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核桃酥
晚饭是炒马齿苋就着烧肉吃, 江云这辈子没下过馆子,一听是顾承武从镇上馆子带回来,便知道烧肉的金贵。
他夹了一小块, 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只觉得是从没吃过的美食,一贯谨小慎微的眼里多了些神采。烧肉切的薄薄一片肥瘦均匀,可见厨子刀工很好。
吃完一片江云再不敢动筷子了, 村子里但凡家家户户做肉,都紧着家里男人先吃, 吃不完剩下的才是妇人哥儿的。能吃这一口,江云很知足了。眼神不敢往肉里看,埋着头吃咸菜配粥。
小夫郎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顾承武全看出来了。他与江云本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存在彼此心悦,两人仅仅是阴差阳错才走到一起。成亲后, 顾承武一心扑在打猎上,只有偶尔才会想起家里夫郎。
他今年二十, 比夫郎大三岁, 无论放在哪里都不是个毛头小子了。顾承武不懂儿女感情,但懂得怎么照顾家里。
江云胆小怯懦、害怕,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每天在门口等他回来, 眼巴巴张望的模样,让顾承武越发认为自己没婻風照顾好家里。
张翠兰今天胃口不好,平时喜爱的烧肉没吃几口,交代几句便回房早早睡下。
院里只剩下夫夫两人,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下来, 连风动竹叶的声音都似乎无限放大,衬的两人更加沉默无言。
江云手捧着碗,几乎把头埋在碗里,不敢与对面男人对视。直到听见顾承武说:
“都吃完,不够明日再买。”
尽管顾承武已放轻声音,但他常年积累的气势加上不爱笑,说出来也让人觉得颇有震慑力。
江云点点头,默默一边咀嚼一边想,为什么顾承武不吃肉,肉那么好吃。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只好硬着头皮,在顾承武的注视下吃完剩下半盘烧肉,肚子撑的偷偷打了个饱嗝儿,事后抿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顾承武嘴角放松,看着江云的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压根不知道,自己盯着的小哥儿快被盯哭了。
“你、你明日,还要去镇上吗?”江云小声发问,他想起刚才顾承武说的话。
顾承武道:“箭场过几日开门,场上弓箭用不惯,我去铁匠铺打一把。”
院里野菜晒了满地,江云鼓起勇气抬眼看过去,小心翼翼道:“可以,带上我吗?”
江云满脸写着希冀和祈求,一双小鹿般的眼生动水灵,顾承武还从没见过江云这幅模样,一时间看愣住。
男人没说话,江云有些害怕,心里忐忑不安继续争取道:“我、我不给你捣乱,我就在一旁、卖些菜。”
他说完,顾承武才回神,微微颔首:“明日早起。”说罢起身离开,往灶房走去。
那就是答应了,江云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紧张地手心都冒汗了。他站起来动作利落收拾碗筷,端到灶房洗碗。
灶房里已没有人,灶台上却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一看便知是刚热好的。药碗旁边,还有一块巴掌大的核桃酥。
核桃酥点缀着白芝麻,没靠进就能闻到甜香。江云见过这东西,以前有人向江墨提亲,送了一小包,被江墨分了十几次吃完。最后亲没提成,礼也没还回去。他当时只是看了一眼江墨吃,就被刘桂花一眼瞪回去。
江云有些不敢去拿,这么好的东西,是给他吃的吗?
拿不准注意,他呆愣站了半天,就连顾承武抱柴进来也没发现。
小夫郎一动不动,顾承武放下柴出声:“若是累,便交给我来洗,你去休息。”
江云惊觉回过神,咬咬下唇掩饰眼里的慌乱和失措,摇头小声道:“不、不累,我喝完药再洗碗。”
一个人的性子是最难变的,顾承武不要求江云短时间能大胆起来,点点头没阻止江云干活。
一碗药眨眼间见了底,江云搁下碗投入忙碌中,只是旁边的桃酥一动不动。
纵然这东西金贵,但是用在家里人身上,顾承武便不觉得费钱。
他皱了皱眉,看向分毫未动桃酥,知道江云胆小不敢吃。顾承武不是拖拉扭捏的人,当即掰了一块塞到江云唇边。
江云沉浸洗碗,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嘴边是甜滋滋的桃酥。
“给你买的,喝了药吃,不苦。”顾承武简洁明了解释,仿佛在传军令般,神色更像。
足有威慑力般的命令的语气,没让江云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被妥帖照顾的感觉。他垂眸间有些不好意思,拿碗的手脏,只好低头用嘴去就点心。
微红的唇小小咬了一口,比猫儿吃的还少。小夫郎的脸就在手边,一双小鹿眼上是鸦青色睫羽,扑簌扑簌在顾承武掌心扫过,带来一阵微痒。
顾承武手一抖,桃酥差点掉在地上。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把桃酥放在碟子里,匆匆撂下一句:“这块吃完,”头也不回大步迈出灶房。
看着男人的背影,江云有些不明白。
夜里,顾承武睡在外侧,身侧依然是江云平和绵长的呼吸。方才手心的触感像烙印般留到现在,呼吸间的灼热窜到全身,一夜难熬极了。
小夫郎比他小很多,明显什么也不懂,顾承武克己受礼,更不是莽撞乱来的人。只是人总有私念,这些私念裹挟理智,让顾承武逐渐焦灼。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轻轻握住江云藏在被子下的手,这点焦灼才渐渐褪去,不安稳睡到天明。
江云和顾承武要去镇上,张翠兰起的比两人还早,趁着天早烧好热水做好饭。看见江云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心里有了打算临时改主意。
“今儿我跟你们一起去,也好久没到镇上看看了。”张翠兰以前在镇上做工,认识了几个好姐妹,自顾承武成亲后,她和好姐妹已经许久未见。
得知张翠兰要一起,江云心里放松许多。他说话口吃,卖东西喊不出口声音也小,怕顾客听了嫌弃,有张翠兰在,他就没那么紧张了。
因为要去镇上一天,早食也吃的丰盛。一锅菜粥,蒸了一屉馒头和一屉素包。乡下人蒸馒头包子就是个头大,江云一个也吃不完,怕浪费只能掰半个,剩下半个总有顾承武解决。
“剩下包子馒头带上,去镇上得一天时间,饿了还能填肚子。”以前做工也是这样,主家不包饭,镇上吃的样样花钱,没钱的人只能自己带。
顾承武却道:“不带了,今日在镇上吃。”
说罢,他低头看眼只到自己胸脯的小夫郎,低声道:“镇口有家汤饼不错,晌午在那里吃。”
江云还没在镇上吃过呢,听见顾承武说,立马点点头满怀期待。
看到二人交谈融洽,张翠兰哪能不知道,干儿子这是要带夫郎下馆子。她不爱扫兴,也跟着乐呵呵道:“成,咱一家人还没一起去过,干脆也别吃汤饼了,直接去馆子吃肉菜,干娘出钱请你们。”
如此画面,即便是常年不爱笑的顾承武,眉眼也舒展许多。
乡下人去镇上总是穿的干净体面,张翠兰和江云一人一背篓野菜,剩下重的东西都在顾承武身上,一家人高高兴兴赶集去。
“翠兰,这么高兴是要去哪?”路过徐家,徐大娘老远就打起招呼。
张翠兰热切回应,江云跟着喊人。“这不赶大集,一家人去镇上卖些菜,顺便买些家用。”
徐大娘听说,赶紧道:“那你去了,帮我带些针线回来。狗儿衣服又磨破了,家里针线用完了,整天光着屁股蛋。”
“男娃儿嘛,总是这样,”张翠兰笑着搭话。
到了村口,陈老伯的牛车上已经坐着两个妇人,就差江云和张翠兰。顾承武有自己的小枣红,不和他们抢位置。
以往村里人见了顾承武都得嘀咕一句避开,毕竟真在战场上杀过人,大家都害怕着。如今有张翠兰在,两妇人才敢朝顾承武那边看过去。
高大的枣红马上,是英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男人,眉宇之间气势果断沉着。
两妇人咂咂舌,对张翠兰道:“你可真是命好,认了这么有出息的干儿子,人又俊还能赚钱,现在儿夫郎也有了,一家团聚和乐,就只差个孙子了。”
说起这,张翠兰也是悲喜交加,战乱时期她没了丈夫和儿子,谁知道老天又给她找了个孝顺的,说来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云哥儿这才来多久,孙子是迟早的事嘛。”张翠兰知道江云身子不好,从不提生孩子的事。
几人聊天,江云听到关于自己的话题,眼里都是茫然。
生孩子要怎么生?自然而然就有了吗?江云哪懂这些,更不敢现在问,怕显得自己太笨拙。
牛车旁并驾齐驱的顾承武一字不落听到,握住缰绳的手紧了几分,他看向车上的小夫郎,却只看见什么也不懂的小夫郎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晨风撩起他鬓边碎发。
昨夜握了一夜的手无人知晓,顾承武将它当作秘密藏在心里,直到中年儿孙满堂。
第26章 第 26 章 喝酒
足足两大筐子菜, 看着多,其实不值几个钱。大历朝新政改革,乡镇贩夫走卒两千钱以下的买卖无需缴纳市金, 和顾承武打猎所缴的山税又不同。
早市是人流最多的时候,宽阔的大道挤的水泄不通,多是来买菜的妇人夫郎们。
