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记忆 武将家的孩子讲究不打不相识。……
谢铭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确切地说,自他有记忆以来,这声音就时常出现在他耳边。
两天一大吵, 三天一大吵。
还经常会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在脑海里。
谢铭迟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的出现, 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习惯了这些声音的侵扰, 他依旧会被这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鬼哭是凄厉的、哀恸的、充满痛苦绝望的。
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人绝望到这种程度,他仿佛就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站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哭泣。
但每当他想要深入那些记忆时, 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思维,强行把他拦在外面。
时间一长, 他也就懒得再去探究。
不过谢铭迟现在知道了,那些记忆, 大概就是自己上一世的。
直觉让他觉得自己上一世和鬼傀也有扯不断的牵连,甚至那些牵连让他一直没有得到解脱,所以出现了现在的情况。
然而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谢铭迟明显感觉到了那阻碍的松动。
他试探地抛开那些让人心烦的鬼哭,企图捞起一片记忆的碎片……
他碰到了。
……
不知道那是哪一年, 但应该是他很小的时候, 因为在那片记忆里, 他还是个小矮子,只能到大人的腿。
他手里拿着一柄小木剑, 一手被旁边的少女拉住,跟在前面的中年男人身后,很是开心雀跃。
他们的前面是一栋大房子,古色古香,气势恢宏。
他听见自己开口问:“爹,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
男人转过头来,面上有风霜的痕迹,爽朗笑道:“对,往后我们就住这儿。”
旁边的少女开口:“多亏爹此番打下边郡,得皇上封赏加爵,爹辛苦了。”
谢父挺了挺胸膛,满是自豪:“真是承蒙皇恩啊……阿卿,阿迟,往后也许谨记,保家卫国护山河安定,才对得起如今所得。”
谢铭迟觉得他当时应该是没太听懂,但还是点了头,记在了心里。
这时,一辆马车从他身后过去,他扭头看着那马车停在了隔壁府邸门口,然后一个人就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虽然看着年纪也不大,只是比他大了一些,但那男孩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明礼儒雅的感觉。
“咳咳……”
男孩掩面咳了两声,在下人的护送下被迎进府中。
当时的谢铭迟不认识,只知道爹说过,他们隔壁住着的那户人家是世家大族,世代为官,是富贵也是尊贵的人家。
不过谢铭迟现在一看——这男孩不就是缩小版的万无秋吗?
只是那时的万无秋病恹恹的,小小的身子撑起了一副病骨,看着憔悴。
临进门,万无秋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就在他手中的木剑上多停了一会儿,临了,才温和不失礼地朝他们做了一揖。
谢父感慨道:“还是世家大族啊,这便是万氏长公子,万氏寄予重望的。”
刚搬到御赐的府邸,一切都需要布置修缮。谢铭迟跟着爹和姐姐忙活了一晚上,到了夜晚,才终于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歇一会儿。
谢家是白手起家,最一开始住的都是小破房子,谢铭迟经常躺在屋顶看星星,现在也没有改掉这习惯。
屋子有点高,谢铭迟上着还不太习惯,好不容易上去就直接躺在了上面。
刚缓过一口气来,他就闻到了一股茶香味。
虽然谢铭迟不懂,但是他也觉得,这茶一定是好茶,只闻着香气就沁人心脾。
茶香是从隔壁传来的。
他的屋子就在谢府与万府交接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那边的小院是谁在住。
况且大晚上喝茶,这人是不想睡了吗?
草根家族不讲究这些,但不代表谢铭迟不好奇。
他在屋顶上爬了爬,凑到了两家交接的高墙上,朝那边看过去。
就见白天在门口见到的那小哥哥正在隔壁的院子里坐着,旁边是汩汩烧开的水,他自己坐在石凳上,低着头在泡茶。
眯眼仔细一看,还能看见小哥哥手上的水泡。
谢铭迟下午是听到过隔壁传来声响的,好像是谁在教训人,当时他以为只是大家族在教训下人,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没在意。
现在想来,难道是这万长公子被教训了?现在手都烫起了泡却还在泡茶,是什么大家族新型的责罚?
小孩子嘛,被训两句在所难免的,只是谢铭迟之前每次被训过之后总会找隔壁家小孩打一架,打过了气就消了。
不过经常会被隔壁小孩儿告状给他爹,他又会被打一顿。
然后他就又会去打隔壁小孩儿……
带入了一下,谢铭迟觉得现在万长公子应该也需要找人打一架。
武将家的孩子讲究不打不相识,他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朝着人家小声喊:“喂——你是万长公子吗?”
万无秋闻声抬起头来,找了半天人,结果在墙头上看见那么大点的一个小孩趴在墙头上,不免震惊,表情一下没维持住:“谢小公子,你这是……”
他想起了家族的教诲,端起了大家族长公子的风范,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道:“夜晚风大天凉,白天只遥遥看了谢小公子一眼,没来得及正式见面,说来惭愧。”
他放下茶杯,起身作了一揖:“在下万氏长公子万无秋,幸会。”
万无秋说完就起了身,但奇怪的是,他再朝那个地方看去,却不见谢铭迟的影子。
万无秋:“?”
是他礼数太不周全了吗?叫人看出端倪都不愿见面了?
他叹了口气,结果隐约听见墙角的草丛间一阵窸窣。
下一刻,谢铭迟从草丛里蹦了出来。
“我叫谢铭迟,”谢铭迟笑着踮起脚来,拍了一下万无秋的肩膀,“好了,可以开始了!”
万无秋:“……?”
“开始……什么?”
“打架啊,”谢铭迟理所当然道,“不过不可以抄家伙哦,否则太容易被我爹发现痕迹了。”
万无秋:“???”
他现在开始怀疑谢家的小公子是不是个傻子。
为什么会有人半夜趴到别人家墙边上偷窥,然后一声不吭跳到别人家院子里,然后还莫名其妙要求要打架的?
但万无秋很好奇,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问:“你家那边是这个规矩吗?认识人需要打一架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们村里来的都这么彪悍吗?
“啊?不是,”谢铭迟连连摆手,一脸真诚,“你不是被家里训了吗,我以前在家里,经常找人打一架就不会不开心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不过你可以和我打!我不会说出去的。”
万无秋温和一笑:“原来如此,但是谢小公子多心了,在下并没有不开心。”
谢铭迟人小脑子也转不过来,指着他的手说:“可你一直在煮茶泡茶,手已经烫伤了。”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万无秋微微颔首,“身为世家大族的长公子,各方各面都要做到完美,母亲今日说我茶艺欠佳,我便自己私下练着。叫谢小公子担心,真是见笑。”
谢铭迟不理解大家族当中的弯弯绕绕,只挠挠头:“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人在训你……算了,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你有小名吗?”
万无秋:“……哪种小名?”
谢铭迟:“就是亲近的人之间会叫的。”
万无秋踌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母亲会叫我阿无,也算是小名吧。”
“阿无……”谢铭迟兀自点点头,说,“好,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无啦!你叫我阿迟好了,我爹和姐姐都这么叫我。”
万无秋呆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母亲教他虚与委蛇,在各家之间迂回周转,教他心机城府……
但好像没有教过,怎样面对这种情况。
于是万无秋只是僵硬地点了下头:“好,但我确实不愿意打架,夜露深重,谢……阿迟,我们还是等明天再见。”
谢铭迟却不走了,他在原地绞着袖子,蹭了半天地上的石子,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阿无,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万无秋:“……?”
饶是谢铭迟长在边城也知道他这话有些唐突了,解释道:“之前我家小,我和我爹的床铺在一个屋子里,也算有人陪着我睡,现在家有些大,大家都有自己的院子,就……”
就把他给抛弃了。
谢铭迟内心悲鸣。
万无秋:“……”
他沉默地思考了半晌,看了看谢铭迟,又纠结地朝自己的屋子看了看:“……我去问问母亲。”
“哎哎哎,”谢铭迟赶紧拉住他的衣角,“大晚上叨扰万夫人多不好意思,你悄悄收留我就好了嘛。”
万无秋心里默默把道义和法理都过了一遍,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谢铭迟:“……真的不行吗?”
万无秋:“不好。”
“好吧,”谢铭迟失望地松开了万无秋的衣角,转身朝墙那边去了,“那我先回家了……明天再见。”
谢铭迟原路爬上了万无秋的屋顶,再爬到墙的交界处,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万无秋,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万无秋目送他下了屋顶,松了口气,同时开始回味自己晚上的这段“奇遇”。
谢家的小公子……真的很奇怪。
母亲和他提前说过,原话是这样的:“过两日乡野来的谢家会搬到隔壁府邸,你要谨记礼仪,不过不必对他们太上心,一个乡野里莽出来的武将家,和我们不会有交集,只是一群乡野村夫罢了,少与他们接触。”
但刚才几句话说下来,谢铭迟这种看着很真诚、实际也很真诚、却让他有些无话可说的惊讶的世家公子,他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哦,也不算世家公子。
唔……小世家吧。
母亲口中的“乡野村夫”他是说不出来的,总归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他不愿意那样称呼别人。
更何况谢家父亲是国之重臣,刚帮着平定了边郡,立了大功,他心里是尊敬的。
这位谢小公子虽然有点太自来熟了,但却是真的为他着想。
父亲早逝,母亲严厉,旁支看着他病弱的样子,只想让他早点死,交出家主之位,没谁是真的在意他的感受的。
他理解母亲,想让他争口气,所以不管母亲说了什么话、对他有多少惩罚,他都愿意接下。
但母亲从不问他累不累、痛不痛。
他不过十岁出头,心智却被培养得像个大人。
可这位刚见面、甚至只是在屋顶上看了一眼的谢小公子,见他受伤,以为他被责罚,就巴巴地跑过来想让他出口气。
虽然解决方式是打架,他不是很能接受,但谢小公子确实在为他想。
他不像世家子弟,会虚伪的叫他“万长公子”、虚伪地向他问好。
谢铭迟就像一束炽热而灵动鲜活的光,忽地从那屋顶一角闯进他暗淡无光的世界里。
万无秋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拒绝有点伤人心,对于谢铭迟来说,“睡他房间”这个提议好像只是一件小事。
……人家那么关心自己,自己却连件小事都不答应,是不是不太好?
他坐在石凳上,呆呆地望着月光洒进池塘。
半晌后,站了起来,第一次攀上屋顶……
谢铭迟还没睡,他确实不太敢自己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院子里。
于是他就躺在草地上望星空,干看,企图睡意袭来。
但他没等来睡意,等来了墙头上的一个声音。
“那个……阿迟,你还愿意过来睡吗?”
第42章 异常 “学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噢。”……
记忆戛然而止, 谢铭迟的意识从千年之前急速回转,睁开了眼睛。
恰好对上了万无秋的眼睛。
万无秋那一双眼睛很是好看,眼角微微上挑, 乍一看只觉得温和谦逊, 细品却能触摸到毒蛇的獠牙, 自然也就看到了那一抹精明与打算。
但现在谢铭迟他妈的不是很敢看万无秋的眼睛。
救命啊他以前到底干过些什么事——
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去别人家墙上找人家打架?为什么要找人家说要和人家一起睡???
谢铭迟你的边界感在哪里?
他快要疯了,现在简直就想把自己埋起来然后揪头发, 看看能不能快点让坟头草长起来,好掩饰他已经崩溃的事实。
好,很好。
他现在有一种淡淡的死意。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在迷宫别墅里看到幻像时, 古代装扮的万无秋会叫他“阿迟”了。
因为这他妈的是他自己要求的。
看样子自那之后万无秋也施行了这条建议。
谢铭迟人麻了,木然地盯着地板看, 不是很想活。
万无秋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想起来多少?”
谢铭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万无秋说:“你没有觉得, 刚才回忆的那部分,后半段几乎都是我的视角了吗?”
谢铭迟:“……?”
好像是哦。
他问:“为什么啊?”
