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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八九不离十


    春去秋来,十年也不过转瞬。


    解剖房里的消毒味还是依旧难闻,沿着下颌下缘,用一字切开法顺着划开浅表皮肤、筋膜、肌肉,打开胸腹腔。


    这具尸体是被维市第三人民医院送来的,患者在抽取心包积液后不到一小时就出现呼吸困难,尽管医生进行了心肺复苏、上了肾上腺素,但还是很快就意识丧失,心电图成一条直线。


    因为年纪不算大,家属闹的比较厉害,很明显这是一起医疗纠纷案。


    尸体的脂肪层太厚,沈肆看着手套上沾着的液化脂肪忍不住皱眉,完成取材后的缝合都不顺畅。


    一切都完成后,徐举案已经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


    见他出来,快步上前就要搂住沈肆肩膀,一步之遥时又急刹车似的来了个拐弯,一脸嫌弃:


    “肆哥你身上怎么又是一股消毒液味儿?”


    沈肆淡淡道:“刚完成一项工作。”


    他是法医,刚完成的工作是什么不言而喻。


    “卧槽!”徐举案立马蹦跶的一米外,一脸受伤地劝道,“肆哥,你这么有钱,真的没必要这么积极的工作。”


    沈肆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走了。”


    秦究在市中心找了处高级餐厅,特地找沈肆和徐举案叙旧。


    高三毕业后,因为徐举案的破成绩实在上不了什么好大学,被徐父徐母送到国外,捐了大把的钱才勉强换了个体面的学历。


    秦究却一直是商人思维,也算是没辜负秦家二老的栽培,大学选的专业就是最热门的计算机应用,在顶尖学校里结实了一帮顶尖人才,大三就拉着一帮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创业,也不搞什么高新产业,就搞游戏。


    为了降低风险,秦究还拉了沈肆投资,美其名曰“一起发财”。也还算幸运,赶上风口,不过三五年光景,秦究的游戏公司就已经在国内一线城市拥有了自己的一栋楼。


    沈肆想把股权让给他,秦究也不要。现在游戏市场这么鱼龙混杂,竞争又激烈,研发费用还得跟上,沈肆一退,万一哪天资金链吃紧,就没正大光明的理由让沈肆给他兜底。


    为了抱好大腿,顺带维持维持发小的情意,秦究逢年过节还风雨无阻地从A市飞回维市。


    “老秦,你下回能不能换个餐厅啊,每回都是这家餐厅,还都是法餐,都吃腻了。”


    徐举案一看见秦究就开始吐槽,一年到头数的过来的几次聚会,秦究十次里头有九次都是选的这家餐厅。


    “这不是没办法嘛。”秦究穿了身休闲西装,耸肩道,“谁让这家餐厅我参股了。”


    原来是自家餐厅,钱从哪儿花出去的,又从哪儿进来。


    徐举案一脸了然,算是又见识了什么叫奸商。


    “坐坐坐,换季了,菜单也换了,我点的都是新菜品。”秦究忽悠徐举案向来是得心应手,


    “我特地给你开了瓶罗曼尼康帝。”


    维市勉强算是新一线城市,这几年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就没停过,和雨后春笋似的,越长越高,越冒越多。


    秦究投的这家空中餐厅就是在一处高楼中,包揽了整一层,靠窗的位置能俯视整个维市,颇有一种纸醉金迷之感。


    酒过三巡,徐举案就开始有些上头了,都是发小,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虑,说什么外国的洋妞都嫌他瘦,说他是小白脸,在国外读过的英文书都没被甩的次数多。


    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谈到感情问题,也是正常,但徐举案酒喝的太多,悲伤情绪收不住,非要靠在沈肆肩膀上嚎,这会儿倒是不说什么消毒水味儿了。


    “起来。”沈肆嫌弃的要命。


    徐举案装聋作哑,继续又赖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


    怕沈肆生气,服务员才上了波士顿龙虾,徐举案就殷勤地端了换到沈肆面前,“肆哥,龙虾。”


    “不吃。”


    “啊?为啥啊。”


    徐举案酒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愣着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肆哥,这是龙虾,不是河虾,不用剥的。”


    秦究瞪了徐举案一眼,同沈肆说,“他喝多了。”


    一经点拨,徐举案混沌的脑袋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敏感词汇,“啪叽”一下轻轻打了自己一个不太响的耳光,“喝多了喝多了。”


    沈肆淡然地看不出情绪变化,“都十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早放下了。”


    高三毕业那年,是最难熬的一年,一度应激到和温把酒有关的一切都会让沈肆痛苦。


    草莓棚被拆除,虾不能上菜桌,砂糖橘被列入沈家采买的黑名单,但偶然间看到别人吃巧克力,还是会吐。


    现在他早就走出来了,不会应激到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挑了块龙虾肉,嚼了两下,沈肆的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


    秦究投资的什么破餐厅?做个龙虾还这么难吃。


    忍着恶心咽下去,沈肆不动声色地喝了好几口红酒压下去那股难受劲儿。


    秦究瞧见沈肆那难受样,就一个字眼儿都不信,似笑非笑地问,“真放下了?”


    沈肆觑了他眼,“又不是什么天仙,值得我记挂这么多年。”


    秦究不信,“确实,过去了就过去了,所以此情此景我吟诗一首应该没问题吧?”


    他把高脚红酒杯举起来,对着窗外的月色感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首水调歌头硬是给他念出了幸灾乐祸的味儿。


    徐举案突然惊奇,“卧槽!所以温把酒的名字是从这诗里取的?”


    “是词。”沈肆算是服了徐举案这文化水平了,“九年制义务教育都读哪儿去了。”


    “得,看来还真放下了。”见沈肆这么淡定,秦究面子上也算放下些怀疑,换了话题,“不过这个月你老板七十大寿,你不去A市一趟?”


    沈肆是A大法医临床学白涛教授的收关弟子,老人家身体也不算太好,子女都在国外,照着白涛对沈肆的照顾和教导之情,怎么说也该去一趟。


    但问题是,白涛教授人到老年,钱和名都有了,就爱撮合小辈,尤其对收关弟子沈肆的个人感情十分操心,沈肆本科到研究生的光景里,就被迫相亲过十七八次。


    “去。*”


    秦究打趣道:“这回不怕相亲了?”


    就知道没好话,沈肆微微抬头,目光冷淡地扫了眼秦究。


    “有什么怕的,遇到合适的就处着,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飞机平稳落地,空姐用中英文分别提示乘客已抵达目的地A市。


    摘下眼罩和耳塞,温把酒意识慢慢回笼。好像做了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一觉醒来却又完全忘记。


    A市的天空很晴朗,万里无云,不像英国,三天两头的都是雨。


    从传送带上拿下行李,一出来就看见高宽穿着一身大红色接机,喊着她的名字,在人群中显眼的像只火烈鸟。


    温把酒压低帽檐,觉得丢人,唇角却又忍不住翘起。


    多年未见,高宽却还是和过去一样,还没等温把酒松开行李箱,已经扑过去抱了个满怀。


    “受苦了。”


    “受什么苦?”温把酒感到脖颈处有凉凉的液体低落,笑着安慰,“英国好歹是老牌发达国家,出国前师傅也给了我一大笔钱,哪里受苦。”


    高宽还是执拗的重复,“就是受苦了。”


    “行了,快起来,别人看着还以为生离死别呢。”温把酒轻轻推开高宽,将行李箱自然地推给高宽,“走了。”


    高宽从小就是温把酒的小尾巴,又因为高风这一层关系,说是发小,这么多年来,到更像是亲人,一边尽心尽职地帮温把酒推着行李箱,一边还担心她穿的太少会不会受凉。


    温把酒受不了唠叨,象征性地把帽子戴上,高宽这才勉强停了说念。


    “先送你回酒店还是先去吃饭?”


    “回酒店吧。”


    才下飞机,还要倒时差,温把酒现在已经感觉困了。


    “先去吃点吧,我估计飞机餐你也吃不习惯,饿着肚子睡觉不难受吗?”


    “宽儿,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干嘛?”温把酒觉得好笑,“怎么啦,给个知情权?”


    “你这破嘴怎么还是这么贫?”


    久别重逢的这点氛围轻而易举就被温把酒给破坏了,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好,我闭嘴,去先去吃饭。”


    没办法,只能服软。


    “算了,你不想吃还能强求?等明天吧,你休息好了,正好师傅也有事儿,要明天才能到A市,到时候正好师傅做东,也能去个稍微上档次的餐厅。”


    说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温把酒打趣,“喂喂,我说宽宽,咱都奔三的人了,不谈孝敬,咱能不能别老敲高老头竹杠啊?”


    高宽回她,“那你来?”


    温把酒更绝,“那不行,我也没钱。”


    两个人对视一眼,停顿片刻,默契十足地咧开嘴大笑。


    高宽笑得伏在方向盘上,又逼着自己直起腰来看路,温把酒在副驾,仰在座椅上笑得喘不过气。


    时光在这一瞬好像又回到过去,温把酒似是从未离开过,高宽也似一直陪在她身边,总是无拘无束的,仗着高风的爱肆无忌惮。


    车逐渐驶向市区,高楼大厦交错,行人匆匆,温把酒望向车窗外,惊觉国内的变化实在大的超乎想象。她还停留在十年前的记忆,但一切都早就向前。


    到了酒店,办理登记,高宽帮温把酒提了行李箱到房间,似是随口一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温把酒回来的突然,是三天前才和他发了消息说要回国了,到A市。因为时差,高宽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消息,连忙买了去A市的票。


    “走啊。”温把酒脱了外套,躺在松软的床上,“这次就是刘导点名要我陪她参加会议的,就在A大,结束了就回英国。”


    “那还回维市吗?”高宽问完又怕误会似的,“师傅年纪大了,你要是回去的话,他也不用大老远到A市来。”


    维市,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沉默片刻,温把酒笑道:“不了吧,怕遇到熟人。”


    第62章 八九不离十


    温把酒觉得回国后的日子,似乎也没想象中轻松。


    睡前她一般都会开震动模式,但昨天才回国,就要和A大这边联合的课题组商量确定最后的学术会议报告内容,一切都确定完毕后才回酒店开电脑整理。


    工作果然使人犯困,还没吃晚饭,温把酒就已经不知道什么趴在桌上睡着了。趴的姿势不好,半夜还因为颈椎病犯了给疼醒了。


    本就没睡好,想着偷懒早上多睡儿,没定闹铃,结果一大早就被扰了清梦,眯着眼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高宽。


    用还不太清醒的大脑短暂思考两秒,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没带犹豫,拒接。


    又舒服地躺在被窝里,还没重返梦境,床头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忍,再忍一忍,高宽打两次就没人接就不会打了。


    但今天的高宽似乎格外的有毅力,一通接着一通地打,时间还特别长。


    忍耐告罄,温把酒怀着一股怒气接通电话,看也没看来电显示。


    “不是,高宽你家世界地图是不是缺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啊?大早上就扰人清梦,简直就是缺大德!”


    手机那头沉默了好几秒没说话,温把酒觉得高宽应该是被她的气势震撼住了,正准备挂电话时,对面终于出声了。


    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还能听到饮茶地啜声。


    “英格兰待久了,英伦绅士和淑女的品格是没学到一毛,那套强盗理论倒是学到了精髓。不错,不错。”


    温把酒的瞌睡彻底清醒了。


    高风这老人家说有事儿会晚点来,结果这个晚点就是赶了清晨最早的一班飞机,从维市到A市,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才九点多不到十点。


    师傅有令,只能舍命陪君子,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去了,高风这两年脾气是越来越大,不好哄了。


    高风在A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了一桌子菜,供给量远远超过需求量。一桌子的菜,一大半是温把酒喜欢的,剩下一小半是高宽爱吃的。


    温把酒到的时候菜都已经上全了,也没等她,高风坐在上首位置,高宽和首席大太监似的,坐在旁边帮忙夹菜。


    “这才十点五十,十一点都还没到,师傅你是早饭没吃?”