张翠兰和江云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一步,好位置被别人占了, 娘俩只能找颗大树地下蹲着。把挖好的野菜倒在地上,张翠兰不知从哪弄来清水, 手指撒些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早上才摘的,青翠欲滴瞧着脆生。
江云没想到这茬,看着张翠兰眼里多了些佩服。
张翠兰把野菜按捆摆放好,道:“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你以后慢慢就懂了。”战乱刚结束那几年, 张翠兰为了谋生,没少挖野菜拿出去。眼下日子好了, 曾经的苦日子就不想提起了。
江云乖乖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别人说什么他都听着。
来来往往的人,只有顾家的菜摊子没人驻足,旁边卖小白菜的妇人早就收摊了。日头上来, 顾承武一直在铁匠铺忙活。
看着无人问津的野菜, 江云难免失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翠兰左顾右盼,一有人走进就开始高声吆喝:“瞧瞧野菜,刚摘的新鲜野菜,便宜卖了。”
大约是张翠兰的太热情, 江云一贯怯懦胆小的性子也被影响,跟着小声开口招呼:“三文钱一捆、不贵,婶子看看吧。”
路过的一个白发佝偻老妇最终停下脚步,张开干瘪的嘴问价钱:“真只要三文?”问价时,老妇人神色试探小心。
张翠兰面上带着和善的笑,道:“都是些农家乡下采的,不值几个钱,放桌子上也是一道菜不是?”
三文钱确实不算贵了,以大历朝的物价,同量的白菜芥菜,定价五文小贩都嫌不赚。
老夫人摸了摸兜里,犹豫了一下道:“行,给我来两把。”
她颤颤巍巍从衣袖间取出一个布袋,内里还裹了三层草壳子,最后摊开才是十个铜板。
张翠兰收下六文钱,江云有眼力见顺势拿起两捆野菜,她一摸便知野菜比昨夜商量的分量还多,不用说也知道怎么回事。
张翠兰默默叹口气没说什么,都是讨生活的,不容易。
江云抿着唇眼帘轻眨,刚才捆菜的时候他故意多捆了些,交出去的时候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被张翠兰发现,还偷偷撇了眼张翠兰才放心。
一上午的时间,张翠兰吆喝声不断,江云也很有眼色跟着小声喊价。两人配合下来,总算是把菜全部卖完。
别看菜量那么多,卖完也才三十文。三十文对于顾承武来说不值什么,对于江云来说是异常珍贵的。
看着手里碰撞发出响声的铜板,江云心里填满了喜悦。
张翠兰也开心的不行,这三十文比在镇上老爷家里做工赚的三百文还开心。
“娘,钱、给你。”江云乖乖把赚的钱交出去,不敢私藏。村里都是这样,家里女子小哥儿的钱都是要交给婆母或者长辈的,要是不交被知道了,骂一顿都是轻的。
张翠兰顿了一下,笑了笑把江云的手推回去,道:“这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你自己收着,娘身上也不缺钱。”
她又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婆母,再说武小子每次拿了月钱都会给她交一两,她总不能连儿夫郎的辛苦钱都要。
江云捏着铜板良久,暗自湿了眼眶,顾家都是好人,他一定是花光了所有运气,才会遇见他们。
三十文虽然不多,但是慢慢攒,就会变成三百文、三千文。这钱他留着不用,以后给家里买些油盐酱醋茶总是够的。
江云抿唇浅笑,想将卖了三十文的事告诉顾承武,这才发觉已有大半日没见到顾承武,却好像过了一天似的。
这半日顾承武没闲着,他画的弓箭图纸复杂,技术要求高,跑了许多家工匠铺,才终于找到一家能做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夫郎惦念着了。
江云不好意思开口说找顾承武的话,只好跟着张翠兰走。
云水县算是宁平府下比较富裕的县镇,也是很多外来货物的集散地。这里的商铺花样也比其他几个县时兴一些。
张翠兰领着江云来到一处布庄,李记布庄算是云水县规模较大的一处,来往人流不乏富贵人家。江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各种颜色花样不一的布匹绸缎让他看的目不转睛。
“我以前常给这家老板做工,老板是个大善人,但凡手下的长工来这里买布,都能便宜两成。如今你来了就是一家人了,干娘也带你来挑些回去做衣裳。”
张翠兰和江云把背篓放在外面,衣衫收拾整洁了才进去。
掌柜的随老板,不是个捧高踩低的,见是张翠兰来了,也热情打招呼:“张娘子,今儿还是给干儿子做衣裳?”
张翠兰和掌柜的也认识,笑了笑道:“那混小子衣服够多了,今天是来给儿夫郎做几身的,劳烦您给瞧瞧,找些合适的料子。”
一听张翠兰儿夫郎都有了,掌柜也同乐。再说顾家这些天把江云养的白白净净的,只看一眼就觉得是个好看的小哥儿,乖巧清秀。
掌柜高兴,愿意照顾熟人,还多给便宜了一分,就当是祝贺小两口新婚了。
江云进了布店,眼睛好奇四处打量,知道这里的东西都贵重,连靠近都不敢,生怕碰坏了要赔钱,一听说张翠兰要给自己买布,江云有些惶恐,怕自己穿糟蹋了好料子。
“娘,我的衣服够、够穿的。”江云轻轻扯住张翠兰袖子,小声说道。
这辈子除了亲娘,没几个人对他这么好,顾承武和张翠兰是为数不多的两个。江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布匹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敢要。自己一身薄衣,足够夏天对付过去了。
张翠兰见儿夫郎这么懂事,便想到他在江家受磋磨的日子,拍拍他的手道:“如今不同了,咱是一家人,你去哪也都是顾家的门面,穿衣打扮上尤其要妥婻風帖些。”
这么说,江云才不好拒绝。昨日张翠兰就看见了,江云的衣服早就是十二三岁时穿的,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哪成。可怜见的,那刘桂花和江顺德真不是个人。
最后从布庄买了两匹豆青色麻布、一匹天青色文棉,便宜下来一共是九百文。
张翠兰拿着布在江云身上比划,啧啧惊叹道:“这颜色新鲜不俗气,正衬我们云哥儿呢,回头武小子那还有穿坏了不用的衣裳,剪下来给你做几双鞋面。”
张翠兰不管是捯饬自己还是捯饬别人,都有用不完的兴奋劲。
江云底子好看,再配上这布,妥妥成了一个姿容秀丽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哥儿。
“谢谢娘。”江云受惯了苦,骤然不习惯被呵护着对待,心里感激,嘴上却说不出个花样。
他们走后,布庄里讨论声渐起,好几个小哥儿围着讨论江云买的那两身布,衬的人清丽脱俗,也跟着想买两匹。也有年轻汉子偷偷打听江云是哪个村的,是否婚配,再听说江云已经嫁人,略有些遗憾。
这一幕被布庄外马车内的江墨偷偷看在眼里,他紧紧揪住手帕,牙关咬在一起。明明他才是最该受瞩目的那个,江云只不过是个没娘的野哥儿,自从嫁了人反倒过的比从前好了。
说不准,也就是表面光鲜。村里哪个男人不打女人?就顾承武那样的,肯定不会让江云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江墨内心才平衡许多。
他趁着贺思思生辰宴,下狠心花了二十两银子打扮自己,把县令家的嫡长子贺文德拿捏死死的,只要自己再使使手段,迟早都是县令家的儿夫郎,到时候什么江云江顺德,都不配给他提鞋。
这次出来,也是贺云德闲暇了才带他来买首饰,眼前男人一口一个“小心肝”叫着,江墨嘴角微微上扬,神色端的一副清纯懵懂的模样。
面前的男人也心痒难耐,谁让这江墨长的实在不错,比那些千金小姐身段都好。
他急色上头,忍耐不住想下手,乞求道:“好墨哥儿,我定然跟家里说非你不娶了,你就让我亲亲吧。”
马车里,无人看见发生的一切。
江墨咬着嘴唇犹豫,虽然他想着过好日子,但还没大摇大摆到和未婚汉子亲密接触的地步。若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他一个良家哥儿这么做,被人戳脊梁骨都是轻的。
又怕自己多次拒绝,反而会让贺文德觉得无趣,一咬牙狠下心,抛开廉耻迎上贺文德。
这一切,江云自然是不知道。他从没这么高兴过,顾家对他这么好,给他吃给他喝,还有新衣服穿,他已经很知足了。
晌午三人各自办完事在馆子碰面,江云嘴角微微漾起浅笑,目光清澈灵动,是少有的活泼快乐。
顾承武几乎很少见小夫郎笑,从来都是畏惧害怕他的。如今真真切切见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愣了一瞬,站在江云面前把人盯着。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张翠兰还不知道,这是小两口感情升温了,她也是过来人哩。
“今儿高兴,你俩想吃什么可劲儿吃,有干娘买单。”张翠兰是个大方的性子,说给钱就一点也不心疼,自己先点了两斤酱肘子。
江云没下过馆子,不识字更不知道怎么点菜,有些茫然看着顾承武。
软糯清澈的目光撞进顾承武视线中,他指尖微动,只是面上神色依旧沉稳不变,报了几个菜名:
“一盘麻辣兔、酱大骨,一斤枣酒。”顾承武是军队出来的,点菜没那么文雅,大肉配酒是惯常的,只是碍着今天小夫郎在,才没点那么多酒。
他叫住小二又问:“冰酪有吗?”
