐也是认识万无秋的,于是点了点头,和万无秋一起进了祭堂。
两人的纸人一起跟着进去,随后院门便紧紧关上。两人走到了屋前,那扇门也感应似的默然打开。
那一盏亮着幽蓝色火光的灯笼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灯笼静悄悄的,就那么放置在那里,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铭迟总觉得那蓝色温和了许多。
柔软,亲近,像一汪柔水,像小时候和姐姐一起看的那片蓝天。
谢铭迟怔了许久,走到了供桌前,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灯笼,哑声道:“阿姐……”
灯笼的光闪烁了一下。
谢铭迟继续道:“阿姐,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忽然之间,屋中其他火光尽数熄灭,只剩下面前这一盏。
暗淡之间,灯笼身上若隐若现的血管就显得更加清晰。
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忽地,有一道女声响起。
“……阿迟?”
谢铭迟连忙道:“是我!阿姐!”
慢慢地,灯笼中似有萤火,星星点点地浮现出来,离开笼身,一点点落在了谢铭迟面前,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
虽然已经多年没见,虽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但谢铭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脸。
是他阿姐,是谢玥卿,是那个会温柔叫他吃饭,睡前还给他讲故事的姐姐。
一瞬间,泪水涌上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谢铭迟只能快速地擦了一把泪,更加仔细地看着面前半透明的女子,声音哽咽:“阿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灯笼?
为什么哪怕变成鬼傀,还是不能在傀界里变出自己的实体?只能这样由星星点点的萤火变成半透明的样子?
谢铭迟伸出手来,在真正碰到阿姐衣角的那一刻,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好歹不是触摸不到的虚无。
“阿迟……”谢玥卿惊喜又感慨,上下看了谢铭迟好几番,哭腔压都压不住,“长这么大了啊……阿姐很久没见到你了,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
谢玥卿吸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都不重要了……阿迟,我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说着,她朝旁边看了看,一眼就认出了谢铭迟旁边的人,温和笑道:“是阿无吧,你也长大了,比当时那个装大人的小孩更沉稳了。”
万无秋笑着说:“那时都是装的,现在过了这么久,才是真的沉稳了。”
谢玥卿:“现在过去多久了?”
万无秋:“千年了,已经是很多个朝代之后了。”
谢玥卿眼神微动,垂眸道:“也好,璟国本来就是要灭亡的。”
谢铭迟稳了稳心态,吸了口气问道:“阿姐,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被……困在灯笼里?”
谢玥卿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早知道皇帝心智不坚定,容易被人挑拨,但总还是信他,没有安顿你一句,没想到铸成大错。”
“当年,璟国皇室并不安定,那些皇亲都想着抢一抢王位,再加上还有外患,便有人动了歪心思。
那时的你,作为璟国不可或缺的将领,本应该被皇帝器重稳定边疆,但架不住有人和邻国串通,在皇帝耳边吹风,总说你要反。
皇帝一开始不信,但……有一日,他发现我在炼蛊。
现在想来,是我害了你。
你也知道,我被选为巫女,这一点没得选,进宫这一点同样没得选,我只能在宫中悄悄炼蛊,让人带给你,再由你送到清寨去,因为你是金巫中唯一一个找得到去往清寨道路的人。
但皇帝发现了,他以为我是在学什么邪术,要帮你颠覆朝政,这才彻底信了别人的话,信你有反叛之心。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要给你安个反叛的罪名,让你这个有‘威胁’的存在就此消失。
我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就和皇帝争执起来,但他深信我是练邪术的人,帝王家最忌讳这个,于是他杀了我,又听了民间方士的话,说要把我做成灯,把我的魂灵困在灯笼里日夜燃烧,让我永不得轮回,这样才压得住我。
他那个时候已经疯魔了吧,亲近的人一概不信,妖言惑众的人倒是奉为座上宾……我被做成了灯笼,确实不得轮回,但身为巫女,我给自己留了后手,我的魂不会有被烧尽的那天,反倒是……会成为鬼傀一样的存在。”
说到这儿,谢玥卿顿了一下:“你也许不知道鬼傀,鬼傀其实是……”
她突然怔住了,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反问:“外面既然过了千年,那你们现在是什么?……你什么时候会了巫傀之术?”