    “没大没小。”


    话听着嫌弃,但还是心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温把酒,见她确实还算人模狗样的,应该在英国过的还算可以,高风这才指着他旁边的座位,道:“坐。”


    温把酒昨天晚饭没吃,一大早起来也没来得及垫肚子,一上桌就不客气地开吃,和高宽两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为了一道菜的最后那一点渣子斗嘴。


    高风看着他们抢食,嘴上叱着“没规矩”却也没阻止,偶尔夹两筷子素菜,看看两个小辈,热热闹闹。


    年纪大了,一辈子也没有成家,高风膝下也就高宽和温把酒两个徒弟。说是徒弟,实际上也是当着儿女养着,尤其是温把酒,因为温原对他的恩情,加之温把酒从小就聪明惹人疼爱,比起高宽,总是更受宠。


    他年轻时也受过不少罪,年纪大了身体就吃不消了,一到阴雨天走路就疼。若不是为了见温把酒,也不会大老远从维市到A市。


    餐桌上,高风除了问问温原夫妇的近况,只偶尔问问她那个魔术自媒体的账号最近怎么不更新了。


    “钱够用了,就不想那么忙。”


    初到英国时,温把酒做了个魔术自媒体的账号,不露脸,只专门剪辑魔术手法,正好也算赶上了短视频爆发的风口,积累到现在,她在INS和推特上的粉丝也有几十万的粉丝,偶尔接一条广告,也能有不少钱赚。


    “有钱了也不能偷懒。”


    高风除了收藏古玩,唯二的乐趣就是魔术,温把酒既是他的徒弟,不当魔术师,做个魔术博主也勉强能通关,也就高宽,学古筝学不会,学魔术手也笨,最后只能在学校门口开个奶茶店混生活。


    “当然了,我这人最勤奋了!”温把酒一如既往地夸海口,“保证今年完成百万粉丝目标!然后给师傅孝敬个一百万!”


    高风知道温把酒又在给他画饼,这些年她画的饼,双开门冰箱都塞不下,听着却是开心。


    陪完高风,稍稍午休了一会儿,温把酒就打车去机场。


    她的导师刘雪是今天下午的航班,因为昨天是她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所以格外重视,只能让学生温把酒先过来把会议的琐事代为处理完毕,她过完甜蜜的纪念日之后再回国。


    前往机场的途中,温把酒忽然想到这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买束花。


    她从英国出发的时候,是导师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飞了十多个小时才回国,根本来不及送花和礼物。


    虽然按照时差来算,中国比英国快七到八小时,结婚纪念日早就过完了,但她的导师刘雪在生活中是个纯粹的浪漫主义者,现在送花也不迟。


    飞机逐渐降落,进入滑行阶段。


    沈肆打开手机,白涛教授果不其然又发来了好几条叮嘱的消息。


    自从知道得意门生会回来给他祝寿,白涛教授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立马给沈肆安排了相亲。


    还三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提前两天到。


    不为别的,因为这两天里,白涛给他每天安排了两场相亲,每天一场,不至于太频繁让沈肆感到厌烦,也能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看着自家导师给他发来的时间安排表,沈肆觉得比和刑侦科合作破案还费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若照着他少年时的性格,怕是连面子都不会给一个,一场相亲都不会去。但他现在毕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白涛对他又向来是长辈的关怀。


    沈肆吃过年少狂妄的亏,以至于现在对所有算得上长辈的话都有些难以拒绝。


    出了机场,白涛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叮嘱他去买束花,别空着手就去吃饭,又不是饭搭子。发完了又强调,把买的花拍给他看。


    这是怕他不买,远程查岗了。


    沈肆在A市读了好几年的书,别的地方不熟悉,机场附近却算熟,他记得出机场没多远就有一家私家花店。据说店主的丈夫是飞行员,为了方便丈夫工作,才把店铺开在机场附近。


    花店整体的装潢是北欧绿色调,店铺外甚至还种了爬墙月季,密密麻麻的铺满整片墙。进去后,也是以鲜花为主,绿植只有右手边一小块的地方。


    沈肆对送什么花没太多讲究,随手选了一款花朵,便让店员包一束。


    花束的包裹需要一段时间,沈肆寻了处沙发坐下等待,戴上耳机,点开视频软件打发时间。


    他在INS上关注了一个叫Dita的魔术师,每期最后都会有一段变糖的视频,还会配合“叭!”的特效音,每一期变出的糖果都不一样。


    他对前面的魔术兴趣不大,每次都是在等待最后的“糖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博主最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视频了。


    花店的木门被推开,一串风铃声响起,应该是又有客人来了。


    温把酒跟着导航走了好久才找到这家花店,店铺的客人不算多,很安静,只有店员用剪刀修剪花枝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句交谈。


    刘雪不喜欢学生送百合和康乃馨这些花,偏爱更浪漫更独特些的花朵,选月季或者玫瑰绝对不会出错。


    店员手里的花束已经包裹的差不多了,正在给没完全开下来的花朵手动开花。温把酒扫了一眼,便被里面瑰色的花朵吸引,花朵很大,花瓣边缘是波浪卷边,很独特,有股油画的质感。


    “这是什么花?能包一束一样的给我吗?”


    “赫默莎,是玫瑰花,花语是美丽,甜美。”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很热情地讲解,“不过很抱歉顾客,今天最后的一束赫默莎玫瑰已经被那位先生订了。”


    温把酒顺着店员指着的方向望去,恰巧和来人对上目光。


    岁月不居,流光瞬息,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温把酒,好久不见。”


    月圆又缺,日升又落,无数个日月里痛苦的挣扎都会被时间抹平,可思念却不会。


    越是压抑,越是想念,像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而等最终破开的那一瞬间,便会如汹涌的海浪,席卷着他沉入名为想念的海。


    沈肆对温把酒的想念,永远在第一象限。


    明明才见面,明明还在眼前,却已经开始想念。


    第63章 八九不离十


    温把酒脸上带着的笑一瞬间冰冻,她看着沈肆一步步走来,甚至产生了逃走的想法。


    惊慌、错愕、逃避。


    不是没想过和沈肆的相遇,或许是在伦敦的大本钟下,或许是在图书馆恰巧拿了同一本书,又或许是在某个共同朋友的宴会上。


    但她也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沈肆常年居住在维市,除非她主动回去,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碰上。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在A市遇到沈肆,只能尽可能地维持住神情,不露声色,“好久不见。”


    像是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客套又疏远地维持着一份体面。


    花店的店员在一旁惊讶道:“两位认识?是朋友吗?”


    温把酒只能点头,“算是吧。”


    沈肆觉得讽刺,曾经的种种不提,如今连朋友也只能勉强算是。他又摸起佛珠,前尘往事不可追,她要划清界限,他却在心里廉价地祈求她回头,真是贱的慌。


    “重新给我包一束玫瑰吧,随便什么品种都行,这束花给这位小姐。”


    玫瑰?沈肆要了玫瑰?


    温把酒这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方才店员说的话,赫默莎也是玫瑰的一种。


    酸涩的情愫上涌,她还没思考好,试探的话却已经先说出了口。


    “这么漂亮的花应该是送给重要的人吧,不必割爱。”


    既然推拒,沈肆也不强求,“你挑一束。”


    这话便是要把她的这束花也买单的意思了。


    “多谢。”


    沈肆不缺钱,一束花钱也不需要多客套。


    温把酒没了仔细挑选的心情,随手挑了束橘色的奥斯汀,沈肆结账。


    店员抱着一堆花朵修剪,温把酒和沈肆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等待,气氛略微有些凝滞。


    温把酒找了个话头,“挺巧的,能在A市遇到。”


    “过来给一个长辈祝寿。”沈肆三言两语地回答完,便把话题转了回去,“你呢?不是说会定居英国?”


    温把酒也不多言,“有个学术会议。”


    “看来发展的不错,恭喜。”


    这声“恭喜”没有任何波澜,像是释怀后的真心,又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虚伪客套。


    “还算凑合。”


    温把酒脸上可以保持的笑意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无意间抬眸,注意到沈肆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温把酒睫毛纤颤,一瞬的慌乱后微微闭眼镇定下来。


    食指中指合拢,轻轻擦过右眼角,再睁眼,轻笑着自我调侃:“上学时候就羡慕你双眼皮,就去割了,结果医生水平不大好,割的不太对称。”


    “不算明显。”


    既是这样说了,也不方便继续盯下去。沈肆目光移开,还是没确定温把酒眼角那一丝白色是不是疤痕。


    话说到这儿,已是冷场,而奥斯汀还没包装好。


    温把酒手伏在沙发把手上,手心已浸的都是汗,余光瞥见沈肆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停弹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具体的文字内容看不清,但看信息发送的频率应该很急。她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揣测那束赫默莎玫瑰到底是送给谁的?


    年轻的店员说的话似有回声机一般不停在脑海中回放——赫默莎的花语是美丽,甜美。


    所以,他要送花的对象也是个这样的人吗?


    温把酒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笑着催促道:“如果有急事的话就先走吧,感觉你手机都要弹消息弹冒烟了。”


    沈肆的手机开的静音,消息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震动提示。他扫了眼,都是白涛教授发来的消息,问他花买好了没有,选的又是什么花。


    花店的钟表是是十二进制报时式的,十七点,咚咚敲了五下,沈肆下意识望去,已经是下午五点。


    放下手机,沈肆道:“不是什么急事。”


    顿了顿,他又似无心地说了句,“一个相亲局。”


    “相亲?”温把酒愣了一瞬,和她预想的有些出入。


    “嗯。”沈肆笑谑道,“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这个“蛇”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良心被凌迟,温把酒诚恳道:“是我的错。”


    “得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沈肆状似毫不在意,谈笑风生地揭开当年的伤疤,“年少不懂事,我们那个年纪什么事情能有学业更重要?是我强求。”


    温把酒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眼眶湿润,她借着低头掩饰,说不出一句话,沈肆却好似已经释怀。


    “正负两个电荷隔远了,吸引力就会变小,如果其中一个电荷周围再有其他干扰物,那么就会被屏蔽。”


    “自然界的规律就是如此,人又怎么能例外。”他望向温把酒,波澜不惊,“是我没能从维市走出来,是我的错。”


    奥斯汀已经包裹好,和之前的那束赫默莎玫瑰一起拿了过来。


    沈肆捧过赫默莎,将花放在副驾驶位置,关上门,环顾四周,花店附近只停了他这一辆车。


    “怎么走?”


    “我在手机上打了车,过会儿就来。”


    “机场附近怕是没那么容易打车。”


    沈肆将那束赫默莎放到后座,也不催促,坐在驾驶位等待。


    国内打车软件已经做的很成熟,等了快五分钟却迟迟没有人接单,温把酒有些后悔,之前怎么就让打车师傅走了。


    怕错过导师的航班,温把酒只能捧着奥斯汀上车,“多谢了。”


    “客气。”沈肆又问了一遍,“去哪儿?”


    “机场。”


    机场?


    沈肆扣安全带的动作稍顿,“回英国?”


    “不是,去接个人。”


    沈肆没再多问,总要有点成年人的边界感。


    温把酒开了车窗,望着不断后退的树影,神思渐远,想要淡忘的过去像是扎了根一般,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张卡。”


    沈肆只略想了一瞬便知道她说的是那张黑卡,因为异地,所以想要拼命补偿。


    “本就是给你的,哪来的欠。”


    温把酒突然有些好奇,“你之前给我的钱你有计算过吗?”