一听顾客要点冰酪,小二也来劲了,赶紧道:“有有有,正好运了一批新鲜的果子,配牛乳加冰正好。”
“来两碗。”
冰酪,顾名思义就是把冰块刨成沙,搭配牛乳和各色果子,也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添加酒酿,是夏日最受欢迎的吃食,一口下去鲜甜冰爽沁人心脾。
但一般人家可吃不起,冰酪制作方式简单,贵就贵在原料不易得,制冰是困难的活,每年也只有王公贵族会用冰解暑,仅剩下小部分才被民间用作饮食。因此一碗冰酪就要花上四十文。
顾承武从前跟着大将军吃过,他不爱吃甜的,只给张翠兰和江云点了一碗。
张翠兰也是咂舌,啧啧道:“以前也只是看镇上夫人小姐们吃,没想到今儿我也是尝了一回,待会儿敞开了肚皮吃。”她乐的不行。
两碗八十文,贵是贵,可人在世上活着,就图这一日三餐。况且干儿子每月给她交的公中钱不少,她也不心疼。
江云更是听都没听过,但看张翠兰的反应,也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冰酥酪上来的时候,江云用勺子舀起,小小尝了一口,是冰冰凉凉绵密的口感。他睁大了眼睛,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肉还好吃。
“很、很好吃。”饶是不怎么敢说话的江云,也小声吐露心声,带着腼腆的浅笑。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今日笑的这么多。
顾承武目光落在江云的勺子上,原本对这玩意不感兴趣,但看江云的神色,不知为何自己也想尝一口。
江云一抬头,便和顾承武四目相对,冰酥酪吃的他心里都是甜滋滋的。他不敢吃独食,小心捧着碗到顾承武面前,低头垂眸糯声道:
“你、你也吃”。
顾承武顺坡下驴,就着江云吃过的勺子尝了一口,才道:“嗯,确实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酥酪还是人。
江云脑袋麻了一下,呆呆看着勺子,心里紧张,他怎么……怎么用他吃过的勺子。
想到这里,江云耳尖微红,飞速端回碗不敢再看顾承武。
这顿饭一家人都吃的饱足,张翠兰心情好,也拉着江云喝了点小酒。酒是烈酒,江云好奇尝试了一小口,皱着眉只觉得苦涩割喉咙,还没白水好喝,只是味道很香。
不过半杯而已,江云眼神就似乎迷离,好在还保持一些清醒。
“没成想,云哥儿酒量这么不行,这还没我能喝呢。”张翠兰叹笑一声,早知道不给他喝酒了。
顾承武更是没想到,别说这一杯了,就是再来一斤他也不成问题。
吃完饭,一家人迎着夕阳回去,张翠兰和江云坐在牛车上,傍晚温热的风轻轻扫过肩头,吹动青黄交接的麦田。
正是人间晚晴岁月静好之时。
第27章 第 27 章 圆房
回到竹林已经天黑, 张翠兰扛着买的布匹放在卧房里,摸了火石点燃油灯,狭小微弱的暖光照在灶房。
江云眼帘半眯着, 喝多了也不闹,乖乖靠在顾承武身上,脚下软趴趴的。他没喝醉,哪能不知道自己正靠着男人。
只是江云也不知道为什么, 喝完酒就不那么惧怕顾承武,他还偷偷去看顾承武侧脸。心道就是附近几个村的汉子都加起来, 大概也没他一人好看。
“年前存了橘皮,我给云哥儿煮水喝能醒酒。”张翠兰回来后没歇着,抹黑也在干活。
顾承武喉结微动,私心逐渐蔓延,喊住张翠兰:“无妨,睡一觉便好。今日太晚, 干娘先睡。”
说完这句话,顾承武觉得自己大概疯了。可小夫郎就软软靠在肩头,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 撩起一阵酥痒。
不为人知的想法难以宣之于口,只能将它压在心里,胡乱找了个借口。
张翠兰想想也是, 云哥儿喝的不算多, 酒量练练就有了。“成,那你照顾云哥儿睡下。”她嘱咐道。
夜色中,顾承武点头,神色叫人难以看清。
江云知道张翠兰睡觉去了,这下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的胆子似乎又缩了回去,咬着唇从顾承武肩头离开。
顾乘武墨色般的瞳孔映着江云的脸,手抓住江云手腕,让人跑不开。
许是力气大了些,江云感到吃痛,不明白顾承武为何突然变了,看他的目光仿佛要吃了他一样。
江云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承武,既凶狠又有压迫感,他有些不安害怕,却不敢挣脱手违逆顾承武。
小夫郎眼底蓄满泪光,弱弱的不敢开口。就像被顾承武在山上抓过的白兔,很瘦小一只。
他嗓音沙哑低沉:“我送你回房。”
江云呼吸停滞一瞬,天真的还不知道顾承武“送他回房”的意义,只以为顾承武困了要休息。
乡下木架床做的不如镇上的牢固,若平时老老实实睡觉还好,一有大动作便散了架般天翻地覆的,吱呀作响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江云大脑一片空白,微汗打湿额前碎发,完全不知道刚才是在做什么。一种奇怪的感觉产生,让他既懵懂又惶恐,不知不觉间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顾承武肩头。
嘤咛啜泣在耳边响起,顾承武喘着气,拳头攒紧。懊恼自己的莽撞和冲动,早知该一步步来,才能让人好接受。
他低头去寻江云的唇角,一贯冰冷的声线也柔和下来道:“你歇着,我去打热水来。”
覆盖着的高大身躯离开,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
江云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哭够了抽泣两声,眼里才露出些疑惑,为什么要那样做?
