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枉死
养居殿书房内, 乌压压跪了一地大臣,前排几个首当其冲的甚至官帽都打翻在地,发须散乱, 无一不神情惶惶。
意外的是, 跪着的这些,竟都是皇帝派的大臣。
贺成衍背身而立, 气得哆嗦, “现在五千大军全死在路上, 浙北那群反贼已经扎营在京郊截了官道, 从地方临时调的兵力仅够与他们纠缠个十天半月, 京中除了禁军再无可用兵力。说要用魏林的是你们, 现在倒是说啊!怎么办!?”
侍女刚奉上的茶水, 茶碗里的水还是烫的, 他抓起来就扔在一个大臣身上, 热水滚了一身,湿透的衣料紧紧扒在身上, 如同一块潮湿的烙铁, 痛得那官员龇牙咧嘴也不敢吱半声。
然而贺成衍也并不比他们几个好受,当时在大殿上提出来用魏林的都是皇帝党的人,反而皇后党的都在极力阻拦用魏林,贺成衍还真赖不到皇后的人身上。
“让禁军守好城门,目前那群贼寇还在与地方军缠斗, 分神攻城只会令他们腹背受敌,但禁军也不可松懈,今夜他们若有一丁点的动静, 立刻禀报上来,不得耽误。”
贺成衍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 皱着眉揉了揉额角,一副头痛欲裂万念俱灰的样子。
“都给我滚下去”
几个大臣巴不得早点滚,闻言赶紧一瘸一拐前仆后继地出了书房。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功夫,没过多久一个小太监敲了敲门矮着身子进来,贺成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问道:
“走了吗?”
小太监点点头:“走了,奴才看着她朝昭晨宫的方向去了才回来的。”
闻言,贺成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昭晨宫内。
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宫女小跑着进了昭晨宫,白芷见了她急着迎上去,语气责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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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你怎么直接就这么过来了?万一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名唤小荷的小宫女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薄汗,平复了一下喘息才道:“放心吧,白芷姐姐,我一路上过来可仔细了,没人看见。而且皇帝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更不会有人在意我这个小宫女啦!”
白芷暗自心惊:“你说皇帝那儿怎么了?等等,先进屋和娘娘说吧,省得说两遍耽误事。”
小荷点点头,跟着白芷进了屋,白芷谨慎地合上了门。
“你说什么!?魏将军和舒王都死在南下的路上,那群土匪已经把京城围了!?”
白芷被小荷带来的消息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跟着发颤,“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土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趁现在他们还没攻城,我们保护着娘娘逃吧!”
一旁的竹苓显然更冷静一些,她难得认同白芷的想法,附和道:“娘娘,保护。”
见两个孩子都吓着了,沈琴央和连翘相视一笑,安抚道:“别慌,浔江派暂时不会打进来。”
小荷是沈琴央早年安插在贺成衍身边的人,跟着贺成衍的时间比跟着沈琴央都多,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手腕,但眼下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见娘娘竟还能笑出来,小荷不免觉得有些莫名,跟着着急道:
“奴婢也觉得白芷姑娘说的对,奴婢今下午在书房外洒扫听得真切,陛下把手下的大臣都罚了个遍,其中有一个从书房出来,胳膊都被滚水泼红了一大片,看来陛下这次是真急眼,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连翘笑道:“我们要的,就是让他觉得走投无路。”
白芷和竹苓将小荷送走后,连翘的开心溢于言表,“和我们想的完全一样,贺成衍信了那五千大军有去无回,现在就等他病急乱投医,孤注一掷派人去西北边境调驻守擎栾的兵力了。”
沈琴央点点头,以他对贺成衍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调用驻守擎栾的那批兵力。贺成衍最为忌惮的永远是擎栾族,浔江派?一群山沟里发家的江湖草莽罢了,在今天为止他都没放在眼里,压上京中的五千兵马虽然是一场豪赌,但远没到他冒更大的风险去掉西北军的地步。
因为用魏林带五千人去迎战尚有一线生机,可一但西北军大规模撤离回京,就相当于告诉赫函京城有难,随时都可以趁火打劫,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太清楚擎栾族这些年的狼子野心,表面的归顺,实际上为了韬光养晦,一但机会出现,再将他一击毙命。
但现在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之际,他从京城周边调来的地方兵只能撑上一阵子,再不去西北调兵,就真要亡国了,贺成衍别无他选。
而沈琴央要的,就是擎栾族、浔江派,在京城这个舞台之上唱一出改朝换代的大戏。
即便贺景廷能被立为太子,自然承继也要等个十年半载,况且男主的身份已经朝着贺景廷开始偏移,与其等到贺景廷羽翼渐丰,沈琴央不如提前揭开夺位的大幕,令贺成衍措手不及自掘坟墓,逼贺景廷在最孤立无援之际继位,从而不得不依靠他的母后。
但沈琴央不能自己发动兵变,她有能力搅动京中的权力风云,却无意逆反这个时代讨伐女人的洪流,比起被千夫所指,她更愿意做幕后的一双手,四两拨千斤便可令台前的男人们为她起舞,亦或自相残杀。
既然是一出好戏,自然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被贼寇围城的皇帝,前来救驾的擎栾,混战之中皇帝意外死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届时自然有沈琴央保着贺景廷继位,顺理成章。
但沈琴央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这种计划外的异常感自贺成烨离京后就伴随着她,现如今明明一切都无比顺利,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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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见她不语,问道:“计划顺利进行,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沈琴央的手指摩挲着,陷入了沉思:“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原计划明明是魏林在南下途中与浔江派对上战败,为何传回京的消息是五千大军在路途中被全灭?”
连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姐姐别多想,行军途中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这种细节就别太在意啦。”
沈琴央点点头,强行按下了心中的不安,正如连翘所说,虽然魏林与舒王同行比他一个人更为稳妥,但路途遥远一路上难免遇到需要随机应变之事,也许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似乎老天也在安抚她的焦虑,很快宫门处就传t来消息,贺成衍派了一支队伍从京郊围城的薄弱处突围,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计划朝着胜利又近了一步。
本以为今夜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可沈琴央依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昭晨宫四处静悄悄地,她突然就想到贺成烨从前在深夜敲响她后院的门,不请自来,肆无忌惮。
这个人永远在她设定的规则之外。
沈琴央蒙着被子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突然,好像听到了后门被敲响了三声。
她下意识屏息凝神,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被敲了三声,她这才敢确定,是真的有人半夜三更翻墙进了她昭晨宫的后院。
贺成烨现下可能在浙北,也可能在浙北附近的哪个地方窝着伺机而动,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在京中。沈琴央这么告诉着自己,可逐渐加速的心跳骗不了人。
她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到后门前轻声问询,门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恭谨的浑厚之声: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深夜打搅了。”
沈琴央打开门,林挚风尘仆仆,赶忙先行了个还算周全的礼。从浙北一路到京城,路上也没什么机会更衣洗漱,林挚胡子都长了不少,看上去更符合他土匪的身份了。沈琴央倒是不在意,将他请进了屋子。
“宫门现下严防死守,据说连只苍蝇都出不去,难为你还能深夜潜进来。”
见到了林挚,沈琴央的心定了一半,语气也跟着轻松了些。
反而林挚面上沉稳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没了二当家的日子得了些历练的缘故。毕竟统领着一群人打着起义的名号从浙北一路打上来,并不是完全靠着人数和蛮力,若不是土匪出身,林挚也许真能靠着能力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林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宫墙下面有几个狗洞,我也是偶然发现,不然必定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屋子里茶水都是冷的,但林挚在此也不方便使唤人去烧热水,只得凑合凑合,沈琴央准备沏两盏淡茶,把林挚吓得不轻,哪有皇后给自己这个土匪头子沏茶的,赶忙起身拜谢。
“这里没别人,大当家还是同在浙北时一样,随意些便好。眼下浔江派驻守京郊,皇帝临时调的地方军不算棘手吧?”
林挚不屑道:“就那些软脚虾似的东西,我都怕使大了劲一不小心给全灭了。娘娘放心吧,我叫下面的人把握着分寸呢,装模做样小打小闹着,一定坚持到擎栾那边的人过来。”
沈琴央笑笑,林挚这才有些从前在浔江派的样子,“既然都顺利,怎么深夜还冒着危险入宫来?浔江派内部发生什么事了?”
林挚脸色变了变:“浔江派一如既往,没什么大事,是军师舒王殿下那边”
听到贺成烨,沈琴央攥紧了手里的杯子:“舒王怎么了?”
林挚声音有些哑,半响才开口道:
“舒王殿下真的死了。”
啪——
茶盏坠落,瓷片碎了一地。
第092章 噩耗
沈琴央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林挚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舒王殿下死了。”
至此为止沈琴央还是不相信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或者又是贺成烨安排的一场假死, 他在浙北时不就用过这招吗?让当时还是柳相叶的贺景廷相信了他被山火烧死, 玩了一出金蝉脱壳把贺景廷耍的团团转,这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原本按照娘娘的计划, 舒王与魏将军带领着五千大军南下, 在我们北上至洛河的路上交战, 但不知为何, 我们还没有走到洛河时就传来消息, 魏将军带领的五千人, 凭空消失了。”
沈琴央听出他话中的漏洞, 追问道:“凭空消失?那也许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事需要随机应变, 藏起来了呢?魏林带着人消失了, 舒王必定随他们一道,你凭什么断定舒王已死?”
即便不想承认, 沈琴央的声音却在发颤, 林挚都听得出来,可惜他天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粗人,即便已经尽力让自己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刺耳,但还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亲眼看到了,舒王的遗体, 被挂在城楼上。”
沈琴央只觉得双腿一软,挂在城楼上,这都是被处以极刑, 死后还要示众受辱的死刑犯才有的下场。她脑子里都是贺成烨那副潇洒恣睢,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得一个这样不堪的下场,怎么可能。
“前因后果,你完完整整地给我讲一遍”
林挚思忖了一下,“半月前,我们如约到达洛河,却迟迟不见魏将军的兵马,再耽误下去一是怕露了馅,二也是怕耽误了事,所以我们就继续北上了。”
到达了洛河下一处榕城,远远地林挚就发现了不对劲。榕城不似洛河,不过一小城,沿途不是没有遇到过还未战就投降的小城,毕竟浔江派并不会真行土匪之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有些地方的百姓早就听说过浔江派的名号,乐得看他们起义攻上京去。
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一座城,是直接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林挚却在到达榕城之际,远远地看到了大开的城门。
城墙之上只有一排排发旧的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外也无官兵,甚至从城门处一路望进去连百姓都没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阴谋的味道在空中发酵着,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浔江派的目的并非是占领城池真的与朝廷分庭抗礼,于是林挚打算直接绕过榕城,继续北上。
去探查的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却令林挚不得不驻足。
“大当家,我走到城门口看了一眼,那城门上似乎挂着几个尸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挚眉头一紧,如果单只是挂着几个尸体,这并不奇怪,官府杀鸡儆猴恐吓百姓惯用的法子。但这座城的种种怪异之处似乎都在引着他们进入,这几具挂在城楼上的尸体必然大有来头。
林挚向来是不信邪的,况且京城周边的小城若是有可堪一战的兵力,也早就被皇帝调到京城救急去了,区区一座榕城,还不至于让整个浔江派望而却步。
“来一队人,和我去看看。”
林挚令大部队留守原地,自己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着城门方向走,离城门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了城门之上悬挂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一串串裹着破布条的腊肉,这个时节虽不像暑日那般易腐,但尸身冻得青紫,被疾风反复鞭挞,已经没有什么遗容体面可言了。
林挚眯起眼从一排尸体上扫过去,恍惚间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猝然一颤,在一排尸体里看到眼熟的人属实过于惊悚,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又抗拒着靠近。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尸体头上别着一支摇摇欲坠的玉箫簪。
这支簪他只在军师头上见过。
待到完全走近,行至一个完全可以看清尸体面容的距离,一阵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将那硬邦邦的尸体翻了个面,高高抛起又重重摔在城墙上,他的头这才低垂着,和林挚打了个照面。
林挚目眦欲裂——是军师没错。
即便贺成烨曾经骗了他,林挚也是真心奉他为军师的。可他如此敬仰的人,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害,尸身挂于城墙之上被千人议万人瞧,他怎么能不气!
此时此刻,滔天的愤怒上涌令林挚失了心智,他即刻命人入城,登上城墙将军师的遗体解下来,带回去发丧。可没想到派去的小队前脚刚一入城,城门就骤然关闭,门内登时传出阵阵骇人的惨叫声!
林挚傻了眼,愤怒之下都忘记了自己派属下进入的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显然这座城里设置了某种暗算的机关。林挚更为愤怒,从后方驻守的浔江派中又调来了半数的人马,准备攻城,却被身边一个一直还算得力的属下拦住了
林挚面色铁青着,朝沈琴央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下没能将舒王的遗体带回来,还把他留在那种地方任由风吹雪打,您罚我吧。”
林挚不敢抬头看沈琴央的表情,他把头埋在地上,以为接下来将迎接的是一个失去挚爱而崩溃的女人对他的质问,没想到只听到了沈琴央淡淡的一句“起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浔江派的大当家,本就不该拿活人的命去t换一具尸体,我要罚你什么?”
林挚起来,愣怔地看着沈琴央平静的脸,似乎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对她而言不过失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重新坐到了桌边,伸手拿了一盏新的茶杯,不再看地上的碎片。
林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没什么了。”
沈琴央点点头:“嗯,现在就等赫函入京了,这期间难保皇帝不会加紧宫门处的巡逻,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贸然入宫了,或可传信于守在西华门的侍卫,领将是我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舒王死了这种事并不算大事,不值得冒险特意入宫禀明。
林挚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冷静自持,能用最快的速度权衡利弊得失,做出最冷静的判断稳定全局,简直就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佳的执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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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腔热血的莽夫了,他们现在所谋之事是何其大逆不道,容不得半点意气用事的差池。这一点,林挚还是懂的。于是他默不作声退下,未失一点礼数。
待到林挚走后,沈琴央才渐渐塌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手中的茶盏盛着没来得及喝的冷茶,泛着不易察觉细微的涟漪。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093章 劝降
大雪三日, 本该天地一色的皇城内外却是两番光景,从城墙上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景里, 泼洒的热血如雪地里绽开的大片红梅, 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负隅顽抗多日的地方军,全军覆没。
宫城已孤立无援。
浔江派却没有继续顺势攻城, 而是停在弓弩手射程之外按兵不动, 似乎在等什么时机。
沈琴央披着雪貂绒的披风立于墙头之上, 望着不远处伺机而动的浔江派, 风雪之大, 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才能勉强看清。
“娘娘, 此处风雪最盛, 还是让微臣送娘娘下去吧, 凤体重要。”
一旁的进军头领严大将军拱手担忧道, 他实际上是贺成衍的人,这种关头自是不必操心皇后的死活, 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在风雪之中。
沈琴央却比他想的要坚毅许多。
“无碍, 禁军将士们不一样是在风雪里守着。”
严大将军看着沈琴央脸上淡然的神色,当真觉得是理应如此。他明明是皇帝的人,这一刻却因为皇后的一句无碍心头一热。
他眸色暗了暗,自地方军与浔江派的人于京郊开始厮杀,贺成衍从未御驾亲临来看过一眼, 反倒是皇后在如此关键,也是如此危险的时候冒着风雪登上城墙,与守着城门几日未曾合眼的禁军们站在一起。
“禁军现在能守城的还有多少人?”
沈琴央抬手将兜帽放下, 回头看了一眼城内随时待命的禁军问道。
严大将军如实回道:“不足五百。”
沈琴央皱眉道:“本宫记得留守皇城的禁军足有千人,为何只有五百?四方的宫门分散下来, 一个门岂不是只有一百余人守着?”
严大将军长舒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十分庆幸皇后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已经令他焦头烂额许久的问题。
“没错。”他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似得补上一句:“其余的人陛下调至宫内了,养居殿和后宫处需要人,毕竟,陛下和娘娘们的安危也需要保障。”
后面这句话显然带了些怨气,听着也太不真心,沈琴央自然听得出来,怒道:
“荒唐!若城门失守,哪还有什么皇帝,什么娘娘可言!”