    “没。”


    想起来了便会转钱过去,夜深了想念了便会转钱过去,也从没查过账。


    少年沈肆贫瘠的十七年人生里,还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好好爱一个人,他所学会的只是世俗上最简单地表达爱意的方法——给钱。


    温把酒手臂撑在车窗上,低笑着,却没告诉他正确答案。


    本就不算远的路程,沈肆就是保持安全车速也不过十分钟便开到目的地。


    下车,温把酒站在车外,捧着奥斯汀,关上车门,又一次道谢,“多谢了。”


    沈肆道:“上车前已经谢过了。”


    “不是为这个谢。”温把酒轻轻扶了一下额,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意,“你给的那张卡,后来帮了我很多,谢谢。”


    沈肆没料到是这茬,他没细想,以为这笔钱给温把酒的留学帮了忙,毕竟英国的物价不算便宜。


    他启动车,依旧客套,“不谢。”


    车渐行渐远,温把酒站在原地,直到完全看不见后才转身,导师的班次应该快到了。


    她步伐加快地走向机场,却突然被一个女性工作人员拦住,递过来了一张面纸。


    “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温把酒有些愣神,后知后觉地抚上脸颊,手心一片湿润,她根本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哭的。


    接过纸巾,她又一次笑着道谢:“多谢了。”


    返程时,沈肆出了一个小事故,人没事。开车时分神,不小心擦了前车。


    等到达餐厅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赫默莎也落了几支装饰用的满天星。


    相亲的对象是一名医学博士,高知家庭出身,或许是想要引起共同话题,谈论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医学内容。


    沈肆凝神听着,却不知不觉地想起温把酒。


    她的头发变长了,车窗打开时,外面的风吹进来,发丝会拂过他的脸,很痒。


    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外国人总是更会表达浪漫,更会讨女生欢心。


    “说起来,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如果不问的话我会很担心。”


    对面相亲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望着他。


    “高小姐,请问。”


    白涛教授发的消息他压根就没仔细看,只恍惚记得今晚相亲的女孩是姓高。


    “你的性取向。”有些难以启齿,但高小姐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以你这么优质的条件,却找不到对象实在稀奇,所以就有些担心,当然,我不是歧视同性恋的意思,我个人还是认为爱是平等的,你别介意。”


    原来是担心做了同妻。女生出来相亲确实需要考虑的更多,这没什么值得介意的。


    “不是同性恋,只是比较有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


    对面的高小姐单手撑着下巴做出倾听状。


    沈肆道:“我配不上高小姐。”


    都是成年人,这话中的潜台词不需多言。


    高小姐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下去,沉默许久,她问:“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你会变魔术吗?最简单的变糖果也行。”沈肆问。


    这是什么问题?


    高小姐如实回答,“不会。”


    沈肆回道:“我喜欢会给我变魔术的女孩。”


    第64章 八九不离十


    久违的,温把酒再次体会到失眠的感受。回来的太急,收拾行李时没备上安眠药,以至于现在情绪波动太大,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还是有些难受,又酸又胀,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还是太没出息,做贼心虚似的,一看到沈肆就想落荒而逃,以至于后来在机场时,情绪都收不住,导师刘雪看到后都被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原因。


    温把酒没说实话,哭的抽抽噎噎,“奥斯汀太贵了,我没钱了。”


    刘雪多年没回国,也不清楚物价,“多少钱?老师给你。”


    温把酒胡乱地擦泪,“有人替我给了。”


    刘雪和高风是旧友,对温把酒也是像对自家小辈一样照顾的。


    明明乘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已经很累了,还要找理由让温把酒陪她逛街,然后再恰巧给她买一条合适的项链做安慰。她是标准的开明长辈,不过问细节,只在乎现在的情绪和状态。


    已经凌晨四点了,A市太过繁华,就算是深夜,也依旧是川流不息,灯光不灭。


    温把酒泡了杯咖啡,坐在窗前,再次核对明天会议需要的材料。核对完了又将本次论坛的专家介绍看一遍,然后挨个简单看了一眼他们团队发的文章,好在论坛结束后的餐桌上有话题讲。


    人只要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就不会去后悔去追恨,完成好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早上七点,彻夜未眠,就算精神还紧绷,但身体已不比从前,难免乏力困倦,提不起精神。


    温把酒冲了个澡,穿上女士西装,久违地喷了香水,确保一切都得体。


    这次回国参加的学术会议不是小型的会议,算得上是顶尖会议,主要是为了修订国内的间质性肺病诊治指南,主办方是A大医学院,刘雪是作为国际专家出席,会参加会议中的专家独立投票。


    会议从早上九点正式开始,场地在A大的会议大厅,A大校园里随处可见会议海报,温把酒是八点出头一点到的,会议门口工作人员早已就位,旁边还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拎着公文包,一看便知道不是医药代表便是医械代表。


    现在的国家政策之下,药代的日子比过去算是难了许多,尤其是做进口药的,在医院大范围使用国采药,限制进口药的情况下,赚的钱都得砍半。相比较而言,医械代表的日子算好的,只要卖出去一件,就能够吃好几年。


    会议门口有登记表,温把酒签到的时候就已经有眼尖的药代自来熟地递上了名片,客套地收下后,便快速上电梯。


    会议大厅内已经有不少人到了,越是业内顶尖的专家周围捧着的人越多。


    温把酒的导师刘雪还没到,她住的酒店稍远,是离A大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因为是专门请来的国外专家,所以还配了专人去接。


    会议前排的桌子上都整齐地摆放了每个专家的名牌,配了矿泉水、水果和纸巾。温把酒随便在偏后的地方找了一处座位坐下,从包里拿出平板准备做记录。


    九点会议正式开始,会议的开场人是A大医学院的院长,主攻方向是COPD,也是业内的大牛,他在上面讲的时候,两边的媒体记者一阵闪光灯拍照。


    温把酒余光看到她的导师刘雪终于从偏门进来了,姗姗来迟,打扮的却很光鲜亮丽,走过来的时候还和前排熟悉的教授专家点头致意,而后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落座在某个位置上。


    国内的医学指南大都迟于国外,许多没什么含金量的协会制作的指南手册更是照搬翻译国外相关指南,并没有进行系统综述和评价,就发在水刊上,冠着“指南”两个字蒙骗人。


    好在这些年这些问题也得到了重视,A大又是国内的顶级学府,这次这个会议也算是打了个样。


    开场词结束后便是正式环节,最新病因学进展、实验学证据、诊断标准争议点、新药物的使用和推荐疗程……


    刘雪的课题就是细胞衰老方向,之前因为发现P450细胞的机制,在顶刊杂志《柳叶刀·呼吸》上发了文章,一战成名,成了业内纤维化机制研究的领头羊。


    温把酒作为团队代表,会将近期发表文章中的研究进展做陈述,完善发病机制一块的内容。


    因为需要探讨的部分较多,原定上午十二点结束的上半场硬是拖到了下午一点。中途稍作休息,下半场两点半开始,一直到下午六点出头,整个会议才算结束。


    会议结束后的晚宴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自助餐形式,费用是一家实力雄厚的药企赞助,业内权威专家几乎都相互认识,有些甚至还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都是各个省份大三甲医院的科室带头人,工作繁忙,难得相聚,酒也喝得多些。


    刘雪常年定居国外,国内的这些旧友挨个要拉着喝一杯,温把酒作为学生,又得挨个敬酒,老师可以以茶代酒,但她却只能扎扎实实地一杯白的喝到底。


    敬酒过程中还碰见了熟人。


    “陪你导来的?”温把酒一见到应桃便挪了椅子靠近,挨着靠一块说话。


    “对啊。”应桃自嘲,“好在现在酒量算是练出来了。”


    应桃是A大医学院的学生,前年到英国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和温把酒异国他乡一见面便成了挚友,后来回国了,也保持联系,偶尔逢年过节还会跨越大洋互相送礼。


    不过应桃的导师不是很具有人文关怀,现在都已经是博士第四年了,还卡着不让她毕业。


    “你比我好,你导师真是人间稀缺型导师。”应桃羡慕地眼发酸,“你说我今年是不是又毕不了业了?”


    “没发生的事儿假设了干嘛?”温把酒安慰道,“你不是没几天就要结婚了吗?愁眉苦脸的可怎么行?”


    应桃和男朋友爱情长跑了八年,现在终于要结婚了,温把酒上个月在英国就收到了他们的结婚请柬,还提前准备了结婚礼物准备到时候寄过去。


    “既然说到这儿了。”应桃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倏地变得亮亮的,满怀笑意地看着温把酒,“那你既然都回国了,肯定是要参加完我婚礼再走吧?”


    这话倒是没错,既然都回国了,那肯定是要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再走。


    见温把酒点头,应桃搓着手,笑容有些许变态,“那你来做我的伴娘?”


    “嗯?”


    赶鸭子上架不过如此,温把酒稀里糊涂就上了这个贼船。


    应桃的伴娘团中的一位临时有事来不了,原定的六人就变成五人,家中长辈觉得还是得要凑个双数,加上伴郎那边也早就协商好了,总不能到时候多一个伴郎出来。


    估计是怕温把酒酒醒了反悔,晚宴一结束,就打了车说要带她去试伴娘服。


    已经九点多了,也不知道应桃从哪找到的婚纱店,这么晚了还坚持营业。


    “这我老乡李冬开的婚纱店,你叫她冬瓜就行了,老色批一个,专门开在摩托赛场附近,就是为了方便看帅哥。”


    一进婚纱店,应桃就丝毫不避嫌*地大声说店主坏话。


    “人不好色那还是人吗?”


    有个个子不算高的圆脸女生闻言从收银台后面冒了出来,一见温把酒便笑嘻嘻地打招呼,“这就是小樱桃搬来的救兵?长得真好看啊!”


    女性之间初见面,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夸外貌总是没错。


    温把酒也夸赞:“你也好可爱!”


    “小嘴可真甜。伴娘服在哪儿樱桃知道,你们自己去试吧,我要等人。”


    温把酒一脸不解,应桃知道内中玄妙,嫌弃道:“她在等一个开摩托的帅哥,偶尔晚上会过来,站在门口看婚纱。”


    “说话可真难听,我等的可不是帅哥。”李冬抛了个媚眼,“我在等的可是一个缘分。”


    应桃受不了了,拉着温把酒就去换伴娘服。


    伴娘服算是一个系列,每一件的款式都不一样,温把酒选了件吊带灯笼袖的长裙,后背处的拉链不太好拉,她费了一番劲儿还是有一小节够不上。


    更衣室外应桃等了一会儿突然催促道;“酒啊,快穿啊!冬瓜说的那个大帅哥来了!快点出来看男人!”


    温把酒无奈:“马上马上。”


    终于穿好,她拉开更衣室的帘子,向着应桃他们走去。


    婚纱店的主展示窗口前放置的是一款华丽的拖曳露肩婚纱,裙身上绣嵌了珍珠,上方还特地配了冷调的灯光。


    透明玻璃外,有个男人靠在机车旁,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身形挺拔,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婚纱。


    李冬是个社牛,颠颠地开了门吹了声口哨,调戏道:“酷哥,今天进不进来看婚纱啊?给你打八折哦!”


    明明是正常的招揽客人的话语,硬是被她说的不太符合文明社会。


    应桃替她尴尬,拉着她小声地问:“万一人真进来了你尬不尬?”


    李冬一副笃定万分的口气道:“绝对不会的,他就没进来过。”


    那人似乎确实没进来的打算,长腿一跨,腰身微伏,便拉动油门,轰鸣之声入耳。


    李冬奇怪了,“今天怎么这么受不了刺激,这就要走了。”


    时间不早了,温把酒转身,准备去更衣室换掉这身伴娘裙。


    她提着裙摆往前走,突然听到背后李冬和应桃激动的惊呼声,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方才在橱窗前看婚纱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原来不是要开走,而是把机车停靠在路边了。


    他双手扶着头盔两边,手腕处露出一串佛珠,样式和记忆中的某一处重叠。


    温把酒心一跳,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已摘了头盔,额前的碎发之下是一颗熟悉到极致的红痣。


    沈肆望着她,嗓音低沉:“来买婚纱?”


