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断情丝的毒金丹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告上去吗?”年乌卿眉头一挑, “因为她没走你这养成的路子,直接刚入门就给人喂迷魂药,白天道貌岸然, 晚上把人按着双修,春药和迷魂药双管齐下。”
师无治现在怀疑年乌卿在拐弯抹角的阴阳他。
“后来她那徒儿清醒了,爬到了戒律堂, 恳求长老处理云晓, 但云晓跑了。”年乌卿说到此处顿了顿, “她入魔了,戒律堂现在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师无治蹙起眉来,“傲雪门那位呢?”
“也差不多半疯了。”年乌卿抬眸,又笑了, “我、云晓、月傲雪、你, 四个仙门杀器, 废了三个了,只有你了啊……师无治。”
师无治抬眸, “我也废了。”
“我把种了断情丝的金丹挖出来了。”
室内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了, 年乌卿脸色一片空白,忽然激动的想站起来,但他忘了自己的腿已经废了, 险些摔倒。
师无治及时拉住他。
年乌卿这才回过神来:“你、你挖出来了?那你的修为……”
师无治抬手, 掌心出现一团法力光芒,显示了他的修为。
“渡劫后期……”年乌卿眉头皱紧了,“你居然舍得废了那么多的修为?”
师无治垂眸。
舍不着修为,套不到宣病。
他前世只知道金丹里有断情丝, 不知道金丹里还有一种奇怪的毒。
有断情丝的人,动情动欲都会痛苦不堪。
断情丝加上‘仙体’, 可以让他的修为快速精进,但他并不是自愿种下这东西的。
三百年前,他从现代穿越而来时,这具被生造的身体就已经有了断情丝和那种奇毒。
毒一旦诱发,仙必堕魔,而后人人喊打,从身心和道德上彻底摧毁一个人。
入魔后,情丝会被魔毒给吞噬,但也会随着他的强大而强大,偶尔还会控制他。
后面的毒都算了,师无治最痛恨的是断情丝。
他不想断情丝——前世在上莲殿,他对宣病生出一点偏向、一点欲望,那东西都会让他痛苦。
痛过几次以后,师无治面无表情的选择远离宣病,同时把宣病勾他的时候记下来。
宣病勾他多少次,他入魔后就翻倍还了宣病多少次。
记下来的本子就放在他为宣病量身打造的那个小屋里。
师无治前世的遗憾之一,便是没把宣病压到那个房间看那些曾被压抑的欲望。
太可惜了。
那一屋子可都是他的宝藏。
有他亲手给宣病画的像,有他准备给宣病穿的衣服,有他雕的小雕塑……
他应该压着宣病在那桌上、在那些画像上,让他同时感受自己的欲和爱,让他穿上那些衣服、又撕碎那些衣服,让他红着眼落下泪水打湿那些画像,让他眼眸迷蒙着、呜咽着,连哥哥两个字都叫得断断续续。
师无治越想越可惜,啧了一声。
他得想办法在随身空间里打造一个才是。
——如果年乌卿此刻知道他在想这个,必然会骂他神经病。
我在担忧你修为,你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可惜年乌卿此刻不知道,便忧心忡忡的问:“你付出了这么多,那孩子知道吗?”
师无治顿了顿,反问道:“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何要道德绑架他?”
年乌卿一怔,“等下,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师无治点点头。
“你错了。”年乌卿无奈扶额,“在有的人眼中,你为他付出了多少,是你爱他的证明,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只会双修……他只觉得你是色情狂、满口空话。”
师无治目光竟然迷茫了一下。
“他十九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在为爱上头,一时冲动,直接私奔都有可能——在他们眼中,你愿意抛下一切和他在一起,是很了不起的事。”年乌卿像一个感情大师,故弄玄虚道,“所以你的想法就错了。”
师无治比较现实:“私奔?然后两个人出去吃糠吗?身份籍贯都没有、露宿街头,靠一口爱的仙气儿吊着?”
“不是这个意思,”年乌卿叹息,“无治,假如——假如宣病有个青梅竹马……”
“停,”师无治抬手,“换个比喻。”
他不敢告诉年乌卿,宣病真有个青梅竹马。
他怕年乌卿反问他:“你这么大年纪了,居然和一个孩子争宠?”
“行吧——假如宣病有两个喜欢的同龄人,一个人口口声声很爱他、平时也陪着他,时不时送点小礼物,而另一个默默付出、什么也不说,他从你身上察觉不到爱意,他用什么判断你爱他?用什么来判断你对他的爱是独一无二、而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别忘了,他是你的徒弟,他也许会觉得你对每一个弟子都这样。”
师无治眉头微微拧起,好像明白了什么。
年乌卿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还没想明白,摇摇头,补充道:“你还换身份,要是被他看出来了,那可是罪加一等——因为你骗他。”
师无治眉头一挑,没说他和宣病是双向喜欢,不存在他说的问题。
不过……华宥志这个身份,确实得在合适的时机揭露一下。
比如,借妖怪之口?
“对了,那妖怪城主是怎么回事?”师无治开口转移话题,“我来时注意到寨子里面戒备森严,以前来的时候可不这样。”
以前他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很热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有警惕。
年乌卿一愣,反应过来:“你说阿栖?”
师无治眯起眼睛:“你包庇她?”
那么亲昵的语气。
年乌卿忽然露出苦笑,抬眸,“我也想包庇她——可她在很久以前就死了,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是一只狐妖,那狐妖伤我南疆子民无数,但我奈何不了她。”
师无治蹙眉,“你知道那只妖的来历吗?”
年乌卿点点头,“早就查到了。她是狐族族长的女儿,十年前不知为何被人封印在了一棵树里,栖儿自尽时,血唤醒了她,但那时我不知道她们早已李代桃僵,还举荐她当了城主……是我的错。”
果然不是原主。
师无治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灵光一闪的念头,竟然还猜中了事情的原委。
他皱着眉问:“她伤人做什么?”
“据说是为了复生妖族圣女,”年乌卿抬眸,“你应该知道妖族吧?”