和别人不同,江云出嫁匆忙,连嫁妆都没几样,更别提有人会教他这些。他不敢问别人孩子都是怎么来的,怕显得自己笨拙无知。
也是自打今晚,江云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热水擦拭过后,疲惫感也席卷而来。江云微眯着眼睛,后背突然贴上温热的胸膛,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想起顾承武方才的凶狠。
顾承武也觉得自己莽撞,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小心翼翼抱着怀中夫郎睡去。
夏季昼长夜短,村里其他人家天不亮就爬起来割麦子,割完麦子还要晾晒装仓,又是一场丰收和忙碌。
“这武小子和云哥儿今儿怎么起这么晚。”张翠兰嘀咕了一声。
不过也没说什么,反正她家没麦田,也没什么需要忙碌的。
张翠兰敲了敲小两口卧房道:“我今儿去帮徐大娘家收麦子,锅里热了馒头饼子,你俩记得吃。”村子里乡里乡亲的,都是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
顾承武在屋里应了一声,张翠兰放心干儿子看家,提起镰刀便走了。
实则顾承武早醒了,他常年习武体力比常人好,只是江云累着了,还在睡。
张翠兰一声高喊,把江云从睡梦中惊醒。刺目的光照进卧房,他发现自己起晚了没赶上做早饭,慌忙要爬起来。
刚起来,后腰就酸痛的很,被顾承武扶住。
“干娘说了,今日去帮割麦子。家里无事,你多睡片刻也成。”自打昨夜后,顾承武面对江云都是试探缓声说话的。
江云咬咬下唇,回想起来都是羞赧,不好意思抬头看顾承武,点点头道:“不、不睡了,想起来。”
他不想继续躺着,顾城武便穿好衣服去灶房打热水,准备吃饭。
昨天一家人在镇上吃了大鱼大肉,今天就想吃些清淡的。早饭张翠兰热了馒头饼子,江云起来后身体隐约有些不适,但这么羞耻的事他不好意思说,只好忍着烧了些热水配饼子馒头。
切菜的案板下有腌好的一坛子酸萝卜干,捞出一些切成段用油炒了,配饼子吃也不错。
顾承武人高马大站在灶房门口,目光一动不动在江云忙碌的背影上,想和夫郎说说话,又怕添麻烦,于是主动走到灶台后面,道:“我来帮你烧火。”
江云愣了下,男人下厨房这件事情是几乎没有的,这些都是妇人夫郎的事。可一想到顾承武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从不打人眼里还有活。
他抿唇一笑,小声道:“好。”
就连五大三粗的顾承武也察觉出,小夫郎不像之前那般害怕了,是愿意对他笑一笑的。
早起没什么事,夫夫俩慢悠悠吃饭,江云比平日还多吃了半个馒头,剩下一半吃不完,都进了顾承武的肚子。收拾碗筷的时候,河对面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那是柳家的方向。
张翠兰和张秀兰都在徐大娘家地里帮忙,听到鞭炮声几人直起身,徐大娘道:“这鞭炮声又长又响,柳家是有喜事了?”
“岂止喜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村里一小伙子往柳家跑,一边跑一边高声道:“柳家柳谨言中榜了,还是解元,县太爷留了柳解元足足一月才放人回来!”
解元不稀奇,稀奇的是柳谨言今年十六,第一次下场便中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就连村长都激动的不行,迈着颤动的双腿亲自去柳家祝贺。
柳家被围的水泄不通,当地有名望的乡绅都来了,就想借此拉拢柳家,顺便要是能促成一段姻缘就更好了。
送礼的人排成一套龙,柳玉今早才陪着哥哥一起回来。
他没想到县太爷会留大哥整整一月,每日不是参加这个宴会就是介绍那个官员。哥哥虽不想结交这些人,但也不能直接拒绝县太爷,硬生生耽搁了许多天才应付过去。
柳家人人脸上都是笑意,唯独柳家门窗紧闭的书房,一场无形的暴风雨笼罩在地面。
柳老夫子被气的不清,指着孙子额头怒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柳谨言腰背挺直跪在柳父子面前,重述一遍:“孙儿不想上京,想留在云水县。如今天下太平,也不差我一个做官的。”
乡试若中了,就有上京都参加会试的资格,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有的人至死也没能考上。与柳家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柳谨言铁了心要留在云水县这一隅之地,险些没把柳老父子气的不清,想不通孙子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各中缘由,只有亲弟弟柳玉才知晓。
柳玉一回来,就奔着江家去。云哥儿可是他大哥心上人,未来的准嫂嫂,大哥中榜自然第一个告诉云哥儿。
结果高高兴兴跑去江家根本没见到人,对面徐家的碰见了,才叹口气诉说江云这一个多月的遭遇。
柳玉听了气的脸色涨红,想对着江家破口大骂,又碍于涵养骂不出口,对着江家院门一顿砸。江顺德和刘桂花缩在屋里不敢出去,谁让柳玉是解元的弟弟,他们一贯欺软怕硬,也不敢骂回去。
骂够了人,柳玉才忧心忡忡去顾家找江云。
在府上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没送出去,云哥儿就已经嫁出去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说这件事。
江云也很久没见到柳玉了,柳玉是极少数不嫌弃他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顾承武不打扰小夫郎和好友相聚,独自一人到后院给大黑喂饭。
“若我在就好了,豁出去也不会让江家这么作贱你。”他才知道云哥儿这些日子差点连命都没了,辛亏是顾承武多次相救,不然他就彻底失去这个好朋友了。
江云一笑,道:“都过、过去了,我现在也很好,你别担心我。”
顾家都是好人,没人苛责他,都对他好,就是顾承武有时候凶凶的,尤其是昨夜……
两人聊了一上午,柳玉踟蹰走回家,不敢面对哥哥告诉他这件事,怕哥哥伤心过度。然而一回家,就发现哥哥被爷爷关在书房里打的皮开肉绽,人还在跪着。
活了十几年,他还从没见过哥哥被打成这样,从小哥哥就是最听家里话的那个,考试成绩也次次第一,几乎没犯过错。
柳玉眼眶通红扶着柳谨言,哽咽道:“为什么,你不是都考了第一吗?”