    第65章 八九不离十


    沈肆是从摩托车赛道那来的,开了半个多小时,过来看婚纱,也不知道这破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一开始是因为秦究拉着他过来玩,他推脱不感兴趣,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别给我装啊,你十四岁就买川崎了,现在搁这和我演呢?”


    没办法,只能跟着去。


    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几乎沈肆自己都快以为自己就是个peace and love的人了,可赛道之上,肾上腺素飙升,兴奋,放松。


    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去想维市,也不用去想英国,孤独地自由着。


    玩摩托车的,事故出的不少,偶尔有时候,沈肆会想如果就这么死了也挺好,高速冲击之下,人的痛苦也只是短暂的。


    回去的路上有一家婚纱店,偶尔会很晚才打烊,橱窗的玻璃通透干净,每个月橱窗里展示的婚纱都不一样。


    某一天经过时,沈肆忽然想,这件婚纱如果温把酒穿的话会很合适。


    然后便像是养成了一种不良嗜好,自虐一般地去看橱窗里的婚纱,有时候是跨在机车上,瞥两眼便走,有时候是站在店门口,一站一晚上。


    今天也是一样,不能辜负白涛教授的一番好意,赴了一场相亲,坐了没有一个小时,却比往日里任何一次相亲还要难熬。


    都在A市相遇了,就算是个稍微熟悉的朋友也该留个联系方式吧?


    她倒好,什么也没留,真是绝情。


    绕了几场圈,又和过去一样来到婚纱店前,自虐般想象着温把酒如果穿上会是怎么样。她现在长开了,也留了长发,站在那儿书卷气息便迎面扑来,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想着想着,便瞧见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裙,长得很像温把酒。


    沈肆以为自己魔怔了,出了幻觉,还寻思着有些奇怪,若是按照他内心的想法,怎么着也不会给温把酒选吊带露肩款式的。


    后来婚纱店店主那一嗓子又把他拉回现实。


    哦,原来是真的温把酒啊。


    像是老旧的台式电脑,终于缓缓开机,可随即又有一个问题浮现出来——那温把酒刚才穿的是什么?简款婚纱还是敬酒服?


    来不及多想,便已经进了店门,急急问出口:“来买婚纱?”


    话出口了才察觉到不对,这个问法,都分手这么多年了,不大合适,只能又欲盖弥彰似的补充:“只是问问而已。”


    这话说的怎么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沈肆心道。


    “你俩认识?”


    温把酒还在愣神,李冬在旁边已经快惊掉下巴,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脖子转的都快折了。


    “嗯,朋友。”温把酒又搬出了花店的说辞,而后同沈肆解释:“不是婚纱,是伴娘服。”


    缓过神来,李冬也算看出了点名堂,“既然都是朋友,那我还可以再给这位帅哥让点价格,婚纱七五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回轮到温把酒心慌了:“你要结婚了?”


    沈肆瞧了她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先准备着。”


    温把酒脸上体面的假笑维持不住了,她记得昨天花店里沈肆捧着花说要去相亲,现在这就是相中了吗?


    心里的醋正翻山倒海,面上却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


    提起裙摆,温把酒礼貌微笑:“我去换下衣服。”


    伴娘服穿的时候就难穿,脱的时候更是和她作对一般,硬是扯了好一会儿才脱下来。


    等她换好今天参加会议的女士西装,出来便看见李冬和看见财神爷似的,给沈肆殷勤地介绍各种婚纱。


    不知道沈肆说了什么,看了几款后,李冬又搬了个假人出来,说是为了方便看婚纱的整体上身效果。


    沈肆还是不满意,“太高了。”


    假人模特有一米七五,一般女生确实很难达到这个身高。


    秉持着客户是上帝的原则,李冬又道:“那我给你试穿了看看?”


    沈肆瞥了她眼,没给面子:“你身高不太够。”


    李冬只有一米五出头,平时被应桃喊“冬瓜”都是含蓄了,没外人时都是喊的“矮冬瓜”。


    这确实是个难以克服的难题,但是生意还是要做的。


    李冬将目光望向了坐在沙发上的温把酒。


    应桃个子高,一米七出头,和假人模特没什么区别,但她带过来的这个伴娘,身高目测一米六五左右,不高不矮,正合适做模特。


    李冬征询了一下客户的意见:“那你看那边沙发上坐着的来试穿行不行?正好也是你朋友。”


    沈肆似是随意瞥了眼,然后状似尊重地问:“合适吗?”


    温把酒正窝在角落沙发里发呆,就被李冬拉起来给试穿几款婚纱。


    真是离谱,哪有前女友给试婚纱的?


    嫌不够尬吗?


    她婉拒道:“不好吧,婚纱哪有替穿的,都是新娘自己试穿,自己挑选。”


    “我问过了啊,那位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就是想提前买婚纱,我和你说他在我这婚纱店前都看了七八年了,人能买真不容易。况且,你们俩不是朋友吗?朋友帮个忙怎么了?”


    李冬这话直接戳在温把酒的死穴上,温把酒完全没法和她解释,这是个什么“朋友”。


    温把酒只能把目光望向沈肆,再一次确认:“我试的话,合适吗?”


    沈肆将她从头打量到尾,道:“挺合适的,身高和身材都一样。”


    看来昨天相亲的还挺成功。


    那现在这么折腾她是什么意思?


    报复高中的事情?


    温把酒自认苦楚,忍出一个虚假微笑,“行吧。”


    临时模特答应后,沈肆就像是要物尽其用一样,几乎婚纱店里稍微上得了台面的婚纱她都要试一遍。


    每一件都有他不大满意的点,总要换下一件。


    “没有绿色的吗?”


    “领口太低了。”


    “为什么后背会露这么多?”


    ……


    偏偏他沈肆最不缺钱,虽然每件都在挑刺,但几乎温把酒试过的每一件婚纱他都买下来了,李冬笑得嘴巴都要裂到耳后根,眼巴巴地望着,甚至还进来帮她拉拉链,弄得温把酒根本发不了脾气。


    等最后一件婚纱试穿完,温把酒累得在更衣室里稍微小坐了一会儿才换自己的常服,出来时,外面李冬已经和沈肆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说要关店打烊,去摩托车赛道那儿看机车猛男。


    李冬自己有辆小型机车,和她体型很配,应桃也想要凑热闹看看,说什么要在结婚前再放纵一下,还非要拉着温把酒一起。


    温把酒参加了一天的学术会议,晚上还试了大半天婚纱,根本不想去,但现在已经十点多了,这里已经接近郊区了,晚上没什么店铺开着,车辆也少,打不到车。如果一个人待在店里,等他们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又不太安全。


    “酒啊,既然都认识,那你坐你朋友那辆呗!”


    应桃先一步跨坐上李冬的摩托车,连头盔都自觉地戴好了。


    温把酒望向沈肆,他的机车停靠在边角落,只看得见他的身形,但看不清神情。


    分手后保持距离是没基本的礼貌,况且沈肆现在都来婚纱店买婚纱了,明显是好事将近。


    而且她早就放下了,不是吗?


    “他那车看着太高太危险了,冬瓜你带完樱桃之后,回来接我呗?”


    李冬看了一眼满满的油表,又看了眼边角落里才买空她婚纱店一半婚纱的酷哥,面露为难:“酒酒大美女,我车没啥油了,来回的话,过会儿就赛不了几圈车了。你放心,那黑色的机车就是看着高,实际非常安全,别怕嗷!”


    说完,李冬便速度极快地发车开走,徒留一地摩托尾气。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温把酒僵在原地,望向沈肆,这人还是隐在半明半暗中,也不说话,端的比谁都沉得住气。


    僵持了有三分钟,温把酒败下阵来。


    这十年的功夫,她厚颜无耻的功力是日渐减退,只光是和沈肆两个人就这么单独站着不说话,都让她觉得气氛寂静的可怕。


    “我在这边婚纱店看店。”


    都是成年人,这话的潜台词便是不去了。可沈肆像是完全听不懂似的。


    “去换件裙子,那条蓝裙子。”他看了眼她的女士西装裙,“赛道那边都是过来放松的,你穿着这么正式,班主任来查岗?”


    刚才试穿的婚纱里,有一条蓝色的过膝婚纱,简洁款的,日常穿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温把酒摇头拒绝:“那些婚纱不是买给你女朋友的吗?”


    沈肆不答,望着她,“离着这么远干什么?说话都费力,听都听不见。近点。”


    两人的距离确实远,隔了有十来米,没办法,温把酒只能走近,像是要挨训的学生似的,脚步沉重,透着一股不情愿。


    沈肆看她在还有五步距离时停下,勾唇不大明显地轻笑。


    还以为去了英国后涨了多大的胆子,也就这点出息。


    他跨了一步,更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八字还没一撇,现在还是朋友。”


    这是回答之前温把酒问的话。


    那就是听见她之前说的话了,那还说什么距离远听不见,故意折腾她呢?


    而且他这话说的,那不就是说昨天相亲看对眼了,但还是先朋友处着,没正式确定关系。


    心里补明白了这关系,温把酒“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沈肆显然还不想轻易放过她,“怎么了?不开心啊?”


    温把酒沉默不回答,向后退了一步,沈肆跟着向前一大步,没给她逃避的机会,轻笑着,玩笑般又是一个问题砸过来。


    “总不能吃醋了吧?老朋友。”


    第66章 八九不离十


    温把酒不知道这十年给了沈肆什么样的变化,怎么随口一问都像是法官一样,问到痛点上。


    夜晚的风很凉,流浪猫在角落里翻找落脚的纸箱,而她在沈肆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温把酒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只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没不开心,就是太累了。”


    说罢,她也似开玩笑般问道:“倒是你,今天让我试了这么多套婚纱,故意折腾我啊?”


    沈肆摩挲着佛珠,没立刻说话。


    时间总是喜欢捉弄人,十年前他在温把酒面前束手无策,被她一块巧克力、一个砂糖橘搅得心神不宁,现在倒是变成他一句玩笑话,让她局促不安了。


    他轻飘飘地反问:“不行?”


    温把酒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扣,笑道:“当然行,我欠你的嘛。”


    欠的到底是什么,她不说,彼此却都知道。


    话说到这,再说就要过了。


    沈肆没接这话,转身走向婚纱店,“过来换裙子。”


    蓝色的长过膝裙,上面是一个小吊带,夜风很凉,温把酒披上自己的女士外套,整体看起来竟还算搭配,有种甜酷风。


    沈肆的机车是黑色的,很高,看着很有科技感。温把酒连汽车品牌都看不懂几个,更别提摩托,只觉得这车散发着一股金钱的味道。


    “上车。”


    沈肆已经跨坐在车身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温把酒提起裙摆,抬起腿跨上——


    跨、跨——


    没跨上。


    温把酒低估了车身,高估了自己。


    跨不上也就算了,偏偏她最后一下跨的太努力,一下子没收住力,朝旁边踉跄着蹦跶了好几步,一下子便蹦到了车前,和沈肆面面相觑。


    这种社死情况,实在是没有料到。


    温把酒抓着裙摆,有点尴尬,却还是嘴硬:“你这个车,不太考虑普通人的感受。”


    沈肆偏过头,单手撑着额,完全没给面子地笑出声。


    他笑得太过放肆,最后甚至还趴在车头前笑,温把酒戳了戳他的肩膀,无可奈何地提醒:“哎,够了啊,再笑就涉嫌人身攻击了啊。”


    “好好好。”


    沈肆突然直起身,像是一种惯性,延迟的笑意来不及收起,明亮地望过来。


    猝不及防,温把酒像是被烫了一下,条件放射一般避开目光。


    笑够了,沈肆下车将机车停好,绕到温把酒身旁,问:“我帮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已经这样了,靠自己的努力怕是这辈子都上不去了。


    温把酒有点垂头丧气,问:“怎么帮啊?”