严大将军没说话,心里早已巴不得的给沈琴央拍巴掌了。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劝谏过贺成衍,以现在城门口的禁军兵力,不用浔江派倾巢而出,只派出一支小队就能轻而易举破城。因为人少,弟兄们全都不敢合眼,生怕眼睛刚闭上浔江派就打个措手不及。哪怕有人守着城门望着风,他也一样是夜夜难安。
地方军的实力虽不如朝廷养出来的亲兵,可总归还是训练有素具备一战之力的,但浔江派这些江湖草莽,竟意外的十分有组织性,为首的林挚背后似乎有高人指点,路数完全不像是个大字不识连兵书都没读过的土匪头子。
他站在宫墙之上看的清楚,风雪交加的环境下经历了数日的缠斗,非但没有消磨掉浔江派的精力,甚至浔江派的人愈战愈勇,像一群浑身牛劲没处使的野人。他心里更清楚,多日提心吊胆守城的禁军面对这群野人早已没有战胜的可能。起码在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这是一场注定的战败,死亡就如同悬在项上的砍刀,你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只知道它一定会落下。所有的禁军,不过是在掰着指头数日子罢了,早已没有绝地反击的心气,就连狗急跳墙都没有那气力了。
这还打什么仗?有的时候严大将军闭上眼都盼着浔江派的人快些打过来,他想不明白从浙北千里迢迢一路杀上来的浔江派为何到了皇城根下反而踌躇不前了。
就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这对严大将军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浔江派的阴谋是什么,起码留给了他为守城精密部署的时间。可人手不足实在是个棘手之事,恰好这时,皇后娘娘驾临了。
“严大将军,若本宫现在要你将后宫之中留守的所有禁军都调回来,你能否做到?”沈琴央转向他问道。
严大将军心下一震,他一直等着上位者能幡然醒悟做出的决定,最后竟然是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的,但无论如何贺成衍才是他的主子,历朝历代禁军的调度大权都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哪怕他多么希望这么做,皇后也无法越权。
“臣可以做到,但需得陛下首肯。”
沈琴央不再看他,望着城外遥遥相望着的浔江派处升起的白烟,寒冬大雪里他们幕天席地就这么做起了饭,看样子是丝毫不把这几个仅剩的禁军放在眼里。
沈琴央冷笑一声:“先前本宫一直以为,严大将军是个做大事、能果敢决断之人,本该带着雄兵数万驰骋疆场,是兵家计策无双的将才,即便放在前朝,也是不输骠骑将军魏林的。”
严大将军有些遭不住这一番夸赞,慌忙跪道:“臣愧不敢当。”
没想到沈琴央话锋一转:“多年来你囿于皇城这一番天地,本宫怜你昔日才能在皇帝身边消磨,只能做个听凭差遣的猎犬禁军统领这差事,你做得倒是妥帖,今日才发现,你的魄力顶多止步于此,也并不算屈才。”
听了这一番话,要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他年轻时也曾提刀上阵,以一敌百英姿勃发过,哪怕当时风头最盛的魏林,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的。后来魏林被逐,他升为禁军统领,众人都恭喜他得了个风光无量的官职,只有他自己心里并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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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的话如一记闷棍,算是敲在了他光鲜外表下积年的患处,痛,但也只得忍着。
他垂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拜道:“娘娘不必拿话来激微臣,禁军效忠的只有陛下,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沈琴央反倒笑了起来。
“倒是个忠心的,严大将军,想必这些日子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浔江派明明可以一举破城,却一直在拖延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大将军抬起头,这的确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请请娘娘赐教!”
沈琴央缓缓道:“因为他们在等,等西北的人来。”
“西北的人娘娘是指西北军还是擎栾族?”
严大将军也不同明白人绕弯子了,贺成衍派人去西北调兵这件事,守城的人知道,外面围了京郊被突围的浔江派也知道,皇后没道理还不知道。
“严大将军觉得本宫说的是谁呢?”
他心里清楚,是谁,并不重要,来的人是什么目的才重要。
若是西北军,必然会先在京郊与浔江派冲突,若是擎栾族,那他们究竟是来援助还是攻城的,就不好说了。
他心里倾向于后者。
擎栾必然是先到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脚程比西北军快了不止三日,显然浔江派也同严大将军一样,赌定了擎栾族必然会闻讯前来,并且先西北军一步抵达。甚至浔江派可能t比他算的更定,不然他们不会至今按兵不动。
擎栾是草原上的战鹰,这一点,浔江派也颇为忌惮,如果他们先擎栾一步入主皇城,反而恰好给了擎栾一个名正言顺剿匪的名头,顺理成章成了平定叛乱的英雄。
且皇城易守难攻,即便禁军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负隅顽抗,想要攻破京城的大门必然是要经历大批量折损的。试想浔江派好不容易把城破了,还未能得到休整擎栾就到了,若换做全须全尾的浔江派还有可堪一战的实力,可经历破城的损耗就未必了,到头来岂不是成了给别人做嫁衣?
浔江派在赌,赌擎栾上京第一件事,就是攻城谋反。
思及此处,严大将军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样,严大将军可想清楚了?”沈琴央笑得纯良,严大将军却丝毫没有被这笑安慰到。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可浔江派千里迢迢上京来,难道就心甘情愿将唾手可得的皇城让给擎栾?他们没道理这样做”
沈琴央点点头:“若是从前有瑞王在手的浔江派自然没有道理这么做,但现在他们不过一支江湖游走的匪类,起义可以,推翻王朝后扶谁做皇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严大将军不是蠢人,几乎被沈琴央一点就通透了。不错,当今皇帝已经多次派人南下剿匪,与浔江派算是不共戴天。但最有可能继任的瑞王,与浔江派更是有着血海深仇,当年可就是浔江派绑了瑞王打算控制着他上京谋逆,现在瑞王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在京城悠哉悠哉做起了皇子,眼看着还有望继承皇位,浔江派能不急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扶谁上位,只要不是贺成衍和贺景廷这对父子,谁都可以。
严大将军终于全明白了,但弄明白了比蒙在鼓里更令人心惊胆战,一个浔江派就已经无力招架,擎栾的铁蹄踏过,京城日后恐怕就是外族人的天下了。
他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沈琴央,突然觉得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长跪不起道:
“求皇后娘娘救救京城的百姓!救救娘娘的子民!”
沈琴央俯身将这个万念俱灰的禁军统领扶起,严大将军以为她是有法子的,激动追问道:“娘娘可有解法?”
没料到沈琴央摇摇头:“无解。”
“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吗?”
沈琴央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只能等,但不是等死。”
她的命令掷地有声,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反驳。
“去把宫城的禁军全部调到城门,擎栾一到,不要阻拦,直接开城门迎接。”
第094章 突变
“禁军听令, 所有留守宫中的禁军即刻按指令前往各城门,不得耽误。”
宫城内的禁军整齐划一列阵,与城门口一直守着的禁军不同, 这一批人显然更有精气神, 似乎对调回去守城这件事已经期盼已久了。
严大将军的副将却有些忧虑,他一直听命带人守在内围, 现在突然得到调令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统领, 未经陛下允许就这么把弟兄们全调走, 是不是有些太太不恭敬了。”
副将措辞半天, 才想出个“不恭敬”来替代到了嘴边的“大逆不道”。
“都什么时候了若能平安度过此劫, 陛下要打要罚怎么来都行, 但前提是得度过此劫。”
他嘴上这么说, 实际上心里清楚得很, 恐怕擎栾一到, 谁来做这个“陛下”,还不一定呢
“咳别再浪费时间了, 那群土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动攻城, 现在带着宫城内的禁军前去城门支援。”
副将赶忙应下,若是因为他耽误了时间导致浔江派趁虚而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至于皇宫里的皇帝,城破他也一样跑不了,禁军在哪其实都大差不差。
没想到等出了宫城到了西城门口, 副将远远地就先看到了一个女子,现在正是危急时刻,他们早就下令让皇城内的妇孺小儿不得外出, 怎么还有女子往城门口走?
看了两眼又觉得不对劲,那女子衣着华贵, 一看便知不是平民百姓,但若是什么富家千金,这个时节更不可能上街乱逛了。
副将愣怔着看了半天,被严大将军一掌拍在后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同皇后娘娘请安!”
副将吓了一跳,赶忙行礼,心里惊叹道这竟是当朝皇后!可自家将军不是陛下的大统领吗,世人皆知帝后两立,难道大统领在这种关头上投靠了皇后!?
“大统领,城门处现在最是危险,那些土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到时候刀剑无眼,鲜血淋漓地,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在这呢!”
严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浔江派暂时不会攻城的,你带着人守好城门,若是西北擎栾族觐见,便开城迎接。”
这下副将彻底蒙了,“啥?这个时候擎栾怎么会来?外面还围着一群土匪呢,大统领莫不是糊涂了?”
“少废话,让你开门你就开。”
副将看看自家将军,又看看旁边一言未发默许的皇后,他不禁小声在心里嘀咕,看来大统领的确投靠皇后了
调兵的指令下达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宫城之内就来人传讯了。贺成衍身边惯常用的一个传话的瘸腿太监慢慢悠悠地踱到西华门来,嗓子又尖又哑道:“陛下有请。”
严大将军自是早有预料,未经陛下同意擅自调走宫城内的禁军,总归逃不了一顿盘问的。
“有劳公公特来传达了。”
严大将军也不多做解释,回头小声又嘱咐给副将一句,就准备跟着传话公公走一趟了。
像这种养在宫里几十年熬成人精了的太监,但凡现在还有一官半职的,都是极为有头有脸的,即便禁军统领说话也得给几分薄面。
没想到这传话太监却站在原地不动,那双半眯着睁不开似的老眼都不曾看一眼禁军统领,半响才又开尊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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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也请走一趟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昭晨宫一直有贺成衍的人盯着她不是不知道,况且她也没打算瞒着人。
往内宫走的路上,瘸腿公公走在前面步路蹒跚地,反倒是沈琴央和严大将军这两个健全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那瘸腿公公不放心似的,每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两人是不是还跟着,眼神阴恻恻地,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堂堂皇后和禁军统领,如今竟被个没根的太监押犯人似的盯着,老不死的”
严大将军觉得屈辱,一个没忍住骂了两句,但见沈琴央神色如常,心中不免感叹皇后的定力,这些年她在明面上屈居皇帝之下,但没有人敢小看了这个女人,原因也正是在此了。
“将军的副将可是绝对可信的心腹?”
“自然,即便臣与娘娘困于殿上难以脱身,副将便是禁军之中威信仅次于臣的决策之人。”
沈琴央点点头,走一趟养居殿不难,她怕的是贺成衍把事做绝。
她清楚贺成衍是那种狗急了会跳墙的人,逼到绝路上便无所不用其极。
“将军可是想清楚了,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若你与本宫一同迈入养居殿的大门,便是箭在弦上了。”
严大将军抿了抿嘴,沈琴央的意思他当然清楚,现在虽然他擅自调了禁军,但不过是担一个滥用职权武断专行的过失。可如果他与皇后一同面圣,那便是在明面上倒向皇后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守着一座注定沦陷的城池,不如能救多少救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寡不敌众带着这一点禁军拼了命苦守城门,为宫里的王公贵族拖延时间,不如直接让擎栾进城,禁军被收服,百姓也能免遭无谓的战火。禁军虽本该只对皇帝唯命是从,但现在皇位上的这个皇帝,无论是浔江派还是擎栾族都不会放任他继续把皇位安稳地坐下去。保着皇帝的荣华富贵就是要全部禁军去为之送命,令全京城的百姓无辜受牵连。
他是禁军统领,但更是一国的将军。
况且擎栾入城,也未必就是直指宫城弑君夺位,有皇后与擎栾族赫函的这层关系在,也许会扶瑞王上位皇后垂帘。至于浔江派,届时有不损一兵一卒的禁军和未经交战的擎栾,已经与地方军纠缠多日的浔江派也就不会再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自然知难而t退。
他看着沈琴央平淡如常的侧脸,更加确信了后面的想法,若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她怎会如此从容淡定?
“想必娘娘定有应对之法。”
沈琴央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两人跟着这老太监又回到了宫城,撤去了大半禁军的宫城显得空旷了不少,似乎因着浔江派的围城,宫内的氛围也比往日更压抑低沉。沿途路过的下人见皇帝身边的公公领着陛下的贴身侍卫,身后跟着禁军统领和皇后,且皇后身边没带任何人,便懂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于是纷纷俯身垂首,不敢多听多看。
突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叫喊声传来。
“娘娘娘!”
这声音似乎先前被掩了口鼻,闷沉的声音挣脱开后终于喊了出来,惊跑了一群停歇在宫墙飞檐之上的鸦雀。
是白芷的声音。
沈琴央循声望去,只见白芷被两个小公公拉扯着,眼看就要被拖走,沈琴央当即厉声道:
“放开!本宫的贴身侍女也敢拦,谁给你们的狗胆!”
两个小公公到底年纪不大,被皇后这么厉声一吼就愣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但因为不知道接了谁的死命令,抓着白芷胳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白芷也顾不上什么了,趁着自己现在还能说话,继续喊道:“娘娘!不要去!皇帝他和”
瘸腿公公始终在沈琴央身后看着,本就灰黄如土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朝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下一刻,他们其中一个果断出手,以极快的速度扭断了白芷的脖子,湮灭了嗓子里那未能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沈琴央就这么看着方才还激动地朝她挥手大喊着的白芷,瞬间没了声音。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颗头颅就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歪了下去。
“白芷白芷!!”
那两个小太监手脚十分利索,已经拖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白芷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沈琴央想追上去,却被瘸腿公公身边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还是先去面见陛下吧,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老太监尖锐而迟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慢慢悠悠地,似乎刚刚只是处理了沿路上的一只阿猫阿狗,没有任何的波澜。
严大将军都看在眼里,见沈琴央情绪激动,便知道方才的宫女怕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他不禁暗自心惊,这老太监是皇帝的人,若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一个太监是绝不敢擅自处置皇后贴身侍女的。
很显然皇后也没想到皇帝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仅仅是在去养居殿的路上出面提醒,就立即下了死手。哪里还有昔日彼此留有余地,相互制衡对峙的意思?
这就是陛下对皇后擅自出面调动禁军的回应,一方将一军,另一方便除一帅。
然而更令严大将军担忧的,不是皇后贴身侍女的死,而是这个侍女死前说的那句:
“不要去,皇帝和”
不要去,显然这是一场鸿门宴。但皇帝和是和谁,又和谁做了什么?
严大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就要到达的养居殿,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第095章 成败
白芷死了。
沈琴央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脑子里都是白芷活泼而充满着生命力的一举一动。她在昭晨宫那一方小院子里和竹苓吵架的样子,因为重用连翘而冷落她时难过赌气的样子,她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满眼心疼的样子。
白芷是她的陪嫁丫鬟, 是她穿到《隐玉匣》这本书中到现在陪伴自己最久的人,也是待她最真诚, 最毫无保留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一个恶女炮灰, 炮灰的丫鬟只会更炮灰, 而且白芷的设定就是一个鼠目寸光又鲁莽无脑的小丫鬟, 跟着沈琴央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原本的剧情里不仅连累了沈琴央, 就连她自己也被乱棍打死。
但沈琴央被穿后改变了命运, 从炮灰女变成了女主角, 又一路做到了皇后的位置, 连带着白芷的命运也被更改。即便她原本的设定大字不识又粗陋浅薄,这些年里跟着沈琴央耳濡目染, 也学会了许多事, 明白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把性子磨砺得圆滑不少,起码有足够的能力站在沈琴央身边,做个有头有脸的一等侍女。
这其中,沈琴央也花了许多功夫。
要将一个天资不佳的边缘npc调教成自己能用的得力助手, 并不容易,但她从未想过要放弃白芷,这一点并不是出于什么善良怜悯之心, 而是对价值的考量。
若要用人,天资聪颖是好, 但也更容易生出异心。沈琴央看重的,正是白芷那颗永不动摇的赤诚忠心。
可她依旧没有完全信任过白芷,在她坐上皇后之位,发现这个世界会源源不断进入新的穿越女后,沈琴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对身边所有的女人过分敏感与警惕。
即便忠心如白芷竹苓,她们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醒来后就被换了芯子,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且对沈琴央抱有天然恶意的陌生人,所以哪怕是到了今天,她对白芷也有所保留。
她会与同样为穿越者的连翘共谋大事,对白芷与竹苓却只字未提,甚至与连翘议事时会特意将她们支开。沈琴央清楚,她们现在所谋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点点变数都有可能功亏一篑,白芷竹苓虽然忠心,但她们身上的变数太大,现在的忠心并不能代表日后也万无一失,因为她们的忠心与否由不得她们自己决定。
可白芷,现在却因为她的忠心死在了沈琴央面前,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一心一意忠于沈琴央的。
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堵在心口,一点点地膨胀壮大,沈琴央分不清那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得嗓子眼里涌上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令她想要尖叫、嘶吼,发泄出胸口处郁结到快要爆炸的情绪。可直到最后她也仅仅是抬头望了望皇城那四四方方的天,再垂下头时,便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养居殿到了。
老太监上前通传了一声,便示意严大将军就与沈琴央先进门,他自己却没有要跟上的意思。等两人进入养居殿,身后的门便关死了。
殿内点燃了几盏不算太亮的灯,本就稀薄的日光从雕花木窗外成线状撒下来,显得殿内分外幽静。龙涎香缭绕,沈琴央向来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闻到,更觉得里面似乎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苦味。
严大将军与沈琴央对了一眼,回头推了推他们刚刚迈进来的养居殿大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住了。
看样子,这一趟贺成衍的确打算让他们有去无回。
严大将军朝沈琴央使了个眼色,又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意思很明确,有他在起码养居殿内没人能伤害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禁军统领是少有的能携刀上殿面圣的角色,且严大将军的武力值不低,有他在沈琴央倒是不担心安危,更何况如今禁军都被调到了城门处,留在贺成衍身边能立刻调用的人手并不多。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围剿,以严大将军的实力总能突围出一条生路。
沈琴央也朝他点点头,两人绕过屏风,朝殿中走去。
殿内静得出奇,明晃晃的龙椅之上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香炉立在殿中喷云吐雾,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幽幽浮动着鬼魅般的白烟。
沈琴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回头看向严大将军,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重影,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出言提醒道:
“这香有问题!快捂住口鼻!”