第160章 遗憾 身边有这么一个,就已经是三生有……
虽然事情说来话长, 但此刻面前的人是自己亲姐,再加上现在时间还早,于是谢铭迟便将他从战场回来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 其中有所删减, 自己受到的苦几乎一点没说。
谢玥卿现在这个样子, 谢铭迟已经不忍心再让她担心了。
他本来担心是因为皇帝对他起了杀心,谢玥卿这才受了牵连, 但现在知道真相,是因为皇帝先看到了姐姐炼蛊,怀疑她在练邪术, 再加上奸臣佞臣编排,皇帝这才下了决心, 要让谢家仅剩的姐弟二人一起去死。
月上中天,谢玥卿听完, 只觉得心疼不已。
她知道谢铭迟说了多少,又藏了多少。巫傀之术虽然失传很久,但从前她还是孩童、谢铭迟还没出生时,谢家是在清寨生活的, 她多少有所耳闻。
巫傀之术失传, 不仅是因为过程繁琐复杂, 更是因为这秘术对施术之人的要求极高,如果不能承受巫的力量, 大多都是做不出鬼傀的。
上一任巫女,其实是她的小姨,现在想来,也许这巫的力量在他们家族中是代代相传的,她被选为巫女, 谢铭迟能掌握常人不能及之术,也许已经被他们的血脉安排好了。
万无秋能被谢铭迟做得这样真实如同常人,谢玥卿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们都受苦了。”
谢铭迟摇了摇头:“没事,阿姐,都过去了……然后呢?你被困在灯笼里,虽然成为了鬼傀一样的存在,但也不能自己更换位置吧?”
“是不能,”谢玥卿点头道,“皇帝知道你的性格,倔强、一腔孤勇,如果只是派人到前线给三军传圣旨,说明你反叛的消息,你八成是要反抗的,若你这时再知道了我的死讯,一定会失控,那样一定会逼得你真反,万一你直接投诚,与敌军联手,那倒对他自己不利。于是他想了个别的法子。
这事是交给佞臣做的,就是与敌军联手的那位皇亲。他自然知道你不是真的反,既要让你无反抗之力,又得控制住你不激起你的反心,他把目光投向了你我的母族。”
谢铭迟一惊:“清寨??”
“对,”谢玥卿垂眸,神色淡淡的,“那位皇亲早就猜出了我的底细,虽不知道我于清寨是什么样的地位,但也猜测是不可或缺的那类。外人知道清寨的存在但根本无法进去,于是他派人,提着以我骨血做的灯,去了清寨。
我本就是清寨人,又是巫女,可以自由出入清寨,也能找到清寨的入口,那人虽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清寨入口。
他们原来的计划,是以清寨所有人的性命威胁你束手就擒,不过……他们与叛军,临时改了主意。
我被做成了灯,但却能看得到、听得到周围的一切,他们所作的一切,我看得明明白白。
那日,若按照你的战术,敌军已入包围,落入虎口,你只需要及时收网,便能将他们的主力一网打尽,接下来便能一路推进,直捣都城。
若不及时收网,那局势便会顷刻颠反,我方成为鱼肉。
但敌军收到消息后,在进军途中转了方向,朝清寨而来。
有了引路的人,清寨入口便跃然眼前,叛军长驱直入,很快控制住了所有人。
那时我才意识到,叛军不仅是要以清寨为筹码威胁你,更是要一探究竟,看看这千年古寨究竟有什么神妙之处,将其中珍宝典籍悉数劫掠干净。”
说着,谢玥卿一顿,眼神望向窗棂边,似乎在看更遥远的地方:“人的贪心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
谢铭迟突然想到,万无秋也说过相似的话。
“人性,是最经不起检验的东西。”
……果然。
世事本就如此,能一直不变的人,如浪里淘金,少之又少。
身边有这么一个,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谢玥卿道:“之后,我作为一个灯笼,已然没了用处,就被扔在了清寨中,族人们被悉数绑走。想也知道,敌军把他们带到了战场上,让他们站在前锋前,让你看着自己的族人,逼你束手就擒。”
谢铭迟能想象到,战场前,两军即将交锋,对方捏着自己全族的人,逼自己不能动手,而三军中不见得有多少人明白其中曲折,只会觉得谢铭迟明明能趁此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却要为了不属于璟国也不属于他国的清寨人,眼看着局势反转。
作为将领,这就是失败。
将士们自然心中生疑,此时若再有给他扣帽子的圣旨传来,所有人都会相信他反叛,就算不信,在这样的证据面前,也不会有人敢为他说话。
押解他回京的人,大概就是以谢玥卿和清寨族人威胁他,让他乖乖听话。
假死一事,则是他知晓了谢玥卿和万家的遭遇,得知自己被骗,于是使了些手段让世人以为自己死了。
他出生于清寨,会一些偏门之术不奇怪。也许是找了另一个死囚来替代,也许是别的什么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
谢铭迟抬起头来,问:“阿姐,既然你被做成灯笼时就成为了形同鬼傀的存在,那这傀界……”
谢玥卿却摇摇头:“我不知道。按理来说,我不会生出傀界。”
闻此言,谢铭迟和万无秋对视一眼,急忙问:“为什么?”