“我发觉你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所以短暂地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你一部分,”万无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看你想起来的是哪部分, 我的记忆里就会提出这部分来给你补充。”
谢铭迟眼角抽了抽:“好他妈的高级哦。”
万无秋笑了:“傀儡师和鬼傀之间是有这种特殊的联系的。”
正在谢铭迟组织着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那段记忆的尴尬时, 他突然看到贺岐从楼梯那边下来,赶紧转移了注意:“贺岐, 房间是不是……”
不对。
他刚才光顾着找自己的记忆,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确实经常听见鬼哭,但眼前出现记忆画面的时候并不算频繁。
但每当这些画面出现,往往会有一个伴随作用。
伴随者就是贺岐。
伴随的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
贺岐面无表情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每一步都很慢, 又很沉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的木偶,双眼无光地只会朝一个方向走去。
楼梯口正对着的就是窗户,而贺岐走下楼梯之后并没有拐弯,而是直接朝着窗户的方向走过去,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谢铭迟反应迅速,站起来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把贺岐拦住,然后抬手,狠狠给他大臂上来了一巴掌。
“啊——”贺岐这才如梦初醒,揉搓着自己被打的地方,哀怨道:“哥你打我干什么?”
等他再一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一脸懵:“我这怎么……突然换地方了?”
他刚刚还在二楼收拾房间来着!
“没什么,梦游了,”谢铭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干活去吧。”
贺岐欲言又止,但还是听了谢铭迟的话,转头就要上楼去。
等到看不见贺岐的身影,万无秋才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万无秋聪明,这事生编硬造根本骗不了他,谢铭迟干脆就说了真话:“贺岐他一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每次我看见点记忆的时候……他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像变得不是自己,被人控制着,像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到什么地方。
“我试过了,泼水和疼痛都能让他醒过来。”
万无秋思忖一下,说:“所以其实他这个状况已经出现过很久了,而且也被你打过很多次、甚至泼过水了?他就不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干吗?”
“应该也有好奇吧,”谢铭迟叹了口气,“我给他的解释是,他在梦游。”
做了白日梦,然后梦游。
没错就是这样。
但这话也就能骗骗贺岐了,甚至连贺岐都骗不过。
万无秋看了一眼沈绯年,然后又看向谢铭迟:“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正常?”
谢铭迟像是在迷谭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你知道?”
“知道一部分,所以可以解释一点,”万无秋说,“你确定不让他自己知道吗?”
谢铭迟在纠结:“他……”
他不知道让贺岐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从小到大都是他一直在帮贺岐扛事,虽然贺岐已经到了自己做决定的年纪,但是……
“哥,我想知道。”
贺岐的声音突然传来,谢铭迟抬头看去,却看见贺岐蹲在楼上根本没走远:“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奇怪,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没人会白日做梦还梦游,也没人能站在门口就闻到冰箱里蛋糕变质的味道。”
他眨眨眼睛,说:“哥,我看到你把那块蛋糕扔掉了。”
谢铭迟:“……”
既然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与其让他一直这么迷茫着,还不如给个痛快:“行,那你下来听。”
贺岐立刻就下了楼,但是又很紧张,他怕自己一下子接受不了。于是就在谢铭迟身后坐在了楼梯上。
万无秋开口,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沈绯年说过,被鬼杀死的鬼傀,一般是被怨念吞噬了,被一个怨念整个吞下去,会成为鬼的一部分?”
谢铭迟点了点头,示意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沈绯年后面还说会有鬼傀被好几个怨念分食的情况,但结果是怎样他没说,被万无秋制止了。
万无秋接着说:“如果鬼傀被怨念分食,就会是贺岐这种情况——不生不死地混沌许多年月,然后如同寻常婴孩一样一切推翻重来,但感官和意识会异常灵敏。像他刚才的情况,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牵绊到了。”
谢铭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无秋的话里有很多信息,而这些信息对应到贺岐就是——他其实是一个鬼傀,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许多怨念分食,贺岐和他遇见时,刚好是他一切都推翻重来的时候。
贺岐也反应过来了这点:“噢……所以我是个鬼傀噢。”
万无秋看他,默默地点了头。
谢铭迟怕他一下接受不来,就小心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谁知道贺岐并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反而是松了口气:“没关系没关系,鬼傀也可以,不是什么不正常的生物比什么都好。”
谢铭迟不知道为什么贺岐会把鬼傀归类到“正常生物”的范畴。
不过仔细想了想,这样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让他归类,不严谨一点,他也会这样。
贺岐“唔”了一声,问:“那我混沌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世间各处,”沈绯年幽然道,“吞食你的鬼在哪里,你被吞食的那部分就在哪里。直到那些鬼大部分都因为怨念消散而消失,你的本体才会进行重塑。而且你身体分散的时候,其实每个部分都活着、有意识,你知道自己在天涯海角,但没办法找到自己,明白我意思吗?”
贺岐抖了一下,声线都不太稳:“那……什么叫做意识灵敏啊?”
“大概意思就是,你还有一些部分没有被鬼吐出来,现在你的身体会对那些部分存在的地点很敏感,”沈绯年说,“但凡感受到那些鬼有异动,你就会出现刚才的状态。”
这下轮到谢铭迟有问题了:“可贺岐每次出问题的时候,我也会不太对劲……”
他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不会我就是其中一个鬼吧……”
“那倒不是,”万无秋连忙说着,停顿一会儿,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只是你、贺岐,还有那些鬼,有些牵扯太久的渊源。”
谢铭迟松了一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那我……”
“还是人,”万无秋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其实现在待在你家的五个人,都在千年前有些渊源,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谢铭迟思考一会儿,问:“所有的傀儡师都会像我这样吗?”
“不会哦,”沈绯年叼着一根拆开的棒棒糖说,“学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噢。”
所以其实虽然他还是人,但和正常人、甚至和正常傀儡师,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能想起上辈子的事,这事就已经够离谱了。
谢铭迟直觉自己这个情况也很麻烦,排除正常傀儡师和鬼傀的范畴,他觉得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万无秋不是很愿意提起。
贺岐把自己头发挠成了鸡窝,才默默发问:“那我……需要把那些部分找回来吗?还有我全部找回来之后会怎么样啊,会死吗?”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沉默即将发酵成尴尬时,万无秋说:“有夙世牵连的东西,解决了最好,会斩断一些本来就该断掉的牵连。但我不知道全找回来会怎么样。”
他摊了摊手,说:“因为你这个情况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贺岐瘫了,开始思考人生。
就在这时,封瑜终于打完电话回来:“学长们,我和家里说好了,起码这个假期就住在学长这里……唔学校那边导师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我上学期的一首曲子创作有问题,让我去西面采采风,所以我可能这几天会离开几天。”
谢铭迟朝窗户那边看了一眼,更沉默了。
好巧不巧,贺岐失神状态下要去的方向也是西面。
“我想好了,哥,”贺岐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谢铭迟,“我想去找一找,虽然我现在过得很好,全靠你照顾……但是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
谢铭迟简短道:“行。”
贺岐打了很久的腹稿,已经准备好长篇大论说服谢铭迟了,结果他哥这么快就答应了:“……啊?”
“我答应了,而且我们都一起去。”
既然他和贺岐有些渊源,那解决了贺岐的问题,说不定也能解决他的问题,所以他答应。
就算需要进傀界,也就进吧,反正躲不掉。
正好封瑜也需要出门,那沈绯年也躲不掉,不如都一起走。
去找到贺岐。
也去找到他自己。
第43章 榕树 像是一块无瑕而温润的玉石
封瑜的目的地是靠西边的一个小县城, 虽然不知道贺岐的“西”究竟要西到什么程度,但目前他们还是决定一起朝着那个小县城走。
由于万无秋和沈绯年这两位千岁老人并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也没有身份证, 所以飞机和高铁是肯定行不通了。
他们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 然后才规划了路线。
连着进了两个傀界, 谢铭迟已经不太行了,驴也需要休息。
为了方便, 谢铭迟默默把自己的七座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
贺岐一脸不可思议:“哥,咱们什么时候有这辆车?”
谢铭迟说:“公司的,没来得及还, 公器私用一下。”
想到公司对他哥极大的信任和依赖,搞到这么一辆车好像也不是很意外了。
贺岐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谢铭迟害怕突然冒出的鬼哭会影响他开车,两位千岁老人更不用说, 让他们开那这一车人就真是活到头了。
于是开车的重任就交给了封瑜。
封瑜开车,谢铭迟本来有意坐在副驾,怕这位“愚蠢”的大学生开车会出什么问题,他好歹能救一下。
但是沈绯年快了一步, 直接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
谢铭迟:“……”
也行。
他瞥了眼后排另外没上车的两人, 习惯性地推了一把贺岐, 让他先上车。
这么一推他就后悔了。
因为贺岐很识相地坐在了最后一排,这样一来中间那排的两个座位就空下了。
谢铭迟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和贺岐一起坐在后排好像有点太刻意了,尤其是在知道万无秋心思的情况下,这样就好像在孤立万无秋。
但如果和万无秋一样坐在中间那排,他又会觉得很尴尬。
尤其是在知道万无秋心思的情况下……
那两个座位还不是连着的,中间有个空。
就好像是刻意隔开了一段距离, 让人尴尬得想抠地。
在车门口纠结了足足十秒之后,谢铭迟还是决定坐在了中间那排。
一时的尴尬总比孤立万无秋带来的永久尴尬强。
万无秋什么都没说,坐上车关上车门,封瑜便启动了汽车。
“学长们,我们准备上路了……”
谢铭迟无语凝噎:“……说吉利点,怎么说的好像我们都要死在路上了?”
万无秋低头笑了一下,封瑜也尴尬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好的学长!那我们出发了。”
说着,他随手打开了电台。
打开电台的那一瞬间,谢铭迟就不说话了,面朝窗户“面壁”。
听过一段前面的旋律后,贺岐突然“咦”了一声,说:“哥,这不是你写的歌吗?”
“……”谢铭迟蛋疼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的歌。
在封瑜打开电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公司的车,默认就是轮播那一个电台。
虽然也有公司其他制作人的歌曲,但大部分都是播的都是他写的。
美其名曰“为公司打广告”。
实际上就是对谢铭迟的“公开处刑”。
万无秋听了一会儿,转头看他:“你现在喜欢这个曲调?”
谢铭迟不想回头:“……对。”
万无秋搜刮着毕生所读圣贤书,搜刮出了几个不合时宜的词汇:“嗯……婉转悠扬,与以往很是不同,有余音绕梁之潜力。”
沈绯年没忍住,笑得几乎弯了腰。
安全带甚至还在他身上。
谢铭迟面上一股淡淡的死意:“好了我知道现在的曲风和从前不一样,你们不习惯可以慢慢习惯,不想夸不用硬夸。”
毕竟他这首歌卖得很不错的。
流行歌曲,和古风古韵当然差距很大。
他还是相信自己能买下别墅的实力的。
去那个小县城需要五个小时的路程,谢铭迟熬不住,直接靠在窗户上睡了过去。
在傀界里消耗的心力太多,刺激也太多,他之前一连休息了几天,但现在还是困。
等到车子停下,惯性才让他没控制住身体超前扑过去。
“小心。”
温和的声音带着力量从旁边传来,连同挡在他额前的手一起。
谢铭迟本来会一头撞在前座上,但是现在撞到的是万无秋的手心。
之前在傀界里没有仔细感受过,现在他才突然觉得,万无秋的手很凉。
像是一块无瑕而温润的玉石,却又带着柔软的触感。
谢铭迟很难说清楚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之后的他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很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有羞赧、尴尬、无措……还有占了他大部分心神的——
心疼。
现在的谢铭迟只是脑袋里充斥着一个想法——万无秋到底为什么变成了鬼傀?他们和沈绯年、封瑜,同窗之间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两个已经轮回的魂,两个困在躯壳中的鬼傀。
谢铭迟抬起了头,坐正身子,但是看着万无秋没有说话,万无秋也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着,如三月春风。
但贺岐没刹住,一头撞在了前车座上:“哎哟!”
封瑜的声音从驾驶座上响起,很是焦虑:“啊对不起大家!刚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地方,所以急刹车了……”
谢铭迟这才收回了目光:“没事,下次注意。”
封瑜小心转过头来,说:“学长,这边村子没有专门停车的地方,只能先找个地方停下……里面的路不能再开车走了。”
谢铭迟点了点头,说:“再往前走走,停在前面那个桥洞下面。”
他看了看四周,这个村子里虽然也种树,但更多的是黄土和高低不一的土坡,看起来很是破旧,也没那么多交通管制。
车停在了一个干涸的桥洞下面,看样子并不碍事。
“无秋学长……”沈绯年突然看着窗外,愣怔出神,“这里……是从前的泮宫吗?”