柳谨言唇色苍白,颤着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虚弱一笑:“因为大哥和爷爷说,不上京了,就留在云水县。”
话音刚落,柳玉就愣住了,紧接着泪珠子不要钱一样,狠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云哥儿,可……可他已经成亲了,你放弃吧。”
姻缘和前程总得占一样,云哥儿现在过的很好,穿的衣服都是崭新的,眼睛里全然是开心。料想和他大哥再没可能了,既然这样,还不如断了念想让大哥去京都。
柳谨言笑容凝滞,眼里都是不相信,呢喃道:“不可能,这才一月……”
第28章 第 28 章 坝坝席
割麦子正是最热的时候, 江云在灶房看一一圈,发现架子上的竹篓里有晒干的野菊花,散着微苦的清香。
乡下人没钱买茶的时候, 野菊花也是不错的选择,泡一壶晾凉了喝最能解渴,江云闲着也没事,于是起锅烧灶煮上满满一壶提上, 篮子里放了几个大碗。
挎着篮子出门的时候,赶上顾承武从后山山上回来, 他砍了根大青竹,分成细小的竹条编篱笆围鸡和狗。
后院养鸡的篱笆被大黑咬开一个洞,差点还咬死一只鸡。咬到鸡先不说,江云每天要去后院摘菜,若被咬到便糟了。
大黑除了顾承武谁也不认,家里不同以前, 顾承武总惦记着江云,琢磨要不给大黑另外找家主人。
江云不知道顾承武夫君的考量, 他看到顾承武在编竹篱笆, 自己也想学。
“要出门去?”顾承武手上动作停下,目光跟随江云。
江云轻轻点头,道:“给、给干娘送些茶水。”
小夫郎出门是要办正事, 顾承武道:“下午镇上做瓦房的工匠要来, 我去同村长商量选址的事,你见了干娘说一声,到时一起去。”
一家人心心念念的瓦房要来了,江云也高兴,那么气派的瓦房以后也是他的家了。他点头, 眼中都是笑意,“好,我跟干娘说、早些回来。”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同顾承武说话时愿意往外多蹦几个字了。江云笑,顾承武眉目也疏朗起来。
到了徐大娘家麦田,地里除了徐大娘和张翠兰,还有好些年轻力壮的都在。江云埋着头走,直到到张翠兰身边,才松了口气。
“干娘,休息一下,喝口茶。”他说话声音小小的,不过还是被大家注意到了。
尤其张秀兰,看到江云这么懂事,嘴上夸个不停。心里又在后悔,怎么当初就犹犹豫豫不早点下手,现在倒好,看了好几个姑娘哥儿都没个满意的,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家里夸大其词。
得了这么好的儿夫郎,张翠兰笑的合不拢嘴,停下手里的活招呼几个妇人夫郎:“都来喝一碗,这大热天的,别把人累趴了,瞧着一时半会也收不完。”
收麦子是个辛苦的活,就是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徐大娘家的地也才割了一小半。张翠兰也不是谁都帮,也就徐大娘和张秀兰两家平时走的近。
江云把要建瓦房的事说了,张翠兰一听知道是正事来了,不敢耽搁,打了声照顾赶紧跟着江云往家走。建房子怎么建,用什么料子,建在哪里都得仔细商量着来。
两母子一走,地里妇人们响起此起彼伏的交谈,眼里都是羡慕。
“以前都说顾家穷,叫花子都看不上。如今结了夫郎短短一月,竟连瓦房都能盖,可是了不得。”
“我看云哥儿到了顾家,吃的穿的和以前没的比,这么一看越发俊秀了。”
“倒比那墨哥儿好,是个脚踏实地做事的。”
也就一个月,江家在村里的口碑大逆转。以往江云在,江家的活都落在江云一个人身上,一家人指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哥儿压榨,偏偏刘桂花见人就把功劳安在她亲生的墨哥儿身上。
现在倒好,江云一走,江家那丑恶的嘴脸原型毕露了。江顺德是个好吃懒做的,最近不知道从哪学会了酗酒,一身酒气回家就打骂人,村里惊天动地都是刘桂花的惨叫声。
江墨也被骂了几句,说是嫌吵投靠镇上同窗哥儿去了,半个月都不见回来一次。
顾家住的远,村里的动静传不到竹林去。江云也算是和江家断了关系,更不会亲自去打听村里的事,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大夏天炎热,好在竹林处处都是凉荫,爽快不少。
张翠兰灌了大碗凉开水才痛快,袖子擦擦嘴边的水道:“看地的事也不急,咱先吃了晌午饭。村里地多着,下去跟村长四处看,又是体力活。”
说的也对,江云乖顺道:“那我去、去摘菜。做饭。”
夏天别的不多,就青瓜是最多的。后院搭了个青瓜架子,绿油油的爬满了藤,垂下的青瓜摘了又长长了又摘。
青瓜夏天吃也叫一个爽口,可以生吃解渴,还能炒了或者凉拌。
江云摘了两个大的,又在旁边菜地里摘了一把长豆。灶房里传来切菜的“咚咚咚”声,半刻钟两个青瓜就变成整齐均匀的薄片。连张翠兰都忍不住夸赞,“云哥儿这手艺,不当厨子可惜了。”
顾承武在马厩喂小枣红,也听到灶房的动静。分明是很稀松平常的声音,但总觉得满满都是人间烟火岁月静好,连穿林而来的热风都是美好的。
竹林外,却有一道青色身影怅然若失。没人知道柳谨言来了多久,他站在外面看着顾家,一家是和和美美的模样,他看的一动不动,仿佛置身其中的是顾承武。
柳玉在几步外,不忍哥哥这副伤神的模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劝,直到顾家一家人吃完饭,看到江云脸上的笑,柳谨言才慢慢转身。
“不去找云哥儿说清楚吗?”柳玉问。
柳谨言淡然一笑,似乎在看到江云后释然很多,道:“不去了,就是去了也不能挽回什么,反倒给他造成困扰,如此也挺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柳谨言确定江云过的安好,自己也没什么遗憾的。
“我同爷爷说,明日启程上京都,你要同为兄一起去吗?”
柳玉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大哥会黯然神伤许久,现在看来也许是想通了。否则天天这么不吃不喝惦记,只怕人都要折损了。
柳玉松了口气,道:“我就在家里陪着爷爷爹娘,大哥只管安心上京。”
走的那天,柳谨言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两车书和干粮,被送到府城后独自一人离去。柳玉哭着目送哥哥,柳夫人想一同跟着去照顾,也被儿子拒绝了。
是在多年后,江云才无意听柳玉说起年少懵懂的事,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儒雅模糊的面容。
建房是大事,顾家新房选在村西河对面一处开阔地带,距离村里祠堂最近,几步路就能到。远远看去,是大片大片的麦田、稻田,近处就是两岸绿茵遍布的小溪流,打水洗衣都方便,是个绝佳的好位置。图纸也是工匠们看了地后画的。
张翠兰和江云都不识字,顾承武拿着图给他们比划,“中间是堂屋,堂屋隔壁分别是柴房和灶房,左右两排是三间卧房和杂物间,厨房后门出去左侧是茅房和澡房,右侧……”
江云看不懂,但眼睛闪亮闪亮的充满期待。顾承武一讲他就明白了,前院和后院宽敞,前院还要打一口水井,这是别家都没有的呢。后院可以养鸡鸭、种些小菜。
张翠兰笑的合不拢嘴,高高兴兴说要在前院种几颗果子树,以后要吃果子都不用花钱去买了,自家也有哩。
镇上李四和匠人来的当天动土,顾家三人夜里商量了半宿,决定还是请村长和乡里邻居们吃个动土饭,也祭祭土地,这是习俗,能保佑建房顺利。
鞭炮的声音劈天盖地,有小孩子害怕的听了当场哇哇大哭,妇人们一边哄孩子一边笑呵呵看工匠动土,这可比建砖房气派多了,十里八村都没几家建的起哩。看的大家伙嘴上心里都羡慕。
听到劈里啪啦的鞭炮,江云不由想到自己稀里糊涂成亲那天。只不过现在身份置换,他也成主人了,要和张翠兰留在灶前做饭。
“这砖要砌牢固些,免得饭做到一半灶榻了。”张翠兰忙的不可开交,刚洗完菜才站起来,又捋起袖子匆匆跑去烧火。
房子在村西,工匠们也都是露天吃饭,张翠兰和江云一合计,干脆在村西露天搭灶台,弄几个大锅,请村里会做饭的妇人夫郎们来帮忙。
虽然不是过年,也是村里少有的盛况了,顾家连小孩子吃的饴糖都买好了。
“娘,糖霜没了,我回、回去拿。”江云今天也是主厨之一,他的饭张翠兰是吃过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成,顺便把家里那把菜刀也拿来,还有那许多菜没切。对了,后院的长豆挑那粗的摘了,晌午拿来凉拌煮稀饭。”
江云点点头,明白今天忙,于是小跑着往家里赶。
小竹楼里空荡许多,东西都被搬到村西去,只剩下光秃秃的灶台。江云在木柜里翻找做菜用的糖霜,大颗大颗的,瞧着没饴糖白,也没饴糖甜。
就是饴糖,江云也很少能吃上,刘桂花有好吃的都只给江墨。
顾承武一直在老房子里,家里的马匹是最金贵的,需要看着免得有人来偷,这会儿倒显出他的清闲来了。
眼见着小夫郎小步跑向厨房,跟没看见他似的,顾承武有些不是滋味,也跟着上去。
今日江云似乎比往日都灵动许多,虽然仍是怯怯的不怎么言语,但一抿唇浅浅笑着,既腼腆又可爱。因着来顾家后伙食大大改善,脸颊也白白嫩嫩有了血色。
顾承武手指微动,想捏一捏夫郎的脸上,又怕柔弱的夫郎一碰既碎。手上总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便捏了颗饴糖往江云嘴里塞。
江云呆呆的睁大了眼,被塞了糖有些不知所措,嘴里甜味很快蔓延开。
“需要帮忙吗?”顾承武把大黑栓到前院来,就是有小偷也不敢进来。他藏着私心,给小夫郎帮忙就能呆在一起。
做饭都是妇人夫郎的活,江云哪敢让顾承武来,抿着唇摇摇头。
不被江云需要,顾承武眸色淡了淡,眉头都有些微蹙,还在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和小夫郎靠近些。
江云见他这副模样,心慌了一下,怕顾承武生气了,眼底都是畏惧,一着急抓住顾承武袖子怯声道:“要、要搬个菜墩子去。”
菜墩子都是石头或者木头磨的,力气小的人根本拿不动。
顾承武听见了,注意力却放在江云小心翼翼抓住自己的手,这还是夫郎第一次主动拉他,虽然只是抓住衣袖,眼里都是怯怯的。
顾承武点头:“好。”
顾家竹楼在村口,也就是村东头,走到村西要走两刻钟。两夫夫一人拿菜刀糖霜、一人扛着菜墩子。
张翠兰遥遥一看,武小子和云哥儿越来越像两口子了。
都知道顾家是猎户,最不缺的就是肉。就冲着这口饭,也有不少年轻汉子来帮忙。张翠兰请了五六个做饭的婆子,一人一天五十文,人手是够了。
江云无论切菜或是做饭,手脚都麻利,还没待婆子们看清楚怎么做的,一道接一道的菜就出锅了,热腾腾的闻着和馆子里的差不多。
周婆子惊叹:“这是早些年府城大酒楼的手艺,后来听说那厨子走了,这菜也没多少人做的出来了。”
江云唇角浅笑,府城那厨子大概就是他外祖了,不过他不善言辞,也不想说话,只听着几个婆子夸。做菜的手艺,江云也不吝教给她们。
别说婆子们学的目不转睛,就是做工的男人们馋虫也被钩出来。
“你运气可是好,找了这么能干的夫郎。我改天也让我娘帮我说个哥儿,再生个大胖娃娃。”这人是隔壁村叫郑子的,和顾承武差不多大,年轻汉子说话也没忌讳。
“就你,别说哥儿了,寡妇都看不上。”做工的匠人们哄堂大笑,嘲笑郑子不爱洗澡邋遢,把郑子闹了个大红脸。
顾承武眉目低敛没说话,只是听到“孩子”两个字内心动容。在他看来,江云还是个孩子呢,难以想到江云再生个大胖小子的场景。
生出来的该是个顽皮的小子,还是像江云一样软软糯糯的姑娘哥儿呢?