“我虽然枉死,死状凄惨,但……说实话,我没有多少怨怼,”说着,谢玥卿竟然笑了,“那个人也是我真心爱着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浓重的情绪,那就只是遗憾吧。”
遗憾皇帝少年即位,没有后台。
遗憾朝中忠臣被杀伐殆尽,奸臣当道。
遗憾他不是称帝的料子,只能当个傀儡,从而疑心深重。
遗憾不能保全弟弟,反而让自己成为弟弟赴死的原因。
世间少有圆满,即使如此,她温柔待世,连美满都没能碰到。
“但这些遗憾,并不足以支撑起这样的傀界,”谢玥卿说着,神色间凝重了几分,“那场战事之后,残存的清寨后人为了防止我的灯笼发生什么异变,就把灯笼埋了起来,上面覆了蛊虫。于是千年来,我有自己的意识,却一直处于混沌中,这样的状态,无法产生傀界。”
听着谢玥卿所说,谢铭迟垂下眸,拳头不自觉握紧。
既然原本无法产生傀界,那现在的情况,必然是有人把灯笼再次挖了出来,并且催生出傀界。
这种做法……
谢铭迟一瞬间就想到了沈绯年。
封瑜虽然还没恢复记忆,但谢玥卿的傀界对他恢复记忆也毫无助益。沈绯年的这一手笔,八成是为了拖延时间,同时让谢玥卿谢铭迟姐弟俩团聚。
想到这儿,谢铭迟不由得担心起封瑜的处境,虽然沈绯年对他感情真挚,但为人难免偏激,万一他为了让封瑜快速恢复记忆做了什么激进的事……
谢玥卿沉默了片刻,道:“其实,刚生出傀界的前两天,我的意识还混沌,只是无意识地支撑傀界运行,直到昨晚见到你,意识有逐渐苏醒,今晚才算恢复正常。”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阿迟,既然你忘记了从前的事,那你愿不愿意想起来?”
谢铭迟一愣:“……想,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
只能靠一小段一小段眼前闪过的场景慢慢挪。
“阿姐有办法啊,”谢玥卿笑得温柔,“别忘了,阿姐在清寨生活了十多年,作为巫女,会的东西自然多一些。能通巫神这样的能力也不是说说而已。”
谢铭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见谢玥卿翻转手心,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只蛊虫。
这蛊虫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身体似乎是半透明的,薄如蝉翼,像琉璃一样一触即碎。
谢玥卿看着他,歪了歪头:“怎么样?现在开始吗?”
谢铭迟刚要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问:“阿姐,那这个傀界……怎么出去?”
“简单,”谢玥卿拍了拍灯笼,“既然我不是真的鬼傀,自然不会有魂线,只要我意识苏醒,不想再让这个傀界存在,随时都能解开它。”
谢铭迟哑然。
竟然这么简单……沈绯年并没想着为难他们,还真的只是让他和姐姐团聚而已。
既然没有危险,谢铭迟就放下心来,点点头,伸出了手:“我准备好了,阿姐。”
谢玥卿口中念念有词,目光一直随着那只蛊虫,爬到了谢铭迟的手背上,咬开一个血口子,顺着伤口爬进了他的身体。
很快,谢铭迟意识就不再清醒,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中。谢玥卿却依旧控制着蛊虫,游走在谢铭迟的身体中,帮他做着检查。
忽地,她一怔,随后看向万无秋:“你……那是你的魂线吗?”
万无秋没有遮掩的意思,大方承认下来:“对。”
“原来如此,”谢玥卿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因为巫的力量碎裂的人怎么还拼得回来,原来是你一直在撑着。你想过之后吗?”
“就快好了,阿迟的记忆恢复后,距离他彻底修复好就没剩多久了,”万无秋看向谢铭迟,眼神描摹着他的眉眼,温柔至极,“到时候,如果他能成功,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如果实在不行,我不会让他为难的。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他活下去。”
说着,他看向谢玥卿,目光真挚:“阿姐……我可以跟着阿迟这么叫你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不怕什么,他是我现在唯一的牵挂,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谢玥卿:“这就是你们不同的地方。”
万无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个“们”指的是他和沈绯年。
“因为我知道那样他会不高兴,”万无秋坦然,“比起我们相伴一世,我更希望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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