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澄在酒楼,愁上加愁。先啃一只鹅腿,张口泪先流。
一愁鹅腿太咸,明明上次来还挺好吃的,要么是杀熟,或者卤子加多了,最可能是掌柜顺道卖酒的阴谋。
二愁柳姨要来,她在街角看到了最新的暗号,这些人果然是急了把柳姨叫来催她,一帮蠢货。
三愁郡主真的不管她了,在王府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出来了也没好到哪去,她好想郡主现在能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骂她一句,她就能立刻恢复,高高兴兴和郡主回府去。上次她跑出王府也是在这间酒楼客栈,她啃着鹅腿思考怎么和郡主恢复关系时郡主突然出现的。但这次郡主不来了,辛澄揉了揉眼睛,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愁,旁边却有人逍遥自在。
还没到饭点,客栈里食客不多,却也有闲汉,就着花生米大白天就喝了起来。
不仅喝,他拿着筷子蹲在长凳上,敲着竹筷筒,边喝边唱。
“却说云州城,坐落一王府,王府有女妖,模样生得俏,听了你别笑,小心把命逃,你还想去瞧,快快跑为妙。”
他的桌子在堂中,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纷纷低头笑开了。
——这种妖鬼之说在市井中最受欢迎,况且他一个醉鬼,不和他计较了。
这酒鬼却亢奋起来了,站在条凳上,“笑,还是不晓得厉害。这女妖,山妖化成,抓了童男抓童女,剖心取血,杀人吃肉,前些日王府,火光漫天,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为什么,她已经不想吃生肉,要吃烤熟的了。”
——喂喂,差不多得了,谁会点火烧自家屋子,再说哪来那么多童男童女,真要杀那么多人,官府又不是吃干饭的。
掌柜的也来劝了,“客官喝醉了,怎么还说呀不要命啦!”
酒鬼打了个嗝,喝得面红耳赤,直接踩上桌子,“我可看见了,月前有不少乐师舞者被拉进王府,都是俊男美男,做什么的?吸男人精元才能美容养颜啊,有几个被吸得狠了,后面叫人抬出来的!”
——那是她打伤的,而且尹大夫给他们医好了他们不愿走才抬出去的。这就算是醉话也有点太过分了,等着,要是再敢多说一句郡主的坏话,她就要出手了。
掌柜的和店小二在劝,也有人听的一愣一愣的,问:“真的假的?”
他一拍胸脯,“我亲眼看见的!”
“好了!”掌柜的总算把他给拽下来了,让小二架着,“客官可别再胡说了,快快扶到后院去给醒醒酒。”
叫他逃过一劫,辛澄收回视线,目光划过一桌散客。
一共四人,麻布短打,精钢护腕,面皮黝黑,手有厚茧,每人身旁一个斗笠,一个包袱,各自拿手按着。
酒鬼被扶去后院,其中三人低头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人起身要跟上去。
下盘稳,步子轻健,练的是外家功夫。
“等一下!”
所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声镇住时,辛澄快步超过那个江湖人,先来到后院。
店小二扶着那个酒鬼哇哇在吐,辛澄上去对他撅着的屁股就是一脚,“你敢对郡主不敬!”
他身子一歪,借着酒劲爬起来就要对辛澄动手,“你有病啊!”
辛澄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一扭,反擒住他,“这么有本事,去王府门前叫唤两声?”
“你……你敢,你别动我!”他脸色由红转白,看起来酒醒了不少。
辛澄依言放手,他跌倒在地,连连向后退,辛澄一步步逼着他,直到墙角,一脚踩在他脸畔的墙上,“你说你亲眼看见有人从王府出来了是吗?”
“我看见……”
“啪”辛澄甩他一巴掌,“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他抖成筛糠,怕到打了个嗝,“我胡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我编的,就是为了好玩,我不知道……”
辛澄微微侧头,余光中见那一伙人收拾包袱戴上斗笠离开,这才起身放过他。
这人喝的是劣等的浊酒,刚才差点要熏死她。
她也要离开,转身时见掌柜和伙计还有几个食客都围在旁边,见到她时神情一震错开视线不敢看她。
辛澄想到什么,问:“你们见过郡主吗?”
没人回答,辛澄便道:“我见过,我见过她派人查访胥吏征税,处理偷税漏税的商户,我见过王府的总账上每年都有一笔支出用于雇民夫修缮河堤,还有大小不一的进账来自于官府的盗贼悬赏。我见过王府自己的田租只收三成且耕牛种子肥料都由王府来出,我见过她让府里的大夫出去义诊并自费膏药。
“知道还有多少吗,根本说不完,你们都没见过郡主,凭什么说她无恶不作?市井传闻郡主不在意,你们饭后闲谈两句便罢了,添油加醋妄自揣测,你们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在这颠倒黑白,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吗!”
在场无人应声,辛澄视线扫过酒鬼,他慌着摇头,又忙不迭点头。
辛澄拢了拢情绪,最后道:“郡主殿下是好人知道吗?”