况且自从上次后,他与小夫郎再没做过那事,小夫郎承受不住他,每晚睡觉时都紧紧裹着被子,让顾承武扒都扒不开。
孩子的事先不想,江云还小。家里刚建了瓦房,顾承武自己出了七十两,又找张翠兰借了三十两。眼下身上只剩下十两的银子,等还完干娘的钱再积攒家底。到时候再要个孩子好好养着,不比现在生强?
顾承武想的这些江云不知道,灶台前几个妇人忙的热火朝天,终于赶在晌午前,做了满满四、五桌子的菜。每桌八菜一汤,五荤三素,肉都是满满一盆扎实的,每个人都吃的嘴巴泛油光,做起事来自然更尽心。
妇人夫郎们单独两桌,江云捧着小碗乖乖坐在张翠兰旁边吃。有他爱吃的菜放的太远,他不好意思学那些婆子站起来夹,只安安静静吃近处的,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爱吃的。
顾承武和几个年轻汉子坐在一桌,每人倒了一海碗酒划拳喝酒。江云偷偷看着,也不知道顾承武怎么玩的,划拳基本没输过,淡然坐在桌子上,酒都是别人喝了。
想起那晚酒后的疯狂,江云有些害怕。看顾承武没喝多少,反倒松了口气。
第29章 第 29 章 搬家
顾家建瓦房是秋收过后, 天气最是凉爽,也没多少雨下。远山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秋叶红枫,有些枝头已经光秃秃, 稀稀拉拉栖息几只麻雀,秋意渐浓起来。
动土饭的第二天,顾承武就赴镇上上工,每日早出晚归, 也就只有休假能和江云多些相处机会。
江云也忙,工匠们每日两餐顾家包了, 做饭是个费时间的事,切菜烧菜洗碗几个时辰就过去了。好在一个月都是大锅饭,能填饱肚子就行,没第一天那么丰盛。
瓦房初具规模,瓦片叠的整齐,下雨时水都顺着屋檐滴到院里, 又顺着沟渠留进井里。现在做饭都能在新的灶房里做。
建了一个月的房子终于到最后一步——打井。一口井就要十五两银子,青苗村没几家打的起, 也就只有村长家、柳家。也是个稀罕活, 来看的人还不少。
张翠兰和江云在新的后院里开辟菜田,秋日必种的萝卜冬菜是要有的。
“辛亏当时听了武小子的话,这青瓦房就是不一样, 院墙都是石砖砌的高大, 准能防贼呢。”张翠兰一边说,手上也没停,一锄头落下去就是一个坑。
江云眼睛弯弯也都是笑,张翠兰挖坑他就埋种子,不一会儿白萝卜就种下去了。偶尔吹来的凉风散去做活的热意, 他直起腰看了看远山,小声道:“娘,再下一场雨就有、就有菌子了。”
江云也不是只是馋,他想起亲娘曾经教过自己一个手艺,把油烧热了下满满的菌子炸,出来的油都是菌香。不管是拌面拌菜还是炒菜,都是一绝,他想做给一家人尝尝。
菌子在乡下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春秋季下了雨跟笋子一样到处冒头,尤其是湿漉漉的山坡里,枯叶扒开都是。
不过也有人不敢吃,菌子种类太多,要是吃错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但江云最认识这东西,他亲娘在的时候,每年都带他上山采菌子。
张翠兰挖完最后一个坑,也直起身喘口气,擦擦汗道:“成,等过两天房子建完,武小子休假的时候,咱一家人也上山采菌子去。”
“你来之前我跟武小子都忙,眼下正好,也好久没吃了。你还别说,就想着这口。”反正家里没什么事,菌子既能卖又能自己吃,张翠兰没意见,还有些想吃呢。
嫁过来后,提的想法都没被驳斥过,这让江云也彻底把顾家视为往后的归宿了。等去山上摘了菌子,还可以晒干,作为冬日的储备,虽然不多,也是一口粮食。
瓦房最后一日,一家三口轰轰烈烈往新家搬家具。竹楼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到新房里,尤其锅碗瓢盆,一个也没落,刘大娘和张秀兰不用说也来帮忙。
“好歹也住了这么久,现在说走就走还真舍不得。”张秀兰最是念旧,竹楼都是她和干儿子生活过的痕迹,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走。
顾承武把包袱往马背上一放,道:“新房不远,若想回来,几步路能到。”
他说的有道理,竹楼还在这里,若是往后家里来亲戚住不下了,这里也可以安置。张翠兰最后一点不舍也消灭了,满心都是住进新房的欢喜。
青瓦房比想象中的大,家里鸡鸭鹅都赶到新房后院关着,马厩在前院左侧,马厩旁就是大黑的狗窝。
原想着大黑不亲人,要把它送出去。还是江云劝住顾承武,大黑跟了顾家这么久,早就算“家人”了。
小夫郎怯生生的,连鼓起勇气说话声音都小,只抓住顾承武衣袖。
这副模样,顾承武哪有不依的,还亲自动手给大黑砌了个砖瓦狗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都说狗最通灵性,也不知大黑是不是听懂了,那双眼湿漉漉的望着江云,连着江云走近都不叫了,默默摇了摇尾巴。
张翠兰见了笑:“果真是个会瞧脸色的,这样也好,聪明的狗好看家。”
趁着秋天出太阳,张翠兰和江云把陈年积压的被子衣物都拿出来晒,晒的被子都是暖洋洋烤过的气息。
江云和顾承武小两口住左侧的大屋,因是两个人,张翠兰不和他们抢。屋里柜子是竹楼搬来的,唯有一架床崭新的很,床不仅牢固,上面还有好看的雕花。
江云眼睛微亮,觉得新奇又好看,套了被子就坐在新床上,也不敢乱动,只好奇左顾右盼。
单纯傻乎乎的江云哪知道顾承武的心思,他下意识抬眼,骤然看见顾承武不同于平时的神色,是幽深克制的。
顾承武被小夫郎看了个正着,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新婚夜照习俗该是用新床的,当时匆忙没在意,如今补上。”
这个说法村里也有,江云没在意,抿唇一笑颇信任地点点头。
内里都打扫的差不多,一切都是新的,看着让人对往后的生活都是期盼和向往。只是前院还有些光秃秃,总让人想种点什么。
小院通向院门的路是崭新整齐的石砖路,下雨都不会打滑。江云没闲下来,拿了扫帚把院里一些杂物木屑清扫干净,又拔了草,看着也明亮许多。
“铁牛家种的果子树,可以讨些来种。”顾承武第一反应是果树,结了果子不仅能吃,夏天还能纳凉。
村里很多人舍不得花钱买糖,就会吃些果子甜甜口,是以家家户户都有种。
张翠兰一拍大腿,道:“那就种果子树,照我看这地儿这么宽敞,再种些桂花树都行。”
尤其是秋天的桂花,金黄浓密,还没走进远远就能闻到,风一吹摇的满地都是。
江云也喜欢桂花,想到那一簇簇的金黄,对来年的秋天都期待很多。
“我和云哥儿去铁牛家换些树枝子来,家里你看着。”
铁牛家就在河对面,离的不远,是修的石砖房。江云怀里抱着十个鸡蛋和一小包饴糖,是用来换东西的,小心翼翼可不敢磕了。
乡下交易并不都用钱,以物换物最是常见。况且鸡蛋和糖都是金贵东西,换树枝完全没问题。
开门的是铁牛他爹爹,铁牛爹爹是村里有口碑的老夫郎了,见来的人是张翠兰和江云,赶紧把人带进来倒茶。