    “这样。”


    沈肆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她的身后,单手托起她,将她抱上车。


    发生的太快,温把酒甚至来不及反应。她以为的帮顶多是沈肆给他搭把手,借个力蹦跶上去。


    “戴上。”


    沈肆把挂在车头前的黑色头盔递了过来。


    温把酒还懵着,慢半拍地问:“那你不戴吗?”


    “你侧坐,安全性上来讲,比我低。”


    两个轮子的不比四个轮子的,出了事故还有安全气囊弹出来护一下。摩托车若是出事,十个里面八个得嗝屁,剩下两个命大的重伤。


    温把酒还想再推辞,沈肆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头盔戴到她头上,她侧坐在摩托车上,动也不敢动,怕失去平衡,根本没法反抗。


    “好重。”


    也不知道沈肆的头盔是什么材质做的,一戴上去,温把酒感觉脖子都短了一截。


    “重就靠着。”沈肆跨坐上车,拉动油门,声音和摩托车的轰鸣之声夹杂,“抓好了。”


    摩托车这种交通工具似乎天生就能拉近双方彼此距离,不得不亲密无间。


    温把酒试着寻找其他的着力点,但都不行,尤其还是侧坐的情况,只能很小心地、抓着沈肆两边的衣角,企图指望沈肆的衣服是钛合金做的,扯不断,撕不毁。


    路边的风景不断倒退,像是浸泡在雨中的抽象油画,只剩下色彩和光影。


    车速渐快,温把酒的裙摆被吹起,头盔下的发丝也到处乱跑,飞到沈肆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上,她下意识地想松开一只手整理一下头发,却猛地被沈肆抓住。


    他一只手把控着方向,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侧,而后松开,声音随着风传来,“不要命了?抓好。”


    衣角边缘的温度是夜晚凉风的温度,向前抓紧,隔着一层衣物,是沈肆的体温。


    温把酒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摸过沈肆的腰。


    是学校搞得放羊那次,她扯破了沈肆的衬衫,无意间还重重地摸了一把他的腰。那时候,学校论坛里到处都是说她确确实实是个“女流氓”,名不虚传。


    时光打马而过,直叫人唏嘘。温把酒现在想到这事儿还是能乐出来。


    她边笑边回道:“我这是绅士之手,万一再因为碰了你的腰,被说流氓,那多冤枉啊!”


    许是会议结束后的晚宴上喝了太多的酒,许是车速带来肾上腺素的上升,温把酒的情绪像是打开了一个小口,慢慢地宣泄出来。


    她笑,沈肆也跟着笑,“现在这不是还隔着一层衣服吗?”


    温把酒接的飞快,“那不行,成年人要有边界感。”


    摩托车进了隧道,猝不及防间灯光昏暗,温把酒下意识地更加抱紧沈肆,便听到沈肆的声音传来——


    “边界感呢?”


    隔着一层厚重的头盔,温把酒都能想象得出来,沈肆说这话时此刻的神情。


    “幼稚。”


    她缓缓直起腰身,试图隔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企图创造一点所谓的边界感。


    摩托赛道就在附近,就算沈肆开的不算快,不知不觉也到了目的地。


    说是摩托赛道,其实就是一块人迹罕见的公路,因为夜深,车辆更加稀少,被一群摩托车狂热粉打卡着打卡着,就变成了摩托赛道区,甚至还有专门的比赛场地。


    李冬的车小,速度也不比其他重机车,温把酒来的时候她已经赛完一圈了,应桃也试骑过摩托了,整个人兴奋的不行,想拉着她一起试试。


    李冬不同意,要拉着她们去看摩托裸男,说是有一群身材很不错的男人,脱了上衣比赛,每一个的肌肉线条都很好,车哪天都能学,但身材这么斯哈的男人却不是每天都能见。


    温把酒对摩托车不感兴趣,对裸男也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在赛道中间草坪里的饮料店坐一坐。


    应桃搬出“来都来了”大法劝说:“来了怎么能不去玩?”


    温把酒胡扯:“不行,这不太符合我英伦淑女的形象。”


    应桃揭短:“你在英国死皮白赖要抢我养的小黑鼠时候怎么不说淑女了?”


    温把酒没了办法,沈肆在旁边没走,还被白听了笑话,只能硬着头皮上。


    车只有一辆,就是李冬的那辆摩托车,幸好高度是完全在承受范围之内的,一抬腿就能跨上去。


    应桃被李冬抓去看裸男,沈肆却还在旁边没走。


    温把酒觉得别捏,“干嘛?看我笑话啊?”


    “那倒不至于。”沈肆看她生疏地骑车动作,问:“在英国没碰过车?”


    温把酒挣扎了两秒,决定给自己挣个面子:“我在英国骑过电动车,就是骑的时间不长。”


    电动车也是车,和摩托车同样都是两个轮子的,从这个概念来讲倒是没错。


    沈肆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骑的时间不长?”


    “因为电动车被偷了。”温把酒诚实道。


    初到英国时,温把酒就发现英国的马路上电动车非常少,比起国内简直可以说是罕见来形容。但电动车这么快速方便灵巧的交通工具,价格又非常适合一个贫穷大学生的钱包,所以温把酒没多犹豫,就全款买下了一辆电动车,满心欢喜地骑了一周。


    然后,车就被偷了。


    被偷的很突然,很意料之外。


    为了守护她那斥巨资买下的电动车,她每次停车都用上七八个锁,结果从超市一出来,锁在路灯旁的车就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把锁。


    温把酒不得不承认,国外的小偷,手艺确实比国内的要强上些。


    “所以后来,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拿着电动车钥匙满大街地按,指望什么时候就能按到我的车了。”


    她说这事儿的本意只是想当个趣事说出来,活跃活跃气氛,回过头却见沈肆并没有笑,凝神望着她。


    温把酒抓抓头发,尴尬地问:“这么不好笑啊?”


    沈肆问:“在英国过的不好吗?”


    温把酒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以为的趣事,实际上听着却有些心酸。


    她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在英国过的真的还不错。而且肆哥你之前给的卡里面不是还有好多钱吗?都被我用了。”


    沈肆想起之前在机场外,温把酒特地感谢他的那些钱。看来是直接充当留学经费了。


    “而且宿舍到实验室的路也不算远,买汽车的话又很不划算。电动车被偷了之后,我就开小蓝了。”温把酒边说边比划,还附上灿烂的笑容,“小蓝就是之前你送的那个很贵的玩具汽车,我全给托运到英国了。”


    沈肆配合地笑,他没问为什么既然都分手了,千里迢迢去了英国,怎么还带着一个不常用的玩具汽车。


    “你倒是懂得物尽其用。”


    “那当然。”温把酒研究了一会儿摩托车的构造,总算是知道怎么发动了,“我还以为这个和电动车一样,怎么这么难。”


    李冬教的太快,她虽然都记住了,但是实际操作上还是有点困难。


    沈肆在旁边看她瞎捉摸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哪儿不会?”


    “理论都会,所以现在是纸上谈兵阶段。”温把酒还是埋头自己瞎捉摸,像是丝毫听不出沈肆话中意思,“不过我搞医学的,就是要从理论到实际。”


    “你学医?”


    沈肆的惊讶难掩,温把酒点头,“对啊,我妈的意思,想让我学医。”


    “不过我爸想要我学法,所以我当初是想要折中一下学个法医。”她低垂着头看摩托的油表,语气唏嘘,“但这不是家里还是我妈的话语权最大嘛,最后还是选了医学。”


    说到这,温把酒也便问道,“那你呢,现在做的什么工作?”


    “法医。”沈肆道。


    “嗯?”


    温把酒怔住了,有些久远的记忆,像是深埋在海里的玻璃瓶,缓缓地上浮。


    而沈肆随意地捡起这玻璃瓶,打开,漫不经心间便将海底最深处的水倒进她的内心,又咸又涩。


    “你当时问过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说随你。”沈肆说的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像个玩笑似的,“但倒是没想到,后来你去学了医。”


    第67章 八九不离十


    摩托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功发动,轰隆隆的,吵的耳膜疼。


    如果良心能够具体化,温把酒想她的良心此刻势必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想要替自己的罪行解释,试图从轻发落,张开口,最后却只有一句干瘪的“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自己选的。”沈肆靠近,将她摩托车的火熄了,“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戒断反应。”


    少年沈肆所筑造的一百个关于未来的梦里,都有温把酒。


    所以当温把酒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时,一切和温把酒有关的事物都会引起他的应激反应,不管是草莓、砂糖橘还是虾,哪怕只是看到,都会引发呕吐神经的反射。


    而渡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后,一切和温把酒有关的事物又会成为沈肆精神上的稳定剂,他近乎神经质一般追寻和温把酒有可能的交叉点。


    分手是高考结束后,可出分填志愿时,沈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填了A大的法医系。只是觉得,如果选在同一个领域内,以后相遇的机会应该会高些。


    温把酒故作轻松地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管是阿片类药物还是酒精和尼古丁,在戒断反应之前,都是被需要的。或是止痛、或是镇静亦或是催眠。”


    对过去的沈肆而言,温把酒就是他的药,服用过多后的戒断反应不可避免。


    “所以怎么说也谈不上讨厌。况且你那时候是为了学业,又不是移情别恋分手的。”沈肆平静道,“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不平整。”


    温把酒自嘲:“当初是我不长眼,不过现在你也算快修成正果了吧?婚纱都准备上了。”


    “是不长眼。”沈肆避而不答,轻笑着附和,“不过放心,以后结婚,一定会请你。”


    温把酒答的毫无破绽,“那我一定包个大的。”


    礼尚往来一般,沈肆也问:“你呢?定下来了吗?”


    这话问的太妙,温把酒回道:“医学专业,太累了,没法一心二用。”


    沈肆笑问:“英国的临床医学学业负担这么重?你这么聪明都负担不了。”


    温把酒谦虚道:“哪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想要争取第一嘛。”


    摩托赛场上,劳燕分飞的旧情人客套地叙旧,杯酒释兵权似的,交谈试探间仿佛便和过去、和彼此统统和解,豁达的不可思议。


    温把酒买了饮料,沈肆口头指导她骑摩托,到分别时,甚至还互换了联系方式,相谈甚欢一般约着日后有空再聚。


    关上车门,出租车越开越远,后视镜里已看不清人影。


    应桃玩了一晚上,靠在椅背上,朝身旁瞥了一眼,有点无奈地叹气:“都这么远了,能不能不要虚假微笑了?嘴唇都黏在牙齿上了吧!”


    温把酒后知后觉地抹了抹,才发现因为假笑的太久,嘴唇和上牙都黏在了一起。


    她拿出包里的水杯,润了润,欲盖弥彰地道:“和多年前的老同学见面,总得保持微笑吧。”


    应桃半点面子没给,“这就是教坏你买彩票的人?”


    温把酒一口否认:“不是。”


    “你就装吧。”应桃是一个字都不信,“你俩那氛围,李冬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非要拉着我去看裸男,让我别当电灯泡。”


    温把酒苦笑:“有这么明显吗?”


    应桃说:“嗯,你就差在脑门上刻字了。”


    “好吧,不过没关系,他也应该是放下了。”温把酒闭上眼,疲劳感汹涌而上,“我这边,等你婚礼结束,也要回英国了。”


    应桃咂咂嘴:“不搞个旧情人破镜重圆什么的?”


    “才相亲完,什么还没定下就过来买婚纱,应该是很喜欢。”


    温把酒声音越来越低,懒洋洋地望向车窗外,“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家都要开启新生活了,这破镜重圆不了。”


    应桃从包里翻出纸巾,“你嘴倒是硬,有本事倒是别哭啊!”


    温把酒对着她笑,“没哭,是干眼症犯了,润润眼睛。”


    从摩托赛场回来后,沈肆才终于打开手机,点开温把酒的微信页面。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就着昏暗的手机屏幕光线便坐在沙发上翻看。


    高考结束分手后,温把酒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户,沈肆找过高宽要联系方式。


    “以后都要留在英国了,当然要在英国办卡,留着国内的手机号干什么?”