即便拿袖子勉强掩住,也无可避免地吸入更多,沈琴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视线的边缘开始出现漂浮的光斑,她甩了甩头,试图用意志控制自己神识的流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惜收效甚微。
沈琴央果断地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没有一丁点犹豫地刺向自己左手的手臂,簪子的尾部没入肌肤大半,鲜血登时便从衣袖洇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淅淅沥沥地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疼痛如一把斧头劈下,脑中闪过一线清明,但也仅仅是一瞬。她看到严大将军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意识,沈琴央艰难地爬到了他身边,用一条伤臂将他翻过来,另一只手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剑。
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抓住最后的救t命稻草,沈琴央就这么抱着严大将军的剑,彻底睡了过去。
意识在混沌之海中浮浮沉沉,即便已经沉溺在睡梦之中,巨大的困倦感还是如影随形,像是无数只手在扯着她坠向更深层的黑暗。纵使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放纵自己彻底睡去,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引诱着她,吸引着她。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即便醒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什么不继续睡下去呢?”
不能睡——
不能屈服。
突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身体,真实无比的感觉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沈琴央猛然睁开眼,最先确认的便是怀里抱着的剑,发现剑柄还在自己手中牢牢攥着,心便放下了一半。
眼睛干涩而酸痛,沈琴央还没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嗅觉便先视觉被强制唤醒,空气中原本的龙涎香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随后,沈琴央才看清自己面前的人,贺成衍。
她起身踉踉跄跄后撤了几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沉重的铁剑,直到脚跟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沈琴央下意识回头望地上一看,是严大将军早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也死了,一个因为被她算计进计划中一环,帮了她的人。
“不错,是我杀了他。背叛我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
沈琴央惨白的脸色似乎令贺成衍十分喜闻乐见,邀功卖好似的主动承认下来,并欣赏着沈琴央的表情。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贺成衍又继续道:
“你的侍女,也是我杀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抖了一下。
贺成衍一步步朝她走近:“别怕,你是我的皇后,我是不会动你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指向了贺成衍的喉头,没想到他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一步,铁剑的尖端堪堪擦上颈部皮肤,只要沈琴央手抖一下,便可以划开贺成衍的咽喉。
他却笑着说:“真的要杀了我吗?若清,你就不想和我再往下看一看吗?看一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又往前凑了凑,剑锋刺破表皮渗出血珠,“还有,你难道不想知道,舒王,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
还没有等沈琴央问出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没有事先通报,连滚带爬地进了殿,还没见到贺成衍就磕磕巴巴喊:
“擎栾擎栾族的人进城了!他们好多人,都都佩了刀,现下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等到看清楚皇后举着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小太监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陛下娘娘饶命”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就听到贺成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
“还是皇后厉害啊,朕杀了禁军统领,城门口竟还能有人给赫函开门。”
沈琴央心里还惦记着他刚刚那句话,而且贺成衍的态度很奇怪,他不是不清楚沈琴央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不可能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还如此无所畏惧。贺成衍并不是无所谓生死之人,正相反,他很怕死。
“你已经听到了,擎栾已经入城,你没有什么再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贺成衍听了这话,垂眸笑了笑,“若清,若我想杀你,那香炉里的烟雾就不会仅仅是令人眩晕的了。而你若真想杀我,也不会与我废话到现在,不是吗?”
“擎栾入宫,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是吗”
贺成衍轻轻用手拨开了沈琴央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看着她的眼睛道:
“若真是这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那个小儿子,下一任的‘男主角’,又为什么迟迟没有登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96章 护驾
昭晨宫内。
连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旁除了站着的竹苓,还有一个本不该堂而皇之出现在此的人正坐在桌前。
连翘又转了两圈, 回到桌前急道:“你让白芷去提醒她, 可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景廷抬眸道:“那有可能我们就要做最坏打算了。”
连翘心里一惊,从院里拽了个小太监来:“你出宫去打听一下,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小太监点点头, 前脚刚跑出昭晨宫, 转头又战战兢兢地跑回来了。
“让你出去打听, 怎么又回来了?”
小太监被吓得不轻, 话都说不利索, “门口门口, 白芷姑娘死了, 就在门口”
“什么!”
几人赶紧从屋里出来, 一出昭晨宫的大门,就看到门前坐了个人, 准确来说, 是靠着一具尸体。
头诡异地歪到了肩膀上,双眼空洞无神地睁着,身上的衣服还是跑出去时穿的那件,却再无往日鲜活。
竹苓抱着已经冷掉的白芷眼泪直流,连翘红着眼蹲下, 攥了攥白芷的手,喃喃道:
“他他竟敢下这样的死手”
如果前去提醒沈琴央的白芷死了,那意味着沈琴央已经陷入了危险, 几人都清楚现在并非伤感的时机,只得勉强收住。
“我来吧。”
贺景廷越过几人, 将白芷抱回了昭晨宫。
“我猜,定是母后已经调离了宫内的禁军去城门处,但临时被陛下召见。母后断不是会贸然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如果她真的入宫,必然是身边有一个她觉得可靠之人同行,以为可以脱身。”贺景廷分析道。
“禁军统领。”连翘点点头继续道:“所以白芷一开始是要去城门处找娘娘的,但没想到在出宫的路上就已经撞见了娘娘与严大将军一道入宫,情急之下这才选择直接出言警醒”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必再讲,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所以你的消息是没错的,潇山盟果然在浙北看到了崇多,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全解释的通了”
贺景廷今天刚得到消息来告诉她时,连翘还是不敢相信的。一来沈琴央曾经说过,贺景廷在浙北的势力已经被尽数拔出,他却如此耳聪目明,无意间就捕捉到了一条这么重要的消息。
二来,连翘向来认为,比起浔江派和贺景廷,擎栾族的赫函才是同盟之中最可靠的存在。
赫函的小儿子崇多出现在浙北,又在这个关头,绝不会是去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要知道,魏林和舒王带领的那五千人,就是在去浙北的路上凭空消失的。
如果舒王一行人的死与擎栾有关,那也许就证明,赫函可能已经成为贺成衍的人了
可为什么呢?擎栾没有道理会突然倒向贺成衍啊,赫函与皇后同盟到今天,难道一直期待的不是皇后上位吗?为何在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时突然会和向来不和的皇帝成了同盟?
哪怕直到现在,连翘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琴央不在,连翘现在不过身居嫔位人微言轻,手中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现在也只能依仗贺景廷。连翘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未来的男主,即便在被沈琴央除去了所有人脉资源的情况下,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重建自己的信息网,无论是利用前朝官员还是浙北的地方势力。
贺景廷沉思了半响:“首先,我们得保证仅剩的禁军能为皇后所用。”
连翘道:“难说,贺成衍现在已经没有顾忌了,杀一个禁军统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严大将军现在就已经死了。”
贺景廷笑得温和,丝毫不像是在拿人命盘算,“只要死讯没传出来就可以,死了反而是好事。”
养居殿。
沈琴央清楚地听到“男主角”这个过于现代化的词汇从贺成衍口中说出,她恍惚了一瞬,心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一种可能是贺成衍也被穿了,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即便是她自己,刚穿到小说世界时也像无头苍蝇一番,行差踏错露出过许多马脚。可贺成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令沈琴央觉得突兀的现代感。
紧接着,她便怀疑是连翘背叛了她,将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透露给了贺成衍。但很快也沈琴央自己否定了,若是连翘背叛她而选择男主,那为何不去选即将成为下一任男主的贺景廷,而是赌上全部希望去扶一个已经气运将尽的贺成衍?
那变数就只能是出现在贺景廷身上了,可贺景廷是最不可能与贺成衍联手之人,他没道理为了自己这个死敌一般的父亲而背叛她这个更有价值的t盟友。
贺成衍,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这是沈琴央第一次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门外就传来老太监的通报声:“西北擎栾赫函觐见!”
贺成衍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轻笑一声道:“请。”
紧接着,沈琴央便看到了赫函。
他比去年松香山围猎时看上去沧桑了不少,仅仅过去一年,脸上似乎便多了许多沟壑,显得疲惫而倦怠,从前豪放张扬的气势现下竟被满面愁容遮盖得一点不剩。
沈琴央微微一愣,西北发生了什么?
赫函看了一眼沈琴央,就将目光移开了,像是不敢对上沈琴央的目光。随后,他便一掀衣摆,对着贺成衍跪了。
“陛下万安。”
赫函此人向来看不上中原皇帝,松香山围猎时面圣也仅仅行了简单的草原民族对待尊贵外客的礼数,现在却如中原人一般对贺成衍行跪拜礼。要知道擎栾一族是最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这一跪便意味着绝对的臣服,更是莫大的屈辱。
这一跪也让沈琴央明白了擎栾的背叛。
她将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唯独没有怀疑擎栾会背叛。擎栾就是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赫函倒向了贺成衍,那现在守在城门外的浔江派,恐怕也已经遭难。
现在她手里能用的只有禁军,但禁军统领已死,单凭沈琴央一个人也许根本调配不动。
“千辛万苦说动禁军统领,为早已背叛你的擎栾打开城门,这种感觉一定很糟糕吧。“
贺成衍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凭什么就这么认定,你在我眼皮底下做的这些动作,我就一点不知道,还蠢到一步步去配合你?“
沈琴央没说话,这似乎更刺痛了贺成衍,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说话啊!沈琴央,我最恨的就是你看我的眼神,自以为盘算得当,把一国之君耍得团团转不错,我是靠着你才有今天,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一直看轻我!”
“我从没有看轻过你。”沈琴央平静地看着他,“我看不上你。”
贺成衍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恨意昭然,他突然从沈琴央手中夺过那把长剑,却在剑就要落在她脖颈时被一只手拦住。
赫函只微微使了点力,就叫贺成衍握着剑的手瞬间脱力,铁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赫函沉声道:
“陛下,您还是一国之君,断没有亲手斩杀皇后的道理。”
贺成衍冷静下来,沈琴央对他来说的确还有用,他冷冷看了赫函一眼,不满道:
“那你从一国之君手中夺剑,又是什么道理?”
赫函语气倒还算谦卑:“请陛下恕罪。“
贺成衍转而盯着赫函打量起来,“难不成,你还想为旧主卖个人情?让她宽恕你一二?你错了,赫函,你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为铁石心肠之人!”
他围着赫函踱步转了一圈,却笑着看沈琴央道:“更何况,你还杀了她心尖上的人,她怎么都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赫函果然眼神躲闪,贺成衍大笑道:
“怎么?先去浙北截杀舒王是你提出来的主意,现在你却不敢认了?”
沈琴央看着赫函,没有管一旁聒噪的贺成衍,只平静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她的确猜不到,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猜了。
赫函支支吾吾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没那么背信弃义,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琴央的眼睛缓缓道:
“我必须杀了舒王,谁做皇帝其实对擎栾都一样,但一定不能是舒王。”
沈琴央凝眉:“谁告诉你舒王要做皇帝了?”
若是为了争权夺位,沈琴央不觉得舒王是什么有力人选,甚至贺成烨这个人可能压根就对皇位都没兴趣,他那个王爷都做得没滋没味,把他拴在宫里做皇帝?可能还不如杀了他更舒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赫函竟觉得舒王会参与夺位?虽然说贺成衍必定在其中充当了个煽风点火危言耸听的角色,但沈琴央所熟知的赫函,并不是个容易被糊弄和煽动的蠢人,怎么会轻而易举相信贺成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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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皇后娘娘不是存了这样的心吗?”赫函反过头来问沈琴央道:“表面上扶贺景廷坐上储君之位,让他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实际暗中都是在为舒王铺路?”
沈琴央想到赫函被贺成衍洗了脑,但没想到被洗的这么彻底。
她暗中给舒王铺路?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无语。
赫函反倒自顾自越说越委屈起来,“自松香山围猎开始,舒王与娘娘交情不浅就已初见端倪。倚竹园一夜分明是娘娘与舒王私会被发现,却偏要拉上我那小儿子入局剃你们遮掩。”
沈琴央:“”
赫函继续道:“娘娘后被小儿接到属地,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可舒王当真与娘娘情深意切啊!竟能为了您的名声,不惜跑到我这里费尽口舌,劝服我去拦截皇家车马,保着您相安无事地回到京城。”
沈琴央:“”
赫函见她从头至尾不发一言,以为沈琴央是百口莫辩,铁证如山哑口无言,他那颗因为背叛而被反复折磨的良心总归是好受了一些。
“就因为这些,你便跑去浙北杀了舒王?”沈琴央缓缓开口问道。
赫函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贺成衍,才回头坚定道:
“我杀他的理由,应该和娘娘选择他的理由是一样的。”
赫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因为舒王才是这个世界下一个男主角。”
“你说什么?”沈琴央不敢置信。
赫函道:“家母临死前的嘱咐并非这个世界全部的运行法则,实际上,即便她来自异世,她也并非通晓这一切的人。”
赫函的母亲是穿越者,这一点沈琴央清楚,她临死前向赫函的父亲、也是当时书中世界的主角,坦白了这一切。
赫函的母亲,就是沈琴央能与擎栾族一直结为同盟的根本,也是赫函的父亲之所以无条件相信她的原因。
“其实家父死前,与我说过一些不一样的话。”赫函犹豫道。
他还打断继续讲下去,没想到突然被贺成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好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沈琴央还想知道赫函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舒王成了男主,就被贺成衍突兀打断。直觉告诉她贺成衍并不希望赫函把真相说出来,恰恰证明后面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但贺成衍已经下令,“把皇后关到养居殿偏房,没有朕的同意谁也不得探视。”
赫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琴央,默默退了下去。
而沈琴央在被侍卫带走前听到了外门通传进来的,关于城外的消息:
“城外的浔江派大部分已经清理,但贼首林挚跑了还没找到”
被关进养居殿后,沈琴央对外界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了,唯一可以得到的讯息就是窗外的晨昏变化。贺成衍来看过她几次,她都装作睡觉避开了与他言语接触。
直到后一夜,窗户被敲响,随后,从外面封住的窗户被撬开了一角,林挚露出只眼睛来,这种情况下竟也礼数未失,小声道:
“皇后娘娘,您怎么样了?”
沈琴央赶忙凑到窗边,“我没事,大当家呢?浔江派的诸位怎么样了?”
她知道浔江派必然损失惨重,即便林挚有与赫函一战的实力,但林挚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擎栾是皇后的人,是同盟。猝不及防被赫函背刺,就连沈琴央都反应不迭,浔江派应该更是措手不及。
林挚哑然,低声道:“只保下了小半的人,剩下的都交代在京郊城外了。”
沈琴央如鲠在喉,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更无法面对林挚,甚至心中庆幸两人如今只能隔着一道窗户对话,因而看不到林挚悲痛的眼神。
“娘娘,这条路不好走,林某从一开始就知道,早在浙北决定跟随娘娘时,我就已经知道必然会有今日这般的牺牲。这一点,我相信浔江派的其他兄弟也清楚。”
沈琴央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回应他这份重托。她站在窗户的这一边,早已红了眼眶。
林挚道:“所以不要犹豫,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沈琴央重新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眸,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伤怀纠结,唯有成功这一条路,才算是对得起所有牺t牲之人。
她打起精神:“你来时可有被发现?”