万无秋一愣,随着他看向窗外。
沈绯年指着很远处的一棵大榕树,说:“很像南院里岑夫子种下的那棵……若是那棵榕树没有死,应当就是这么大了。”
谢铭迟看着那棵榕树,那只不过是远处的一个绿点,但他的思绪好像定格在了什么时候:“坐在那棵榕树上,正好能看见岑夫子的屋舍。”
万无秋没有回头,心却揪了一瞬,指节无意中蜷了两下。
谢铭迟出了神,好像看到了一幅画:“……夫子会抱着一卷书坐在南院门口,他不在,绯年就拉着封瑜抄功课,我坐在树上望风……”
每当回头看这边,就会发现万无秋正看着他,长发落在肩上,在阳光下似有流光。
那是少年时的万无秋,阳光下的他没有那么浓重的病气,看向他时的眼神中有说不出的缱绻柔意。
谢铭迟突然就懂了他们为什么还会有现在的奇遇。
少年时的牵绊,最是易结难解。
沈绯年突然自嘲般笑了一下:“现在哪儿还有什么泮宫,早就没了……榕树又不是只有泮宫才有。”
但他还是回过头去,说:“小学弟,陪我下去看看?”
封瑜停好了车,本就是要下车的,于是点点头,回过头来报备了一声:“谢学长,我们先下去探探路,找好民宿再回来叫你们。”
谢铭迟本就刚醒不想动,况且还有事要问万无秋,就一口答应下来:“行,你们两个注意安全。”
封瑜和沈绯年下车后,车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还是谢铭迟先开了口,问了那个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怎么变成鬼傀的?”
贺岐直觉这不是自己能插|入的话题,于是安静地缩在了角落。
万无秋想了想,玩笑似的说:“自然是要先死了,不死是没法分离出魂魄的。”
谢铭迟:“然后呢?”
万无秋:“然后就有人把我捡回来,给我做了一副壳子,让我待在这里面。”
谢铭迟:“那人是谁?”
万无秋:“干嘛这么刨根问底?”
见万无秋这么不愿意说,谢铭迟就知道了:“我干的。”
他这几乎是个陈述句,没有疑问的意思。
万无秋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挂上温和的笑:“但不是你杀的,你不要乱想,你只是把我救回来而已。”
谢铭迟嗤了一下:“把你救回来,不生不死地过千年?”
万无秋:“你应该先问我愿不愿意。”
谢铭迟盯着他的眼睛。
万无秋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愿意的。”
谢铭迟不知道他这是真话假话,索性就没有真的相信。
这人的笑容从小时候一直维持到现在,就是一张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完美的假面,他的话也总是模棱两可,说什么都不会全说。
生怕他受刺激似的。
谢铭迟突然就有点不爽,万无秋千年都熬过来了,他又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他正准备刨根问底:“你在傀城……”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后排的贺岐突然就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喊道:“哥、无秋哥,你们快看外面!”
谢铭迟警觉地朝外一看,只见原本有数米宽的桥洞突然好像变窄了不少。
他定睛观察,却发现桥洞竟然在向里收窄!
而桥洞的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本来近在咫尺的出口此时不见踪迹,整个桥洞好像被拉长了许多倍,不见出处与来处。
谢铭迟心一惊:“先下车!往前跑!”
三人快速打开车门下来,撒腿就跑。
但就像在车上看到的那样,他们的车本来停在即将驶出桥洞的地方,现在跑了这么远却依旧不见出口的影子。
这不正常!
听到了什么钢铁被挤压变形的声音,谢铭迟都不敢回头去看那辆车被挤成了一堆什么样的废铁。
就在他感觉有些精疲力竭的时候,桥洞两边的墙壁突然停止了收缩。
而现在墙壁之间的宽度,也只不过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距离。
万无秋走在了最前面,谢铭迟卡在中间,贺岐跟在了最后。
谢铭迟喘了口气,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贺岐还残存着一点希望,但也保留了一丝理智:“哥……咱这不会是……”
谢铭迟肯定地点了点头,浇灭了他的希望:“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们进傀界了。
第44章 桃源 他们这是进入了桃花源?
谢铭迟已经顾不上再去吐槽自己进傀界的频率了, 他安慰自己:习惯成自然,习惯就好了,多么city的一件事。
好city啊。
他突然神智一松, 短暂地进入了一下虚无。
面前依旧是一个傀儡娃娃, 只是它是泥捏成的, 并且没有五官。
谢铭迟拿起了它,随后意识回转, 再次回到了那条狭窄的通道。
按照之前的经验,他们在进入傀界之后都会出现在一条路上,沿着这条路走就会到达傀界的中心地区。
其他地方他没有尝试着去过, 当然也不敢轻易尝试,除非哪天他真的不想活了。
谢铭迟朝前后都看了一会儿, 说:“沈绯年和封瑜他们进来了吗?”
“不知道,”万无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说, “等待会儿人齐了才能看出来。”
谢铭迟点了点头,他们便继续在这通道里走了起来。
没过多久,谢铭迟就感到了一丝奇怪。
他闻到了潮湿的味道,还听到了水滴落下的“嘀嗒”声。
可是怎么会呢?他们所在的桥洞明明是已经干涸了很久的。
谢铭迟仔细辨认了一下, 水声和潮湿的味道竟然都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这就更奇怪了, 他们刚才可没有走过带着水的路。
谢铭迟甚至生出了一种他们刚才是经过一条小溪来的错觉。
这条通道很窄, 只能容得下一人经过,他们只能前后走着, 只有贺岐因为害怕,一直在揪着谢铭迟的衣角。
而谢铭迟就这么盯着万无秋的后脑勺。
走了一会儿,万无秋突然把手伸到了后面。
谢铭迟下意识问:“干嘛?”
万无秋说得坦荡:“让你牵着,万一一会儿走丢了或者冲出来什么东西怎么办。”
谢铭迟盯着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抓住了万无秋的衣袖, 嘟囔了一句:“这样也行。”
万无秋笑了笑,不置可否。
很快,谢铭迟感觉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因为光线很暗,他并不能看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那颜色很浅,长得也很碎。
谢铭迟说:“贺岐,能不能闻出来前面有什么味道?”
贺岐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谢铭迟:“嗯?”
贺岐:“是桃花香味。”
谢铭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又问:“然后呢?”
贺岐声音更抖了:“然后……哥你不觉得这很像我们上学的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吗?哥你还记得《桃花源记》吗?”
谢铭迟顿时豁然开朗,然后脚步顿了一下。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①
这不正是形容他们现在的情况吗?!
虽然不是从小河上来,但他们往前走时却听到了后面传来的水声,就好像他们原本走的是水路。
而现在,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忽然出现且越来越多的桃花……
他们这是进入了桃花源?
意识到这一点后,三人都没再说话,而是像诗文中所写那样往前走。一段时间后果然就看到了前面的光亮,而且通道也变得宽阔起来。
在走出通道、看到面前场景的那一瞬间,谢铭迟人有点麻。
贺岐直接往后退了两步,但刚才的出口却传来一声空荡的轻笑,硬把他吓得跳了回来。
万无秋没什么过分的表示,但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因为他们的面前站满了人。
确切来说,应该是站满了这里的村民。
这些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慌,每个人都看着出口的地方,就好像他们知道有人会从这里出来,而他们专门站在这里迎接一样。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老汉往前走了两步,笑道:“孩子们都回来啦!快,孩子们,我们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
这老汉虽然有半白的头发,脸上皱纹也很多,但却很精神,腰背挺得直直的,看着身体应该很硬朗。
他一说完,身后的村民就围了过来,不过好在并没有把他们分开的架势,只是簇拥着他们朝村子里面走去。
谢铭迟观察着这个村子。
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房屋错落也不是很有致,好像这里的居民想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建房一样。
这里有良田美池桑竹,甚至远处能看见山水。
有耕种的男人、缫丝的女人、玩闹的小孩……
但又很割裂。
他们的穿着打扮全部都是现代人。
耕种的男人穿着西装,缫丝的女人穿着高定长裙、玩闹的小孩穿着公主裙趴在地上抓蚂蚱。
也正是这一幕让谢铭迟感受到傀界里的诡异。
他瞥了一眼村口立着的石碑,上面写着“桃源村”。
谢铭迟见不到陶先生诗文里的桃花源,但他肯定不是他眼前这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的穿着都是那么前卫,谢铭迟还看到好几个古代装扮的村民、改|革时期的村民……
总而言之,什么时候的人都有。
村民们簇拥着他们进了村,在村子的正中央是一片空地,而此时正摆着许多张圆桌,上面全是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
其中一张圆桌已经坐满,另一张圆桌上已经坐下了八个人,他们的表情不像村民们那样,或是恐慌或是沉默,正看着被簇拥来的他们。
这些是卷入者。
谢铭迟有点惊讶,这次的卷入者竟然这么多,足足有二十人!
不过沈绯年和封瑜没在,看来并没有被卷进来。
刚才那个老汉朝没坐满的那张桌子一挥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来,你们都是这次回到桃源村的孩子们,你们一起坐那桌吧!”
谢铭迟敏锐地抓到了两个词。
“这次”“回到”。
很难不让人猜想,曾经有很多“孩子”离开了桃源村,而他们现在正在一批批地回到桃源村来。
他们就是其中一批。
每一批都是被卷入桃源村的傀儡师和鬼傀。
那张圆桌上刚好还剩三个座位,于是三人就坐了下来。
村民们十分有秩序地坐了下来,就像上学的小孩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一样,准确无误地坐在了位子上。
井井有条,但又机械,像设定好的程序。
老汉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说:“欢迎各位孩子们回家!大家可能忘了,我是咱们桃源村的村长,我姓陶。”
谢铭迟:“……”
就他妈的巧。
作为这个村子里唯一生动的人,大概陶村长就是守门鬼傀。
陶村长说:“为了庆祝大家回来,大家专门一起举办了这个接风宴!孩子们一定要好好吃,要吃饱啊!”
说完,村长就坐了下来,而周围的村民们也开始了吃席时的闲话家常。
一个村民:“老王啊,你家的狗昨晚又叫了。”
另一个村民:“嗐,肯定是孩子们回来它高兴!你家稻子收了吗?”
村民:“早就收啦,都在粮仓呢。”
……
听着好像很正常,而且没什么营养。
因为刚才陶村长说了要“好好吃”,并且“吃饱”,他们也拿不准这会不会是死亡条件,但一般吃饭不会出什么事,而且陶村长的话有点像是威胁,所以桌上的大家都猛猛吃起饭来。
饭菜的味道甚至很不错,不过谢铭迟胃口小,很快吃饱了。
他观察了一圈桌边的人,看着好像都没什么异样,并且人数呈偶数。但也没人来质疑他们这边三个人的情况。
谢铭迟猜想傀儡师和鬼傀走散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其他人可能就以为他们中间有这样一个倒霉蛋。
他对着自己所在的桌子上的人说:“大家介意来一个自我介绍吗?”
在傀界里,自我介绍还是有必要的,卷入者彼此之间有个印象,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好应对。
三人这次的代号以“谢一万二贺三”进行。
这桌的人介绍完自己后,谢铭迟又窜去了旁边那桌,把那边的名字也听了个遍。
听完之后,谢铭迟头都大了。
他怀疑这个桃源村是一个很大很复杂的傀界,否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进来?他已经快忘记第一桌人的名字了。
谢铭迟悄悄问万无秋:“这次的提示是什么?”
他上次拿到了艾格的魂线,按理说这个傀界里会有提示。
然而万无秋却皱住了眉头,好半天过去,才说了句:“不知道。”
谢铭迟噎住了:“……什么叫不知道?”
“上次我刚进傀界的时候,脑袋里就冒出了规则,那是杜先生的魂线探查过那个傀界后得到的信息,傀界的难度也是他的魂线告诉我的,”万无秋有些不解,“但是这次没有……艾格的魂线只说了难度。”
谢铭迟有点抓狂:“不会是她记仇不愿意告诉我们吧?这个傀界什么难度?”