师无治颔首:“知道。”
妖族圣女名为柏青,是只很厉害的千年大妖,粗略估计一千二百岁是有的。
可二十年前妖族内乱,柏青被驱逐了妖族。
师无治也听过另一个消息——他们说柏青其实没有被驱逐,而是被妖族现任妖王用了些手段封在了玄天秘境中,半死不活。
如果不封她,那现任的妖王殿下,应该是柏青。
“那你知道柏青为何被驱逐吗?”年乌卿问。
师无治反问:“不是因为夺权吗?”
难道另有猫腻?
“不止这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柏青太花心了,她和仙族有了一个混血的孩子。”
师无治倏地睁大了金色的眼眸。
因为柏青的原型是一只白色的猫妖。
“妖仙混血……”师无治喃喃着,会有那么巧合吗?
他抬眸:“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妖族?”
年乌卿摇摇头,“应该死了吧,混血的孩子本身就有缺陷,要么愚笨不堪,要么聪明伶俐、早早夭折,还有的是虽然能像个正常人,但却有碎魂症。妖族不会留下这种孩子。”
“碎魂症是什么?”师无治蹙眉。
年乌卿揶揄的看了他一眼,“这世上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碎魂症就是人虽然能正常修炼,但无论他到了哪个境界,只要灵魂受到一点伤害,都会剧痛无比——咱们寨子里也有个得了碎魂症的,你没见过的话等会带你去见一见。”
修仙者要修身修心修魂,修为越高,魂魄也就越稳固。
但天生有碎魂症的不一样。
这一类人碰不得任何可能会伤及魂魄的咒语。
师无治僵了僵。
……原来如此,他本来以为宣病是失魂症,没想到竟然是碎魂症。
怪不得姜荷治标不治本。
怪不得前世宣病吃了那么多药,还老是莫名其妙的头疼,原来是药没有用对。
师无治几乎知道宣病的身份了。
“……乌卿,”他抬眸,回想起宣病和自己说的话——
重逢那天晚上,宣病简单和他说了他们的发现。
从客栈里遇到被吊死的黄鼠狼、看不出影子的蜡烛,再到城主府。
“你先前说狐妖杀了你的子民是为了复活圣女,她用什么来复活?”
年乌卿摇摇头:“不知,我只知道她继任城主后城中总是失踪人,每次问她时,她都拿以前的情意说事,我心怀愧疚,便被糊弄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不是云栖止。”
师无治:“她不是还有个叫魏览的弟弟吗?”
年乌卿闻言,目光忽然露出奇异之色,“你是说那个学成尸蛊之后就杀了师父的魏览?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找不到他……”
师无治眯眼:“你找他做什么?他已经死了。”
年乌卿眼神瞬间露出快意,一拍轮椅靠手,“杀得好!”
“是我爱人杀的,直接把那狐狸的肉剃下来了。”师无治淡淡的说,“说起来,宣病的法术进步了很多,有机会你可以看看。”
年乌卿脑袋上仿佛冒出问号,他刚刚问是谁杀的了吗?
算了,朋友爱说就让他说吧。
铁树开花不容易。
抱着这样的想法,年乌卿又慢悠悠的开口了,“魏览很多年前就潜伏在了族中,学了尸蛊,学成后吃掉了的他师父的心,想用尸蛊复活自己的妻子,可死人怎能复生?”
他说着自嘲一笑,“我手底下的人说,狐妖让他取了许多人的心脏,可那些心脏其实并不能让他的妻子复活,大多都被那女的自己吃了,人心可保她容颜不老……她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实际受益的是她,背负杀人罪孽的是魏览。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师无治叹气:“知道了,我会帮你解决她的。”
但……宣病说过的那女幻影和歌声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亡魂不会说话吗?
还是那几个小孩根本认不出来什么亡魂,所以出现了幻觉?
师无治眉头拧起了。
“对了,”年乌卿想起什么,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一张纸从远处的书柜里飞了出来,“这个给你瞧瞧,你不是从三百年前起,就一直在找魔族吗?”
三百年前,仙门四大门派选择了四个孩子进入冰镜修炼,秘密培养他们成为仙门杀器。
两男两女——师无治、月傲雪、云晓、年乌卿。
这四个孩子起初并不相识,毕竟仙门不会让杀器互相抱团、生出任何情意。
友情、亲情、爱情,都不可以。
奈何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一天,冰镜中隔绝他们的那道屏障忽然破了。
他们四人见了面——不,准确的说是年乌卿、月傲雪、云晓,先见了面。
三人从入镜时便知道总共有四个人,便商议着去找第四个杀器。
第四个杀器,便是师无治。
只是年乌卿找到他的时候,年少的师无治已经昏迷,再醒来,他就说他被魔族所伤,失了之前的记忆,还扬言说定要找到那个偷袭他的魔族。
年乌卿问他,那魔可有特征?
师无治说他离开时是红色的雾气。
魔族行踪隐秘,很难寻到。
另外三人听进去了,约定好以后要为师无治报仇。
但只有师无治自己知道。
那是他诓他们的。
三百年前他从现代穿越而来,由于不太熟悉环境,又确实没有原主记忆,就胡诌了那么一句。
现如今,师无治看着那张纸,沉默了:“……”
“怎么了?”年乌卿随口问。
师无治接过纸,扫了一眼,金色的眼眸中忽然出现一抹怪异——
纸上的内容大概是,魔族分为九支脉,第一支至第八支现身离去时都是黑雾,唯有第九支不一样。
唯有第九支离去时是红雾。
第九支是几十年前才出现的一个新的分支,其余的皆有百年过往。
第九支的人是最特殊的,这一支只有十二人,每个人都以动物为代号。
据说此支脉的掌权人原本是没落的魔中贵族,但几年前族主死了,将此位传给了一个新人。
那人代号狐狸,名燕玉,手底下的人叫他燕殿下。
而燕玉是下修界一种祭天的玉璧。
师无治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把名字取得这么不吉利,但他记得自己前世入魔后本想捣了第六脉的老巢,占为己用。
没想到那地方太埋汰,全是血。
他嫌脏,就换了地方。
他也没想到三百年前胡诌的一句话,在今天竟然还能找到答案。
“燕殿下……”师无治手指一动,将那张纸碾为碎渣,“好幼稚的名字。”
年乌卿笑了,垂下眼,“别看他小,下的命令可都是灭门杀人案呢。”
师无治抬眸,心说那也改变不了这个名字中二的事实。
“阿嚏——”
南疆,小屋中,宣病打了个喷嚏,隐约觉得有人在骂他。
但这都没有年茗舟的话离谱。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年茗舟,耳畔还萦绕着年茗舟刚才说的年乌卿那个奇葩的断腿原因——
“你说你跑之前给你哥的腿丢了把蛊虫,然后他没来得及躲就瘸了……?可你哥不是大祭司吗?”