“养居殿后院的人被我放倒了几个,但不敢闹出太大的声音来。”
林挚能在被追杀的境况下混进宫中,还走到了内围摸进了养居殿,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也冒了极大的风险,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
沈琴央直接将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道明:“舒王是赫函杀的。”
“什么!?”林挚大为震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啊?赫函从西北过来,若是先绕道去了浙北,那西北军一定是比擎栾更快抵达京城的,可现在西北军直到现在都还在路上呢。”
沈琴央自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所以也许不是赫函亲自去的,而是派了擎栾族的其他人。”
她思索片刻,忙问道:“大当家,浔江派与擎栾交锋之际,你可大致估算过他们的人数?”
林挚点点头道:“看过,其实不多,也就比浔江派多了一千左右。”
沈琴央心中已差不多有了些把握,“那你可有在其中看到除赫函以外的其他领将?”
林挚想了想,“有两个,样貌与赫函有四五分像,应该是赫函的俩崽子。”
西北的游牧民族与中原不同,没有什么选贤与能的概念,在他们的认知里,孩子就是继承自己的人选,如果一个孩子做不到那就生下一个,领将必是赫函的几个孩子。
但赫函不是有三子吗?为何只来了两个?
“我也许知道赫函派去浙北的人是谁了。”
沈琴央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林挚还在等着沈琴央说明,结果她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大当家,可能要委屈你和潇山盟的应涛,合作一次了。“
林挚:“什么!!”
这一嗓子,声音大的险些把巡守的人引来。
…
次日,城外传来消息,京郊东边一处无人的山头莫名其妙起了火,现今京城之中唯有擎栾族人把手,救火的人手远远不足,只好派了宫里一部分的人前去救火。没想到救火的队伍刚出发,西边又传来消息,浔江派贼首林挚带着残党在东边出没,贺成衍即刻又派了部分擎栾族人前去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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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京中剩下的擎栾族,便只剩三分之一了。
但即便只有三分之一,骁勇善战的擎栾族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也正因如此贺成衍才敢毫无顾虑地将人手加派出去。
可没想到,一直留守城门的禁军却突然暴起,和城内的擎栾族人起了冲突,混乱一路蔓延到宫门。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宫中的哪一方势力在混乱之中开了宫门,无比缺德地把战火引入了宫,气得贺成衍到处抓人来盘问,究竟是谁给一直待命的禁军下达的命令。
被抓到的禁军理直气壮来了一句,“是禁军统领严大将军,说擎栾族赫函意图对陛下行不轨之事,禁军要即刻入宫救驾。”
贺成衍简直要抓狂:“谁胡说八道的擎栾要对朕行‘不轨之事’!还有哪来的禁军统领严大将军,他早就死了!到底是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本以为禁军会就此停手,没想到一听到严大将军已死,全部的禁军反而更为愤怒,一副势必要为严大将军报仇雪恨的架势。口口声声称禁军统领乃是皇家军队的颜面,禁军统领被害就是蔑视皇权威仪。纵使贺成衍一再强调,严大将军的死与赫函没有关系,疯了似的的禁军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法驯服,不顾皇帝的阻拦也要为皇帝护驾擒贼。
没办法,贺成衍只好令赫函暂避风头,找了个地方给人藏了起来。
可宫中的场面也更为混乱了,声称要护驾的禁军与擎栾族人拼了命,真正在护驾的擎栾反而成了挟持皇帝的反贼。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养居殿偏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琴央起身,看到门外站着的贺景廷笑得温和:
“母后,儿臣来迟了。”
第097章 出逃
被关了一天一夜, 门外的雪已经化了大半,但实际上,雪化之际远比落雪时分要冷得多。
贺成衍虽然将沈琴央扔在偏房关着, 但屋子里炭盆烧得还算旺, 门被推开灌进冷风来,沈琴央还是没忍住被冷意扑得打了个哆嗦。
贺景廷赶忙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她, 沈琴央也没推拒, 就是长度有点不合身, 拖到了地上一大截。贺景廷怕她绊倒, 为她把兜帽往上绑了绑。
“谢谢。”沈琴央道, 思索片刻, 她还是又补了一句, “这两天你所做的一切。”
不必多说, 在看到贺景廷打开门的那一刻, 就足够说明贺景廷这两日做的事只多不少。她虽被关着,但也能听到养居殿外乱成什么样子了, 沈琴央便知道是贺景廷去调动了禁军。
以最有限的消息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将手中仅有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沈琴央是见识过贺景廷的能力的,这是他的拿手强项。
贺景廷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母亲何须道谢,都是儿臣应该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受到沈琴央的目光, 他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地又拐了个弯:“就算不为别的,也为我自己罢了。”
沈琴央点点头,显然对她来说, 作为儿子的本分显然不如一己私利更令人信服。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沈琴央垮台对贺景廷来说没什么好处。
两人从养居殿偏房的一条小道出去, 避开了与擎栾交锋的禁军,沿着这条路刚好可以回到昭晨宫。
“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擎栾叛变的?”沈琴央边走边问道。
“我浙北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周边看到了赫函的小儿子崇多。”
这个消息沈琴央已经猜到了,但没了浔江派和潇山盟的贺景廷在浙北的消息竟还能如此通达,这是沈琴央没能想到的。不过沈琴央去了一趟浙北也不过只待了三四个月,即便一举拔除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浙北毕竟还是贺景廷自幼长大的地方。潇山盟或者浔江派之中还是有几个他至今可以调动的暗线也未可知。
既然如今已经是同盟,又是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沈琴央自然不会责怪他为何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来路,于是也没有说破。只是见他嘴唇紧抿,像是怕她问的一副样子,到真有些像个秘密被母亲发现心虚的孩子。
“做得不错。”
沈琴央的脸颊大半隐没在大氅的绒毛里,看不清表情,这似乎是两人名义上做了母子之后沈琴央第一次夸赞他,贺景廷心中有些奇异,顿了顿低声道:
“母后倒不如责怪我一番,儿臣心里反而能好受些。”
他打量着沈琴央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白芷姑娘是我失察,没能护住她。”
当日在昭晨宫,贺景廷一得到消息就赶来告知,奈何那时沈琴央已经独自一人前往城门处了。贺景廷没有想到她竟敢一个人都不带只身前去,竹苓却说娘娘下了死命令,让她们在昭晨宫带着谁也不许跟去。
她是明知道自己这一趟有危险,一但事发,她也许有一线生还但身边的侍女必死无疑。
同样的,贺景廷也明知道她想保下这群下人,但依旧故意在连翘面前当着竹苓白芷说出擎栾叛变的可能,那满眼全心都是沈琴央的小丫头果然自己跳出来,主动请缨要去城门报信。
他本想着,只要她身边能有个人,总比孑然一身要强,若有什么事也许白芷还能带回些她的口信。他是存了私心的,也的确没想到白芷会在宫里与她遇上,蠢到当场去喊她。
忠心,也实在愚蠢。
不过死了又怎样?说到底都是些下人,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主人发挥自己的价值,若能死得其所,也是一大幸事。
但他忘了沈琴央会难过。
贺成衍看着她露出的一双眼睛在提到白芷时闪过的脆弱,心里头一次为因他而造成的死亡产生了悔意。
“不怪你,若是听到我有难,她说什么也会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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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这么说着,心中更是酸涩无比,她喃喃道:“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照旧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屋中了,不知她祖籍在何处,我便想着等你回来亲自安置。”
沈琴央颇有些意外:“难为你了,这种关头还能把事做得妥帖。”
贺景廷无奈笑笑:“母后似乎今日夸了我格外多,原本不必如此见外的。”
沈琴央也不同他客套什么,实话道:“确实有些t意外,我猜到你若是打算救我便会去调禁军,但没想到你是用这种法子,如此豁得出去。”
其实,贺景廷能如此迅速地得到崇多在浙北的消息,就证明他留在浙北的暗线绝对在沈琴央估算之上,人数足够多之外,还有可能卧虎藏龙,毕竟擎栾不曾去过浙北,他的人是如何认出崇多就是赫函的小儿子又是一回事。
贺景廷大可以直接离宫,回到浙北他依旧可以靠着现有的势力重新经营。
靠仅有的禁军拖住城内的一半擎栾族,只能撑一时,他应该清楚。
果然,贺景廷下一句便问道:“只是儿臣有一事不解,浔江派按理说已经不剩什么人,母后是如何将城中大部分的擎栾族人都引出去的?”
沈琴央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只是故意反问他道:“城东是林挚带人引走一部分,但城西的山火放火烧山,你觉得像谁的手笔?”
贺景廷愣了一下,不免有些羞怯,“母后都这种时候了,就别拿旧事揶揄我了想必是应韬吧,母后原来早留了后手,倒是我白白紧张了。”
应韬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还能反过头来让别人也跟着吃上一垫,把贺景廷这个前任盟主的损招活学活用,给京城的山头也来了一把火。
“嗯,浔江派在明,从浙北一路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总要留个后手。不过要不是你在城内配合,想必单凭应韬和林挚也很难事成。”
贺景廷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所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沈琴央没否认,但也没说什么,没人会喜欢当棋子被算计的感觉,更何况贺景廷向来当惯了执棋之人。
贺景廷苦笑一声道:“其实没关系,我想知道的是母后在知道赫函叛变那一瞬间,有没有怀疑过我?”
这是什么问题?沈琴央被他问得有些莫名,据她所知贺景廷通常不会追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能问出口的事必然有其目的,但这个问题,他是想从自己的话里得到什么?
沈琴央皱了皱眉,那一瞬间,她把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甚至包括连翘。
她如实答道:“被信任之人背叛,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会顺势怀疑其他信任之人,这不能代表什么。”
贺景廷不死心似的又问道:“那母后又是因为什么将我从怀疑的人中排除了呢?”
沈琴央道:“因为背叛我对你没有太多好处,况且贺成衍于你而言是最不可能倒向的仇人。”
非常真实的回答,直切要害,击碎所有妄想,且令人无法辩驳。虽然是早就可以预想到的答案,但真的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无可避免地失望。
贺景廷神色黯然,等到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突然警觉地拉住沈琴央:
“母后,等一下。”
墙角突然出现一个体型硕大的擎栾族男子,身影映在宫墙之上宛如小山一般,他手上提的剑还在滴着鲜血,渐渐地在石板地上汇聚成一块小小的血泊。他的发须、衣襟都沾满了血,看样子是刚与禁军厮杀过,不知为何逃到了这条宫人都鲜为人知的小路上。
贺景廷带了佩剑,但老实说,他并不会什么武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抽出剑来挡在了沈琴央面前。
明明是他护着沈琴央,贺景廷却听到背后的人轻声安慰道:
“别怕,他手臂伤了。看,血是从他手里的剑柄往下流的,应该伤得不轻。”
即便如此,以擎栾人的身体素质,还是可以单手拎起重剑。贺景廷并未敢彻底放松,他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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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好汉,既然擎栾现在宫中为陛下护驾,就请让一条路吧。”
没想到这擎栾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道:“我呸!你们中原人那狗皇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护驾?护个屁!背地里派禁军突袭,赫函真是昏了头了,老子就说不能信你们中原人!”
贺景廷心中暗道不好,看样子这人已经连带着把所有中原人都恨上了,他与沈琴央的衣着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宫人,恐怕这擎栾士兵现在最恨的就是王公贵族。果然,那擎栾人突然红了双眼,手上的刀已经抡了起来——
没想到身后的沈琴央来了句,“看样子赫函手底下的人已经不愿再听从指挥,开始杀贺成衍的人了。”
说完还十分欣喜地补了一句,“太好了!”
贺景廷颇为无奈:
“母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在他眼里,就是贺成衍的人”
沈琴央:“嗯,所以快跑吧。”
第098章 定局
回到昭晨宫时, 里里外外已经守了不少禁军。
贺景廷在沈琴央一旁道:“母后安心,这些禁军都是我事先调过来的。”
竹苓远远地迎上来,见到沈琴央也忘了行礼, 只一言不发地抓着沈琴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直到确认沈琴央身上没有一点伤。
即便向来沉稳如竹苓,苦苦忍了两日, 现在终于也忍不住趴在沈琴央身上大哭起来。
“娘娘白芷白芷”
沈琴央摸着她脑后的一小块发, 像安慰着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 实际上她心中更是悲痛难抑。也许从前沈琴央的确只当这两个丫头是奴仆, 如今白芷死了, 她才惊觉自己早就把她们当做了自己孩子一般的存在。
“我知道, 我都知道等安定下来, 我们给白芷好好地送走。白芷已经没有亲人了, 你我就是她最后的家人。”
竹苓在她怀里点点头, 眼泪更是收不住。
连翘在旁见她们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心中也不是滋味。她穿进这本书的时间并不长, 对这些小角色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npc。但哪怕对剧情推进、主角命运没有任何影响, 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
几人相对无言,但宫中现在风云变幻,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变故,还是连翘率先出面打断道:
“娘娘一路过来, 可有遇到擎栾的人?”
贺景廷替她答道:“遇到了,不过那人受了伤,我们二人与他对上虽然还是有些勉强, 但幸好立刻就遇到了禁军,已经控制住了。”
连翘松了一口气, 转而道:
“娘娘被关了一天一夜,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竹苓反应过来,猛地点点头,拉着沈琴央就要往昭晨宫里迈,一副架也要把她架回去的架势。沈琴央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
“一会先带我去见见白芷吧。”
然后她才回过头与贺景廷吩咐道:“禁军不知能撑到何时,必须下令即刻封城。应韬和林挚虽然能拖住城外大部分的擎栾族人,但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在西北军抵达之前控制住局势。”
虽然两人从那擎栾族人手里逃出来,但迫不得已还是有交锋,贺景廷手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那上面应该还有那擎栾人的血。而沈琴央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两日里她从未合过眼,精神始终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如同一根时时紧绷的琴弦,如今回到昭晨宫得到暂时的放松,疲惫感自然接踵而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似在安慰竹苓,但其实整个人已经完全依靠竹苓在支撑着了,只不过多年的主仆默契让她们都没有表现出来——沈琴央其实已经快撑不住了。
“眼下城内的擎栾族已经乱了军心,是最好的时机,只要”
贺景廷按住她的肩膀,“母后,儿臣都知道,你就信我一回。”
沈琴央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被竹苓扶着去了白芷的屋子。
昭晨宫的内院,现在便只剩贺景廷与连翘了。
“你不跟着一同去吗?”
两人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的背影,连翘摇摇头道:
“主仆一场,多年的感情不是外人能比的,还是让她们去好好道别吧。”
贺景廷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沈琴央离去的身影。她还披着那件并不合身的大氅,被厚重的皮毛裹着单薄的身躯。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却莫名让人揪心。
直到看着沈琴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廊下,贺景廷才移开了目光。院中夹着片片雪花的冷风乍起,又开始下雪了。
“我去城门处看一眼。”贺景廷转过身去道。
原本他提步已经准备走了,却被连翘发现了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地上竟有些许血迹。
“你受伤了?”