“中低级,没上个傀界难,”万无秋说,“记仇是不可能的,艾格现在不服气也得乖乖听话打工……不说规则只有一个原因。”
谢铭迟:“什么?”
万无秋:“她探查不到。”
谢铭迟:“?”
为什么一个能缔造出中级傀界的鬼傀却探不出中低级傀界的死亡规则?
甚至杜先生这个低级鬼傀都探出了艾格这个中级傀界的规则。
“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万无秋侧过身,凑在了谢铭迟的耳边,“这个傀界里存在着比陶村长更强大的鬼,他完全可以压制艾格,不让她查到信息。”
谢铭迟悟了。
相当于守门鬼傀的权限最低,进行探查的魂线,它的权限高于守门鬼傀,所以可以查到一个死亡规则和傀界等级。
上个傀界里,身为鬼的甄嘉,权限又高于杜先生的魂线,但她乐于让他们知道艾格的死亡规则,所以并没有阻拦。
而桃源村里存在一只比艾格更凶、权限也更高的鬼,他不愿意让卷入者知道死亡规则,所以拦下了艾格的魂线。
但这样一来谢铭迟就有点颓了:“意思就是,这个傀界里的鬼和守门鬼傀几乎完全站在统一战线上。”
都想让他们死,而且他们不内讧。
万无秋沉默着肯定了他的想法。
没过多久,村民们突然停下了说话声,依旧很整齐,整片广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流水声。
陶村长站了起来,笑道:“好啦,既然大家都吃完了饭,那就都跟着自己家里的人回家去吧。”
谢铭迟心生疑惑,家里的人?
按道理说现在应该到了守门鬼傀给他们布置住处的环节,但什么叫做“跟着自己家里的人回家去?”
听了陶村长的话后,有一部分村民就站了起来,朝卷入者们的桌子走了过来。
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停在了谢铭迟面前,都面带笑容。女人说:“乖侄子,你现在叫什么,姑姑这就接你回家。”
谢铭迟:“……”
谢铭迟:“我叫谢一。”
姑姑说:“好,好,小谢啊,咱们这就回家吧?”
谢铭迟扭头看万无秋,却发现同样有人找上了他。
看来陶村长准备把他们全都分开。
但谢铭迟看到万无秋的脸色是僵着的,难看到了极点,而且没有看着他面前的男人,而是朝另一边看去。
谢铭迟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另一桌上的一个少年,来接他的是个女人。
谢铭迟问:“怎么了?”
“她说她是他的妈妈,”万无秋脸上常存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惘和不解,“但那个人我认识,你也认识。”
谢铭迟:“嗯?”
万无秋:“那是我母亲。”
第45章 回家 “孩子,你是不信妈妈说的话吗?……
思维中好像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谢铭迟现在记不起来万无秋的母亲长什么样, 更不记得她的名字。他对万无秋母亲的印象寥寥无几,只记得她是严厉的万家夫人。
对万无秋严厉,对府里的每一个人也严厉, 甚至在提起“万夫人”这个称号的时候, 谢铭迟都会下意识有点发怵。
但是怎么会呢?
万无秋的母亲也是千年前才存在的人, 怎么会出现在千年后的一个傀界里?
况且这并不是她的傀界,而是陶村长的。
谢铭迟不记得万夫人有没有变成鬼傀, 如果是的话,那现在这个场面就很混乱了。
有陶村长这个守门鬼傀、有一个强于艾格的厉鬼、还有成为鬼傀的万夫人。
那这确实就是一个相当大的傀界了。
这么大的傀界,只是一个中低级?
谢铭迟都要不太相信了。
谢铭迟多看了那边几眼, 依稀记得那个少年在自我介绍事说自己叫阿贡。万夫人现在正在他的面前,说她是阿贡的妈妈。
万夫人双眼含笑, 做出一个拥抱的手势:“好孩子,妈妈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阿贡纠结了一下, 好像有些害怕,也很紧张,然后小心地抱上了万夫人。
这么观察的话,其实万无秋笑起来的样子更像是万夫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 笑的时候弯起来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但谢铭迟觉得万夫人应该是不爱笑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 也许只是根据他想起来的那一点微末记忆。
而且万无秋叫万夫人时从来都是称呼“母亲”,很尊敬, 又带着距离。像“娘亲”、“妈妈”这种称谓,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对母子间的。
万夫人的装扮也很割裂,举手投足都是古人气质,却穿着现代的一袭白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让谢铭迟纠结这件事,他看着失神的万无秋, 也不能跟着他回到“他家”去,只好抓住了他的手,使劲捏了捏。
不过力道控制住了,大概意思就是给他安慰吧。
万无秋终于移开了目光,朝谢铭迟摇了下头,然后开始和自己面前的男人对话。
这时,姑姑再次开口:“小谢,跟姑姑回家吧。”
谢铭迟没敢继续耽误,只好乖巧点头:“好的姑姑,”他看了眼姑姑旁边的男人,“姑父。”
两人很满意谢铭迟的反应,拍了拍谢铭迟的肩膀就要带他走。
“我不要和你们走!”
这时,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我妈早就死了,没有别人能成为我的妈妈!”
所有人的动作和谈论就在此刻停下,谢铭迟看向出声的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他记得他叫小胡,和旁边的女生易兰是一起的。
他记得这个小胡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挺安静来着,怎么突然爆发了?
因为有了上个傀界小牧的教训,谢铭迟就观察得更仔细了些。
易兰冲上去要拦他,谁知道小胡现在情绪上头,边哭边喊:“我没有妈妈了,你们不过是一群NPC!凭什么说是我妈妈!”
小胡面前的女人瞬间黑下脸来:“孩子,你是不信妈妈说的话吗?”
“对!我就是不信!”
饶是小胡已经反应过来这话有问题,但他还是倔强地喊出了这句话。
话音刚落,女人就僵直地转过身,到另一个圆桌下埋头找着什么东西,然后拿出它来,扭过头,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那是一把很像园艺剪的剪刀,但却比普通园艺剪大出了数倍!
小胡腿一软,下意识地就朝他们进入桃源村的那个方向跑去。
石洞、石洞……
跑回去说不定还有救!
小胡一路疯跑,女人便也狂奔着追去。
“他是要逃!”
不知道村民中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所有村民的目光突然都变得凶恶,凝视着小胡。
女人虽然提着大剪刀,但速度却比小胡快得多,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狂笑着,手中的剪刀瞬间剪掉了小胡的头。
随着头颅“骨碌骨碌”滚落在地的声音,易兰突然爆发出了尖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她就原地不知道被什么蚕食起来。
只是一个霎那,易兰就连灰都没剩下。
看来小胡是傀儡师了,连带着易兰也直接没命了。
看着自己孩子的头掉在了地上,女人的狂笑也停了下来,只是拎着剪刀沉默着走了回来,把剪刀塞回了圆桌底下,叹着气说:“唉,这次孩子没有回来。”
原来准备接易兰回家的那人也叹气:“唉,这次孩子没有回来。”
众人:“……”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没有回家。
很快,村民们从刚才狰狞的状态中出来,恢复了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再次邀请自己面前的“孩子”回家。
孩子们哪敢不回啊,有了小胡和易兰的例子,他们简直听话地像小狗。
贺岐原本还打算和面前自己的“姐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住在谢铭迟家里,现在也根本不敢开口了。
谢铭迟跟着姑姑和姑父走在回家的路上,默默思考着刚才那一幕。
女人突然变了态度去杀小胡,只可能是小胡触犯了傀界的小规则,因为现在还是白天,看样子是两三点钟,触犯大规则的人只会在晚上死去。
那么这条小规则是什么呢?
小胡有往石洞跑的动作,意味着小胡想要逃出桃源村,而当时村民的一句“他是要逃”更是让所有村民都陷入了狰狞状态。
“想要逃出桃源村”就可能是一条规则,或者说是一个加速小胡死亡的规则,因为女人动杀机是在更早之前。
女人的脸色第一次发生改变,是在小胡说她不是他妈妈之后。
而女人也说了一句话。
“孩子,你是不信妈妈说的话吗?”
在确认了小胡不相信她说的话后,女人才去桌子下找了剪刀要杀他。
小胡和女人是一个例子,而现在在桃源村中有很多个类似他们这样的组合,小胡不信女人的话就会死,相对的就是——
卷入者相信村民的话就会死。
谢铭迟吐出一口浊气,虽然这次进入傀界没能有提示,但却误打误撞地在第一个晚上来临之前得到了一条规则。
只不过这规则是用卷入者的生命换来的。
这让谢铭迟有点压抑。
“到了,我们到家了。”姑姑说着,推开了农舍的大门,笑嘻嘻地让开了路,示意谢铭迟进去。
与此同时,隔壁的一户人家推开门探出头来:“吴叔吴婶,孩子回家了啊?”
“回家了,”被称为“吴叔”的姑父笑呵呵道,“是啊,回家了,这次是小谢。”
这话就让谢铭迟一个寒颤直冲天灵盖。
他也反应过来,这吴叔吴婶是在向邻居通气,告诉他们这次的孩子叫小谢,而且如果可以,邻居也许也是监视他的一环。
谢铭迟走进了农舍,朝四周看了看。
这是很简单朴素的农舍,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个小茅草屋、还有一个鸡圈。
只是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鸡,也没有养鸡的痕迹。
像是摆给人看的。
“小谢啊,你住西面那屋吧,”吴婶说,“我和你姑父住在东面,有什么事叫一声就成。”
谢铭迟答应:“好的姑姑。”
他走进茅草屋看了看,然后沉默了。
屋子小的可怜。
他西面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很矮的小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而传说中的“东西屋”之间并没有门。
整个茅草屋是通着的,吴叔吴婶住的东屋和谢铭迟的西屋是一样的摆设,只是床稍宽了一些,能放得下两个人,有一个小破竹帘挡着视线,充当屏风。
东西屋中间夹着的是一小块空地,只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
整个农舍,连做饭的地方都没有,厕所是早年间的农村用的旱厕,在院子里面。
他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能出去,虽然是白天,但NPC刚把他们带回了家里。
于是他就暂且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吴叔吴婶进进出出地忙碌。
过了一会儿,吴叔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出来,端着茶杯朝谢铭迟走过来,递给他:“小谢啊,今天刚回家,喝杯花茶吧,是咱们桃源村特产的。”
谢铭迟接过杯子闻了一下,里面的茶水确实有股花香,上面还漂浮这两片桃花花瓣。
长得和普通茶水差不多。
但谢铭迟不是那么敢喝。
他抬起头来,说:“谢谢姑父,不过这花茶为什么是桃源村的特产?哪里特殊吗?”
吴婶“呵呵”一笑,过来说:“肯定是有特殊之处的啊,咱们桃源村自给自足人人享乐,这花茶就是桃源村特有的桃花泡的,而且是村长家的桃花,他家的花开得最好,大家每个月都会过去领一些,能助眠。”
谢铭迟:“只给回来的孩子们喝吗?”
两人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正常,吴叔说:“怎么会呢,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大家当然都会喝的。乖孩子,快喝吧。”
谢铭迟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杯壁,问:“姑父,花茶只有今天要喝吗?”
吴婶:“怎么会,大家每天都喝,睡觉前喝。”
谢铭迟:“可是现在天还早,我不想睡。”
吴叔坚持:“天快黑了,快黑了,黑了就可以睡了。”
现在不过两三点,最多四点,这么快就要天黑了?
谢铭迟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姑父,我平时有个习惯,每天睡觉之前要去找邻居家的万二待一会儿,不然我会浑身难受睡不着的。”
吴叔:“喝茶就能睡着了。”
吴婶:“你找他去干什么?”
在两人的凝视之下,谢铭迟简直汗流浃背,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说他去找万无秋分享线索。
只好口不择言:“找他亲亲抱抱。”
谢铭迟:“……”
真是服了自己这个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吴叔吴婶:“……”
吴叔吴婶:“安?”
很明显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接回家的孩子有这个癖好,两人沉默对视着,CPU都干烧了,最后磕磕巴巴说:“那……那早点回家。”
随后两人的神色瞬间又都变得严厉:“天黑前,一定要回家!”