这都躲不了吗?好废物的大祭司!
年茗舟一脸心如死灰,“反正他是那么说的。”
宣病心说不会是装瘸吧?扮猪吃虎?或者是别有所求?
“啊——!”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三人一顿,开门出去。
门外已经聚了好几个南疆的少年们,纷纷面色嫌弃:“呀,这怎么死了两只黄鼠狼?!”
“一刻钟前好像还没有吧?”
“呕——这谁干的?怎么把骨头都扒出来了?”
“这里又没有鸡,怎么会有黄鼠狼?”
“是呀是呀,前几天我们的鸡都被野狐狸给抓去吃完了,根本没鸡给它们吃了呀。”
“它们怎么会来这里呢?”
宫观棋凑上去瞅了一眼,“哎呀,好臭!”
他一边说一边退回宣病身边。
宣病抬手捂嘴,眼神却暗了暗,眉头也轻轻皱起来了。
……又是黄鼠狼。
脏死了。
“和客栈里面那只好像啊,”年茗舟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不过客栈里那只被扒了皮,晒得只剩骨头呢,这两只倒像是现杀的……宣病?你怎么了?”
宣病嘴一撅,捏住鼻子,“好臭啊!呜——我等会要换衣服洗尾巴!”
他的语气似乎刻意放软了,动作看上去格外得可爱,纯白又无辜。
宫观棋没忍住看他,“那我们回去洗澡吗?”
宣病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了华宥志的声音。
“怎么聚在这?”
“诶你别过来——”宣病下意识提醒,“很臭。”
迟了。
师无治已经过来了。
奇怪的气味窜入鼻腔的那一瞬,就算是师无治,也忍不住抬手隔绝了气味。
他脸色黑了黑,眼眸早就成了伪装的黑眸。
“……过来。”
师无治拉过他的手,心说宣病怎么什么热闹都凑!没见过尸体吗!
黄鼠狼死时的臭气能长达七天不散,沾到的人也会有臭气。
宣病呜的一声抬头,眼眸迅速聚起委屈的水汽,“我不过去,我身上好臭!尾巴也臭了!”
“啊啊这味道还传人呐?!”很快,有南疆的女孩崩溃着跑了。
有老人听到尖叫,连忙过来一看,立刻怒道:“哪个幺儿啷个顽皮?!往客人的门前甩黄鼠狼?!呕——你们是没看到过蛮?啷个都聚在这——呕……别碰它,我来搞!”
这两只大抵是现抓现杀的,臭气很是新鲜,一时间呕吐声一片。
宫观棋和年茗舟也泛恶心,蔫蔫的趴在围栏上透气。
而宣病早就被华宥志拉远了,可那臭气仍然沾到了他们的身上。
“你要拉我去哪里?”宣病疑惑,“你和年乌卿的事谈完了?”
师无治沉默不语,拉着他,身形一闪。
宣病只感觉身体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等他定下神时,已经到了一处类似于浴池的地方。
这里像个山洞,但头顶上石头尖尖的、还是白色的,像冰锥一样有高有低。
面前青绿色的水中冒着氤氲的热气。
“这是什么?”宣病指了指头顶的石头。
师无治:“喀斯特溶洞地貌,这是年家特意开辟出来的地下温泉,一人一泉,活水引就,以前我也洗过。”
宣病一脸懵,“卡死特是啥?”
师无治顿了一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能沐浴。”
宣病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什么,耳朵惊得竖起来了:“你是要和我一起洗澡?”
你怎么几天就走完了前世三个月的行为?!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宣病:“……”
宣病耳朵一烫,退后了一步,磕巴了一下,说:“不,我、我怕你像那天把我顶起来……”
他说的是前几天头疼,华宥志把他抱起来脚悬空的事。
师无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眸,神色难以言喻。
他有时候分不清宣病到底是不是故意勾他的。
但前世一定是故意的——他以华宥志身份和宣病沐浴的时候,宣病会突然脚崴。
第一次时,师无治还觉得是池子的错。
连续三次,那就不能怪池子了。
那池子总不能每次都有块石头硌到宣病吧?
但现在……
“怕那个?”师无治轻笑一声,“那你下去,我帮你洗。”
宣病一呆,“?”
“脱。”师无治忽然说。
宣病:“……”
不知为何,这个眼神让他想起前世在魔宫里的某段日子。
那时候师无治总是找各种借口和他‘玩游戏’……
“不脱吗?”师无治眉头一挑,“等会可能更臭了哦~毛茸茸的东西,很容易沾味道的。”
宣病倏然觉得有一股热意从头烫到了脚。
……都是男的,我到底在怕什么?!
宣病耳朵一折,褪下外衣,跳进池中。
池子里的水温度刚刚好,但他跳下去的幅度太大,脚底似乎铺了鹅卵石,奇异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宣病脸色一变——
“嘶……”
师无治抬眸,“怎么了?”
宣病靠在池边,热气熏得他脸有点红,眼神好像也迷蒙了:“脚崴了……”
第52章 洗澡
师无治一时间分不出他是真的崴了脚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是装的。
他的目光扫过宣病, 浴池里冒着的微微热气熏得宣病脸上有些泛红,手指抓紧了池边……
他的皮肤过于白了,手指指节分明, 抓住某样东西时仿佛用尽了全力。
猫耳上也凝结了水珠,毛茸茸的尾巴浮了个尾巴尖冒在水面上。
青绿色的水原本是清澈见底,一目了然的, 可那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宣病的心跳蓦然剧烈起来。
“华兄?”他声音好像也布满了水雾, “你能不能……”
“叫哥哥。”师无治纠正他的用词, 挽起一点水,给他搓毛茸茸的猫耳朵。
那里大概是他很敏感的地方,宣病控制不住的又攥紧了手,身上越来越烫, 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前世师无治也喜欢将他抱在怀里, 贴着他的耳朵, 轻轻地诱哄他,让他叫师尊, 叫哥哥……
而且, 师无治还会唤他宝宝。
在民间,只有极其珍重的人才会被叫宝宝、小宝、阿宝……
宣病咬住嘴唇,觉得自己越来越分不清这两个人的界限了。
可是师无治怎么会抛下一切和他一起?