“张婶子如今日子红火,青瓦房都有了,还有这么乖巧的儿夫郎,可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铁牛爹爹夸人向来真心,不是那心口不一的。
和真心人打交道也就不说场面话了,张翠兰被夸心里乐的紧:“可不是,云哥儿最是贴心的,家里的事做的仅仅有条,我都不用操心了。”
“好孩子,快来我看看。”铁牛爹爹年纪大了,就爱跟年轻人说话,又听说江云那么乖巧,自然高兴地想看看。
江云懂得长辈说话不插嘴的规矩,老人家想看他,他也小小叫声“阿嬷”,走到老人跟前去。
“瞧着是个有福气的,你看这面相,以后准能给小武生个大胖小子。”
这里没男人,生孩子这种话题自然不用避讳。换作从前的江云,可能还懵懵懂懂听着。可经历过那晚的事,他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江云脸颊微红,想不敢再往这方面想。
孩子就是家里的宝,张翠兰当然也期待抱孙子。不过她也不催这个,云哥儿嫁过来才多久,以前又在刘桂花手底下被磋磨身子亏空了,不养好身体生孩子那是要遭罪的。她自己就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生孩子的苦,那就是鬼门关子走一遭。
张翠兰没接铁牛爹爹的话,道:“说正事,我拿了些鸡蛋饴糖,想跟你家换些果树枝子回去种,等来年长起来了院子才好看呢。”
一听是鸡蛋饴糖,铁牛爹爹说什么也不要,“树枝子不值几个钱,你就是要一百根也有,拿用得着拿这么金贵的东西来换。”
说罢,铁牛爹高声喊了声儿子,就让人去树上截枝子去了。
“那可不成,多多少少都是要收的,这是心意。况且乡里乡亲的,以后也有需要找你们帮忙的时候,这鸡蛋你们收着,吃着玩也是行的。”
两个都是实诚人,铁牛爹爹也没扭捏,干脆就收下。临走前,还硬要往江云怀里塞些红枣,让拿回家吃。
梨树、桃树、橘子树都有了,铁牛拿了不少给二人。前院栽了一排栽不完还剩下许多,干脆栽在院子外面,等长大了进门的时候也是一道风景。桂花树就在门的两侧,一开花就能闻见。
三人忙了整整一天才歇息下来,顾承武给小院编了个纳凉的葡萄架子,下面放上躺椅,累了就能歇息。中午太忙,一家人随随便便吃了点饼子配热水,到了晚上就想吃顿好的犒劳一天。
“竹楼那边儿的菜我都拿来了,炒一荤两素,蒸点大麦饭吃吃。”家里买的麦粒还剩下不少,也没磨成粉,专留着蒸饭。黄米也是有的,吃起来不如大麦饭有嚼劲。
江云以前还听亲娘说过,镇上有钱人家吃的米是雪白的,又软糯又香甜,比他们乡下吃的好吃多了。但那白米贵,一石就要二两银子,一般人家不舍得吃,能吃黄米果腹已经足够了。
缸子里还有腌的咸肉,江云将咸肉切成薄厚均匀的片,每片都肥瘦相间,肥的地方晶莹剔透,搭配上蒜苗一起炒,炒出来的菜咸香可口。
再拌了个黄瓜,一盆马齿苋汤。三个人吃已是足够,江云本就食量小,到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些菜,都被顾承武打扫干净。
吃完饭已是晚上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洒在院里明亮的很,连油灯都不用点。新房视野开阔,九月又是夏秋交替的季节,一抬眼还能看见漫天星星。
乡下人不是镇上人有那般闲情逸致,但一家三口忙完一天的活,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谁都没急着做事,坐在院里一起看星星,吹吹晚上的风。
张翠兰躺在躺椅上打蒲扇道:“再过几日第一场秋雨就来了,今儿云哥儿说想上山捡菌子吃。到时咱一起去,多捡些回来炒着吃也香。”一年忙到头,就图一口吃的了。
“好。”顾承武上工的箭场生意越来越红火,不过他若想请假,应该也是行的。能和小夫郎多些相处的机会,怎么都行。
江云眼帘微阖面容柔和,夜风吹的凉爽,让人浑身疲惫一扫而空,困意也席卷而来,丝毫不知道顾承武全然看着自己。
第30章 第 30 章 捡蘑菇的小哥儿
九月中旬一场雨下过, 天气忽然转凉,早上起来都得添件衣服才能出门。顾家新房修的好,也最能避寒, 江云裹在新被子里沉沉睡了一夜,鸡叫的时候也跟着醒了。
顾承武还睡着,江云也只敢在男人睡着的时候盯着人看,顾承武睡觉很安分, 不打呼噜也不乱动,平时凌厉的五官阖眼后柔和许多, 叫人没那么害怕了。
江云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转过头,哪有双儿姑娘盯着男人看个不停的,若叫人知道了是羞死人的。
秋天昼短夜长,起了床天还没亮。江云仍然穿着夏天的单衣,出门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坐在灶前烧火才暖和许多。
锅里煮了黄米粥, 上次烙的饼还剩五张,正好全热了。顾承武食量大, 一个人就能吃三张。做完饭也有事干, 后院的鸡鸭鹅叫声此起彼伏,也到了喂食的时候。
家务活干的井井有条,张翠兰起床一看, 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直到看到江云身上单薄的衣服, 她才想起正事。
“云哥儿你进来,干娘有东西要给你。”
江云刚喂完大黑,自从上次劝顾承武留下大黑后,大黑都愿意摇尾巴让他摸了。
听见张翠兰叫,江云赶紧放下手中的饭瓢跟上去。
张翠兰点了油灯, 从柜子里取出三套崭新的衣服,就是上次在布庄买的布做的。颜色雅致清秀,正适合年轻小哥儿穿。
江云愣住,这么好看的衣服,真是给自己的?
见人犹豫着不敢碰,张翠兰笑着催他:“快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娘再给改改。”
话音刚落,江云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谢……谢谢娘。”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穿新衣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江墨穿厌烦了的,已经洗的发白。
新衣服好看,料子也软和,摸上去比寻常的麻布还要好很多。
张翠兰默默看着江云,自然也知道江云偷偷红了眼眶,心里叹口气,都是被后娘糟蹋了的好孩子。
乡下人买不起镜子,平时能对着水缸照个模糊样子就算好了。江云换了新衣,不知道自己穿上这身衣服的模样。
张翠兰却是眼前一亮,拉着江云的手转了一圈打量,啧啧道:“果然老话说的没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换了这身,比那镇上的小哥儿好看不少。”
江云的亲娘当年也是出了名的好看,他继承了娘的模样,只是这几年在刘桂花手下磋磨,吃不饱穿不暖才显得灰扑扑的。
“如何?”