第46章 花茶 哭声好像是从墙里传来的。
谢铭迟“嗯嗯”两声答应下来, 匆忙走出了农舍。
直到跑出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突突个不停。
第一次撒这种谎, 还真是紧张啊。
但是谢铭迟竟然还就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愉悦。
大概就是在吴叔吴婶允许他去找万无秋之后, 他内心莫名就生出了一丝快意和轻松。
怎么家里长辈允许他去找万无秋亲亲抱抱, 他竟然很开心?
谢铭迟被这个想法吓到了,瞬间把它压了下去, 安慰自己说这只是长辈答应孩子一件事后正常的心理。
桃源村的屋舍不少,虽然在出门时吴叔就给他指了个方向,但真朝这边过来之后, 要找到万无秋所在的屋子还真是大浪淘金。
谢铭迟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他每经过一扇门, 都朝里面喊一声“万二”。
有点傻逼,但高效且好用。
果然, 在喊完不知道第多少个“万二”之后,前面一家的屋舍门口有村民露了头:“是找王哥家的外甥小万吗?”
谢铭迟反应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就在那边,”那人给谢铭迟指了个一家, 随后脸色突变, “但是一定要记得回家啊!”
谢铭迟哪敢忘, 连连答应后就敲了那家的门。
“笃笃笃——”
来开门的正是接走万无秋的王哥。
王哥警惕地看着来人,问:“你是谁?怎么离开家里的?”
谢铭迟说:“我来找万二, 我姑姑和姑父都允许了的。”
王哥还不太相信,甚至快要怀疑这是谁家的孩子已经逃出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万无秋的声音:“舅舅,我认识他的,他来找我, 一会儿就回家。”
他又补充说:“很快的,他走了之后我就喝花茶睡觉”
王哥瞪了两人半天,终于和颜悦色起来:“好,认识就好,不过你到底来干什么?”
谢铭迟继续厚起了脸皮:“我找他亲亲抱抱。”
尴尬死了。
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啊啊啊啊啊。
谢铭迟内心无能咆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万无秋却轻笑了一下。
王哥很明显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但是他懂,于是还是让开了门,让谢铭迟进了屋子。
谢铭迟观察了一下,这间农舍和自己住的那间并没有很大区别,万无秋和王哥都是睡一张小床。
为了方便说话,他们并没有进屋里去,而是站在了院子里。
王哥进了屋子,但只是坐在了门口,从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谢铭迟和万无秋。
谢铭迟也不想着要换地方了,他觉得他们就算是在角落里说话,王哥也会找个能看到他们的角度待着。
但在监视下他们根本就没法正常说话。
“不是说找我亲亲抱抱?”万无秋笑着,张开了双臂,“看你方便,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铭迟:“……”
这种情况就很像在艾格的古堡里被监控看着,于是谢铭迟做了个决定——他要老活新整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抱住万无秋,凑在他耳朵边开始小声嗡嗡。
“我跟你说啊这就是个借口,”谢铭迟自己说着都心虚,“我不是真是那个意思。”
“唔,好吧。”
万无秋的回答并不走心,像是在敷衍,像是已经默认了谢铭迟本来就图谋不轨。
谢铭迟:“……”
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恨铁不成钢。
谢铭迟压下这一丝心慌,开始说正事:“小规则有一条是‘不相信村民的话’,你觉得呢?”
万无秋侧过头,几乎是贴在了他耳边:“是,我也觉得。”
谢铭迟耳边一痒,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然后他就突然意识到,在王哥那个角度,他们可能正在耳鬓厮磨。
谢铭迟:“……”
啊……
诡计多端的万无秋。
他又问:“那个花茶肯定有问题,喝还是不喝?”
谢铭迟一直秉持着“天上不会白掉馅饼”这个真理一直活到了现在,而这些村民这么想让他们喝掉花茶,还说那是特产、好东西。
鬼才信。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表现出一副很相信很感谢的样子。
不然立马就嘎。
万无秋想了一会儿,说:“喝吧,我刚才试着表示自己不想喝的想法,王哥的反应很激烈,像是下一秒就要让我去死一样……反而之后我决定要喝,他才满意。更像是不喝才会出事。”
谢铭迟还是不放心:“如果这是像召唤血腥玛丽一样,喝下就会触犯大规则呢?”
上个傀界里,艾格就会不停地让他们去召唤血腥玛丽并且许愿,还有这里村民们想让他们喝下花茶的举措,很难不让谢铭迟建立二者之间的等量关系。
“不会,”万无秋听他说到这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艾格只是引导,并没有威胁,这里的村民已经近乎威胁了……如果不喝花茶会立马出事的话,不如大家都喝下花茶都被大规则选中,陶村长不可能一晚上把所有人都找个遍。”
谢铭迟觉得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这里天黑得早,我得快点回去。”
万无秋:“嗯,好。”
然而谢铭迟还没有松开手,他凑在万无秋耳边,小声道:“万夫人是什么情况还不确定,你先不要太紧张这件事,明天找到机会我们可以仔细问一下阿贡。”
万无秋愣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事。但同时,他感觉那个“爱管闲事但体贴人”的谢铭迟又回来了。
他笑着回了句:“知道了。母亲怎么死的,我最清楚了。”
谢铭迟觉得万无秋的状态没有之前那么失魂落魄,这才松开了他,就要转身准备走。
“等等。”
万无秋拉住了他,双手轻抓着他的肩膀:“阿迟,谢谢你。”
随后他就凑近了谢铭迟,轻快而郑重地在他的额顶落下一吻。
……嗯?
虽然谢铭迟180+,但万无秋比他高出小半头,这一个吻就来得很轻易。
谢铭迟还没反应过来,万无秋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更深:“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谢铭迟:“……?”
他怎么好像过来被占了个便宜?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势,他得赶紧回去了。
“我走了。”谢铭迟最后朝万无秋挥了挥手,然后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谢铭迟本来打算再去找一下贺岐,但是这里的天黑得太快,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一家家地找人。
不过按照贺岐胆小的性格来看,基本上别人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只要稍稍威胁他就会去做。
贺岐不会作死,他只要稍微有不喝花茶的意思,他的“姐姐”肯定就会变脸,紧接着他就会乖乖喝下,然后睡觉。
只要不出意外,所有卷入者都会喝下花茶,除非有人想挑战村民们的底线。
谢铭迟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了农舍,而吴叔吴婶甚至就眼巴巴地站在家门口等着他。
见他回来,两人顿时喜笑颜开。
吴婶说:“小谢累了吧?快喝了花茶睡觉吧。”
吴叔就忙不迭地把花茶端到了谢铭迟床前。
谢铭迟都觉得这两人热情周到地就好像他真的是被这家人找回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生怕他哪天跑出这个桃源村消失掉。
他接过茶杯,仰起头把花茶一饮而尽,而两人也满意地接过了空茶杯:“哎,这就对了嘛!怎么样,味道是不是很好?”
谢铭迟是囫囵吞枣,只能品一品花茶在口中残存的味道,不过确实是很香有一股桃花的甜味:“是很好。”
夫妇两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就笑着朝东屋去了:“那好,小谢,要早点休息啊。”
“好,”谢铭迟想了想,补上一句,“晚安,姑姑姑父。”
他把被子展开,躺在床上,然后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
桃源村的村民睡觉都不会关上门,主打的是一个“夜不闭户”。
谢铭迟不是特别敢去看着门口,正好他的床有一面靠着墙,于是他就面朝着墙闭上了眼睛。
因为有了前两个傀界的经历,谢铭迟现在其实已经不是很怵被大规则选中,大不了就是一夜不睡熬过去,他现在比较纠结的是会随时要人命的小规则。
如果一晚上没有死人,小规则就会增加,但谢铭迟忘了问万无秋,傀界在刚开始时有几个小规则。
如果只有一个还好说,他已经完全可以规避掉。
如果有什么东西来问他是不是相信村民们说的话,他只需要说相信就好。
但如果傀界在刚开始就不止一条小规则,那他找出来的这一条其实也不算什么。
思绪纷涌间,谢铭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默默地盯着墙发呆,思考刚才的问题。
与其同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那花茶不是说助眠吗?怎么他现在反而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他平时睡觉前也会想一些事情,但那些对于他来说只是助眠,不管怎么想,过一会儿肯定是会有困意的。
但他现在没有困意。
甚至刚回家时的他还有点累,想睡觉,现在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杯花茶的功效到底是什么?
谢铭迟听到东屋那边已经传来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夫妻俩已经睡着了。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喝花茶,反正在他回家之后没有喝。
但也许是在他回来前喝的。
就在思绪一团乱麻时,谢铭迟突然听见了哭声。
悲凉的、痛苦的、绝望的……
很像是鬼哭,但又有不一样。
这里的哭声更加悲惨壮烈,像是赴死却没达成所愿的悲壮。
谢铭迟平时听到的鬼哭更多的是痛苦。
他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在几十秒钟的仔细聆听后,谢铭迟沉默了。
因为哭声好像是从墙里传来的。
并不是有谁在墙的另一边哭的那种闷声,而是好像有很多人在墙里,抠着墙壁朝他哭泣。
谢铭迟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而就在这时,谢铭迟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原本灰土色的墙壁上,好像有什么深色的液体沿着墙流了下来……
谢铭迟熟悉这个味道。
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这是血。
他都不敢想象屋顶上是不是趴着什么东西在流着血,这简直就是鬼故事。
但他又必须搞清楚那是什么,哪怕只是余光看到一点。
谢铭迟心中警戒着,他顺着血流下来的方向微微移了下的视线。
就是这一看,让他瞬间瞳孔紧缩——
屋顶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而且他根本就没来得及看到屋顶上。
他的视线在血迹往上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粘稠腥气的血液,正从墙壁里……
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第47章 幻境 总共一百五十三口人。
“小谢啊, 不早了,起床去吃早饭吧。”
吴婶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谢铭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身旁的墙。
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印子, 墙壁仍然是破旧却完整的灰土色。
谢铭迟沉默了,伸手去抹了一把墙壁, 但留在他手指上的只有一点墙灰。
昨天从墙壁里流出来的血迹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干净得就像那只是他的一场梦。
可他确信自己真的看到了那一幕, 而且盯着那血迹看了许久,看着血流下来, 滴到了床上,在床单上晕染开一圈深色的痕迹……
当时谢铭迟已经觉得自己是倒霉到第三次被大规则选中了, 正准备盯着那血迹熬一整晚,但是没一会儿之后困意就如山般袭来,让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直到刚才吴婶的声音才把他叫起来。
谢铭迟看了看屋内,夫妻两人看样子起床已经有一会儿了, 而且正在收拾着屋里, 肯定会发出声音来。
他睡眠那么浅, 竟然没听到。
谢铭迟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去吃早饭,看看其他人是什么情况。
简单洗漱之后, 谢铭迟就跟着吴叔吴婶走出了家门。
他们走到了昨天接风宴的那片空地上,而那些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热乎的菜肴,村民们大多都已经就位,看来桃源村吃的是大锅饭。
吴叔吴婶去和其他村民坐在一桌,谢铭迟就来到了昨天坐的圆桌旁, 见到了贺岐,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卷入者们大概都还坐昨天的两张圆桌,谢铭迟看他们都比较眼熟。
一坐下,贺岐就迫不及待地往他哥那边挪了挪,着急地小声说:“哥,昨晚那姐姐让我喝了一杯花茶,那东西喝了会不会有事啊!”
谢铭迟:“你喝了?”
贺岐:“喝了,她威胁我,我只能喝了。”
谢铭迟心道果然。
他问:“那你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贺岐立马来了精神,“昨晚我本来已经躺在床上要睡觉了,当时天已经黑了,然后我就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谢铭迟追问:“谁在叫你,也是从墙里传出来的声音?”
“什么从墙里传出来的声音?墙里怎么会传出来声音啊?”贺岐不理解地反问,“我是听到门外有一个男人在叫我的名字,听着声音很苍老,我也没听过这个声音,也不敢转头去看。”
他悟了一会儿,大惊:“哥,你发现墙里有东西了?!”