……不可能的。
宣病在心底又一次否定。
“别管耳朵了, 我脚真的崴了……”宣病抬眸, 这个角度自下而上,热气熏得他嘴唇嫣红,像是在索吻。
师无治几不可见的呼吸一窒。
“……哥哥,”宣病的眼眸中出现师无治的倒影, 声音很轻,“帮帮我?好像……抽筋了。”
师无治喉结动了动, 不敢说话。
他怕宣病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华宥志这个身份他刻意改变了大部分音色,让人听不出来是师无治,但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开口。
他知道此刻自己开口一定是本音。
“?”宣病微微歪头,猫耳也动了动,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又把声音放软了一点,“帮我一下……”
师无治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
他看不得宣儿受委屈、听不得他这样的声音。
前世宣病瞒着他去打妖怪回来手臂受伤的那一次,他把宣病的伤口包好了,将人哄睡了,连夜去屠了那妖怪的老巢。
自此那个地界方圆百里都没了妖气。
他还记得那妖怪死前骂他像个疯子。
不对,什么叫像?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啊。
世间的人心烂成这样,他不疯怎么活?
不疯就会被分食,他如果死了,他的笨蛋宣儿怎么活?
师无治定下心神,贯彻疯子本色,抬手抓住了宣病的下颌:“要哥哥帮你什么?”
他控制成华宥志的音色,轻轻的问,“真的崴了?那我帮你捏捏?”
宣病眼眸迷茫了一下,他不太懂,“崴了,能捏好吗?”
“我下来就可以。”师无治一边说,一边将手抚过宣病的发丝。
宣病瞬间就清醒了。
他目光扫过华宥志的脸,喉间一动。
这种略微带了点欲望的神情,他可太熟悉了。
师无治是这样,前世被他成功勾到的华宥志也是这样……
可是,这次我没有勾他啊,怎么这么快就对他出现这种欲望了?宣病不解的想,耳朵也无意识折了一下。
到底谁是猎物呢……
“不说话就是默许。”
师无治倏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宣病刚反应过来,水花扑通声便响了起来,青绿色的水很快湿了‘华宥志’的衣裳,隐隐约约勾勒出了腹肌曲线。
宣病下意识闭眼,这是能看的吗?!
师无治眉头一挑,冷笑一声,闭眼?那我不就白露了?
他从穿越过来没几天就开始练腹肌,到了二十七岁时肩臂力量已十分厉害,身为师无治时他的身体状态在二十七。
前世在华宥志时则调为二十四岁,有些青涩但在宣病面前够用了。
可这一次他没有调整。
依旧是师无治的身体,不过变了声音和脸。
其实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特别隐瞒,只是宣病这个笨蛋从没怀疑过。
“闭眼做什么?”师无治轻笑着抬手拂过宣病的眼睫,“……嗯?”
带着水意的掌心拂过眼睛,宣病莫名有点口干舌燥,毛绒的耳朵也有些向后垂。
飞机耳都出来了……有这么怕?师无治顿了顿。
他真有点想让这尾巴永远留着了。
宣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闭眼睛,动了动唇,下意识:“……师尊。”
此话一出他又觉得不对,咬了下舌头,睁开眼睛:“……不是,华宥志,你离我远点!”
师无治原本都僵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被揭穿了,闻言瞬间放下心来。
他满怀醋气,冷声问:“你和你师尊到底什么关系?这么近的距离也能让他碰你?”
宣病一怔,莫名有点慌了,“没、没有!不是!”
他想起前世华宥志的离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
那一次他病糊涂了,华宥志照顾了他很久,他很多不体面的样子都被华宥志见过了。
他还记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好像还吐到了华宥志的身上,可华宥志也没怪他,只是抱着他,给他输送灵力,还哼曲子哄他,低声说:“你真该改个名字,改名叫宣宝吧?你总生病,可能是这个名字的缘故……”
宣病蜷在他怀里,疼得冷汗如雨下,恍惚道,“好……跟你姓也可以,但、但是要好听……”
那时,华宥志似乎顿了顿?
他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
因为下一秒,他抬起头,迷蒙的眼让他又一次模糊两个人的界限,他把华宥志又看成了师无治。
金眸乌发的师无治。
多年来心理上的依赖和精神支柱似的信任,还有病时的脆弱混在了一起。他揽上了那人的脖颈,恍惚道,“师尊,我跟你姓,你不要成亲好不好?”
紧接着他被蓦然甩开了,手臂磕到床榻。
他彻底醒了。
而华宥志站在床边,低着头,似乎在颤抖。
宣病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华宥志已经知道他把他当师无治替身了。
那样的依赖和情态,不是对着自己的师尊该有的。
“……你好好养病,”华宥志声音似乎有点颤抖,仿佛很痛,“我先回去了。”
而后,便没有回来过。
宣病一直都很能克制、很会伪装,避免让华宥志发现自己把他当师无治的替身。
可那次他没有克制住。
现在他也发现了,怎么办?宣病慌得要死,耳朵越发向后垂了。
他很害怕。
但他忘了,这辈子他才和华宥志没见过几面,根本没必要如此害怕。
“不是吗?”师无治抬手掐上他的下颌,眼神暗了暗,“那你为什么和他一个池子洗澡?你这么喜欢他吗?嗯?”
他在诱导宣病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宣病动了动唇,紧接着却又听眼前的人说,“他也可以像我这样对待你吗?你为何不反抗?”
“……”宣病眉头微微蹙起,“华宥志……”
“叫阿治。”师无治不希望这种时候还听到别人的名字——尽管那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
宣病闭上了眼,像是放弃抵抗了。
“我是和他一个池子洗过澡……他也、这样对待过我……”
上次在上莲殿,他们确实一起洗过澡。
“但那也不是我自愿的!我不会和他再有别的越界的举动了,”宣病垂着耳朵,仍然闭着眼睛,“刚才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把你当成了他。”
师无治眯起眼睛,“那现在为什么要和我解释呢?是因为,喜欢我?”