他更用力点头。
辛澄将饭钱付了,出门后刚经过一个巷子,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她,辛澄连忙挣脱翻身向后跳出几丈远,心中惊道那些江湖人来得这么快,落定后看去,却发现是认识的人。
***
“打住!事情的经过本官已经清楚,后面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公堂上,徐太守叫停,一拍惊堂木,“何有为!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妄议皇室宗亲,诋毁天家颜面,来人——”
“大人明鉴!”何有为跪趴在地上,声音叫上了天,“小人说的都是话本里的东西,不是真正的郡主殿下,但她打了小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啊。”
辛澄不禁侧目,这理由着实不错,刚才陈明案情时她也承认对他动手,这是抵赖不得了。
辛澄正要开口认罚,太守大人却道:“刁民巧舌如簧,那你倒说来是哪本话本,作者何人,若是说不出,便是欺瞒本府,罪加一等!”
何有为慌了神,他一闲汉得钱便打酒喝,哪里看过书又识得几个字,但慌乱之下却生出急智,“是小人自己想的,还未写成书。”
真是完美的借口,辛澄已经准备掏钱了。
太守大人却道:“即便是你自己构想话本,但恶意编排郡主,致使真殿下受牵累,还引得他人误解,实在咎由自取,本官还是要治你个不敬皇家之罪,来啊——”
“等一下。”
没想到啊,这位太守大人竟如此维护郡主殿下的名誉,在何有为说要告她的时候,她已想好给些汤药费了结此事,想来他的目的也就在此处。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王府,维护郡主的声誉,先前动手更多是救他,免得被那些冲着藏宝图来的江湖人知道他曾见过有其他人出入王府将他抓去拷问,不是真想把他打个半残,况且打也无用,又打不烂他的嘴,恐怕他受刑之后还更有理由变本加厉地造谣郡主。
“启禀大人,郡主殿下乃心地善良,宽厚仁爱的人。”
不知这太守对郡主竟如此尊崇,他听后十分满意地点头,拈须自得,看辛澄的眼光中还带着鼓励。
辛澄莫名被瞧着头皮发紧,继续道:“郡主殿下向来宽宏大量,若他心有悔意,并保证日后不再诽谤郡主,想必以郡主的性子,大概不会想要大动干戈。”
太守变了脸,“你是什么人怎敢揣测郡主殿下的心思?殿下清誉不可有丝毫玷辱,此等刁民毁谤殿下还敢告到本官面前,岂能轻饶,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辛澄忙道:“大人此举是想陷郡主于不义吗?”
“你说什么!”
“此人当然可恶,但还不配如此重的刑罚,郡主若知你借她名义随意处罚百姓,滥施酷刑,污她名声,也绝不轻饶你!”
“你这刁妇!”他想拍惊堂木叫人一并拿下,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晃了晃,又轻轻搁下,“咳,暂且退堂,待本官细细商议此事。”
说罢,带上师爷往堂后去,一刻钟后回来,看辛澄的眼光有些怪异,太守道:“辛澄,本官问你,你又如何知道他心有悔意,若他死不悔改呢?”
辛澄松了一口气,看向何有为,他惊惶不安,刚才听到三十大板的时候险些没晕过去,此时深色的衣襟已被汗浸透,他喏喏连声:“我……我悔过……一定悔过……”
“别慌,听好了。”辛澄清了清嗓,“令安郡主敦厚宽仁,与人为善,有雅悦之风姿,得淑质之英才,平素喜以善气迎人,行事好以宽大为怀,她是江湖人称女英豪,百姓心中大善人。你且说来一遍。”
他哪敢不依言,哆嗦着重复一遍。
“要记好了。”
“是,是。”
辛澄向堂上行礼,“这便是了,郡主殿下肯定原谅他了。”
堂后,郡主低眉阖眼,轻声啐道:“呸,牙尖嘴利,该打你。谁说我原谅他了。”
林英却是听到刚才郡主对太守说的——“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按辛澄说的办。”
林英笑道:“那郡主要怎样?”
郡主一抬下巴,“回去叫人到山上抓几只野鸡野兔杀了,血泼他家门上,尸体剖了扔门口,本郡主不是山妖么,那便让他见识见识。”
林英忍不住笑,看起来郡主心情好些了。
堂上,徐大人也很满意,向上拱了拱手,“你所言不错,郡主殿下的确是温文尔雅,心慈面善。何有为,此后不得再生不敬之心,否则本官定不轻饶,你可听清楚了!”
“是是!”
徐太守一拍惊堂木,“此案了结,尔等退下,下一案!”
何有为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了,辛澄站着没动,自大堂外面大摇大摆晃上来一团人影,比赵大富小上一圈,没了八字胡,表情更跋扈。
“大人,”他率先出声,手指辛澄,“我要告她恶意伤人!”
“又是你?”徐太守瞪眼,“身为女子竟如此好勇斗狠,速将案情如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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