谢铭迟摇了摇头:“不确定。然后呢,除了那个声音,你还碰见什么没有?”
“倒是……还有,”贺岐有些发怵地吞了口唾沫,挠挠头,“就是那个老爷爷不再叫我之后,我又听到我床头有声音……但是我床头是靠着墙的!不应该有人站在那里才对。”
他纠结扭捏地说:“我听见……听见……”
谢铭迟催他:“到底什么?”
“我听见的是你的声音,”贺岐一副有言难说的样子,“哥,我听见的是你的声音。”
谢铭迟愣了一下:“我?说什么了?”
他昨晚不应该出去过。
贺岐就把头低下来,咳了两声,演绎着昨晚听到的声音:“你说,‘贺岐,我死了,都是因为你,你别想拿到一点我的遗产。’”
谢铭迟:“……?”
他现在更加肯定,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是个傻子。
贺岐快哭了:“所以我早早就来了这里等你过来,哥你都不知道刚才你活着走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谢铭迟有点感受到旁边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于是一把摁住了贺岐,“好了差不多就到这里,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
贺岐热泪盈眶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后,万无秋也跟着王哥过来。看到谢铭迟,他立马就朝着这边走过来。
谢铭迟:“昨晚……”
“有东西,”万无秋知道他想问什么,这同时也是他想问谢铭迟的,“昨晚我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着火了,而且闻到了烟味。”
谢铭迟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忙问:“然后呢?”
万无秋说:“我没管,因为王哥并没有起床,除非他想被火烧死——所以我觉得,那东西是只有我能听到。”
谢铭迟沉吟片刻,说了一个词:“幻境?”
“对,差不多就是一种幻境,”万无秋点了点头,“之后,我就听到我家一家全都烧死在了那片火里。”
谢铭迟:“……”
他看向万无秋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些别的情绪。
“别这么看着我,不是多大点事,”万无秋笑着,抬起手来,在谢铭迟眼睛上虚掩了一下,“他们都是千年前已经死去的人了,现在出现才不正常不是吗?多亏我昨晚听到的是那些,所以才不会上当。”
谢铭迟抿着唇,半晌才问:“所有人吗?”
万无秋没弄清楚他问的:“什么?”
“你家所有人,”谢铭迟纠结着问,“都在昨晚的火里?”
万无秋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缓慢地转回头去,眼神盯着虚空的某个地方:“嗯,对。我这一支上到长辈下到洒扫奴仆,总共一百五十三口人,都在昨晚的火里。”
他说得很轻快,轻到谢铭迟险些以为万无秋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一百多个人,但他又怎么会不在意?
如果不在意,怎么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在茫茫大火中一个个分辨着他们的嘶吼?
谢铭迟觉得现在不能继续让万无秋说这事,于是就插了嘴,把自己和贺岐昨晚的情况都给他说了一遍。
“现在看来,我们昨晚看到的都是幻境,八成就是那花茶的作用。”
万无秋思索一会儿肯定了他的想法:“应该是的,我没见王哥喝过花茶。”
贺岐举手:“我也没见姐姐喝过。”
看来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是桃源村的村民为什么要让他们喝下花茶看到幻境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谢铭迟看到阿贡和万夫人走了过来,他侧目观察了下万无秋的神色,虽然还正常,但眼神却是一直跟着他们。
他干脆抓住万无秋的胳膊,把他往下压了一下,随后自己起身朝阿贡那边去了。
“阿贡,你还记得我吗?我昨天介绍过的,我是谢一。”谢铭迟友好地伸出手来。
阿贡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木然地伸手回握上谢铭迟:“我记得,你是吴婶家的侄子。”
谢铭迟忽略了他话里的一点不对劲,继续问:“那你……昨天和家里的村民相处得怎么样?”
他本来想问“你和你妈妈相处得怎么样”,但在已知万夫人是万无秋母亲的前提下,这句话他真的说不出来,于是话到嘴边改了口。
阿贡的性格应该本来就比较木,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谢铭迟觉得他应该是进傀界太多才导致的麻木。
阿贡看着他,回答:“我和妈妈相处得很好,妈妈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她,也喜欢这里。”
说着,他看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嘴角上扬了几个微不可见的像素点:“桃源村真的很好,你觉得呢?”
谢铭迟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他终于知道阿贡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有哪里奇怪了。
他们都是卷入者,就算是互相之间需要记一个身份,只记住名字就已经够了,但是阿贡记住他的方式竟然是以“他是吴婶家侄子”的方式。
正常来讲他不可能认识万夫人,所以万夫人对他而言只是傀界里的一个NPC,是一个离他最近但无关紧要的路人、监视者。
但他竟然好像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一样,很顺利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称呼万夫人为“妈妈”,称呼他为“吴婶家的侄子”。
就像是……他被这里的人洗脑同化了。
见谢铭迟愣了那么久不说话,阿贡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不解:“怎么了,你不觉得桃源村很好吗?”
谢铭迟心中警铃大作,既然阿贡已经被同化,那他岂不是也相当于这里的村民?不相信他的话,岂不是也是“不相信村民的话”?
他不敢含糊,连忙调度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当然很好啊,桃源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阿贡眼中的不解这才消失,他问:“嗯,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谢铭迟本来是想问他有关于万夫人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问他昨晚是不是进入了幻境,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虽然不知道阿贡是怎么被同化的,但既然已经成为了村民的一部分,那就算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谢铭迟板着一张严肃脸坐了回去,把刚才的经过讲给了万无秋和贺岐听。
贺岐吓得不行:“不是吧?难道在这个地方呆久了就会被同化?就像那什么组织一样,会每天给人洗脑?补药啊哥我还是想要哥不想要那个姐姐。”
谢铭迟:“行知道你的忠心了,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多出来姑姑和姑父。”
万无秋建议:“不如我们多问几个人?先确定一下有多少人被同化了,这样也好找到被同化的契机。”
谢铭迟也同意,于是三人就分头开始找两张圆桌旁的卷入者搭话。
然而一圈下来,结果很不理想。
两桌大概总共十八人,竟然足足有九人已经被同化了。
竟然已经占了半数!
其余还没有被同化的人,三人也问了他们昨晚的情况,和他们得出的结论大差不差,喝了花茶就会进入幻境,他们都会看到一点什么“别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那些被同化的人又经历了什么事。
这时,陶村长终于姗姗来迟,他身后跟着几个壮年,手上都端着托盘,里面的东西被红布遮了起来,其中有两个盘子上的东西格外圆润。
就像两颗人类的头。
“乡亲们久等了,”陶村长乐呵呵地招呼着身后的壮年把东西放下,说:“今天又到咱们祭祀的时候啦,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开始仪式!”
此话一出,所有村民全都站了起来停止了进食,整整齐齐地站着,朝陶村长那边注视着。
谢铭迟他们也不敢例外,跟着站起来看了过去。
陶村长走到拿着那两个托盘的壮年旁边,抓住了红布的一角:“大家看好了,这就是今天祭祀用到的祭品!”
随着红布被猝然拉下,托盘上的东西终于落入了众人的视野。
那果然是两颗人头。
两颗来自卷入者的人头。
第48章 祭奠 一场熟悉的重逢
两颗人头中的其中一颗来自于昨天大家都记住的小胡, 也是这个傀界里第一个死去的人。
易兰虽然也死去了,但因为是直接销毁的鬼傀,所以并没有她的头。
而另一颗头的主人有很多人都觉得陌生。
谢铭迟还记得她的名字, 是齐若。
齐若和另一个女生杨佳应该是搭档, 但是昨天在介绍时, 她们看着明显和另两个男生之间认识,可能也是之前在傀界里见过, 这次直接组了队。
两个男生叫戚文和钟学义。
因为是组队的人,谢铭迟就格外留意了一些,对他们印象深刻一点。
“啊——”
谢铭迟后方传来一声女生的短促尖叫, 他转头看去,发出声音的正是杨佳, 此时正捂着嘴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鬼傀这就死了。
谢铭迟转回了视线, 皱起眉头。
这可不太好办……
这些村民们把他们全部分开,谁的身边都没有队友在,就算死了人都不能及时找出原因。
村民们根本没有在意杨佳发出的那一点声音,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祭祀所用的人头上, 表情狂热而极端, 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两颗人头啃食殆尽。
谢铭迟特意在人群中找到了万夫人, 却看到她也一样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这还是万无秋那个严肃的母亲、世家大族的嫡夫人吗?
不可能的。
几乎是那一瞬间,谢铭迟才确定, 这里的万夫人和真实的已经去世的那一位绝不是同一个人。
壮年们把祭祀用的大鼎摆在了空地的最中央,把香和酒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然后把两颗人头放在了鼎前。
陶村长先是虔诚地朝着大鼎前的虚空拜了一拜,然后面朝着人群:“乡亲们,我们桃源村之所以能够遗世独立怡然自得, 都是多亏了巫神的庇佑!多亏了巫神,我们才能够月月丰收,多亏了巫神,我们才能迎回离开家的孩子们!”
此话一出,所有的村民都在同一时间跪倒在地,虔诚而感激地看着鼎前的虚空。
陶村长继续道:“今天,我们以背叛桃源村者的人头,来供奉巫神大人,祈求巫神不要因此而怒,不要因此牵连无辜村民,让我们的生活依旧富足安宁!”
他手上捏了三支香,用一旁的火把引燃,然后对着鼎拜了三拜,把香插|进了鼎中,又把手边的一碗酒洒到了人头上。
陶村长退到了一边,紧接着村民们就排起了长队,纷纷等着祭拜陶村长口中的“巫神”。
卷入者们不敢有例外,他们刚才已经听出来了,但凡背叛桃源村的人就会成为巫神的祭品。
他们还想多活一会儿,自然是村民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被同化的人更不例外,早早地就排在了队伍里,只等着轮到他们上香。
贺岐很自觉地排到了谢铭迟的前面:“哥你在我后面我放心,千万不能让那些奇怪的村民排在我前面,他们万一暴起把我的头扭掉怎么办……”
谢铭迟无语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嗯对,我在你后面,他们扭掉我的头。”
谢铭迟当哥当久了,下意识伸手就要把万无秋也推到前面去。
万无秋却突然手腕一转,轻轻牵住了他的手,顺势把谢铭迟往自己前面一推,笑道:“你的头被扭掉了我会心疼的,还是我在最后。”
谢铭迟:“……”
噢,糖衣炮弹是这么说的噢。
万无秋微微侧头,唇几乎贴在了谢铭迟的耳边,嗓音沉静却有些勾人的意味,低语道:“所以如果我一会儿会被扭掉头,你会心疼吗?”
谢铭迟都气笑了:“你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等等,为什么要这样假设?
他变了语气,认真道:“你要干什么?一会儿要出事??”
万无秋没想到他是思维会这么跳跃,失笑道:“我能做什么?只是假设一下而已。万一我哪天真出了事,你会不会心疼?”
谢铭迟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等哪天你要是真死了,我就随便找个坑把你埋了,埋个我知道的最荒凉的地方,让谁都找不到你,你就一个人孤魂野鬼在那过吧。”
听他这么说,万无秋却是啧了一声,硬从这怼他的话里品出了一点别的意思:“啊,所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个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会去看我?嗯……这么听起来倒像是二人世界,我挺喜欢的。”
谢铭迟:“……”
毁灭吧他累了。
不带这么意会的。
万无秋不依不饶:“不过这是另一件事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到底会不会心疼?”
贺岐听见一点声音转过头来:“哥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心疼什么坑?”
谢铭迟一把摁住他的头给扭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但为了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他还是说:“会,行了吧。”
活爹。
万无秋满意地笑着,直起腰来。
排着祭祀的队伍很长,前面村民们祭拜得又很虔诚,导致整个祭祀活动持续的时间很长,谢铭迟他们又几乎排在最后,这就让时间变得更加煎熬。
照这么下去,他们今天上午几乎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找线索,只能这么耗在这儿。
谢铭迟心里着急。
但是又没别的办法。
他煎熬了一会儿,思绪就慢慢发散到了别的地方,开始认真思考起万无秋刚才的问题来。
如果万无秋真的哪天死在了傀界里,他会不会心疼?