宣病睁开眼,脸色空白了一瞬——不是你非要问的吗?!
怎么就成喜欢你了?
“想和我发展新的关系吗?”师无治凑近他,薄唇擦过宣病的脸颊,眼神目不转睛的,眼里只有他,“……嗯?”
猛然凑近的距离让宣病感受到了什么,身子僵了僵。
偏偏眼前的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动了一下。
“师无治为老不尊,”师无治张口就骂自己,同时还伸手握住宣病的手掌,轻轻的摩挲着他的手心,“我可不一样,你不喜欢我吗?”
宣病耳朵动了动,脸上一烫,抬起眼,“……我和你说一件事,你会生气吗?”
师无治眉头一挑。
“其实你和我师尊长得很像,我会让你跟着我们,也是因为这个。”宣病直接一股脑的全说了,“如果你能接受我把你当替身的可能……就、我们就可以试试……我试试不把你当成师无治去喜欢……”
——都讲出来吧。
反正他会走的,就像前世一样。
宣病心想。
华宥志心高气傲,怎会甘愿成为他人的替身?
他一定会走……宣病已经准备好了他起身出池的准备,却没想到——
“哦?和他有多像?”师无治忍住笑意,“一样大吗?”
宣病:“……!!!”
宣病惊呆了,从不知这人竟然这么无耻。
这也能比?
他抬眸,“等等,你不走?”
师无治轻笑,“我走什么?问你呢……是不是一样大?”
掌心忽然被那只手带着抚上了腹肌,宣病耳朵一竖,感受着腹肌的触感,没忍住动手摸了一下。
师无治呼吸一顿。
“……对不起,”或许是隔着衣服的原因,宣病很诚实,“但真的没他的手感那么好。”
反正前世骑上去的感觉没这么差。宣病心虚的想。
师无治真的服气了。
他咬牙,忍不住幼稚的揪了揪宣病的猫耳朵,“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话……容易被艹?”
宣病嘶了一下,“可是我才答应和你试试啊,你怎么能艹我?”
师无治忍住翻涌的心绪,抬手把他按在怀里,“行,那我不艹你……别动,你不是脚崴了?”
宣病点了点头。
其实都快要没有感觉了!
师无治眯起眼睛,忽然说,“靠好,我下去……”
等等——
宣病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用尾巴捂住重要部位,而水声扑通响起,师无治竟真的潜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脚上轻轻一疼,崴脚的地方已经恢复原位。
“还疼吗?”师无治不动声色的揽住他,“动一动?”
宣病整个人已经要从头红到了脚——
他的脚是不疼了,心脏却跳得仿佛要死了一样。
像濒临死亡的鱼、像将落的花,也像他初见他时心跳漏的那一拍。
“我什么也没看到。”师无治说,“不要害羞。”
宣病倔强咬牙,“我才不是为了挡那个!谁怕你看了?!”
师无治低笑一声,“好了,是我想看行了吧……别躲,我来给你搓一下耳朵和尾巴,不然出去还是臭臭的。”
或许是因为已经败给了华宥志好多次,宣病这一次很坚定的不服输:“不,我又不是手坏了,我自己可以洗!你也快点去那边洗,不要浪费时间!”
师无治对今日的收获很是心满意足——毕竟都答应可以试试了,那离尾巴缠腰也不远了,四舍五入一下,和成亲也差不多了。
于是便不逗他了,漫到了另一边,脱了自己的衣服,开始洗了。
宣病抱着自己的尾巴搓了好一会,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瞟华宥志。
华宥志背对着他,长发已经湿了,臂膀上也沾满了水珠。
这场面让宣病莫名有点脸红心跳,想起他和师无治的第一次。
……嗯,也是体验最差劲的一次。
那一次宣病真的觉得自己和死了没两样,手腕还被铐着,水里不上不下的,只有最后半程爽了一下。
水珠也贴着,混在一起。
说来,师无治都三百多岁了,那方面怎么会那么差?
宣病天马行空的想——难道以前没和人耍过朋友?
或者是修的道不允许他有欲?所以入魔了就可以?
他想着想着,目光又放到了华宥志的身上,这一次却怔了怔。
——华宥志的后背上竟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纹身,有些像猫?
但他眨了眨眼,那印记又不见了。
宣病蹙眉,“华兄?”
师无治转身,“怎么?要我给你搓背?”
“……没,”宣病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你刚刚背上好像出现了个猫的印记?那是什么?”
师无治一僵,笑了下,“没什么,你看错了吧?”
宣病不信邪,飘过去,又看了眼,确实没有。
难道真看错了?
“穿衣服吧。”师无治不知从哪掏出两套白色长袍,袍上绣了大片红梅花,袖口还有金线。
宣病瞟了一眼,忍不住说,“你真的和师无治没关系吗?你们挑的衣服眼光也差不多……”
师无治把他从池里拽出来,穿上衣服,道:“那是巧合。这套衣服可是家里给我攒的媳妇本。”
宣病:“?”
“对了,”师无治补了句,“这个也是我攒的。”
他掏出了一颗尖尖的牙齿,竟然还泛着一股檀香味。
“……这是,”宣病没忍住,“你的牙吗?”
前世他见过民间有些地方会留下孩子的乳牙作为纪念,可把这玩意儿拿给未来媳妇的可真没有。
“我是吸血鬼吗?牙哪能这么长?”师无治又冒出句俏皮话。
看上去心情很好。
宣病一时间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心情好,眨眨眼,“吸血鬼是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喀斯特?”
师无治顿了顿,解释道:“不是这里的,是我老家的。”
宣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们从温泉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不远处的夜空上还有焰火飞上夜幕,绚烂又美丽,还隐隐传来了乐声。
宣病这才想起,白天阿情说过,晚上有芦笙晚会。
“芦笙晚会。”显然,师无治和他想到了一处。
宣病不懂芦笙晚会是什么,看了过去,“你以前是不是在寨里待过?”