    “况且你们俩都分手了,现在纠缠着不好吧?”


    后一句提醒,几乎打碎了沈肆所有的尊严。


    确实,如果选择定居英国,那留着国内的手机卡确实用处不大。账号注销了还可以重新再建,朋友没了联系方式还可以继续加。


    由新到旧,列表里差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而现在,兜兜转转,沧海桑田,又以“朋友”的名义存在对方的列表里。


    沈肆点开温把酒的头像,放大,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蓝天图片,估计是在英国拍的,毕竟多雨的国度里,晴朗也变得难能可贵。


    点开朋友圈,里面背景部分是默认的空白,签名也没设置,再往下翻,发的动态却不少、


    幸好,温把酒没弄什么朋友圈仅三天可见的设置,又或者是一小时前才刚刚加上,还来不及对他设置权限。


    她应该是把朋友圈当成一个记录生活的工具,几乎不超过三天都会有一条动态。最新的一条是今天中午发的,拍了一张会议宣传图,没有配文字。


    这张图片里会议宣传图占据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是背景,沈肆放大看了一下图片边角处,确定这后面的背景是A大会议厅。


    A大的医学院在全国能排前三,在国际上也算有些名头,她在*英国读书,这次回国是短暂地参加会议,还是来做交换生的?


    沈肆不敢多想,滑动着,继续往下看第二条动态。


    下面一条的时间是五天前,定位是在英国,配图是一只小猫在路边的椅子上晒太阳。


    沈肆翻了有三四个小时,将温把酒的微信账户一直翻到最后一条,时间是七年前,一张蓝天的图片,和她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他翻看的很仔细,从这些碎片里,他大致能拼凑出温把酒这些年的生活轨迹、喜好和情绪。有些暂时没分析出来的,他还特地记录在笔记本里,给最高检的案子写鉴定报告都没这么认真。


    沈肆揉了揉眉心,眼睛干涩的有些难受,看着笔记本文档里一千多字的记录内容,他不免有些庆幸,微信没有搞什么朋友浏览记录,能让他的窥视都藏在体面之下。


    莹白的电脑屏幕光线下,电子文档最上方标红了一行字和一张图片。


    图片是温把酒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张碎片化分享的合照,和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下面配的文字是“天下最好的师傅”,时间是六年前,定位是在英国。


    这张合照平平无奇,一看就是随手拍的,拍摄的角度都是倾斜的,甚至温把酒的脸都只框进去了一半。


    只不过,站在旁边的中山装男子,沈肆见过,在沈从容珍藏的一本相册里,一大半都是这个男人。


    关于他这个一直未婚不嫁的姑姑,沈肆小的时候经常听沈国昌骂,话骂的难听,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一个“所托非人”的故事。


    但沈从容一直嘴硬死倔,一直强调是“死对头”,扬言死都不会和一个竹竿子在一块,然后以后再生一窝的竹子。


    沈肆对长辈的陈年旧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多评价,但他记忆太好,看到这张合照的瞬间,就想起了一件事,稍加施用,或许就能收获很大。


    于是,凌晨三点多,沈从容睡得迷迷糊糊便被一通电话吵醒了,刚要发火,看见来电显示又只能把火气压下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对面一个问话给堵的半口气上不来。


    “你的那位竹竿子是叫高风吧?”


    沈从容不知道沈肆半夜是在发什么疯,在这打电话给她找晦气。但她作为一个长辈,一个有素质的长辈,她是绝对不会发火的。


    她努力保持冷静,下一秒,便听见沈肆接着问:“你和他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冷静,是冷静不了了。


    沈从容骂道:“复合?复合个大头鬼!我们俩是死对头!死对头你知道吗!”


    “知道,所以真的没可能在一起吗?”


    沈肆的语气里充满了可惜,沈从容用怒音“嗯”了一声,“没可能。”


    “那死对头的话,联系方式肯定有的吧。”说到这,沈肆停了停,十分善意地提醒:“对了,姑姑前段时间拍下来了的海岛,住的还舒心吗?”


    沈从容瞬间哑火,一肚子仗着长辈姿态教训人的话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的要命。


    海岛拍的时候开心,但是靠着啃老到手的零花钱真的不太够,算来算去,沈家有足够多钱帮她填满的只有沈肆。


    “说吧。你要我联系他做什么?”


    沈肆道:“完成一个赌约。”


    沈从容一头雾水,“什么赌约?”


    沈肆提醒:“姑姑,我高中的时候你求着我做徒弟,还记得吗?”


    一说这个“求”字,沈从容终于能从久远记忆里把这一段给扒拉出来了。有段时间,高风成天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炫耀他的那个得意门生,还弄了个徒弟间的比试。


    她可是沈家的女人,能接受得了这种挑衅?!


    那肯定是不能的了,所以只能求着沈肆当她的徒弟,充充面子。


    “昂,是有这回事儿。但最后不是你一直不大乐意嘛,后面那个姓高的又觉得赌注太小,没意思,就无疾而终了。”


    “赌注加到一千万,输的算我们的,赢了算他们的。”沈肆盘着佛珠,微微合眼筹划,“喊高风的徒弟出来比试。”


    沈从容一头问号:“为什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沈肆笑道:“就是想善始善终罢了。”


    第68章 八九不离十


    不知道是夜风太凉,还是过度劳累引起的免疫力下降,回去酒店后温把酒便开始发起低烧,断断续续好几天,不算特别难受,就是人烧得有点迷糊。


    导师刘雪把国内的老友都拜访完准备启程回英国,给温把酒打了个电话,得知温把酒要留在国内,等朋友婚礼结束之后再回英国,便立马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次会议主要是国内呼吸学术界大咖云集,国际上的大牛几乎没有,所以刘雪这位英国呼吸界排得上号的专家便变得难能可贵,或是交流一下国际上最新的研究进展,或是询问合作项目意愿。


    能做到这个地位的学术专家,除了学术和资历,人情世故也得通。


    刘雪在国内的一位好友,严春生,也是呼吸专业的大牛,结果因为和医药公司牵扯的太深,最近被立案调查,手下的学生没几个人愿意接手,知道刘雪回国了,舔着脸让她帮忙接手一下学生。


    “她嘛,年轻时候就要强,找了个医药公司的董事做老公,事业没得到多少助力,结果现在人都快进去了。”刘雪也是唏嘘,“不过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况且又没孩子,对学生就和对子女一样,放心不下。”


    刘雪和A大医学院有合作项目,也能算A大的半个导师,况且她资历放在那儿,真想要接收几个研究生,也不难。


    温把酒听懂她话里的潜台词了:“但是我记得严老师的学硕和学博都被接收了,就剩两个专硕没人接收。”


    学硕和学博被其他导师接收,都是因为课题,但专硕在医院规培轮转,没有课题没有实验能力,接手过来对导师的助力也不大,平白无故没必要浪费这么多力气。


    刘雪点头,“一个硕士一年级,一个硕士二年级,都没论文,你这几天留在国内闲着也是闲着,帮忙给他们找个小论文方向,你要是嫌麻烦就给他们个网状meta或是umbrella review的题目,简单快捷,不嫌麻烦就搞临床课题。”


    刘雪考虑的太周到,连温把酒远在英国的细胞和老鼠都安排了学生替她养,还给了充足的经费,只让她安心在国内当个短期小导,帮老友的学生混个毕业就成。


    挂了电话,温把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拉开窗帘,已是日上三竿。


    她这几天过的不知黑夜白天,饿了便叫客房服务送餐,觉得难受了便躺在床上睡觉,捂出一身汗,硬撑着就是不吃药,也不知道在倔个什么。


    温把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油的都黏成一绺一绺的了,眼睛和死鱼眼也没什么区别了,肿的要命。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借着生病的由头,窝囊地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好像就能忘记一切,逃避现实似的。


    哪来的这么多悲伤感怀的劲儿?


    烧还是没退,温把酒洗澡洗到一半就腿软喘不上气,扶着湿漉漉的墙壁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


    将头发吹干,换了一身休闲服,涂了BB霜,再照照镜子,总算是有点人样。


    将额前的碎发梳拢,没了遮挡,右眼处的白色疤痕有些显眼。


    不管多高明的缝合,都会留下印迹,就算事后做了激光祛疤也没办法完全淡化。


    温把酒叹了口气,从化妆包里拿出遮瑕霜。


    严春生是A市第一附属医院呼吸科的主任医师,她的学生也都是在一附院里轮转。考虑到规培安排,温把酒把时间定在了下午五点半。


    硕士二年级的是个女生,叫白芷,一味中药名,白白净净的,画着妆,穿着长裙。硕士一年级的是个男生,叫全力,这个月轮转的科室估计很忙,穿着白大褂气喘吁吁地进来,还不忘道歉来迟了。


    “没关系,我也才到不久。”人齐了,温把酒打开电脑,开始这次的小组会。


    “严老师应该和你们说过了,以后就是刘雪老师带你们了,但是你们也知道刘雪老师定居在英国,势必不可能和寻常导师一样监督。”


    “她事情多,所以这次把我留下来,给你们先把小论文的方向定了。但是我也不清楚你们的情况,所以想先问一问,你们自己有没有论文方向?”


    温把酒说完便将目光扫向两人,结果安静了有接近两分钟,没一个人说话,都沉默着望着她,眼神怯怯的。


    温把酒:……


    “网络药理学会吗?”


    白芷和全力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很统一的摇头。


    温把酒不死心:“meta分析呢?”


    还是摇头,和拨浪鼓似的。


    国内规培制度的不合理处几乎在这里显现的一干二净,轮转时学临床知识没学到位,研究生该掌握的论文基本技能也不会,网络药理学和meta分析都在国际上快被写烂了,结果还是不会。


    温把酒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学习压缩包发过去,让他们先回去自学,然后着重问了白芷,“你都硕士二年级了,也开过题了,课题方向是什么?病人收多少了?”


    “课题方向就是特发性间质性肺病,做的是呼出气冷凝液。”白芷把自己的开题报告的文件从手机上发了一份过去,“病人还没开始收。”


    温把酒不理解:“已经开题三个月了,一个病人都还没收?”


    “是因为呼出气冷凝液机器的原因。”白芷扣着染好的指甲,望了眼手机时间,“温师姐,我还有事儿,能不能晚点和你在手机上聊?”


    温把酒还发着烧,强撑着精神在这开小组会,没想到别人却不领情,她委婉道:“这么着急吗?”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要和一个哥哥去家里吃饭。”


    哥哥?什么哥哥,怕是男朋友吧。


    温把酒自认识破了这位新师妹的小把戏,犹豫着该如何劝她多花点心思在学业上,就见她看了眼手机,便着急地挎起包,望向门外:“师姐,真的不好意思,但接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


    示教室的门没有关严,温把酒顺着目光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大束瑰色的赫默莎,那人穿着灰色的西装,单手捧着花,手腕上是一串佛珠。


    纵然早就知道沈肆在A市,温把酒也没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碰到他。


    她的目光不自主地停留在那束赫默莎上,沈肆那天相亲就是带的赫默莎吧。


    像是要强化痛苦一般,温把酒的脑海里回想起刚才白芷说的话——去家里吃饭。


    所以,和沈肆相亲成功的就是她这位新师妹,白芷吗?


    而且都已经进展到回家吃饭见家长的地步了吗?


    就算是闪婚,也不该这么快吧。


    或许是还在发着低烧,温把酒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几乎是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不立马站起来逃离。


    白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外,很自然地接过沈肆手里的花,和他低语着什么,便见沈肆目光波澜不惊地望了过来。


    “真巧,白芷说和师姐开组会,没想到是和你开会。”


    若不是现在是在十九层楼,温把酒真想开了窗立马跳下去逃走。


    “确实是巧。”她脸色发白,却还是佯装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们有事儿就先走吧,课题的事情,师妹有时间了就在手机上和我视频谈吧。”


    “啊?师姐你和沈肆哥哥认识啊?真的好巧啊。”白芷惊讶地看看温把酒又看看沈肆。


    温把酒只能又搬出万能回答:“是朋友。”


    “朋友的话那正好一起吃饭啊!”白芷似乎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够完全忽视在场的气氛,“人多热闹。”


    这种热闹,怕是承受不起。


    温把酒婉拒:“我把小论文的事情和全力师弟再说一下,你们去吧。”


    白芷捧着赫默莎一脸不忍心,“今天是元宵节哎!元宵节还要搞学术是不是太卷啦!”