谢铭迟在自己心里刚做好这个假设,几乎立刻就开始否定自己。
万无秋不是已经活了千年吗?他不是傀城城主身边的大鬼傀吗?他还有一些普通鬼傀没有的特权,他怎么会是死在傀界里的那个?
就算哪天他死在傀界里,说不定万无秋还能好好活着呢。
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瞬间,谢铭迟就觉察出了一丝自己的不对。
他认为自己死了万无秋都可能活着,他想到这一点基于的并不是“万无秋的实力比较强”。
他基于的先行条件是——他不希望万无秋死在自己前面。
如果先死的是谢铭迟自己,他更容易接受。
这个想法很可怕。
谢铭迟立刻就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些古早电视剧,那些主角其中一方死后,另一方总是会孤独悲痛地生活在世上。
也印证了那句——活下来的才是更痛苦的。
所以……
他不愿意成为那个痛苦的人,宁愿自己比万无秋先死去。
再往回倒推,意思就是……
万无秋死在他面前时,他会很痛苦?
倒是和心疼没什么区别。
谢铭迟无意识地抬起手,覆上自己的胸口。
里面的那颗心脏,它竟然会因为想到万无秋的死就开始抽痛。
很神奇。
谢铭迟自认很少会被别人影响到情绪,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不是“生性凉薄”,其实他觉得可能是的。
他在看着周围一切人的喜怒哀乐时,总是会觉得麻木。
好像这个世界和他毫不相关。
又好像他已经看过许多人的喜怒哀乐,已经习惯了那样的聒噪。
但万无秋确实不一样。
说实话,他是会去在意的。
因为万无秋和他荒诞的千年师兄弟情吗?
因为这一世和他戏剧性的初遇吗?
因为千年前他们就已经熟识了吗?
……
还是因为——
他心动了?
像是平地起风暴,他以为风暴会摧毁他心里的那片绿洲,会将他所拥有的一些东西平地拔起。
但是没有。
只像是……久旱逢甘霖。
一场熟悉的重逢。
谢铭迟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那一瞬间,欣喜和酸涩却同时涌上心口。
欣喜是因为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有一天真的有了心动的对象。
酸涩是因为这个对象对于自己的那点情感,都是给上辈子的他。
谢铭迟就有点麻了。
他跟上辈子的自己争风吃醋。
好没出息。
胡乱思考的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件事,转头就问万无秋:“哎,你的魂线呢?”
自从他进入杜先生的傀界之后,好像就再也没见到过万无秋的魂线。
都说魂线是鬼傀的命脉,杜先生和艾格的魂线就会存在于他的手链中,那万无秋的呢?
没有魂线,傀儡师并不算是真的掌控了鬼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虽然这么问着,但万无秋还是说,“放心吧,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会妨碍到你使唤我,你说哪我打哪。”
谢铭迟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万无秋想了想,说,“如果哪天那个地方也不再安全,那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万无秋不想说具体的地点,谢铭迟也不想去追问。说实话,让他拿着万无秋的魂线去操控他,他还觉得挺别扭的。
万无秋把魂线放在一个他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就够了,这样谢铭迟也不会觉得有心理负担,两全其美。
终于等到太阳几乎将人的影子照到只剩一团阴影,才轮到谢铭迟祭拜。
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向这位“巫神大人”许愿的,于是只是点燃了手中的香,朝着大鼎前的虚空拜了三拜,然后就起身把香插|到了鼎中。
随后又拿起旁边准备的一碗酒,像之前的村民那样,把酒洒在了地上。
谢铭迟突然就觉得这个动作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究竟熟悉在哪里,只好先放下碗走开,等到万无秋也祭拜完之后才拉住他问。
万无秋立马就回答了他:“从前王军出战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由主帅带领着,以酒祭奠已战死的英烈,同时也为坚定将士们的决心。你觉得熟悉很正常。”
谢铭迟不知道哪里正常:“为什么这么说?”
万无秋歪着头,轻轻吐出一句话。
“因为你从前,是个将军。”
第49章 遗忘 不记得,不记得。
谢铭迟不记得之前的事, 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将军。
所以听到万无秋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几乎是惊愕的。
他只想起了一点零碎的片段,还是上一世小时候的事, 知道自己的爹曾经是名武将, 大概也当过将军。
怎么他是子承父业了吗?
但是让谢铭迟更惊讶的是——
嚯, 他这样的,竟然还能当将军?
也多亏了自己上辈子的爹是个武将, 换成是现在的他,万万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他们祭拜完之后就已经几乎中午,这个时候陶村长拿起一旁的火把, 直接扔在了浸满酒液的两颗头颅上。
“哗——”
头颅瞬间被点着,不一会儿就飘出了蛋白质和肉烧焦的味道, 令人作呕。
等到陶村长宣布仪式结束后,有不少村民留下来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
一个祭祀, 几乎白白荒废了一上午的时间。
这对于卷入者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待在傀界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团灭,而现在的时间更是被压缩。
虽然只是中低级的傀界,但也足以让人焦躁。
从现在的情况看, 这个祭祀仪式不知道是否每天都要举行。如果只是在前一天有人死了、祭祀仪式上有祭品的情况下, 那他们只是偶尔会折损半天时间。
如果不管有没有死人, 每天早上都会雷打不动举行祭祀的话,那他们的情势就很严峻了。
更别说每天天黑的时间很早, 几乎五点钟天就开始黑。
而村民们似乎不允许他们天黑后再出门。
谢铭迟有点烦躁。
“还有点时间,”万无秋看了一圈忙碌着的村民,拍了拍谢铭迟的肩膀,示意他走,“能查一点是一点。”
谢铭迟想查的太多了, 万夫人究竟为什么在这里?陶村长生前是不是他上一世那个朝代的人?卷入者为什么会被同化?还有齐若为什么会在昨晚死去……
他问:“你先先查什么?”
万夫人是万无秋的母亲,论急切程度,谢铭迟觉得他有可能想先去看看万夫人的住处。
谁知万无秋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先去看看齐若昨晚住的地方吧。”
谢铭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万无秋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笑笑说:“她生活在这里又不会走,但是齐若存在的痕迹很有可能会被很快抹杀掉,我还是想先看这个。”
“噢,好吧。”谢铭迟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四周环顾一圈,没有见到杨佳和戚文他们的踪迹。
看来他们已经先走一步去了齐若住的地方。
因为并没有注意昨天是谁带走了齐若,其他卷入者也不一定注意到,所以他们现在只好问这里的村民。
三人商量后,决定去问自己的“家长”。
谢铭迟找到了正在收拾碗盘的吴婶,问:“姑姑,你知道齐若住在哪里吗?”
吴婶奇怪地看着他:“那是谁?”
谢铭迟以为她是没有注意到齐若,于是就描述了一遍齐若的外貌特征,说:“昨天她和我们一起回到桃源村的,你还记得吗?”
吴婶僵硬地摇头:“不记得,不记得。这次回家的孩子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听完吴婶的回答,谢铭迟只觉得诡异。他没再问下去,而是找到了吴叔询问。
却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他没再找其他不认识的村民问,因为他觉得大概每个人都会这样回答。
果不其然,等万无秋和贺岐回来后,他们遇到的情况也一样。
谢铭迟说:“看来回到村子里又死去的人,不会继续存在于村民们的记忆里。”
就像是已经销毁的一段代码,不会继续存在于整体的程序之中。
这里的村民们也很像是已经设定好的程序,而且共享一个云端,有孩子回到桃源村来,他们每个人就都会知道孩子的名字、住在谁家、和这家人是什么关系。
等到某个孩子死去,云端消除有关他的信息,村民们也就忘记他的存在。
这就难办了。
谢铭迟头疼。
他们并没有时间去一家一家找齐若的踪迹。
“你们是在找齐若的住处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谢铭迟这才注意到有人走近了。
男人看着谢铭迟,再次开口:“我叫俞谷,昨天见过的。我观察你们有一会儿了,是在找齐若的住处吗?”
万无秋默不作声地挡在了谢铭迟前面,说:“对,你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她住在哪,”俞谷说,“我记得她,就住在我隔壁那家,是那家的女儿。”
紧接着,俞谷就指了一个方向,正正指住一家农舍。
万无秋声音不见悲喜,平淡道:“无功不受禄,你想要什么?”
“聪明人,”俞谷嘴角扬起一点弧度,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线索,等你们找到别的线索之后,也帮我们一把。”
说着他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女生。
她看着有些呆滞,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着远方的虚空。
万无秋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告诉你线索?不怕吃亏吗?”
“没有你们的线索,我一样可以带她出去,”俞谷不甘示弱,同样以微笑与万无秋对峙,“只是如果你们愿意分享线索、一起出去,我就会少一些麻烦。”
万无秋一挑眉:“口气挺大,”几秒后,他“嗯”了一声,随后就拉着谢铭迟离开了原地。
谢铭迟还没有习惯万无秋这种动不动就把他拉走的行为,再加上自己那点小心思,于是很快就使了个巧劲把他的手甩开:“你刚才算是答应他了?”
对于他这个行为万无秋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眉头轻跳了一下:“嗯,算是吧,出去的人多自然好,早点出去更好。”
谢铭迟点了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他大概已经看出俞谷是什么情况,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女生叫小珊,他们是一对搭档,只是小珊看着好像精神有些问题。
不出意外,他们之前经过的傀界也都是俞谷在解题以及和卷入者们周旋,靠着和人合作把小珊带出去。
所以俞谷和谁合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需要对方是有些实力的老手。
在目前还没有被同化的卷入者中,他的选择要么就是谢铭迟他们,要么就是戚文杨佳和钟学义。
那三人已经去了齐若的住处观察,俞谷现在就相当于做个顺水人情,让谢铭迟他们也去找线索,不管谁找到了,对他肯定都是有好处的。
俞谷要的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齐若住的地方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
农舍的大门没有关住,而谢铭迟也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绕圈的杨佳他们。
和其他农舍几乎是复制粘贴,院子里都是那些东西,唯一活着的也就是一溜桃花灌木。
听到脚步声,三人警觉地看了过来,而戚文也很快反应过来,冲上前把他们拦住:“你们要干什么?!”
谢铭迟皱了下眉,不耐烦地看着他:“怎么,这地方你盖的?写你名字了?不许别人来?”
戚文在这方面不是很有理,但态度依旧强硬:“反正你们不许进来这里!走走走!”
谢铭迟懒得理他,一把推开戚文就往里面走。
万无秋和贺岐紧跟其后,没给戚文好脸色看。
但还没等他们走进屋子里,钟学义又拦了过来。
钟学义是个十足的壮汉,身上还纹着刺青,一看就不是好惹的类型。
他一个人挡在谢铭迟身前简直就像一座山,极具压迫性谢铭迟彻底没了一点点的身高优势。
“滚。”
钟学义说。
谢铭迟还在思考他们硬碰硬会不会有结果,就看见另一边的杨佳在着急忙慌地收拾着什么东西,心都凉了半截。
怕是他们现在强闯进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正当他着急时,万无秋拉了他一把,以不久前的那个方法,挡在了谢铭迟前面。
但谢铭迟能明显感受到万无秋的心情不好了,周围甚至有点冷的感觉。
万无秋虽没有钟学义那么强壮,甚至平时看着可以说是有些单薄,但现在站在钟学义面前,却莫名有一点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钟学义片刻,钟学义竟然有了种悚然的感觉。
片刻后,万无秋转过头去,又盯着戚文。
戚文受不了万无秋这么盯着,骂道:“你看你爹呢?”
“呵,”万无秋冷笑一声,声音压低了许多,也不似平时说话那么柔和,反而透露着锋芒,“249号。”
戚文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万无秋没让他说完:“就应该再迟一个把你拉进傀界,那样刚好合适。”
说罢,他朝谢铭迟说了声“走”,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谢铭迟跟上他的脚步,有些懊恼和着急:“我们就这么走了,线索就真的没有了。”
“像那种人,你只有把他吊起来打一顿才有用,”万无秋嗤道,“都那样了,我们从他们手上拿不到线索的。”
贺岐焦急道:“那怎么办啊?咱们现在不知道齐若是怎么死的,万一我们晚上也违反了一样的规则怎么办?呜呜呜呜我不想让我的头变成明天的祭品。”
“最简单的方法,昨天做过什么事,今天继续做,”万无秋说,“既然我们昨天都没有出事,那就是没有触犯规则,这是最保守的方法。”
只要触犯了规则就一定会死,在傀界,并没有规定每天最多死多少人。
守门鬼傀不会大发善心放过任何一个违反规则的人。
过了一会儿,万无秋又说:“其实我看到了一点东西。”
谢铭迟问:“什么?”