师无治点点头,“我有段日子修炼很难突破,心绪不佳,年祭司让我过来玩了一段时间。”
何止是心绪不佳,那时他简直暴躁得不行。
他那时太年少了,修为不突破就很焦躁,甚至不免产生嫉妒心理。
但现在却不会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师无治对待很多事也都变得从容不迫,哪怕泰山崩在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
宣病闻言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修炼了,连忙用内视看了眼自己的金丹。
果然,金丹的光芒黯淡了一些。
没有心法循环时吸收的天地灵力,它吃不饱了。
“阿志,”宣病忽然问,“你现在的修为是多少?”
师无治早就猜到他要问这个,抬手展示。
渡劫后期?宣病眉头一挑,再也不怀疑这是师无治了。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人师无治,是即将化神的修为。
那修为和金眸简直是防伪标识!
但华宥志也很厉害了。
想到此处,宣病一碗水端平,随口夸了句:“好厉害!传授一下你的修炼捷径呗。”
师无治却很认真的看向了他,“捷径?不存在那种东西。”
宣病一怔。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在没有的天赋,是强求不来的,但天赋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仙族如今那么多人,也并不是每个都有天赋。”师无治淡淡道,“不半途而废、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是最厉害的天赋。”
宣病哼了下,“我才不信,我师尊肯定是最有天赋的!”
骄傲的尾巴都翘起来了,仿佛那是自己似的。
师无治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芦笙晚会在寨中广场举行,他们回去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那些人穿着各自的族袍,吹着芦笙,小孩和少年们都围成一个圈跳着舞,焰火声、嬉笑声、芦笙的乐声混在一处,听起来十分热闹。
而屋檐下,年乌卿坐在轮椅上,远远的看着族人们玩。
师无治看到了他,拉着宣病的手挤过人群,到了年乌卿面前。
“这是宣病。”他说。
宣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来这边,一脸惊讶,连忙说,“大祭司好!”
年乌卿:“……”
师无治淡淡抬眸,刻意把两人相牵的手拉了拉,“小宣,叫他年祭司就可以了……祭司大人不表示表示?。
年乌卿从牙齿里憋出一句,“好,你好——都好。”
宣病还没明白表示什么,下一秒眼前便出现了一只冰蓝的琉璃灯盏,里面还有一团漂亮的红色火焰。
但没有温度。
“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投缘,”年乌卿将小灯盏递给宣病,“这是送你的见面礼,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小灯盏漂亮极了,亮闪闪的,但这点基本的道理宣病还是懂的,摆手拒绝:“谢祭司大人抬爱,但这我真不能要!”
年乌卿心说你还是收了吧。
省得师无治下次在云晓他们面前阴阳他活了三百年还很穷。
“祭司不缺这点小礼物,”师无治替他接过,“不过是南海一盏长明的人鱼灯罢了。”
宣病:“……”
这听起来就很贵!
“是啊,”年乌卿缓缓道,“不过一盏普通的、才卖六千万的灯罢了,收下吧。”
宣病惊得瞪大眼睛,多少?!
“祭司大人富可敌国,”师无治接口道,“不缺这点。”
宣病看了眼年乌卿,发现这祭司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然真觉得这灯是小事一桩。
这就是南疆吗?宣病有点恍惚了,见面礼都送六千万?
“来,”师无治却将灯盏置于掌心,示意宣病,“将手按上这里亮的地方。”
宣病疑惑但照做,抬手按上那红色的焰火。
刹那间一道奇异的、仿佛鱼鸣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声音都不见了,他们的身边出现了无数蓝色的光点,犹如一只只跳动的幽冥之火。
倏然,一道巨大的、虚幻的,泛着光的大鱼身影从空中摆尾而过,蓝色的光点倒映在了宣病的眼中,仿佛万千细碎的星河。
“鲸鱼之心。”师无治说,“拍卖行叫它人鱼心,但我叫它鲸鱼之心——刚才那只摆过的虚幻鱼影,是一种叫鲸鱼的东西。”
“那叫声也是吗?”宣病莫名觉得那声音好听又有些悲壮,像远古传来的乐。
师无治嗯了一声,“传说中它在找和它同频共振的人,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就把心挖出来了,化为了红色的火。”
话音刚落,那些蓝色的光点变成了红色的焰火,像一条条小鱼,自动游回了灯盏里。
周围的一切声音又重新出现了,仿佛他们刚才只是被拉入了一个短暂隔离的空间。
年乌卿啧了一声,暗暗白了师无治一眼。
哟,还学会编浪漫的故事了。
他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显,而是道:“在海里迷路时,人鱼灯可指引你前行,找到你心之所向。”
宣病一怔,刚回过神,却忽然听远处传来了尖叫——
“啊!有人昏倒了!”
第53章 宣儿也有马甲
寨中和谐的气氛被这一声尖叫打破。
宣病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年乌卿蹙紧了眉心,掌心出现了那个蛇吞日月的图腾。
图腾迅速遮蔽这一方天地,一道巨大的黑色蛇影出现在了寨子上空, 寨边也出现了一道道的白色光芒的栅栏,仿佛将整个寨子都锁了起来。
黑蛇吞日是南族图腾,黑蛇则是他们的保护神。
年乌卿身为祭司, 便能驱使这偌大的黑蛇影。
也可以说, 他就是蛇, 是这座寨子的守护神。
“安静——”
蛇影出现的刹那,寨中因这突发情况吵闹无比的声音立时停了,有人挤过人群,抱来了一名昏迷的族人, 跪在了年乌卿的面前。
“祭司大人!就是他, 他刚才不知怎么的忽然晕过去了, 身上还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身上、身上也烂了。”
宣病顺势望了过去,脸色微微一变。
年乌卿腿脚不便, 师无治便代为查看, 走了过去,半蹲下来,眯起眼睛来。
那昏迷的青年脸色乌黑, 身上蔓延着红雾, 一道道血色的纹路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狰狞的爬满全身,纹路爬过的地方在缓慢的腐烂。
——是魔气腐蚀。
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他刚才碰了什么东西么?”师无治蹙眉,掌心出现一团白光,阻止了魔气蔓延, 抬眸问那抱着伤患过来的人。
那人一愣,摇摇头, “没有!我们刚才就是在看那些跳舞的人,什么也没碰!”