    元宵节?


    温把酒过的还是英国生活,对国内节日不敏感,她拿起手机想翻看了一下电子日历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元宵节,叫上前女友一起吃饭,也不大合适吧?


    “师姐有约人吗?没约人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不搞学术就是开心,白芷热情地招呼道:“全力师弟一起!”


    “我不去。”全力摇头拒绝,“我要学习,我要发论文!”


    白芷嗤道:“得了吧,你虽然叫全力,但根本没全力以赴地去努力。你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拖拉机式努力,手动摇半天,声音又很大,又容易哑火。”


    哑火的全力,脱下白大褂,换好衣服,背上书包,默默地望向温把酒。


    气氛都到这了,只差温把酒一人,她不合上电脑跟着去吃饭都不合适。


    “我约了人。”温把酒面色平静地撒谎,为了增加可靠性,她又道:“在心语茶厅。”


    “那正好。”白芷刚要说什么就被沈肆抢了先,“顺路。”


    话说到这,再推辞也不合适了,温把酒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走。


    也不知道白芷家世到底有多好,开了辆跑车来,只有两个座,全力毕竟还是个普通年轻人,抵挡不住诱惑,非得要坐副驾驶体验一番。


    这万恶的有钱人,四个人还要分两辆车坐,两辆车还停在不同地方,得分头去找。


    温把酒跟在沈肆身后,中间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


    气氛尴尬地能冻死三头北极熊。


    沈肆走路几乎没什么声音,温把酒走路的声音也轻。


    医院职工专用停车场到时间点就开始熄掉部分停车区灯光,剩下部分都是声控灯,走着走着,便越来越暗,温把酒一开始没察觉出来不对,等发现异常时,眼前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去拿包里的手机,却忽然想起,在示教室时手机就没电了。


    周遭环境这么黑,她之前又刻意想要拉开和沈肆的距离,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发现她不见了,就算她呼喊,停车场这么大,一喊到处都是回声,也定位不准。


    走丢儿童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原地等家长找,温把酒也是如此,她站在原地等待,寄希望于沈肆的手机还有电,能开个手电筒来找她。


    她耐心地数数,从一数到六十后,又开始重新数数。


    在温把酒第三次重新数数字时,有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温热、有力。


    沈肆语调清冷:“有夜盲也不跟紧点,我就这么讨厌?”


    第69章 八九不离十


    沈肆其实没走远,就和温把酒隔了三四米的距离。


    他听力向来就好,光听声音就能猜到骰子上的数,所以当温把酒停住脚步的瞬间,他虽然走在前面,也立刻停住了脚步。


    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见温把酒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两下,没电。然后便站在原地,整个人紧绷的像拉满的弓,安静地数数。


    从一数到六十,从六十数到一。


    数的还挺精准。


    就是不知道喊他。


    沈肆又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舍不得,拉了她的手腕,隔着一层衣物牵着她走。


    “有夜盲也不跟紧点,我就这么讨厌?”


    听到沈肆的声音,温把酒僵硬的身体一瞬间放松,黑暗是未知的恐惧,她又是个夜盲,难免更加害怕。


    “不是,只是觉得你肯定会发现我没跟上,然后回来找我,我只要乖乖地在原地等着就行。”


    沈肆故意挑刺:“如果我发现的很晚怎么办?”


    “所以我在数数计时啊。”温把酒说的理所当然,“如果你回头找我的时间太久,很晚才找到我,我就在心里偷偷骂你。”


    真是很厉害的骂人手段。


    借着黑暗,沈肆无声地笑:“那你现在在心里骂我了?”


    “没有。”温把酒诚心诚意地道谢:“你找我找的真的很快,就是车停的太远了。”


    沈肆笑意微凝,“快到了。”


    他停车的位置早就过了,故意走远绕了些路,也不开手机手电筒,仗着温把酒看不见,光明正大的扯谎。


    但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拿出车钥匙摁了一下,车门解锁。打开车门,沈肆第一时间先把车内灯打开。


    光线亮起的瞬间,温把酒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缓了几秒才睁开眼。


    沈肆的车是低调的银白色,车内没什么布置,清清冷冷的,只车内后视镜上悬挂了一个羊毛毡,是数字“4”的形状,外面还套了个透明的塑封一样的袋子,做保护。


    温把酒有些怔愣,“你还留着?”


    沈肆反问:“又没坏,为什么扔?”


    “也是。”


    温把酒被这理直气壮的反问给问懵了,她也没细想,绕进沈肆的思维怪圈里,没坏确实没必要扔。


    理是这个理,勤俭节约是中华人民的美德,修修补补又一年。但羊毛毡这玩意,说白了顶多就是个摆设,再往高了讲也只能是个吉祥物。


    而且这玩意还是旧情人送的,沈肆一留还留上十年,还定制了专门的保护套,就这么突兀地放在车里挂着,日日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搁着和吴王一样卧薪尝胆呢,天天提醒自己被甩了。


    只有两个人,坐在后车位怕是不大礼貌,温把酒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带好安全带。


    车辆发动,缓缓开启,发动机的声音让周遭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沈肆打着方向盘,似是随意一问:“什么时候回英国?”


    温把酒道:“还没定,要把白芷和全力两人的小论文弄出个形来才能走。”


    沈肆又问:“如果一直弄不出来怎么办?”


    “不会。就是一个专硕的小论文而已,meta分析熟练的话两个星期就能完成一篇,他们初学者的话,一个多月也差不多了。”


    沈肆听懂了,也就是说最多两个月,她就要回英国了。


    “以后就定居在英国了?”


    “大约是吧。”温把酒望向车前。


    温原和田沁月女士都在英国,没有特殊原因,她不可能再回国了。


    话题说到这有些冷场,温把酒握紧安全带,却一个合适的话题也想不出来,一路无言达到目的地——心语茶厅。


    沈肆将车停好:“你约的人到了吗?”


    本来就是胡乱编的谎,哪里会有人到,温把酒微微点头,硬着头皮继续圆谎:“和宽宽约了饭,他应该在路上了。”


    为了将戏演的真实,她还发了一条语音微信催促。


    “多谢了。”关上车门,挥手再见,“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


    至于这个有空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客气了。”


    沈肆的车离开,温把酒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松弛下来。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高宽,一接通,就听到对面高宽疑惑万分地问:“你什么时候约我今天在心语茶厅吃饭了?我失忆了不成?”


    “没失忆,就是说来话长。”温把酒朝着心语茶厅内走,“总之现在过来吃饭就成,我请客。”


    高宽和温把酒二十多年的交情,一听这话就隐约猜到了些情况,一见面,看到温把酒点了一桌子菜,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便更是肯定。


    “见到沈肆了?这么萎靡不振。”


    温把酒嘴硬:“我这几天低烧。”


    高宽一脸了然,“哦,那就是见到沈肆了。”


    瞒不过去了,温把酒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今天元宵节,他和新师妹一起回家吃饭了。”


    高宽阅读理解满分:“哦,新女朋友还是你认识的人。”


    温把酒抱着酒瓶,醉醺醺的:“现在国内都流行元宵节见家长了吗?”


    “谁知道呢。”高宽故意和她唱反调,“那搞不好现在就流行这样。”


    温把酒又倒了一杯红酒,还是不解:“你说他现在怎么找的女朋友这么不上进,到现在连一篇论文都没有。”


    高宽“哼”了声,拿走温把酒的酒杯:“搞得你多努力上进似的,不全仗着智商高偷懒摸鱼吗?”


    “这倒也是。”温把酒点头又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着重强调:“但那个师妹看起来不怎么聪明。”


    高宽懒得搭理醉鬼,兀自吃菜,让服务员上了一瓶酸梅汁。


    喝了酒后就是容易话多,没了搭话的人,温把酒也不觉得无聊,自问自答:“你说,我不会这么倒霉,最后他女朋友写不出论文来,我还要自己写一篇给她帮她毕业吧?”


    她写统计学类的文章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还发了一篇二十多分影响因子的网状meta分析的论文。刘雪为了省事儿,说不准还真会让她写两篇出来,然后再多给她点劳务费。


    越想越憋屈,憋屈地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温把酒擦了擦眼角,挺硬气地发誓:“我绝对不会帮他女朋友写论文的,这属于学术不端!”


    高宽把她酒杯里的红酒倒了,换上酸梅汁。


    “对对对,你最公平正义,遵纪守法。”


    温把酒还是觉得委屈,“我想回英国了。”


    “当缩头乌龟啊?”高宽闻言叹了一口气,“而且前天师傅给你提议的比试还没比呢,就回英国了?”


    酒精麻痹了神经,加上低烧,温把酒撑着脑袋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你说和师傅死对头的徒弟比试的事儿?”


    高宽点头:“昂,五千万呢。”


    “你去不一样去。”温把酒一点都不想去,完全没这心思,“而且五千万的赌注,输了算他们的,赢了算我们的,好处都让我们赚了,他们图什么?”


    “大约是图师傅这个人吧。”高宽压低了嗓音,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道:“说是死对头,但我听五叔说,其实以前两个人在一起过。”


    猛然间听到这么一个大八卦,温把酒的悲伤都短暂地消失,她吸吸鼻子,脑袋还是懵的。


    “那你说,我这是要赢了好还是输了好?”


    “那肯定是赢了好啊!”高宽一脸精明地打着小算盘。


    “你想啊,你赢了就是五千万,你之前去英国,师傅给的钱,你不就能连本带利的都还了?输的话,顶多就是促成师傅的一段并不美满的姻缘,不划算。”


    酒喝的太多,加上还断断续续地低烧,温把酒现在已经困了,勉强睁开眼,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很有道理。”


    高宽问:“那你是同意去了?”


    温把酒微微闭上眼,“嗯”了一声。


    白涛教授算是国内临床法医学界的领军人物,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算不得谦虚。


    老人家向来只过农历生日,恰巧生日又在元宵节前一天,师门大师兄商议了一下,决定让有空的师弟师妹们都多留一天,陪老师过元宵,沈肆也不例外。


    除了学生外,还有白涛教授的晚辈,比如白芷,是白涛教授的侄孙女,因为嘴甜人长得又漂亮,很是得长辈的喜爱。


    本来就是晚上过来陪长辈吃顿饭的事儿,但偏偏新师姐要开小组会,白芷一来没论文,二来课题还没开始,三来临床业务能力也一般,她就想混个文凭。


    新师姐她之前就在PubMed和Web of Science上搜过了,论文又多影响因子又高,一看就是很厉害能带飞她的大佬。


    旧导师还在忙着申诉,新导师已经登上回英国的飞机,不抱紧新师姐的大腿,还第一次组会就缺席,师姐要是以后不给她论文方向什么的可怎么办?延毕了可怎么办?要不然不行就带着师姐一起过来吃饭吧?


    白芷很愁,但她也不敢和叔公说,只敢悄悄发了消息给叔奶。


    于是,沈肆就被师母的一通电话叫去了A大一附院接人,结果白芷没接到,倒是把温把酒送到心语茶厅了。


    把车停好,沈肆走进包厢,里面坐了四桌子的人,几乎都是白涛教授的学生。


    见他迟到,一群年龄比沈肆大上快两轮的师兄兴奋地起哄:“小肆迟到,那不得自罚三杯?”