“院子里的桃花灌木看到了吗?”万无秋回忆着,“我记得有几株的颜色会比其他的深一些,但只有那几株凑在一起的,其他的都很正常。”
谢铭迟想了想自己住的院子,说:“好像是的,我住那边院子里的花全都是浅色。”
而齐若住的院子里,确实有几株花的颜色会深一些,谢铭迟还以为是光线问题。
“花肯定是有问题的,但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万无秋沉吟片刻,做了个决定,“我今晚试试。”
谢铭迟就盯住他。
万无秋笑了:“肯定不会危及到生命的,如果只是这个尝试就让我没命,只能说明我运气太差。”
他眨了眨眼睛:“我运气还不错的。”
谢铭迟没有因为他的话就缓和了神色,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听说傀城有个城主。”
万无秋的手指猛地一蜷。
“我听说,他身边有几个大鬼傀。”
谢铭迟看着他,眼神真切:“你是不是其中一个?”
第50章 白眼 醋坛子发酵了
在听到谢铭迟前半句话的那一瞬间, 万无秋几乎是紧张到了极点。
傀城的城主,那是一个秘密。
一个谢铭迟现在不该知道的秘密。
但等到他后半句话说完,万无秋先是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心生疑窦:“你怎么知道大鬼傀的存在?”
谢铭迟说:“之前被扔进镜子里的时候, 我去找过你。”
万无秋这就知道了。
在上个傀界里, 小肖曾经向他问过这个问题。
她知道城主和大鬼傀的存在,也怀疑万无秋的能力和特权, 所以提出了这个疑问。
没想到谢铭迟当时刚好听到了。
万无秋点了下头:“嗯,我是。”
谢铭迟松了口气:“所以你和沈绯年都是,你们会有一些普通鬼傀没有的特权。比如可以在没有傀儡师的情况下进入傀界, 比如能够看出傀儡师的编号?”
“我们确实可以在没有傀儡师的情况下进入傀界,但只有我和沈绯年是这样, 傀界还有三位大鬼傀,他们就没有这项权力, ”万无秋说,“不过我们并不能看出傀儡师的编号。”
贺岐先插嘴问:“为什么只有你和绯年哥是这样啊?你们孤立那三个大鬼傀吗?”
万无秋无语笑了:“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们选择的傀儡师比较特殊,另外那三位, 他们不愿意入轮回, 想要一直待在傀界, 当然就没这个特权。”
谢铭迟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万无秋,他来做傀儡师的鬼傀是不是为了也去轮回。
万无秋说不是, 他是在等人。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万无秋等的人就是他。
同理,沈绯年等的人就是封瑜。
毕竟他们两对之间除了跨越千年的同窗情,好像还有一些什么特殊的情谊。
但是他和封瑜特殊?特殊在哪里?
谢铭迟先咽下这个问题没有问,而是问了另外一个:“你是怎么知道傀儡师的编号的?”
“傀城有一套自己的秩序, ”万无秋解释说,“虚无只是傀城和现实的边界,小火负责把那边的傀儡师记录登册,给他们依次编号,再把名册送回傀城——准确来说是直接送到我手里,我看了名册自然就知道那些傀儡师的编号。”
小火?就那团虚无的鬼火。
万无秋竟然还给她取了名字?
你们傀城的人真是……
不对等等。
谢铭迟讶异道:“你看过那些名册就记住了编号?还能和人对上?”
万无秋笑道:“总要会些什么特殊的吧。”
既然这样,谢铭迟还憋了一个问题,现在终于有了问的地方:“我当初到虚无的时候,鬼火宣布我是第273号,但是这个数字好像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嗯……”万无秋想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应该的。”
谢铭迟:“为什么?”
万无秋:“因为我知道你会是第273号傀儡师,提前和小火说过了,让她留意。”
这下谢铭迟更不懂了,眉头皱在了一块:“你为什么会肯定我是第273号?不是说只有快死的、和鬼傀有牵连的人才会被拉进虚无吗?我的编号是多少明明是个概率事件。”
万无秋也有些为难的样子,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最后只摇摇头:“这件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之后会知道的,现在说了只会徒增烦恼。”
谢铭迟嗤道:“以后知道就不会烦恼了?”
万无秋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三人回到村前空地时,桌上的菜肴几乎已经摆放完毕,有村民已经吃了起来。三人就没再多说刚才的事,只是找了座位坐下来吃饭。
没过一会儿,俞谷便凑到贺岐旁边的座位上:“怎么样小兄弟,有收获吗?”
贺岐被吓了一跳,饭吃了半口还在嘴里,一抬头又看到了那边杨佳戚文他们正走过来,于是愤愤咽下这口饭,嘟囔道:“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还能有什么收获啊。”
“啊,这样吗……”俞谷脸上不见悲喜,但视线却朝着戚文他们看过去。
“我们有收获,”万无秋开口,抬起头来,“我们找到一条线索,但是需要验证。如果你愿意以身犯险,那我现在就说,如果你想得到确切答案,那我们就明天再告诉你。”
俞谷挑了眉,视线果然就被吸引了回来:“我也可以去问他们。”
谢铭迟淡淡地说:“如果你能从他们嘴里问到什么,那也不用给我们送顺水人情了。”
俞谷视线在三人之间回转了一圈,随后笑了一声:“好,那我就等明天,静候你们的佳音。”
那三人找到位置坐了下来,戚文和钟学义看向他们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恶意,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们生吞活剥,尤其是万无秋。
但他刚才能直接说出戚文的编号,这又让两人很是发怵。
只有杨佳,一个人畏畏缩缩地坐在了不起眼的地方,眼神不敢和他们有任何的交汇,好像只是看见一眼就会被杀掉一样。
他们没再管那三人,而是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午饭之后,吴叔吴婶照例来接谢铭迟回家。
谢铭迟试探性地问了下:“姑姑,姑父,我昨晚睡得太久,现在不困,想在村子里逛逛可以吗?”
吴叔吴婶对视一眼,然后机械而慈爱地摸了摸谢铭迟的肩膀:“好啊,当然好啊,小谢多熟悉熟悉村子里,以后才能更好在这里生活呀。”
谢铭迟故作乖巧地点点头,然后问:“好的姑姑,我要几点回家呢?”
吴婶:“天黑前啊,天黑前就好……”
谢铭迟:“好的。”
用同样的话术,万无秋和贺岐也说服了各自的家长,只是贺岐那个姐姐在走之前还抱住贺岐的脑袋亲了一口额头。
贺岐:“……?”
他捂着头,目送姐姐离开,连万无秋和谢铭迟站在他身后许久都没感觉到。
谢铭迟胳膊肘戳他一下:“想什么呢?”
贺岐望着姐姐的背影,感慨道:“其实有个姐姐也挺好啊,姐姐对我真的很好……”
谢铭迟:“……”
好啊,他养了个白眼狼。
万无秋没忍住笑了出来,连忙拍了拍贺岐的后背:“你快管管你哥,醋坛子发酵了。”
谢铭迟凶道:“我没有!”
贺岐这才如梦初醒,冷汗一出,猛地一跳转过身来:“不是,哥……哥你听我解释……”
谢铭迟:“好了我知道,我ok啊,你去找你的新姐姐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没有哥哥的孩子了,去吧少年别再犹豫了。”
贺岐:QAQ。
他好像伤到他哥的心了。
万无秋也在一旁兀自惆怅。
怎么这种待遇他还没享受过?
噢,也是有的,一千年前了。
啊……快一点吧,快点再次对他动心吧。
谢铭迟一直注视着陶村长的动作,看他已经收拾完了祭祀用的东西,准备朝农舍那边去,于是就赶紧跟了上去。
他说:“我想先看看陶村长家里有些什么,”他看着万无秋,“帮个忙。”
万无秋:“嗯?”
谢铭迟:“去找个理由把陶村长引开,到村子里别的什么地方都行,别让他回家。”
万无秋摸摸鼻尖,为难道:“这事怕是我干不合适。”
谢铭迟:“?”
谢铭迟:“你怎么事儿事儿的?”
“不是,是真的不合适,”万无秋笑着解释,“陶村长祭祀巫神的方法和从前我们祭奠将士时的方法一样,再加上我母亲也出现在这里……还有,别忘记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谢铭迟沉默下来。
他们来到西边,最一开始是为了帮贺岐找到他的碎片,完成封瑜的作业是顺带。
可以说,他们有90%的可能都是因为贺岐本体和这里他的碎片有感应,所以才会进到找个傀界来。
桃源村是陶村长的世界,不管吞掉贺岐碎片的那个鬼在哪里,和陶村长都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是贺岐和陶村长待一会儿比较好。
这么想着,谢铭迟就说:“那你去吧,贺岐,去把陶村长引开,我帮你想个借口,嗯……就说你不太熟悉村子里,也不想劳烦姐姐,想让他陪陪你。”
贺岐流出眼泪。
谢铭迟:“他要是不答应或者想回来了,你就使劲撒娇,你这个样子的小孩老年人最喜欢了。他喜欢什么你就聊什么,千万稳住他。”
贺岐泪雨滂沱。
谢铭迟直接无视,把他往前推了一把:“别浪费时间,快去!”
贺岐往前一点点挪动着,一步三回头,而谢铭迟就只是朝他招手,示意他赶紧去。
贺岐一咬牙,切换了一个可爱开朗的笑容,走进了陶村长的家:“村长村长!你在家吗?”
谢铭迟松了口气,和万无秋一起躲到了边上。
两人等了一会儿,见陶村长笑呵呵地陪着贺岐出去了,这才潜伏进了他家。
陶村长家的布局和其他的农舍不太一样,起码看着就要精细许多,像个正经过日子的家。
院子里水车、庖屋一应俱全,甚至桃花开得也比别的地方更艳。
满园的空地几乎都要被那粉红色的桃花占领,甜腻的香味控制不住就要往鼻子里钻。
谢铭迟捂住了鼻子,他觉得这香味闻久了头晕。
“这里的桃花就和齐若家那几株异样的长得一模一样,”万无秋断言道,“只是不知道那几株是不是从这里移过去的。”
谢铭迟回忆了一下昨晚吴婶和他说过的,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那几株桃花异变得奇怪,按理来说齐若不可能在睡觉前触犯规则,否则就会立刻死掉。所以她家的院子本来应该和我们一样,全是浅色的桃花,只是在早上才多出了那几株深色的。”
万无秋皱了眉:“但为什么一定要把几株异变的桃花移植过去?”
看着眼前的深色桃花,谢铭迟想到了昨天的花茶:“……我们喝的那些花茶,全部都是用陶村长这里种的桃花泡制的。”
万无秋细品了一下其中的意思:“所以……陶村长这里的花和其他村民家里的不一样?”
应该是了。
谢铭迟点了点头:“喝了花茶就会陷入幻境,我闻着这些桃花就会觉得有点头晕,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意思。但家里的就不会这样。”
“深色的桃花致幻……”万无秋摩挲着下巴,说,“其实在齐若家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猜测。那几株桃花不一定是移植过去的,如果它原本也是浅色,但是因为齐若或者她家里人做了些什么,导致花变成深色了呢?”
齐若做了什么导致桃花变色。
深色桃花会致幻,浅色桃花不会。
他们喝的花茶都是用深色桃花泡的。
把这几个线索连在一起,谢铭迟提出了一个猜测:“难道齐若没有喝花茶,而是把茶倒在了花丛里?”
如果傀界里不讲究遗传这回事,那就可以解释这事。
万无秋点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说法:“所以我说,今晚我想试一试。不会全倒掉,只是倒一点,剩下的会喝掉。”
谢铭迟抿唇,半晌,看着万无秋开口:“所以,傀城里的大鬼傀,会轻易死掉吗?你……有没有给自己留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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