贺景廷看了看身后地上的那一小块血,抬了抬胳膊才看到袖筒里藏t着的伤口并未愈合,一路上·一直在流血。
“无碍,被那擎栾人划了一刀。”
他护着沈琴央离开时,右手拿剑挡下那擎栾人一刀,但他毕竟没有习过武,力道也远远逊于以弯弓御马为常的擎栾人,第二刀劈下来时便已经无力招架,只得尽力躲避,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伤了手臂。
沈琴央没有发觉,他原本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母后早已在浙北便对他种下了偏见的种子,认为他永远是藏在鬼面下玩弄权数的缩头乌龟。他不想再在沈琴央面前看上去太过孱弱,永远瑟缩在那一架可笑的轮椅上,被舒王拿剑指着就动弹不得。
“别同母后讲算我求你的。”
连翘将他扯到了一间暖房,拿了些伤药和棉布来,给贺景廷做了些简单的处理,虽然包扎的难看,但好歹算是止住血了。
等她处理完抬起头,才发现贺景廷脸色都是纸一般白。
“娘娘现在已经睡下了,竹苓说她似乎前一日吹了风,又一夜未眠,现下有些发热。”
贺景廷面上一紧:“我去找两个还没死的太医过来。”
连翘赶紧叫住他,“现在宫内还不安定,太医院路远,路上不知会遇上多少擎栾族人,还是等稳定下局面再去找。况且,眼下还需要你去统筹局面,这也是娘娘的意思,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贺景廷复又坐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你瞒过了禁军统领的副将,让他以为严大将军还活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但封城多半就瞒不住了,届时你打算怎么办?”连翘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问道。
似乎在沈琴央离开后,贺景廷就收敛了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现在的他看上去冷静得几乎有些不近人情,有种不容靠近的疏离之感。
贺景廷缓缓道:“交不出禁军统领,又找不到赫函,自然是将计就计。告诉所有的禁军,禁军统领被赫函绑了,他们不但会更加仇视擎栾族,还会拼了命地从擎栾人手上帮我们找赫函。”
连翘疑惑道:“为什么要找赫函?反正现在城内的擎栾族已经乱了,就算赫函出现都不一定听他的指挥,再找赫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待我们控制住了贺成衍,赫函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贺景廷垂眸道:“只有找到赫函,母后才会准许我杀了贺成衍。”
这句话说得稀松平常,像是一个孩子为了获得母亲的准许讨要什么玩意似的,内容却是实打实地在这里谈论要杀了当朝皇帝。
“虽然现在城里的擎栾族乱作一团,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擎栾人都对赫函的决策有异议,擎栾族的人脑子一根筋,及其认死理,还是有不少的人忠心追随于他的。”连翘提醒道:“你想现在就拿下贺成衍,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还得需要个由头。”
听了这一番话,贺景廷似乎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像是根本不屑于去盘算怎么能处理贺成衍这件事。
“贺成衍?他随时都可以去死,只要母后点头。”
连翘心下一惊,她看着眼前这个表面温平的少年,竟产生了一种庆幸之感,这种人若是同他处在对立阵营,也许怎么死的都死不明白。
“万一赫函已经出宫了呢?”连翘小心翼翼提醒道。
“不可能,城门口都有人守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要有人出城,必会上报给我。”
连翘惊异道:“那副官竟会如此听命于你?你到底怎么把他骗到的?”
贺景廷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猜,他到底知不知道禁军统领已经死了的事实?”
连翘:“”
贺景廷:“不是所有的忠心,都经得起考验。”
连翘突然就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了,谋逆这一仗,结局无非功成名就或万劫不复,但即便如此,总也会有人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不必多问。
“可若是赫函没有出宫,那贺成衍能把他藏在哪呢?”
连翘快速地回想着宫内较为隐蔽的几处位置,她入宫的时间不如沈琴央长,却是从最低贱的奴仆开始做起的。刚穿进这本书的时候因为许多地方不懂,连翘没少被针对,被安排去做些又苦又累的活,各个寝宫的角落,就连宫墙的狗洞她都钻过。
后来做了贺成衍的嫔妃,她曾偷偷摸过几次贺成衍的书房,想找到什么暗室机关之类的,可惜也没有什么结果。若是要藏赫函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在后宫之中藏,无论如何都该留有蛛丝马迹的。
贺景廷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在西北军抵达之前控制住贺成衍并不难,但不知为何沈琴央在回昭晨宫的路上却再三嘱咐他,暂时不要动贺成衍。
赫函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连翘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我好像知道贺成衍可能会把赫函藏在哪了。”
贺景廷看向她,“哪里?”
连翘看上去有些犹豫,“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养居殿。
门口守着零星几个擎栾人,虽然提着刀守着养居殿,但一个个面上都不算太好看,愤懑之色溢于言表,有几个已经开始忍不住抱怨。
“也不知道我们从西北大老远跑过来守着这个软脚虾似的中原皇帝做什么。”
“谁说不是,竟然还和皇帝自己的护城军打起来了,要说这里面没有那皇帝的授意,我可不信。中原人肠子扯出来估计都九转十八绕的,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要我说,咱们族长就是被骗了。”
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年纪略长的擎栾人听了,不屑道:“你们也用不着把赫函想得太无辜,他是来投靠皇帝的,现在我们跟皇帝的禁军打起来,怎么着他都应该出面解决这件事。结果呢?就这么缩头龟似的藏起来了!我们擎栾叱咤西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这么丢人的族长!”
看上去这个老擎栾人在族中也颇有威望,几个年轻小辈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也不敢驳他什么,只小声嘟囔道:“这话说得也太重了点”
这老擎栾年纪虽大,却是耳聪目明的,冷笑道:“你个兔崽子懂个屁,想当年老擎栾王在世时,擎栾何等的辉煌?我跟着老族长从西北一路杀到京城,要不是中途莫名其妙听了现在这位小皇后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被中原人耍得团团转。”
他说完望着天感叹道:“老擎栾王,才是草原之上真正的雄鹰,若他在世,今日擎栾绝非这般光景”
几个小辈虽然没有跟着老擎栾王一同上过战场,但无不是听着老族长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心中都是无比崇拜,再结合眼下的凄凉境地,的确令人沮丧。
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守在门口的这几个擎栾人立刻严阵以待起来,等那人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人,前来报信的。
“我从外面听来的,说咱们族长不是被中原皇帝藏起来了,是他们的禁军统领叛变,劫了族长,打算威胁我们投降!”
“什么!?”
几个小辈慌了神,再怎么认为赫函的决策失误,他到底还是擎栾人的一族之长,没了他就像没了领头羊,众人顿时就慌了神。
“都先别慌。”方才讲话的老擎栾人一发话,众人才算安静下来,“那禁军统领现下人在何处?”
来传信的擎栾人支支吾吾道:“呃,这个似乎禁军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老大在哪,听兄弟们说,还有几个禁军找咱们要人呢”
老擎栾人沉了沉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这里面分明是有诈,咱们现在谁的话也信不得。这样,你去把罗萨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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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萨是赫函的长子,也是崇多的大哥。他为人沉稳,没有两个弟弟那般冒进浮躁,是最像赫函的一个儿子,也是族中人默认的擎栾下一任族长继承者。
众人一听要找罗萨来,心中都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赫函回不来,也许就是罗萨扛起担子的时候了。而他的选择,也关乎着擎栾的未来,甚至是存亡。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外门前,他穿着极其考究的擎栾皮裘,面容是极典型的西北人长相,但眉眼间能看出赫函的影子,与崇多有四五分像。这便是赫函的大儿子罗萨了。
“师叔,你找我过来,是不是父王出什么事了?”
这老擎栾人也算罗萨的长辈,是老擎t栾王的故交,因此即便罗萨作为继承者,对他也格外恭敬。
来传信的擎栾族小辈将打听来的消息又与罗萨说了一遍,罗萨听完,即便平日里已经算赫函的儿子里最成熟稳重的,但到底是年轻人,遇上这种事难免急躁起来。
“那还不快即刻将城外的擎栾族人都调回来?我们必然是上了中原皇帝的当了!”
罗萨这师叔闻言,低声提醒道:“罗萨,这只是他道听途说来的片面之词,你未来是要主持擎栾族大局的人,这么容易轻信他人,武断决定,以后可怎么办?”
这位师叔的话罗萨还是能听进去的,他是赫函这几个儿子里唯一得祖父教诲的人,那时祖父对这位师叔就颇为敬重,因而他的话罗萨能听进去不少。
“那依师叔所见,咱们现下应该怎么做?”
师叔沉吟半响,似乎在措辞怎么跟罗萨解释,“罗萨,现在哪一边说的是正确的,哪一边在撒谎,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父王从决定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咱们迈进京城大门这一刻起,就已经酿成大错。”
罗萨愣了一瞬,即便他敬重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他的确不明白父亲的所作所为。
“所以师叔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依旧与皇后结盟?”
毕竟现在京中的实力无非两立,不是倒向皇帝就是倒向皇后。罗萨顾虑道:“但眼下我们在皇后眼里已经是背叛者,即便眼下她碍于需要我们,日后帮她推翻了皇帝的统治,她一样会秋后算账。”
师叔摇摇头:“中原人这个皇帝,太过奸诈小人,而他那个皇后,心思又太重这两个人我都不信。”
罗萨道:“那师叔的意思是”
老者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罗萨,你是被你祖父亲手教习过的,如今多年过去,我们擎栾韬光养晦,养马练兵,壮大族群。在兼并了西北诸多小族群后,实力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比你祖父在世时更加雄壮。”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继续道:“可惜,你父亲继承了你祖母的性子,内敛沉稳,这在太平盛世其实是好事。但在乱世,就显得太过瞻前顾后了。罗萨,现如今我们擎栾最主要的兵力已经齐聚京城,中原皇帝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只被咬断脖颈的羊,垂死挣扎罢了。”
这段话如同一剂令人血脉膨胀的猛药,令罗萨周身热血沸腾,他开口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
“这个决定太大了,我要考虑一下。”
“没有时间了,罗萨,时局如今瞬息万变,不会留给你时间犹豫踌躇。像个擎栾的汉子,成则已,不成横竖一个死,我们擎栾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罗萨道:“但父亲父亲还在他们手上。”
无论赫函在谁的手上,威胁也好,保护也好,本质都已经一样了。罗萨现在的决定不光关乎着擎栾,还有他父亲的性命,一但擎栾表明态度,赫函也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师叔有点着急:“你父亲优柔寡断,才令我们先砸陷入这么被动两难的境地,难道你还要向他一样,让擎栾族都断送在这个京城之中吗?!”
罗萨紧咬着牙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师叔,我听你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师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你打算怎么做?”
罗萨道:“先把城外的族人都调回城,控制住禁军,这样就算西北军到了,京城也已经是我们的了。”
师叔摇摇头:“不行,西北军来是做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罗萨答道:“剿匪。”
师叔道:“不错,如果届时兵临城下,京城已由擎栾控制,即便皇城易守难攻,我们也是占山为王的‘匪’,西北军大可以救驾的名义去各地方调兵。”
不错,擎栾的主场在西北,纵然擎栾人有天然的体魄优势,在骑射上几乎无人能敌,但优势也仅仅只能在平原交战时能发挥出来。常年居住于草原之上的擎栾族对如何守好一座城池并不了解,届时一但西北军发起攻城,能不能守住,还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毕竟不是浔江派,即便他们是‘匪’,扶着一个贺姓的皇子上位,也算名正言顺。但我们是要改朝换代,并且我们对中原人的朝廷也不了解,统一全境更谈何容易?因此更需要一个好名声。”
罗萨道:“所以西北军一定不能抵京。中原人的皇帝,也一定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师叔这下才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西北军若想进京,必会在京郊穿过一片平原。只要我们派出人去跟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便可直接令他们去截杀西北军。”
罗萨思索片刻,“对,城外的族人不必回城,那城内的”
师叔打断道:“眼下禁军已成颓势,之所以还在纠缠不过因为大家立场不坚,对你父王的决策又心存疑虑。只要你出面明令,我相信对付几个中原人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控制住了宫城,大局就已经稳住了一半。”
可听到这里,一直言听计从的罗萨却突然拒绝了他。
“若是城外的擎栾能一举消灭西北军,那城内,其实就无所谓了。”
师叔预感不妙:“什么意思?什么叫无所谓?”
罗萨道:“只要我们假意投降,以京城现在留守的兵力,任他们怎样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我们不如先装作投降,总有机会救出父王。”
师叔也是没想到这孩子还惦记着自己那没用的父亲,虽然是个有孝心的,但成大事者总要有点斩断亲缘的魄力。
他们这一家子都毁在了重情重义上,老擎栾王因着过世夫人临死前一句话而畏手畏脚,赫函因为与中原皇后的约定直到现在失了时机才敢违背,现在留下个罗萨,以为能做出些不同于自己祖父父亲的大事。结果呢,骨子里流的还是那一家子的血脉。
师叔叹了口气,“糊涂啊,你本心虽好,但成大事者,最忌用情在决策上。你可知你这么做,要平白无故多出多少风险,错失多少机会?”
罗萨道:“师叔,我都知道。可若是这大事要踏着我父亲的尸首才能成,那我宁可不成。”
师叔:“好吧好吧随你。赫函倒是养了几个好儿子啊”
既已做了决定,罗萨便打算去执行了,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师叔,既然说禁军统领叛变,那他是从了谁的命绑的父王呢?皇后?”
传话来的擎栾族小辈插嘴道:“我听着不是皇后,是瑞王,对,不知道哪蹦出来的一个瑞王!”
养居殿外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听上去,那一帮擎栾族人已经走远了。
一直静默着的殿内传来了两声轻笑,那个刚刚被擎栾族人议论着的“瑞王”,缓缓地从屏风后的侧书房走了出来。
“听到了吗?他们现在,都已经懒得背着你议论了。”
空旷的养居殿内,传来两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贺景廷就当这算是应答了,自顾自继续道:“你这皇帝,做得也实在是够失败的。”
呜呜声似乎更大了一些。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阿娘吗”
贺景廷恍若未闻,径自走到窗边,隔着窗棂纸,抬手抚摸着从上面渗出的光亮,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她是当年浙北最漂亮的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想点亮她手中的一盏灯,又有所少人千金散尽也换不来她垂眸一瞥”
“她不愿与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亦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去做一房妾室。但她却独独看上了那年初到浙北的你。”
贺景廷回头,看向被捆在龙椅上,被一块脏布料堵住了嘴的贺成衍。这是他的父亲,却也是他此生最为痛恨、不屑之人。
“我从不曾因为她的身份而羞愧过,但我却从出生之日起,便因为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而变得不堪。”
意外地,贺景廷看着贺成衍的目光并没有太多的怨恨,而是平静地,像是在看一棵草、一片叶。普通到没有必要注入任何感情。
“我没有别的话要同你说,既然你将皇后关在偏房,证明你对那里还算满意那便待在那里吧。”
贺景廷打开养居殿的门,两个禁军便手脚麻利地进屋将捆着的贺成衍扛起来。挣扎了这么久,贺成衍嘴里的那块破布可算是让他唇舌并用给吐了出来,他啐了一口朝t贺景廷喊道:
“别以为你就能活着逃出去,即便擎栾奸计得逞,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现在这个深宫里,谁也逃不掉!你和沈琴央也一样!”
贺景廷没有回答他,微微一扬下巴示意那两个禁军,贺成衍的嘴就又被堵住了。
“比起这个,父皇还是在偏殿闲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最后究竟是被擎栾的人杀掉,还是被禁军统领的人杀掉吧”
被抬着路过自己这个小儿子时,贺成衍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笑容:
“或者期待一下,我来亲自杀了您?”
“呜呜呜呜!!”
贺景廷笑着将他送走,门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着禁军服制的人。
“盟主,有个擎栾人在城门口打转,像是要找机会出城。”
贺景廷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嗯,放他出去,做得自然点,让他们觉得是凭自己本事混出去的。”
“啊?可咱们不是要封城吗?放个擎栾人出去岂不是让他出去喊剩下那一大半擎栾人?”
贺景廷道:“封城,是母后要我做的,自然要依她。但擎栾他们的这把好算盘,我也要帮他们打响了才热闹,不是吗?”
唤贺景廷盟主的这个“禁军”挠了挠头,觉得背后有点凉:“我也不懂,反正盟主的主意向来拿得准”
贺景廷眯了眯眼:“盟主是谁?”
“呃,回殿下,我也不知道盟主是谁。”
“嗯,你们几个注意点,现在趁乱混在禁军里还容易,等到擎栾诈降禁军开始清点人数就不好办了。”
“殿下放心,总归这宫里也不止禁军是男的,不还有太监可以装吗?”
贺景廷:“下去吧,把门守好。”
养居殿的一关,贺景廷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龙涎香已经燃尽,但屋中的一饰一物都沾染上了味道,即便没有燃香,空气里始终还存有经年累月的香味。
贺景廷走到床榻边缘,俯下身摸了摸床沿处,又将被褥掀开来看,果真在床褥下发现了一个锁着的门,隐约看见门的缝隙。
如此隐蔽,虽是设置在床榻之下,但贺成衍从不会令侍寝的嫔妃留在养居殿过夜。连翘白日里可以在外殿书房附近翻找,可寝宫却从来都是禁军把手,除非贺成衍在殿内,否则无人能独自进来。
连翘究竟是如何知道床榻之下藏有隐门这件事,的确蹊跷。
贺景廷只略做思索,便没有再过多费心思了,无论情报的来源如何,只要能是正确的就行。他从腰间卸下佩剑,用了些力气拿尖端插入缝隙。等到把锁撬开,他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血迹从连翘为他包扎的棉布上洇出来,贺景廷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将棉布扯开丢到一旁,打开了眼前这扇隐门。
里面,是一片漆黑的甬道,静得像是通往异世界的道路。
贺景廷带了一盏烛台,携剑迈入其中,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这条甬道非常长,简直像没有尽头一般,何止能藏一个赫函,藏一百个都绰绰有余。
贺景廷越走心中越觉得奇怪,这条地道除了石墙就是地砖,可见断不是为了藏什么物件。但若是藏人,又必不会做成如此有指向性的通道。
甬道通达而顺畅,几乎都是笔直的直线,似乎目标十分明确,显然是要通往什么地方。但贺成衍贵为天子,在后宫之中岂不是任意行走,为何修建这么长的一条秘密通道?