    沈肆是收关弟子,又算是最得宠的学生,喝酒总归是逃不掉的。


    他喝了三杯,还有师兄想继续和他碰杯,被白涛教授护住,坐了下来。


    一落座,白涛教授的例行提问又来了。


    “这次相亲的怎么也不满意?”


    导师爱好催婚和做媒就是这点不好,见面三句话都是婚姻大事。


    来聚餐的学生都是沈肆的师兄师姐,年龄都不算小,有些子女都要上大学了,只有少部分还没结婚,但这少部分人里除了沈肆,都有在谈的对象。


    沈肆答:“都挺好的。”


    一听这话,白涛教授就不高兴地撇过头,同一旁的妻子抱怨:“你说着小子,每次都同样一句话,都挺好就是都看不上的意思呗?谁都瞧不上,是要娶天上的仙女不成?”


    “天仙估计也难!”白芷在旁边插科打诨,完全不怵沈肆。


    “那拉大提琴的颜梦佳,人家那长相和气质,说仙女也不为过,从初中就开始追,追了十多年都没追上。”


    “哎呦,你是说那个音乐团的大提琴手?追这么久还没追上?”旁边高了三届的师姐一听这八卦立马精神了,“那小肆这目光确实高啊。”


    每次师门大聚会,沈肆的终身大事是逃不掉的话题,经久不衰,一提起来谁都能说上两句给沈肆做过的媒,给沈肆推过的微信。


    沈肆笑而不语,听着一众师兄师姐对他挑剔眼光的吐槽。


    酒过三巡,话题也终于从他身上转移走,变成各自破过最牛的案件讨论会,白涛教授听着也很欣慰。


    沈肆抽空看了眼微信,置顶的那个蓝天头像的联系人,到现在还是成功添加好友的页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也是,都十年了,没有任何交际的两个人,连共同话题都找的艰难,还能指望什么?


    手机震动,一条消息弹出。


    沈从容发了消息过来:[那边同意了,让你定个时间和地点。]


    [记得帮忙支持一下姑姑的海岛啊!]


    时间和地点。


    沈肆想起之前温把酒说的话,最多一个多月,她就要回英国了。


    热闹地酒桌上,他计算着布置和安排人手需要的时间。


    十分钟后,沈从容收到了沈肆定的时间和地点,后面还附了一条强调信息——


    [让高风最出色的徒弟来比。]


    第70章 八九不离十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温把酒都在酒店和A大一附院来回奔波。


    白天在A市图书馆待一天,看看闲书,顺便练练扑克,录制魔术视频上传到推特和ins上,更新一下Dita魔术师的视频内容。


    下午四五点钟时候便到A大一附院去指导全力和白芷学习,这两人的基础实在太差,SPSS都没用过,教起来实在费力。


    温把酒给他们俩都定了题目,meta分析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选题,选题好了,就成功了一大半。


    怕他们写的太烂,温把酒还给定了网络药理学的题目。现在网络药理学发的文章太多,纯网药的已经很难发了,必须加上实验。她又联系了在英国的师妹,帮忙做一下实验部分,这样等白芷和全力的meta分析写好投稿时,网络药理学实验验证的部分也基本能完成了,算是一个双保险。


    温把酒做的设想和计划都挺好的,但她实在没想到白芷确实没什么统计学的天分,她手把手教都还能出问题,还总爱和她撒娇卖萌企图蒙混过关。


    白芷笑得开心,温把酒的手却紧紧按着鼠标不松开。


    酸、涩,一腔苦楚往下咽。


    怕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温把酒买了很多黑色的口罩,以感冒为借口,挡了大半张脸。


    这一周的时间里,每次授课结束,温把酒都会下意识望向示教室外,像期待又像是自我折磨一般,看沈肆来接他的新女友。


    可是,这一周,沈肆都没出现。


    白芷也只提了一次关于沈肆的话题,还是问她和沈肆的关系,温把酒说是“朋友”。


    “真的吗?”白芷托着头,一脸探究地看过来,“没有感情纠纷的朋友吗?”


    “哪里来的感情纠纷,以前就是同学。”温把酒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只能掩耳盗铃似*的强调:“况且我在英国这么多年了,和国内的好多人都没什么联系了。”


    她的解释听着没有明显的漏洞,白芷似乎也忘了这茬,再也没提过沈肆的话题,每天一下课便高高兴兴地拎着包包开着车去玩乐。温把酒也不敢多问,怕露馅。


    劳心费力的到了周六,温把酒穿了卫衣和牛仔裤,搭配运动鞋,整装待发去了A市的游乐园。


    和师傅死对头的徒弟“决一死战”的地方就在这里,一个充满儿童欢声笑语的游戏世界。


    比试的内容不算难,因为一方是魔术师,一方是赌徒,所以扑克牌是首选,都是两方常用的道具。


    温把酒是上午十点多进去的,在检票口就被一只棕色大熊的人偶塞了气球,也不知道是因为扮演的人员想早点下班还是一时手误,塞过来了一大把,手里的氢气球都塞过来了,至少有十多只。


    后面小朋友看到了,围到其他玩偶身边要气球,其他玩偶熊倒是很敬业,每人只给了一只。


    小孩子们不满意,指着温把酒手里的气球又哭又闹。


    温把酒有点尴尬,想把气球还回去,一转眼,却不知道那只棕色的玩偶熊到哪儿去了。


    旁边检票口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似的:“没事,拿着,就是想下班了。”


    温把酒只好拿着,还分了几只给哭闹的小孩。


    从检票口拿了一份游玩地图,顺着路线一路前行,找了好一阵子,才算找到了气球射击场。


    A市游乐场里的气球射击场和一般拿**射击的店不一样,这家店拿的是扑克牌,更准确地来说,是扑克牌发射器,或者说是“扑克枪”,这家气球射击场也因为这个创意点,成了网红店。


    扑克枪造型和手。枪差不多,只不过装弹夹的地方装的是扑克牌,根据扑克牌的数量有不同大小类型的扑克枪。


    每把扑克枪内的扑克牌是随机的,大小不定,花色不定,所以这里也有一个隐藏玩法


    ——收集完整的一副扑克。


    从数字1到10,包括J、Q、K、A和两张JOKER。


    根据扑克牌收集的难易程度,兑换的奖品也分为一等、二等和三等。每天的一等奖只设置一名,要求是金色牌面的扑克牌,奖品是隐藏款,每天不一样。


    三等奖和射击气球的一等奖一样,是一只大型玩偶,二等奖是一千块。


    这次对方提出来的比试内容就是收集完整“金色牌面扑克牌”,可以用任何手段,时间到闭园为止。


    温把酒听到这条件的时候,还愣了一瞬,问高风:“师傅,这是不是在点你呢?”


    高风年轻时候被控诉过“偷窃罪”,虽然最后在温原的辩护下无罪释放,但后来建立“小偷城”,护着一群小偷,多少有点内涵的意思。


    “哼,那他们还是一群赌徒呢!”高风气不打一处来,“没事,他们既然这么说了,你要是发现对方的人比我们先收集齐,你就去偷去抢,我给你兜底!”


    温把酒没有去偷去抢的打算,虽然国内现在鼓励医务人员搞副业,但她只想把魔术当副业,可不想因为手快还灵活,当个小偷。


    知道比试内容后她就在网上搜寻攻略了,因为是网红店,还是很特别的隐藏款玩法,所以热度很高,随便搜一下就有很多篇笔记和帖子。


    总结一下就是一等奖隐藏款的同款花色扑克很多,但也仅限于1-10的数字,J、Q、K、A的数量依次断层,JOKER更是罕见,基本上只要幸运地找到两张JOKER牌,那就能收集完整一副牌。


    店家设置的这种玩法,温把酒简单地算过概率,得出结论,除非氪金和欧皇,要不然收集完整一副金色扑克牌基本等于不可能。


    但这里面也不是没有漏洞可以钻。


    和娃娃机到规定次数爪子就会变紧一样,自动装牌机器也有程序设定,到了规定的次数就会装金色牌面的扑克。而JOKER牌,一定是在闭园前三小时发放,这样才能更进一步降低玩家收集全的可能性。


    温把酒买了个小凳子,坐在发牌机器前两小时。


    她的瞬间观察力很强,全神贯注下,虽然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牌面和花色,但基本能看清每只扑克枪里金色扑克牌的大致数量。


    每隔四十五分钟,金色扑克牌的数量就会增加,这时候买的话收获的几率最大。


    温把酒买了8次,把1-A的金色牌面扑克收集齐了,又买了10次才终于抽到一张JOKER,还是小王,后面再怎么买都抽不到大王。


    已经下午三点了,离闭园还有两个半小时,但大王JOKER还是没抽到。


    缺了一张JOKER的金色扑克牌只能兑换二等奖,拿不到有隐藏款的一等奖。温把酒思来想去,除了继续买,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即将闭园,来兑奖的人也越来越多,大人牵着小孩,吵闹玩乐,偶尔有一只没抓紧的氢气球飞上天空,没多久便会响起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园区。


    温把酒坐在小板凳上,拖着下巴思考,她一直沉浸在收集金色扑克牌的游戏里,却完全忽视了对手的存在。


    明明是一场五千万的比试,她几乎在发牌机器前蹲了大半天,怎么好像对手就没出现过?前前后后出现的都是来玩的游客,没有谁目标性像她这么强,就为了集卡。


    温把酒思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无意间一瞥,又看见了之前的那只棕色玩偶熊,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要提前下班了,还是那个招数,把手里一堆的氢气球塞给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还用手指了指小女孩的扑克枪,示意交换。


    小女孩应该是很愿意,抓着气球兴奋的蹦跶了好几下,然后把手里的扑克枪很爽快地递了过去。


    温把酒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这一束氢气球,心想,那她还挺幸运,白得一束气球,玩偶熊什么都没要她的东西。


    不对——


    扑克枪?


    温把酒猛然惊醒,之前所有奇怪的地方连串起来,她猛然想起一个可能——


    那只玩偶熊,就是来比试的对手。


    来不及多想,温把酒起身立马去追。但距离隔的太远,人群又太密集,只能快走,连小跑都做不到。


    那只熊穿的笨拙,行动却很灵活,似乎是发现被追,走得更快了。


    这样下去不行。


    温把酒停了下来,脑海里复盘了一下游乐园的地图,结合那只熊跑走的方向,确定了三个行径路线。


    她往旁边拐去,快步走到岔路口,抄小道围堵。


    她跑得快,那只熊也跑得快,而且好像是预判了她的抄小道方案,故意拐到另一个方向去。


    但温把酒穿着宽松,还配了运动鞋,跑起来比一身累赘臃肿的熊套装快得多。


    距离越来越近,那只熊也越来越慌不择路。


    温把酒想起之前高风说的话,可以去偷去抢,只要能赢。


    已经跑了这么久,还蹲着观察了这么久的游戏,沉没成本太高,胜负欲已经彻底占了上风。


    温把酒一手抓着气球,一手抓着收集的扑克。


    一步之遥,就能抓住那只熊。


    “你站住!”


    她松开气球,用力拽住玩偶熊后背的衣服,却又被对方扯开。


    五点整的钟声响起,喷泉音乐响起,从外围到内圈,水柱从四面八方而来,松开的氢气球零零散散飘向天空。


    地面湿滑,温把酒脚下打滑,将将要摔倒之极,前面的玩偶熊忽然转身,被她带着的冲击力扑倒。


    玩偶熊头套松动,露出脖颈和大半张脸。


    温把酒趴在熊肚子上,只短短愣了一瞬,便手脚并用朝前挪动,两手一捧,动作极快地将那只玩偶熊头套摘下,扔走。


    玩偶头套之下,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张脸。


    被喷泉打湿了头发,额前的那枚说是造假做的眉心痣也更加鲜艳。


    温把酒的情绪一瞬间达到峰值。


    “就这么讨厌我?故意玩我?”


    她拽着玩偶衣领,语气很凶,眼泪却借着喷泉的掩饰流淌。


    “可是怎么办,我这十年,没喜欢过别人,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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