师无治转眸看向年乌卿,“我已经减缓了他的魔气腐蚀,但三天内必须找到那个用魔气污染他的魔,否则你这族人会死。”
此话一出,寨中又是一阵骚乱。
“魔?寨里怎么会有魔?”
“之前不是说防妖怪么?怎么现在连魔都来了?”
“寨里最近也没生人进来啊……难道是年二搞的鬼?”
身处人群中央的年茗舟穿了身女式族袍,闻言一梗,指了指自己,开口却是年妹妹的声音:“啊?我吗?”
似乎察觉不对,她的话风一转,成了年茗舟的声音,厉喝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族人?”
“安静。”
年乌卿又说话了,同时,虚空之中,那道蛇影也传出了他的声音,“先回屋去,此事我会处理。”
人群瞬间安静了。
但不多时,又有人开口质疑,“大人,你不该放他们进来——他们就是妖魔。”
话音落下,那人竟指向了宣病,道,“你们看他的耳朵!他就是妖!”
宣病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年茗舟和宫观棋先冲过来了,护住他,对那质疑的人怒目而视,“他不是妖,只是中了妖毒!”
宣病一顿,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被这么多人保护着。
但……
他垂下眼,眼眸扫过那昏迷的被魔气侵蚀的青年,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师无治冷笑一声,看向那人,声音里像淬满了冰碴,“信口雌黄——你看到是他给这人投的魔气了?”
那人被他的气息震住了,差点跪下。
“没听到年祭司的话吗?”倏然,一道厉喝犹如破竹之箭从人群外传来,“退、回、屋、内。”
众人抬头一看,是神色冰冷的阿情。
阿清今日依然是那裙袍,腰间佩了一柄大刀。
她的出现,让寨中的人又一次噤了声。
年乌卿也适时的开口,“我知道封寨半月你们心里有很多怨气,但那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们先全部回去,今天的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阿情蹙眉,扫了眼地上昏迷的人,又补了句,“长桌宴推迟到明晚,这人我会带进内屋医治,诸位,请回去吧。”
人群终于陆陆续续的散了,只留下了些人收拾残局。
“都这样了你们明天还要办宴会啊?”宫观棋不懂,问年茗舟,“怎么,那个宴很重要么?”
年茗舟小声解释,“我们这认为祈福宴如果不好好收尾,会触怒庇佑他们的黑蛇祖先,惹来旱灾或者水灾。”
“年二,”阿情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过来。”
年茗舟嗖的一下立正了,“我在!”
“你去搜查寨中。”令人意外的是,阿情居然把这件事交给了他。
宣病闻言也回过神,中午阿情不是还很讨厌年茗舟么?
年茗舟明显也想到了这个地方,犹豫了一下,“你的人,会听我指使么?”
阿情扫了他一眼,“自然不会。所以你自己去查,去问问那些‘蛊’。”
年茗舟一僵,宫观棋察觉他的僵硬,“怎么了?什么叫问蛊?”
“你也陪他去,”阿情顺口吩咐,像是在把他们支开。
她说完目光又扫过宣病,一个也没放过,“你也去。”
宣病心里揣着事,有点心不在焉的看向华宥志,又看阿情,“那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师无治也看向阿情。
这一个,阿情却有点拿不准了,蹙眉问年乌卿,“他能听小云的事么?”
先前年乌卿派她搜查狐妖下落,如今她已追踪到了。
年乌卿点点头道:“他可以。你们三个去吧,注意安全。”
三人立刻识相的离开了。
宫观棋注意到宣病有点心不在焉的,嘴唇好像还红了,“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宣病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前全是刚才那人满是魔气的样子,而后又抬眼对宫观棋道,“我有点事去处理一下,你和年茗舟先查着。”
他说罢身形一闪,光芒掠过,竟直接走了。
“他去哪儿?”宫观棋有些疑惑。
年茗舟见他离去,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把蛊虫,“他走了也好,那样我就能问蛊了。”
问蛊,顾名思义,将寨中作护卫用途的蛊虫们召集起来,让通蛊之人和小虫子们对话,以此得到想要的答案。
……
寨子外依着黑蛇吞日的图腾,隔出了小片小片茂密的森林。
宣病直接匿了身形,离开寨内,闪去了其中一片林子。
树间安静无比,仿佛能听到风声。
他的脸上此刻再没了那纯白无辜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而他的身后,竟然飘起了若隐若现的红雾,仿佛有什么人快速的跟着他。
宣病算了下距离,停在了一棵树前。
此地离寨子有些远了,他抬手施出一个屏蔽术,彻底匿去自己的行踪,防止有人跟踪。
而那道若隐若现的红雾终于在他面前显出真容。
那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紧接着,他竟然在宣病面前跪了下去——
“族主殿下。”
方才压抑的怒气随着这句话迸发出来,宣病蓦地凑近他,解下他的面具,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还知道我是族主?”宣病脸色有些阴沉,“寒松,我以为你服侍上任族主百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但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伤人,逼我现身?你不想活了?”
他掌心中出现一团血雾,雾中有一颗心脏。
“嗯?”
宣病掌心微微一紧,那名为寒松的人顿时面露痛苦。
而心脏中也有一道血色的光芒从宣病的手臂上缓缓到了胸前,那是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血和属下连接在了一起,这代表他只靠这份羁绊,不用任何仙力,就能任意处置这些属下。
寒松痛苦不已,“对不起,殿下……但我是有苦衷的!”
宣病冷笑:“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这一次就算了,但下一次,我要是身份暴露了,必定拉上你们陪葬!”
前世,他在十四岁时就成为了魔族第九支脉的掌权人。
但那位置并不是他自己夺的,而是上一任族主非要给他的。
他开始记事时,是七岁,那是一个很小的年纪。
小到蜷成一团被埋在雪里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在人间太多太多,别说一个,即使死了十个都不会有人发现,或者发现了也只是悲叹一句可惜。
小宣病也是这样。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他蜷在背风的巷子里,又冷又饿,鹅毛般的大雪慢慢的覆盖了他。
手脚开始失温,麻木,到最后他竟觉得有些热,想褪去身上单薄又破烂的衣衫。
然后他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那是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少女,不过她身上是杂七杂八穿了一堆破衣服,看上去至少有七八件。
小宣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救救我,我好饿。”
少女顿了顿,然后把最里面的旧衣服——也是最暖和的一件衣服脱了下来,给小宣病盖住了,还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破烂的小布包。
小布包里是一块碎了的点心,还带着少女的余温。
她把点心喂给了小宣病。
尽管只有一块,可那一块很甜,小宣病迷迷糊糊的吃下,竟然醒了过来。
他发现她在背着他。
“姐姐…你……”宣病声音很小,他想问你带我去哪儿?