走到现在,贺景廷几乎已经确定,这条通道中应该是没有人的,赫函并不在此处。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甬道尽头的答案埋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愈发显得诱惑而神秘,直觉告诉贺景廷,通道的尽头并不仅仅藏了贺成衍的秘密
就在他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遇上鬼打墙时,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同入口处相同的阶梯,贺景廷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踏上了台阶。
这道暗门是从内部上的锁,也就是说,这道门是单方面设置的。只能由贺成衍进入甬道,由贺成衍打开这道门,而门却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
贺景廷站在门旁屏息凝神,并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的声响,又过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打开这道锁,推开了门。
门是向上开的,伴随着微微的阻力,随着门的打开,光亮继而泄入,贺景廷眯了眯眼,却意外看到了熟悉的布景。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等确定这里是何处后,一股无名的怒火瞬时抵住了他的咽喉。
这里,竟然是昭晨宫。
贺景廷推开门,从甬道中走了上来,昭晨宫的布局是如此熟悉,沈琴央喜爱的兰草花,摆在她常靠着看书的美人塌旁,从前他晨时来请安,有时因为起早了,她可能还会在上面打瞌睡。
贺景廷回头看了看那条甬道的门,就设在窗前的坐塌下面,因为盖着厚厚的软垫而难以发觉。暗门设置的极其隐蔽,若非凑近细细查验很难察觉,侍女在打扫时因为盖着软垫不会落灰,自然也不会反复擦拭下面。
昭晨宫内熏香清幽淡雅,屋内安静而温暖,引着贺景廷下意识往内室走去。
然后如愿地,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安睡着的沈琴央。
贺景廷屏住了呼吸。
他见过沈琴央狠厉而毒辣的样子,见过她冷漠淡然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她卸下所有防备,在自己面前安然入眠的样子。
流光水滑的一袭长发铺在枕上,未曾修饰过的清素淡眉微蹙,她侧抱着被子,背后靠着两个迎枕,这是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贺景廷手上还握着佩剑,不知不觉握得愈发用力,他猛然反应过来,此时站在沈琴央床前的自己,就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偷偷从甬道潜入到她寝宫的贺成衍。
贺景廷咬了咬牙。
他不知贺成衍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又借着这条甬道对沈琴央做过什么,但不管因为什么,都令人恶心,细思更是令人心惊。
这件事必须告诉沈琴央,但不是现在。
他最后看了正睡着的沈琴央一眼,就这么贸然出现在她的床前,一定会吓到她。她担惊受怕了两日没合眼,该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对了,连翘似乎说过,她正发着烧。
原本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的贺景廷,思及此处时脚步一顿,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伸手轻轻地触了下沈琴央的额头。
已经不太烫了。
感受到了触碰,虽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沈琴央还是皱了皱眉。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口中呢喃着什么,贺景廷有些紧张,蹲下身来想听清楚她要说什么,就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含混字眼——
“你给我回来”她说道。
贺景廷心跳一滞,然后听到了她后面叫的人。
“贺成烨。”
贺景廷猛然起身,如梦初醒般后撤了几步,随后轻手轻脚地从甬道离开,像是从未来过
沈琴央没睡太久,她嘱咐了竹苓,只两个时辰后便务必把她叫醒。即便还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竹苓还是十分准时地把她叫了起来。
窗外的天光橙黄一片,已经快要到日落西沉时分,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但恢复了不少精力。知道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封城,宫城内的擎栾族人也已经投降,沈琴央才算放心下来。
“现如今城门已经封锁,城外的擎栾族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林大当家他们将人引到远处了。严大将军的副将看样子是想靠着皇后和瑞王让自己当下一任的禁军统领,禁军算是听凭我们调用了。”
“擎栾那边,现在是赫函的大儿子罗萨说得算,他听信了赫函在禁军统领手里的传言,带着他们的人主动降了。”
连翘顿了顿,“不过,就是赫函本人,还没有找到。”
连翘在旁,将沈琴央睡着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我听贺景廷说,你让他暂时别动贺成衍,是因为要找到赫函?姐姐为何一定要找他?”
从她的话里听出些端倪,沈琴央没有直接回答连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贺景廷,同你倒是说了不少消息,他原是这么健谈的人吗?”
被冷不丁这么一问,连翘突然有些慌张,“姐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许是因为被赫函背叛过一次,沈琴央现在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多了分警惕之心。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以为他是个不会说太多自己盘算的人。”
连翘小心翼翼道:“也许是因为t他现在已经信任我们了吧。”
“也许吧。”
她怕是有些杯弓蛇影了,沈琴央没有再多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而问道: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进来看过我一次?”
连翘道:“我怕你睡得浅,开门声会吵醒你,就没进来看。姐姐是听见开门声了?那可能是竹苓不放心来看过吧。”
沈琴央回想了下,倒是没听见开门声,“许是做梦了吧。”
然后她喊了竹苓进来,做了简单的梳妆,眼下皇城中已然稳定下来,她便打算去亲自做一件事。
养居殿外被禁军围着,见来人是皇后,两排禁军十分识相地让开了道。
连翘扶着沈琴央到了偏房,日前还是她被关在这里面,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显得有些荒谬可笑了。
沈琴央让连翘守在屋子外,自己迈进了屋中。与贺成衍先前的布置不同,偏房撤掉了所有的炭盆,在寒冬雪天里冷得像是冰窖。贺景廷恨透了这个生父,自然不会希望他好过。
但沈琴央却唤人来,端了两个炭盆进来,用的也都是皇帝日常惯用的金丝炭。
贺成衍冷着一张脸坐在桌边,看着逐渐升温的炭盆,冷笑道:“皇后如此惺惺作态,怕不是真的来关心我吧?”
沈琴央挑了挑眉,笑道:“我还真是来关心你的。”
她坐到桌子的另一头,两人面对面坐着,看上去倒还算是一对体面的夫妻。
“别装了,沈琴央,你之所以现在还不杀我,不就是因为赫函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吗?”
贺成衍笑得得意:“事到如今你还能亲自过来,看样子,你和你那个孝顺儿子,应该还没找到赫函吧。”
沈琴央始终保持着笑意,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贺成衍也愿意陪她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
“念在夫妻一场,还是提醒你一句吧,事到如今找不找得到赫函已经不重要了。你以为擎栾族真的会老老实实投降吗?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京城之外还有大半的擎栾族呢,就算那山火烧得再旺,林挚带着人当饵跑得再远,也不该到现在还不回来吧?”
见沈琴央没反应,贺成衍有些急了:
“你蠢么?等到城外的擎栾人把西北军全灭了,再掉头回城,你们又交不出赫函,擎栾人难道不会拼命吗?你以为就那点禁军能护住你?”
沈琴央就是贺成衍见过最聪明的女人,现如今他话都点明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可能猜不到他的意思,看不透现在的局面。可沈琴央始终淡淡地坐在自己对面,嘴角微微带笑,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更压根不在意这些事。
“原来如此,你那孝顺儿子早就跟你通过气了。”贺成衍冷冷道。
可沈琴央为什么不害怕呢?他们手上不过一点残兵败将似的禁军,就算擎栾和西北军在京郊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单单是京城里剩下的这一点擎栾族,沈琴央都绝不敢十拿九稳。
她到底凭什么还能安心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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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你到底还有什么后手?!”贺成衍起身恶狠狠地冲着她质问道。
“这样吧。”沈琴央抬眼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刚刚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但唯有一条错了。”
贺成衍问道:“哪一条?难道是罗萨没把人派出去?擎栾人还没跟西北军对上?”
继而他眼神沉了沉,“还是说,你其实已经找到赫函了?”
沈琴央摇了摇头道:“都不是,你说错的,是最开始的第一句。”
“我之所以到现在不杀你,是因为赫函没说完的半句话。”
贺成衍:“你什么意思。”
“赫函到底要说什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话本子,男主角是谁,主场就在哪里。很显然,你是主角,贺景廷是接任你的下一个主角。你骗过赫函,让他认为舒王才是下一任主角,让他帮着你做垂死挣扎,这的确是个好计谋。”
沈琴央笑着看他继续道:“贺成衍,我很高兴,你作为一个已经快要被替换掉的主角,还能有这番能耐。”
她目光真挚,像是在说什么衷心的祝福:
“你可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说完,沈琴央便起身准备离开了,没有再看贺成衍一眼。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沈琴央不杀自己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贺姓的这两个主角,她谁也没有真正信任过。
制衡,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主角更迭都是你死我活,若不是前者谢幕,那后者的亮相便永远提不上日程。只要贺成衍不死,贺景廷就算再厉害,也没法真正地登上舞台,独揽大权。
可她不过是需要自己仅仅活着罢了。
贺成衍心中莫名生起一阵巨大的惶恐之情,她要抛弃他了,自己对她来说,已经彻底没有用了。
他突然有种直觉——这将是她与沈琴央最后一次见面。
“若清!”
沈琴央脚步一顿,她还是下意识地被这个称呼叫住了。
身后贺成衍的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凄凉悲切,令她突然就想起了,从前与贺成衍在宗亲王府时的岁月。
但那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若抛开你我为帝后的这段记忆,你可曾有一瞬间,是真心对过我的?”
他花了十年时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这十年间他日夜思索却不得其解的问题。
可惜,得到的,也是他十年来最害怕听到的答案——
“不曾。”
贺成衍看着这个女人离去的背影,他曾无数次想杀了她,又无数次地庆幸她活着的女人。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仇恨,可没想到最后望着她的背影,贺成衍心中只有滔天的悲伤。
他这一世,算是耗在她身上了
离开了养居殿,远远地,严大将军的副将便迎了上来。
“娘娘怎么亲自来养居殿?也不带个人进去,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臣该如何跟瑞王殿下交代啊。”
沈琴央打量着眼前这个副将,她倒是对这种趋利避害的人没有什么看法,人性如此,好好加以利用便是。
只不过,还需调教一下。
“本宫的事,为何要同瑞王交代?”
副将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事成之后登上皇位的人是瑞王,但说到底瑞王还是靠着皇后上位,背后真正做主的是眼前这位。皇后的事为何要跟瑞王交代?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副将赶忙谢罪,沈琴央却笑笑没再追究。
“既然你都明白,就替本宫办一件事吧。”
明眼人一听便知这是皇后娘娘赏的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副将自然懂得抓住,心中暗下决心要好好表现一番。
“派一队精锐守好陛下的房间,谁也不得靠近。”
副将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没想到沈琴央转而道:
“尤其是,瑞王。”
第099章 威胁
京中混乱多日, 十五的朝会却如期进行。
这一日,天云翻滚,日影多变, 昭示着一场极恶劣的暴风雪马上就要压境而来。
朝臣们瑟缩着立在殿外, 鸣鞭三声,百官俯首上殿。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但等来等去, 龙椅始终空空如也。
朝会照常, 皇帝却没有现身。就在所有人心中疑惑之际, 珠帘轻响, 一道衣着华贵身形纤细的影子缓缓坐在了龙椅旁的后方。
百官里的皇后党率先跪拜, 其余的皇帝党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彼此之间小声议论了两句。可即便支持贺成衍, 皇后面前再有什么异议也是不得不拜的。
于是文武百官齐声做拜, 皇后于珠帘之后道了平身,队伍中才有官员敢开口提出问题。
“既是朝会, 为何今日是皇后娘娘上殿?”
沈琴央平缓中带了些许威仪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声音不大,可每个官员都听得清楚。
“近几日有反贼混入京城,于宫中作乱,陛下受到冲撞一病不起。从今日起,本宫代为处理朝政一应事宜, 由瑞王辅政。”
阶下一片哗然。
“恕老臣直言,虽然近几日京城宫中都乱了,但从未听说过陛下病倒的消息传出来。若皇后娘娘主张陛下已经病入膏肓到无法出面明令下旨, 可否将太医院为陛下诊治的脉案与药方公示出来?”
沈琴央道:“病来如山倒,恰逢贼人将太医院洗劫毁坏, 脉案不曾备份。至于药方,太医称陛下患的乃是心病,需要静养,没有药方。”
“这”
提出问题的大臣一时语塞,原本以为皇后一定会准备好严密t的一套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话。毕竟皇后在太医院有自己的人,想伪造脉案和处方并不是难事。但太医院也不是没有皇帝的人,若是皇后拿出病案,他们自然可以提出让皇帝党的太医上殿核实对峙。
可没想到,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压根没用上,皇后根本懒得去圆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未免也太流氓了点。
“听说,擎栾族乃是陛下亲召入京的,反倒是城外被擎栾族剿灭的浔江派,才是真正制造混乱的‘贼人’吧?”
又蹦出一个皇帝党的老臣,打算从皇后话里所谓的“反贼”上做做文章。沈琴央不慌不忙反问道:
“什么时候,道听途说的传言,也能在朝会大殿之上作为呈上来的证据了?既然是听说,就不必说了。”
“呃可是”
沈琴央笑笑:“你既说擎栾是陛下亲召入京,可有见过明旨的诏书?你既说城外的浔江派才是制造混乱的贼人,可浔江派从始至终可有攻入京城过?难道爱卿是想说,这几日宫中的混乱,陛下被贼人冲撞,都是本宫编造的?”
老臣赶忙跪下磕头:“臣不敢”
一两个皇帝党的人跳出来,都被沈琴央三两句话就摁了下去,这几个还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沈琴央留了三分薄面。但总有年轻气盛,又想在关键的节骨眼上为皇帝陛下冲锋陷阵一把,日后能在陛下面前记笔大功的,站出来反驳道:
“皇后娘娘何必步步紧逼?擎栾族在城外剿匪,拿下浔江派,解了京城多日的围困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却把功臣打为逆贼,实在荒唐!”
这句质问掷地有声,在大殿之上回荡了两圈,而后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琴央很久没有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她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才缓缓开口道:
“看样子,这几日的封城令消息都闭塞起来了。”
最后说话的年轻臣子原本就因为沈琴央的沉默有些发怵,现下听她开口,才忍不住偷偷抬头。珠帘之后的影子似乎一直没有动过,皇后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可他还是感受到珠帘之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解决贼匪的围城之困,陛下派一支队伍持兵符前往西北调兵,从一开始调的就是常年驻守边关的西北军,而非擎栾族。可擎栾族族长赫函却无诏擅自携族人进京你既然说擎栾是陛下亲诏,本宫就问你,可否见过明文诏书?”
阶下这位年轻的臣子抖了抖:“不曾”
沈琴央继续道:“现今留守宫城内的擎栾族不过两千,你又可知剩下的五千擎栾族人现今身处何地?”
“臣听闻先前京郊西山起火,东边又有浔江派余孽,应该是陛下派出城去”
沈琴央打断道:“这些事早已人尽皆知,都过去多少日了?不必在大殿之上重复一遍。”
他又抖了抖,额头上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哆哆嗦嗦道:“臣不知”
沈琴央:“那本宫来告诉你吧,剩下的擎栾,现在在京郊平原与陛下召来的西北军交战,已经厮杀了一天一夜。”
“这怎么可能?!”
等到他说完,就发现自己身后出现了两名禁军,珠帘拨动,从帘后缓步走出的女人立在阶上俯视着他,缓缓道:
“既然这位小大人不肯相信,那便派他一人去京郊平原探一探虚实吧。至于这消息的真实与否,也不必你亲自回来告知,你回不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完,他就哭天撼地地被禁军架走了。
“还有人想问什么吗?”
至此,大殿之上再无异议之声。
沈琴央笑了笑:“很好,那便将擎栾族的小王爷罗萨,带上殿来吧。”
罗萨被禁军架着推到殿前,忍着屈辱跪下来朝皇后磕了个头。随后,僵硬地开口道:
“罪臣擎栾罗萨,携族人佯装觐见上京,以为陛下护驾为名潜入宫中。又以山火、贼首流窜为由派出大批族人出城,目的仅为拦截西北军入城。随后在宫中与其里应外合,妄想妄想谋权篡位。”
这一番话显而易见是事先准备好在殿上背出来的词,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现在阶下跪着的,无论皇后党还是皇帝党,都心知肚明——局势已经彻底倒向了皇后。
现在谁再出头冒进,下场不会比刚刚那个拖出去的好太多。
但其实形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皇帝执政还是皇后执政,结果已经大差不差了。
正如皇后所说,西北军是正经来救驾的,擎栾才是心怀不轨的反贼,更不必说早就虎视眈眈目的明确的那群浔江派土匪。可西北军常年驻守西北,养得估计不会比这些年来在西北四处征战的擎栾更具实力,在京郊平原这种对草原人具有天然优势的位置交战,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那赢了西北军的擎栾大部队,在之后会做什么呢?自然是调转方向回过头来攻城。届时只有这一点禁军,如何能防得住?