“好看,也……也合身,很舒服。”毕竟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哥儿,骨子里还是喜欢穿衣打扮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衣裳的好。
“合身就好,那旧的咱就不穿了,剪了下来做几双鞋。等咱将来赚了钱,再多的衣服也有。”把儿夫郎打扮的光鲜,张翠兰也有成就感,以后娘俩出去叫别人看见了,那也是顾家的门面。
不再穿别人不要的衣服,江云身上仿佛卸掉一层枷锁,连干活时都是轻快的。
天微亮,顾承武才睁开眼,身旁是冰凉的。他私心的想,若能赚更多的钱,将来请个下人婆子最好,江云不用那么早起,能多在床上睡会儿。
刚踏进灶房,顾承武便愣住。眼前的小夫郎焕然一新,新衣服衬的人雪白灵动,连眉眼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小声说话时的乖巧模样更是直接撞进顾承武心里。
江云被顾承武看的不好意思,捏了捏衣角道:“你……你醒了,我给你倒水盥洗。”
“很好看,”顾承武趁着小夫郎倒热水的时候凑上去,在耳边低声道,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江云脸颊灼热,被男人夸和被别人夸是不一样的。他羞怯的都不敢抬头看顾承武,倒完水便匆匆跑开。
顾承武却是一笑,像是抓住了逗弄夫郎的小诀窍,比在山上打了猎物还开心。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早饭,张翠兰瞧了眼外面道:“今儿正好武小子休假,趁着第一场秋雨,咱上山把菌子捡了。我昨天还约了几个婶子一起,都去转转。”
顾承武没意见,山上他常去,也熟悉。
江云吃完最后一口,看了看张翠兰,小心试探道:“我能不能……叫上玉哥儿一起。”他在村里没什么朋友,柳玉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自然可以,这有什么。你只管去,碗就娘来洗。”
江云眼里浮动雀跃,不经意间目光和顾承武对上,也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顾承武捏筷子的手一紧,江云的笑反倒让他拘谨起来,心里却浸了蜜一样。他往江云碗里放了半张饼子,道:“上山会饿,多吃些。”
江云点点头,吃着饼也觉得是山珍海味。
张翠兰笑而不语,两夫夫的小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原先以为顾承武这性子很难和夫郎说到一块儿,现在看来,倒比别的男人都疼夫郎。
青苗村背后是连绵的山脉,村子里的人都依靠这片大山生存,顾承武比谁都更熟悉这里,打猎的时候连山脉深处都进去过。
这次上山除了陪云哥儿和张翠兰捡菌子,他自己也带了弓箭弹弓,若碰上猎物也能打一两只。
“山林深处莫去,若碰上野兽很危险。”顾承武走在江云旁边,提醒他。
野兽无疑是让人害怕的,更别说江云这种柔弱的小哥儿,他想想就怕,脸色也白了几分,赶紧道:“不……不去,就在外面捡。”
他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山里面大虫、熊瞎子都有,若被盯上了,绝对跑不掉。
其实有顾承武在,他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去转转,看有没有猎物。将大黑留给你,它与你熟,关键时刻能保护你。”
“好……我不乱跑。”
这么懂事乖巧的小夫郎,让顾承武言语间声音都放轻了很多,就跟在哄小孩似的。
大黑最近吃的好,家里的骨头都进了它的嘴巴,一身健壮的骨骼黑亮的毛发,看上去体型高大。走在江云旁边时不时摇摇尾巴,扑咬路边的蝴蝶。要么就是被花粉熏的打喷嚏。
夫夫两人说完话各自分开,柳玉才小跑几步跟上来,挎着江云的手道:“你相公看着冷冰冰的,对你着实不错。”
柳玉一说,江云也在细数嫁到顾家的日子。顾承武从不打骂他,不嫌弃他说话磕巴,还会给他买糖吃,还多次救了他的命,真是个好人。
“你呢玉哥儿,你家里人没、没给你蜇摸人家?”江云和柳玉同岁,村里这个年纪的哥儿都是要嫁出去的。
柳玉才不着急,道:“爷爷说了,我大哥以后是要做官的。等大哥做了官,咱家有了底气,自然有更多更好的相看。”
两人都是私下说说,柳谨言能不能中还是未知。江云也是希望他能中的,柳谨言也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
山里树木茂密,满地枯叶沾了雨水贴在泥土上,林子里都是腐叶泥土雨水的气息,有软的地方积了水,一脚一打滑。
越往深处走,前方的雾越浓,若再往山上走,那天上的云直接冰泠泠飘进山里,透着贴骨的冷。
柳玉扯了扯江云,惊喜道:“云哥儿你看,那是不是菌子?”
树干下,一朵细长的红头蘑菇突出土壤,长的鲜丽又好看,伞盖上分布着不均匀的白色小点,说着柳玉就要去采。
江云匆匆拉住人,叹口气:“不、不行,那个有毒,不能吃,要找没毒的。”
往往越艳丽的菌子越不能吃,乡下雨后最常见的就是斗鸡菌,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其实炒肉片味道可好了。
“这种就、就可以吃,长在松树底下的,”江云最喜欢松菌,长长胖胖的一根,吃起来是肥肥脆脆的,做汤最鲜美了。
柳玉也跟着翻找起来,找了半天指着一个微棕的菌子道:“那这个呢?”看上去就不好吃,长的潦草随便。
没想到江云却眼睛一亮,“这个可以吃,可以炸菌油。”鸡枞菌在雨后是最常见的,也容易分辨,常常是桌子上一道美食。而且要炸菌油,用鸡枞菌也是好的,炸出来又鲜又香。
柳玉不爱吃这个,只是觉得找菌子好玩,他捋起袖子颇有干劲:“你教我认,我帮你找,咱两个人一起找的多些。”
后山树林茂密雨水充沛,正是适合各种菌子生长的地方。除了想要的鸡枞菌,江云还找到一些青头菌,也是常见的。
也有被虫吃了的,外面看着干干净净整洁,一掰开都是空的,江云吓的扔了出去。捡了不一会儿,身后的背篓里就装满了各种菌子,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大黑一直紧紧跟在江云身后,偶尔看见有毒好看的菌子,还想上去用鼻子闻闻。
江云吓的赶紧把大黑拉回来,生怕大黑误食。又想起顾承武说过,狗是最有灵性的,生病了都会自己找草药,不会乱吃东西。
林子里枯木居多,江云在几根腐烂的木头上找到些黑木耳,都是大朵大朵的。这东西吃起来生脆,拌着吃也好吃,只是要晒干了才能吃,镇上那些馆子里最爱收这个。
背篓里装不下了,他就全部采下来放在篮子里,把篮子跨在手腕上,虽然黑木耳不多,但也能做道菜,尝尝秋日的第一口鲜。
采菌子不是个累活,玩玩耍耍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江云收获满满,一抬头发现林间的雾气都消散了,日光穿过高大茂密的树冠漏到地面。
他找的太认真,竟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连张翠兰她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想起顾承武说过林子深处有野兽,江云向来胆小怯懦,不敢继续往前走。赶紧叫了柳玉大黑往回走,出了林子树木渐渐稀少,才发觉已经是中午。
正碰上张翠兰和几个婶子,都背着满满一背篓笑着归来,江云把自己的和张翠兰的合计了一下,采的还不少呢,炸菌油能炸好几缸子。
“武小子呢,没跟你一起?”
江云摇摇头:“他说要、打猎,自己去了。”
“罢了,不等他,咱先回去。”张翠兰心里直嫌弃干儿子,难得跟夫郎有单独相处的时间,跑去打什么猎,真是得好好教他。
她的想法顾承武不知道,张翠兰和江云回到家的时候,顾承武还在深山里钻。
秋日是比较适合打猎的时候,以往在军中也属秋猎办的最盛大。青苗村后山山脉最不缺猎物,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野鹿。
那些镇上有钱人就喜欢吃些野味,一头公鹿的价格能卖到四、五十两,母鹿会便宜一些。很多人挤破了头做猎户,也就是为了这笔横财。
顾承武从没想着一飞冲天,他的武艺箭术不比别人差,能在镇上箭场一月赚十两银子,赶的上普通人家小半年收入。若真打了鹿,那也算给家里添一笔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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