甚至群臣都为皇后捏了一把汗,现在这么折辱擎栾的皇子,等到城外的擎栾族回来,把皇后大卸八块给他们的小王爷报仇泄愤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老臣出来小声提醒道:“既然现在擎栾大军已经在城外与西北军交战,那皇后娘娘现在可有什么应对之法?呃,据老臣所知,城内的禁军近几日既要分出部分来守城,又在宫中与擎栾族人起了冲突。现如今怕是已经分身乏术,无力应对了。”
沈琴央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才敢与上殿来面对群臣质问的,她笑了笑,反问道:
“谁说宫内只有禁军了?这不是还有留在宫里的擎栾族吗?”
殿上静了一瞬,还是罗萨最先反应过来,张口便骂道:“皇后!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给你守城?!”
愤怒的罗萨刚想起身,就被身后的两个禁军重新按在了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继续喊道:“擎栾族族人之间如手足亲兄一般,怎么可能让我们为了你们中原人自相残杀!”
沈琴央冷声道:“是又如何?你没得选择。”
罗萨体格健壮,两名常年习武的禁军竟然只能控制住他一时。很快,那两名禁军便有些脱力,几次险些就让暴起的罗萨挣脱开来。
沈琴央招了招手,殿上便涌入一群持刀的禁军,文武百官都吓得一震。即便是贺成衍在位,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禁军同时携武器上殿。看样子皇后这是将禁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上了!
罗萨被数把明晃晃的刀剑架住了脖颈,眼睛死死地盯着沈琴央,可惜阶上的女人不为所动,吐出的话语比抵在他脖子上的刀都要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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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想想吧,你父亲还在我手上。”
罗萨心中一震,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先前听说禁军统领绑了赫函,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禁军统领的影子。但现在看禁军对皇后唯命是从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被沈琴央收服,那么赫函应该也顺理成章地到了皇后手里。
虽然一直以来擎栾与朝廷之间都是父亲与皇后在做交涉,但罗萨多多少少也了解些这位皇后娘娘的性格。起码,她绝不是一个会被厉色震慑,吃硬不吃软的人。
现在这种关头,罗萨的确没有资格再去同皇后谈判什么了,既然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
“皇后娘娘,我父亲他毕竟效忠您多年,西北多年来的安宁不是凭空而来,都是擎栾在为您稳定住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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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没说话。
罗萨像是看到了希望,红着眼继续道:“更何况城外领兵的还是臣的亲弟,娘娘该如何让我在城内与他对抗,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死在我手上啊”
沈琴央打断道:“能不能,是你要解决的事。我只告诉你,若你做不到,或者城内的擎栾族有任何为城外贼匪放水的行径你的父亲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皇后!我父亲这些年来对朝廷无有不依,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你怎么能如此狠毒,不念旧情!”
沈琴央冷笑道:“不顾念旧情的人是你父亲,而你是最不配在这里跟本宫提旧情的人。”
这句话,反倒突然点醒了罗萨。
赫函背叛皇后,是因为投靠了与皇后水火不容的皇帝。可在禁军与擎栾起冲突前,赫函明明是在皇帝身边的。虽然后面因为t禁军放出消息,说赫函在禁军统领手上,他们就下意识地觉得是皇帝在中间耍了什么花招。但有没有可能禁军从一开始就是受沈琴央操控的,故意引导他们以为赫函已经不在皇帝手里?
罗萨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沈琴央虽然张口闭口拿赫函做要挟,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拿出任何证据证明赫函在她手上,赫函甚至从暴乱发生开始就没有了踪迹,再未显身。而皇帝现下也状况不明,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赫函其实还在皇帝的掌控中?沈琴央只是在虚张声势?
思及此处,罗萨反而从紧绷愤怒的状态下放松出来,他笑了笑看着沈琴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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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既然口口声声拿我父亲做要挟,那为何不直接将我父亲带到我面前,也好让我快些下决心?”
沈琴央不急不徐道:“看样子,小王爷是不相信赫函在本宫手里了。”
罗萨:“若是在皇后娘娘手里,那就请证明给我看吧。”
沈琴央笑笑,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侧头朝后方的禁军点点头,就有一个禁军出列,手里端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上前将此物放在了罗萨面前。
“这是什么?”
罗萨心中古怪,有种怪异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从禁军手里挣脱出一只手,缓缓地伸向面前地上的小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根断指。
“应该能认出这是你父亲的手指吧?没关系,本宫只断了他一根小指,不会影响以后他骑马射箭。但如果你觉得这还不能算作是证据,后面还要再砍掉点什么给你证明,怕是影响就大了。”
沈琴央没有感情的声音响彻大殿,罗萨捧着那一方小匣子,目眦欲裂。
他竟然还妄想着这女人能念旧情罗萨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这个蛇蝎一般的女人,自己和她对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怎么样?还需要‘证据’吗?”
第100章 破城
下了朝会, 沈琴央与竹苓刚出了大殿,贺景廷便迎了上来。
竹苓识趣地退到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人踏上了长长的连廊, 贺景廷负手看她道:
“母后, 怎么样了?方才在殿上没有臣子难为您吧?”
沈琴央看了眼一副恭谨样子的贺景廷,见他满眼都是真挚无比的担忧之色, 心中不禁腹诽。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当真是越来越孝顺了, 即便明知道他是装的, 也装得越来越乖顺倒是好演技。
可惜沈琴央不吃这一套。
“大殿之上这么多人, 里面没有一个是你的耳目吗?朝会一散你就应该知道结果了吧。”
贺景廷被揭穿了也不尴尬, 跟上她垂眸笑了笑,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后。”
沈琴央道:“城内剩余的擎栾族已经由禁军分派到城门, 罗萨由禁军副将看着, 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等到西北军一垮, 城外的擎栾族一掉头,城墙上安置的所有城防武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贺景廷有些担忧道:“这会是一场恶战, 毕竟是让擎栾族手足相残, 他们不会竭尽全力的。”
沈琴央道:“谁指望他们竭尽全力了?我本来也没想就拿一个赫函当幌子,便能给罗萨骗得肝脑涂地,为了我们自相残杀起来。城墙上的炮台和投石器只凭那点禁军搬不动,拿他们做做苦力就得了。
等到西北军都到了,先前贺成衍从南边调的那些三三两两的护城军也该到了。虽然比不上擎栾吧, 但和西北军撕杀了这么久,擎栾人体能再好也该疲软了。更何况看到城墙上把箭射向自己的还是他们的兄弟”
贺景廷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杀人诛心,原来如此, 还是母后高瞻远瞩。”
这话实在听起来不像好话,尤其是从贺景廷这种聪明到令人忌惮的人嘴里说出来。沈琴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你早就想到了吧。”
贺景廷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儿臣不知”
沈琴央懒得陪他演戏, 转而问道:“赫函找到了吗?”
贺景廷正色起来:“没有,后宫几乎翻遍了,没有一点踪迹,就连看到过他的宫人都没有。”
沈琴央皱了皱眉,这未免有点太诡异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后宫不是个能藏人的好地方,四处都遍布他们的眼线。
按理说赫函这样一个身形高大的外族人不可能留不下一点踪迹,就连看到他的人都找不出来一个。
除非,人已经不在宫里了。
贺景廷见她皱眉,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开解她道:
“不过,母后事先从擎栾人的尸体上拆一根手指下来的先见之明,儿臣实在是拜服。”
沈琴央听他提起这件事,摇摇头无所谓道:
“也是带了赌的成分,罗萨在怒极的状态下可能认不出赫函的手指。擎栾人的指节粗大,易于辨认,但小指往往是容易被忽视形状的存在。万一罗萨认出来那不是赫函的手指还是有些难办的,他没问我要证据的话,我也不会贸然把那断指拿出来。”
贺景廷:“唯有预判到敌人的预判,方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此已经很是难得。”
沈琴央不算是个习惯被夸赞的人,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道: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赫函就先不急着找了。现在不要惊动擎栾的人才是关键,让罗萨的人知道我们也在找赫函就不好了…你找人的时候没有打草惊蛇吧?”
贺景廷摇摇头:“没有,母后放心吧。”
沈琴央倒是的确放心贺景廷做这种事,把扫尾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对贺景廷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怕的是另外一种可能——
赫函自己出来。
但眼下顾不了太多了,刚刚城门处就已经有人来报,西北军就快要撑不住了。沈琴央必须要擎栾族快速加入进来布置城防。
她攥了攥拳头,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打湿。
其实她也在赌,赌一个她内心深处早就有,但还未成型的猜测。
长长的连廊走到尽头,贺景廷撑开一把伞递给她。
“母后,暴风雪就要来了。”
沈琴央看了看风云翻涌的天,点了点头
但事情发生的速度远比预想要快,当夜,城外的擎栾族发起来第一轮攻城。
沈琴央从风雪交加的夜里醒来,昭晨宫向来是安静的,如今外面却充满了脚步声。她睡得本来就浅,立刻便清醒过来。
屋门被敲响了三声,竹苓一脸急色地进来,身上还带着雪花,被屋内的暖意一扑就成了雪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毯上,显得凌乱而仓促。
“娘娘,瑞王。”
虽然未曾梳妆,但沈琴央一直提防着夜里突生变故,所以这几日都是和衣而睡。瑞王直接过来,想必情况不算太好。
不是讲究礼数的时候了,沈琴央点点头示意让他直接进来。
紧接着,贺景廷就掀开了门帐,身上的冷意在屋中蔓延,沈琴央隐隐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风雪之大。
不必多说什么,必然是擎栾已经解决了西北军,掉头攻城。沈琴央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城防都布置好了吗?”
贺景廷迅速道:“入夜便布置好了,但城外的擎栾人这么快能解决掉西北军打过来谁也没有想到。禁军实在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投石器差不多废了一半。”
他顿了顿:“而且,没人想到他们会在夜里发起总攻。副将让罗萨带着擎栾人上城墙射箭,他们都故意射偏,专挑空地射。虽然夜里视物困难,纵使他们射艺精湛也无可避免地射中了一些同族人。但同样的,城外的擎栾人也看不到城墙之上站着的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我们一开始的谋划都用不上了。”
这意味着,城外对此还一无所知的擎栾人,并不会因为城墙上站着的是自己人而受到影响,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攻城,沈琴央的这一计谋在夜里算是发挥不出来了。
敌我差距悬殊的情况下,相当于他们的优势又被砍掉一半。
沈琴央匆忙地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准备去往城门口处,被贺景廷拦了下来。
“母后还是在昭晨宫等吧,我去看着。”
沈琴央没说话,只看着他,贺景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不信任我?”
贺景廷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以为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母后该对我有些信任才对。”
沈琴央没理会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往昭晨宫外边走边到:
“事到如今才不该再谈什么信任,擎栾打进来,我就是在昭晨宫等,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完,她又搭上了t一句问道:“连翘呢?”
贺景廷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连翘的问题沈琴央竟会问他,而后才道:
“在自己的宫里,我命人将她看起来了,暂时出不来。”
沈琴央勾了勾嘴角:“嗯,做得很好。”
只要连翘不跟着他们一道,便还是普通嫔妃,就算擎栾真的打进来占山为王,起码还能保一条性命。
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风雪刀子一般凌迟着城墙上的众人,擎栾第一波大规模的进攻暂告一段落。虽然城内的禁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城外的擎栾也是刚同西北军缠斗了两日,状态并不算太好,若不是为了这场深夜的奇袭,还是需要一番休整的。
沈琴央与贺景廷方才抵达城门处。
副将迎了上来,见到沈琴央便忍不住抱怨道:
“皇后娘娘总算来了,那帮擎栾人根本不愿出力,城外的贼人刚开始发动攻击时,他们自称不会使用投石机,便一通乱捣鼓,投石机被他们毁了一半。”
“让他们站在城墙上射箭,这群从三岁就开始学骑射的畜生竟突然一个个都和瞎了一样,不是故意射偏就是不肯用力,那软绵绵的力道就算射中了也死不了人。现在又喊累不肯干活了有他们在还不如禁军自己守!反而碍事!”
沈琴央沉声道:“行了,他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和我们不一样,城外的人打进来他们才有一线生机,自然不愿意出力。”
她的确没算到城外的擎栾人能这么快打过来,这件事很蹊跷,明明白日里从京郊传过来的消息还是战况胶着,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平了西北军调头来攻城?
副将见她面色一沉,急道:“我听说赫函在皇后娘娘手里,罗萨就是因为这个才肯站在我们这边与城外的同族对抗。依我看,皇后娘娘此时就应该把那赫函抬上来,架在刑架上,这些擎栾人一不听话就剜他一块肉,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贺景廷此生最不屑于同蠢人讲道理,这种关头上前添乱更是蠢得令人发指,他在旁边冷笑道:
“蠢货,现在把赫函抬上来,就凭你那点禁军,以为能看住他吗?”
城内城外全都是擎栾族的人,赫函不出面还好,城内的擎栾还能陪着禁军做做样子。虽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好歹有赫函吊着不至于当即立刻与禁军翻脸打起来。
可赫函一出现,罗萨必然会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城墙上的禁军。到时候腹背受敌,激怒了他们结果只会是令所有擎栾人瞬间暴起,把禁军杀的片甲不留。
本来,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必担心的,因为沈琴央他们根本交不出赫函。可思及此处,沈琴央反而更担心起来。
比起赫函在她手里,赫函不在她手里更不可控。他一但出现,那就是最后的致命一击,手里仅有禁军的他们便再无翻盘的可能。
“等等,地面是不是在震?”
副将打断了沈琴央的思路,突然喃喃道。
几人闻言从各自的盘算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地面的确产生了轻微的震动,且愈发明显起来。
从城墙之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一个禁军,边喊边跑过来道:
“不好了,有一批大军正朝着城门方向过来,都打着火把,把天都照亮了半边,看上去人数至少有一万人!”
一万人,那就是现在城内城外所有擎栾和禁军加起来也打不过的。
“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事先没有一点消息!”
副将吓得声音都是颤的,就连沈琴央在旁也听得心惊,在场的竟只有贺景廷是气定神闲的。
“慌什么,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不是自己人?”
副将反应过来,“若是自己人,西北军已经覆灭,只有可能是难道是先前陛下去调的地方军?”
贺景廷笑了笑:“不然呢,若是打算借此机会进攻的贼匪,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昭告天下要进京弑君篡位?”
他朝几个禁军下令道:“去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罗萨。”
城墙之上,并不只有禁军看到了天边连成片的火光。
罗萨眯了眯眼,眉头拧到了一处。身边的擎栾族部下小声问道:
“小王爷,那都是一群什么人,看着人数都过万了,是咱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心中已经有答案,但还抱有一丝希望,喃喃道:
“父王临行前令崇多先行去往浙北围剿舒王的军队,派给他的人马有五千,人数明显对不上。”
“那这些人是”
像是为了给他们回应似的,城墙之上其他的禁军好像得了什么消息,欢呼雀跃起来,人声鼎沸中罗萨听到他们之间叫喊:
“地方军来支援了!我们有救了!”
军中士气一改先前的颓势,几个擎栾还愣在原地,禁军就已经开始指挥他们道:
“都别愣着了,快把炮台调转,准备开城门迎接地方军。”
这是彻底把他们擎栾人当苦力了。
禁军见他们不动弹,冷嘲热讽道:
“怎么?你们还想着反抗呢?城外那点子擎栾人,地方军顷刻就给你们解决了。若是你们这些在城内的擎栾族能表现得乖顺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你们一命。在宫中某个差事,当个太监端端茶送送水的,也不是没可能啊!哈哈哈!”
罗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眼看着大军压境,城外的擎栾族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开始调转方向,朝着那足有一万人的军队进发。
城墙上的罗萨看得清楚,心中火烧火燎如同炙烤。
“小王爷,他们怎么不快跑反而要迎上去啊!快阻止他们啊!”
罗萨难道不想阻止他们吗?同西北军打了两天,虽然因为出其不意的攻城让擎栾扳回一局,打了禁军和皇后一个措手不及。但外面的人都是擎栾族他最熟悉的弟兄,站在城墙上罗萨看得清楚——
城外的擎栾族其实已经疲惫不堪了,根本无法一鼓作气突破京城的防线,第一轮进攻不过是佯攻。
现下掉头去直面中原人的地方军,无疑是飞蛾扑火。
他能做点什么呢?劫持皇后?那父亲估计即刻就会没命,而且地方军大概是听从皇帝调遣的,劫持皇后不可能令一万的地方军就范。
带领城内的擎栾人从城内突破防线倒是可以一试,但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城门口的局势,令皇后根本反应不迭,不给他们派人去拿赫函做威胁的机会。
可这单靠他们的力量也行不通,禁军为了防止他们临时反水,将擎栾从内部打散分派到了城墙城门的各个位置,彼此之间通信联系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一招制敌控制住局势。
已经没有法子了,罗萨看着城外逼近的地方军,既然他已经失去了调遣擎栾族的力量,就只能依靠自己去削弱敌人的力量。
他即刻下令道:“身在此地的所有擎栾弟兄们听令,杀掉你们身旁的禁军,尽最大力量抢夺城墙之上的炮台,等到中原人的军队一靠近,即刻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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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城墙之上的擎栾人早就被禁军打压得满腔怒火,听到小王爷的指令后热血沸腾,直接近身肉搏从禁军手里抢夺了武器,于城墙之上杀出一条血路,冲向离他们最近的炮台。
而站在原地的罗萨,从地上捡起一把禁军慌忙逃窜时掉在地上的弓,看了看城外向着他们飞奔而来的大军队伍。
罗萨的射艺,是被祖父夸赞过的。
祖父走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一日停止练习。高空之中一闪而过的飞鸟,他一击即中,成群而过的羊群,他能一眼看到被标记的那只命中,是擎栾族中公认的射艺第一。
他缓缓地拉开弓,将箭头瞄准到一个看似朝高空盲射的角度,但他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大军中骑马跑在最前方的那个将领。
地方军的首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但将领倒下,大部队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无论如何,他要先做点什么搅乱局势,也许才能有挽回的余地。
拉弓,瞄准,静心。
不知道为什么,罗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射箭时说的话。
他的射艺是赫函手把手教出来的,到后来却比赫函射的还要准。祖父曾笑过赫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罗萨还记得父亲那时大笑的样子,明明自己赢了他,他却比t谁都要骄傲。
罗萨闭了闭眼,脑子里回想着赫函说过的要领。
“拉弓和瞄准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这是父亲可以交给你的东西。但唯有静心,需要你自己去做到。距离越遥远、动得越快的猎物,越需要心静。观察他的动向、速度,预判他的行动轨迹,去感知天气、风速,周遭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片雪花都是在向你传递讯息。”
赫函的话如同落在耳边:“当你能摸到风,听到自然之力告诉你猎物的位置,就是箭离弦之际。”
他听到了。
“唰——”
离弦的箭破风而出,如同一只飞鸟高高地冲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地冲着地方军首领而去。
而后,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的心口,马上之人应声翻落在地,很快便被后方冲上来的大军淹没。
“中了!!”
罗萨激动地喊道,他紧紧地扒着城墙,看到那万人大军果然渐渐地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从马上冲下来几个人将那领将围了起来。
但罗萨没想到的是,城外的擎栾族人中也狂奔出几个人冲了上去。
两队交汇,竟没有如他预期的一般打起来,而是如河流汇入江海,融到了一起。
“怎么怎么回事?”
罗萨呆愣地看着这一切,身后喊着他的声音飘渺又遥远,直到他的肩膀被人强行掰转过来,才听到另一个擎栾人说的话。
“小王爷,那不是地方军,那是崇多带着大伙回来支援我们的!”
罗萨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
“小王爷莫不是高兴傻了!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真是被皇后那个毒妇骗得团团转,族长压根不在她手上,赫函早就逃出京城往西边去搬救兵了,那万人大军的领将就是族长啊!”
罗萨僵硬地回过头去,看着远处,他射中的那个倒地不起的领将被几个人围着,一动不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王爷,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罗萨双眼血红一片,活要滴出血来,把部下吓了一跳。
“皇后呢皇后,我要杀了她!!!”
城门下,沈琴央也没想到赫函会逃出宫与北上的崇多遇上,可明明他们都封锁了城门,赫函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
没有留给沈琴央太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贺景廷便在旁安抚她道:
“母后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崇多虽领的是擎栾人的兵,但崇多和赫函并不是罗萨。即便赫函背叛过您,可他自己并没有谋权篡位之心,更不必说崇多一直是坚定的皇后党。等到他们入城,相信罗萨的人很快也会归附的。”
火光之中,沈琴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他在背后做的事绝对比面上呈现的要多得多。
但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比靠着一支禁军苦苦支撑要强,沈琴央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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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城门外便传来消息,战火已停,擎栾没有再发起攻城,而是换了一副态度,恭恭敬敬地守在不远处,只有崇多带着零星几个人到城门,求见皇后。
“皇后娘娘,瑞王殿下。”
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罗萨带着几个擎栾人俯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见他模样恭谨,贺景廷便也没有派禁军上前按住罗萨,轻蔑道:
“你父亲赫函,虽然起了忤逆皇后之心,却从未胆大包天到如你一般筹谋篡位。现在你父亲带着剩余的擎栾人前来归附,听说你方才还命人与禁军抢夺炮台,还打算负隅顽抗吗?”
罗萨垂眸道:“不敢,罪臣不敢请求皇后娘娘的原谅,还请娘娘念在与擎栾多年来旧情的份上,放过臣的父亲和弟弟。”
沈琴央也没打算难为他们,更何况,赫函身上还有她想知道的秘密,她始终惦记着赫函那日在贺成衍面前没说完的那句话。虽然她后来对贺成衍说她压根不感兴趣,实际上牵扯到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一切线索,她都想知道。
“本宫答应你,不动赫函与崇多。”
罗萨笑了笑:“谢皇后娘娘。”
“起来吧。”
沈琴央原本没有过多在意罗萨这番有些突然的示好,以为他只是见到了父亲与弟弟一同出现,才着急忙慌地求她一个口头允诺罢了。可当罗萨起身时,沈琴央突然扫到了他浓密的睫毛下通红的双眼,才惊觉他的不正常。
果然,下一秒,罗萨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在场的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琴央就被他瞬间勒住脖子,刀尖抵在了她的颈侧脉搏之上。
“都别动!”
贺景廷身后的禁军紧跟着亮了刀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罗萨,不想你父兄死的太难看,就放了她。”贺景廷咬牙道。
可惜,癫狂状态下的罗萨不会再轻易被他胁迫了,低吼道:
“崇多归顺于你们,是因为他没有被逼到绝路!你以为我们擎栾人都是天生服从于中原人的奴隶吗?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大可以等着看崇多他会不会掀了你们的京城!”
罗萨再次勒紧了臂弯里的沈琴央,刀尖已经没入了皮肤,逼出了血珠。
“谁都不许跟过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贺景廷的人将他团团围住,丝毫不肯退让半分,在场的人里反倒竟是沈琴央最为平静,轻声道:
“放他走。”
贺景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也疯了吗!?他现在就是头发疯的畜生,我怎么能让他把你从我面前带走!?”
罗萨又将刀剑往沈琴央的脖子里推了一截,沈琴央忍不住皱了皱眉。
“正如当日你们在朝堂之上威胁我的你没得选。”罗萨咬牙切齿道。
贺景廷没有办法,只得让人撤开,看着沈琴央被他勒着退到了城边,闪身上了城墙。
沈琴央被罗萨带到了城门顶上,也看清了城外乌压压的大片军队。
擎栾族的兵力,沈琴央是知道的,赫函虽然派了人给崇多命他前往浙北截杀魏林的军队,但绝不至于分给他一万人的兵马。
话又说回来,若是赫函手底下真有这么多人,何必还要在最后关头,只差一步就可以夺取京城之际,反而停滞不前自己降了?
若是诈降那更没必要,这样的规模人数,顷刻之间便可以攻破城门控制住所有禁军,压根不需要装模作样。
只有一种可能,这一万人里,不一定全是赫函的人。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皇后娘娘还满腹算计,以为自己能凭借你那点聪明才智逃出生天吗?”
罗萨在她耳边嘲讽道。
说完他朝着城下乌压压的擎栾族人大喊道:“擎栾族一辈子都在草原之上驰骋,即便遵循老擎栾王的意愿,与中原人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可老擎栾王从未叫我们对着中原人忍着屈辱下跪求和!!”
城外的崇多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从悲痛之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他怀中扣着一个女人。
“哥!你要做什么!?”
罗萨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对着擎栾的大军继续怒吼道:
“现在,中原人的皇后就在我手上!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天来她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她让我们和城外的擎栾族自相残杀,告诉我们前来支援的大军是中原人的地方军,令我令我”
罗萨在说到此处时忍不住哽咽,城门处的崇多趁此机会赶紧阻止他道: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哥你快下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了!”罗萨嘶吼道:“父亲已经死了!被我被我用他教我的弓箭”
最后这句话,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出,也不敢喊出了。
崇多并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还在竭尽全力喊着劝他道:“哥,父亲死前还在叫我拦住你,你难道连他最后的话也不听了吗!?”
沈琴央闻言一惊,不顾脖子上还抵着的刀,问道:“你说赫函死了?”
可惜现在在罗萨眼里,沈琴央就是杀了他父亲的仇人,只要从她嘴里出现赫函两个字眼,便会刺激到他最敏感的神经。
刀尖又狠辣地没入沈琴央脖颈三分,鲜血已经染红了她领口的大片衣衫,沈琴央却恍若不知。
“皇后,你逼我与城外的擎栾自相残杀,现在如今所愿,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你满意了吧?你竟做局让儿子弑父,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沈琴央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罗萨继续朝着城下大军喊道:
“我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他一辈子被皇后操控,落得t这个下场,就是因为他与祖父一样,永远下了不了决心进攻中原,将京城踏平!可你们睁开眼看看,现在京城只有这一个皇后和一队禁军守着,我们有如此多的将士与战马,到底为什么畏缩不前,不敢与其一战!!难道我们擎栾,生来就如此懦弱吗?”
罗萨的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可惜城外的大军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一呼百应,迎接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喊出去的话如同被黑暗的夜色吞噬殆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太诡异了,城外是他最熟悉的擎栾族人,是与他在西北并肩作战了多少年的弟兄,他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胸腔里与他一样都揣着宏图大志,怎么可能面对他这般恳切的话语无动于衷!?
可惜事实如此,罗萨不死心道:
“我以下一任擎栾族族长的身份命令你们,发动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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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立着的排排黑影如同一尊尊石像、眼盲耳聋的木头人,无论他怎么鼓动,哪怕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罗萨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擎栾当真注定要在中原人面前俯首称臣吗?
可他不甘心啊。
罗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刀尖在沈琴央的脖颈中剜了半圈,反而引得她笑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下面站着,压根不是你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惊道:“你什么意思?”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城墙下,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可崇多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是擎栾的人?!
罗萨惊慌地喊道:“你们,你们都是谁!!?”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抛进黑暗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是谁也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总归不会是他那些擎栾的兄弟了。
沈琴央平静道:“罗萨,现在回头,擎栾与朝廷之间还有余地。”
罗萨喃喃道:“擎栾与朝廷之间也许有,但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余地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归…是皇后的人吧!她现在就在我手上,我要你们”
城下一直如同假人一样的队伍突然向前动了起来。罗萨算对了,他喊不动的人,皇后可以。
“我要你们,看着皇后去死。”
说完,他与沈琴央一起坠下了城楼
遭受暴风雪凌虐多日的京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
这些日子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上上下下议论的都是关于擎栾族的消息。
擎栾族的族长赫函已死,而原本要接替他成为族长的长子罗萨,却因为意图带领小部分擎栾人谋反,走投无路跳下城门死了。
接任赫函成为擎栾下一任族长的本该是赫函的次子佳成,虽说他的能力不如长子罗萨,但总归在年龄上是合适的。老擎栾王走的早,赫函继承族长时也不过是佳成的年纪。这几个儿子都极有能耐,只要多加历练,总能有一番作为。
可不知为何,最终的继承人是赫函最小的儿子崇多。
擎栾族退军,回到了他们的西北属地,可崇多虽为继承人,但并没有跟随族人回到西北。而是在朝中领了个闲职,留在了京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任职只是为了面上的名声好看。看似升官发财,实际上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京城的这场大乱,总要有个人出来买账。
反倒是最早发动起义造反的浔江派大当家林挚,成了真正升官发财的那个。禁军统领一职空缺,先前的统领失踪,而他的副将也在守城之战中不幸战死。这个结果下竟叫林挚捡了便宜,成了京城之中统管禁军的大将军。
对此决定,百官之中的说法众说纷纭。
古往今来还没有让土匪头子当禁军统领的,况且浔江派可是曾经发动过叛乱的反贼,怎么能立贼人为将军,保卫他原本想攻打的京城?
但无奈经历了这一遭,原本就薄弱的军队力量现在更是百废待兴。失了西北军,总要有其他的地方军来驻守边境,还要防备着擎栾一族再起异心。于是南边的大部分兵力被调往西北,如此,浔江派归附朝廷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起码,收服了林挚,南边就安稳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众臣就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比这异议更大的决策还有的是。
瑞王代为理政,统管全境兵权和一应朝中事宜,如此看来瑞王大概就是未来要做主的天子了,但文武百官总是觉得不对劲。
朝堂之上脸色铁青着下旨的小皇子,可万万不像是得了权位春风得意的样子。
甚至有一次,他于阶上刚刚开口下令,身后就传来一段不大不小的咳嗽声,紧接着,瑞王便黑着脸改了口径。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成了傀儡。
朝臣之间众说纷纭,纷纷猜测珠帘之后的人到底什么来路。有人猜是皇后,可那身影明显是个男子身形。又有人猜测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皇帝,可若是皇帝为何要隐于珠帘之后?
站在前排的朝臣分明看到龙椅之后的珠帘下有一道人影,每每上朝都有人看见,但散朝时再大着胆子往后看,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久了,连瑞王被鬼神操控这种传闻都生了出来,在民间广为流传。而瑞王本人的性格也的确愈发古怪,阴晴不定,更验证了这一传闻的说法。
很多时候,瑞王刚刚在朝上罚了的朝臣,散朝过后竟又大肆奖赏。流放出去的官员,走到半路又被召回来加官进爵。
于是又有人猜测,瑞王已经被鬼附身,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在争夺这副身体的使用权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臣们除了瑞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皇帝因病迟迟不出面,可又没有因病去世,总不能皇帝在世皇子就登基上位。
贺成衍留下的皇子里,又只有一个贺景廷能打扫现在朝中的一堆烂摊子。剩下几个不是躲到行宫里终日饮酒作乐,就是流连烟花柳巷,好像庆祝自己这皇帝爹终于倒了没人管教一样。
而贺景廷这个好“弟弟”当得也是十分贴心,时不时地就会为几位皇兄送去些娇妻美妾,哄的几位哥哥乐不思蜀,彻底远离了朝政一应事宜。
局面百废待兴,朝堂之上没有了皇帝党皇后党之分,众臣从多年来的党派之争中脱离出来,才发现经年累月的积弊已经如此之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军队,军饷层层克扣,粮草跟不上兵马调度,问题何止是西北的空子填不上,南边的城防补不齐。
可好在,骠骑将军魏林回来了。
皇帝最早派出去的五千人,完璧归赵。
所有人都记得他们离京的初衷是围剿浔江派,结果竟然无功而返。不过反正浔江派现在已经正名,林挚成了禁军统领,自然也没人敢再出来治罪于魏林,为何这场剿匪剿到最后把土匪头子捧上了高位。
更何况瑞王砍了多少贪腐不作为的武将,都等着魏林来填补空缺。魏大将军每日忙得脚不离地,都快冒火星子了。
一切看似都在按部就班地归复原位,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着。但平静之下,总觉得令人惴惴不安。
寒冬里最难挨的暴风雪虽然已经过去,但冬日终究是漫长的。
今年的末尾,某一日的夜里,宫中的丧钟被敲响,钟鸣在夜色中悠长绵延,带着凄凉的冷意,告知全京城——
皇帝驾崩了。
国丧期间,举国同哀,宫中上下一片白茫,停灵的宫殿长明灯亮了七天七夜。
而后,连同着皇帝的遗体,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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