可转头一想,又觉得去哪儿都行,反正……不冷了。
或许是春天要到了吧。
小宣病迷糊的又睡过去,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破破旧旧的角落。
这个角落以前似乎是堆柴的,但已经废弃了,变成了一个窝。
窝里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鸡鸭毛,还有一些芦苇毛,好像是为了让这里更暖和一些。
脏脏的,但很暖。
至少小宣病觉得很暖。
他爬了起来,看着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少女。
少女好像在生火。
“姐姐?”宣病开口了。
她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抬手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宣病过去,发现她在煮一锅野草,还有鸟,那鸟很小,几乎没肉。
“这是哪来的……”宣病疑惑不已。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示意他吃。
宣病看懂了,瞬间不说话了。
这姐姐,是个哑巴。
哑巴姐姐不会写字,手也冻裂了,但对爬树之类的事非常精通,还知道掏鸟蛋、找松鼠藏的过冬粮。
他们靠着那些东西,度过了三个冬天。
宣病叫她姐姐,她好像也真的把他当成了弟弟。
可第四年的冬末,她死了。
有个公子哥为了显摆自己高价得来的汗血宝马,在闹市纵马狂奔,踩死了好几个乞丐。
其中就有他的哑巴姐姐。
那年宣病十一岁,痛苦和恨意在心中疯狂滋长,吞没了他。
他偷了半斤砒霜,混进了那个府邸,偷偷潜伏了一个月,终于在一次私人的家宴上,动了手。
那一天据说是那位公子的生辰,那公子抢来了一个姑娘,想好好‘品尝’,便把下人们都支走了。
只留下了纵容他的父母,还有两个杂役。
那一晚,宣病混了进去,将另一个杂役打晕,然后在饭菜里下了药。
他毒死了那场宴会的三个人。
犯错的公子,还有不会管教孩子的爹娘。
宣病还把那匹马也毒了,还将那马的眼睛挖出来塞进了那公子哥的嘴里。
然后很淡定的给自己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半夜敲响了刻墓碑工匠的门。
他说,“我想给我姐姐立个墓碑。”
做墓碑的工匠是个高高瘦瘦的、六十岁的老头,他看着面前刚到腰间、却长得意外的不错的小孩,目光扫过他的脸,“进来吧——你想刻什么字?”
宣病不认字,想了想,“就……姐姐。”
碑匠愣了愣,笑了,“不懂碑文?那我帮你代想吧。”
他很认真的刻完了。
宣病以为他是好人。
他掏出刚刚夺来的银子,递给他,可那老碑匠却突然说:“我不缺钱。”
宣病一顿。
“你长得很好,”老碑匠色眯眯的,伸手抓住了宣病的手——
宣病笑了一声,却掏出了匕首,“是啊,我也知道……我长得很好。”
老碑匠的惨叫声被宣病用鞋袜塞住了,挖眼的血溅上了姐姐的碑文。
他不在乎多一条命。
宣病踩着他,咬牙切齿,“想睡老子?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鬼都比你好看。”
老碑匠断气了。
宣病按照早就想好的路线,带着那木制的墓碑逃了。
他把哑巴姐姐葬在了一个来年能见花开的地方。
谁让那些人没让他的姐姐看到春天呢。
不过,他好像也见不到了。
逃跑的第三天,他就被捉了回去,路上许多人对他议论纷纷。
“11岁杀了4个人?这孩子太可怕了……”
“那老碑匠也真不是人,听说还强.奸.过好多小孩!他现在被杀了,好些人都出来说杀得好呢!”
“不说那个碑匠,单说白家也不是好人,烧杀掳掠……”
“等等,你看他,他居然笑?他在笑什么?”
——当然是因为老子笑起来好看,谁他大爷的死到临头了还哭丧着脸啊。
宣病心想,笑着死,这样到了地府才会是个漂亮鬼。
就是不知道地府有没有那么多恶心的人。
他眯起眼睛,像餍足的猫,喃喃着:“算了,要是真有的话,还不如把我变丑一点,不想再遇到那些恶心的人。”
这想法刚掠过心头,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安静了,仿佛被镇住。
一大团红色的雾气弥漫了整条街,宣病一怔,眼前一闪,面前多了个戴着黑面具的人。
“我感应到了你心中最邪恶的部分……”那人开口说,“你很适合,做魔的容器。”
宣病没懂,“什么东西?”
他那时不知道还有上修界的存在,还以为是黑白无常提前来收他了。
这面具怪好看的。嘿。
那人轻笑一声,忽然抬手在他心脏处打进去一团红雾。
“三年后,你若还活着,下一任族主便是你。”
宣病脑颅剧痛,再次醒来,到了西南宫家外。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连他身上的衣服都干净了,伤也好了,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路人纷纷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往前三米,有个狗洞,”有一道声音在指点他,“去那里吧。”
宣病犹豫着过去了。
从此,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
唯有凌霜派上那一个不受控制的吻,乱了他一切的算计。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师无治,他不想让师无治知道自己的过往,他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愚蠢。
前世,他伪装得很好,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师无治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连华宥志也不知道。
前世那二十年里他会挑华宥志不在的时间和魔族联系,也装得很好,不让华宥志发现。
如今重来一次,宣病根本不想和魔族再沾上半分的关系。
这意味着他做过的那些事可能会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彻底被曝出,而他会又一次被丢弃。
天知道前世师无治说捣了魔族老巢时,他有多么紧张和震惊,以至于差点露馅。
师无治喜欢的是纯白无辜的他呀。
华宥志喜欢的也是纯白的他,所有人都喜欢无辜的他呀。
如果被揭穿他曾经杀过人,那他还算纯白无辜吗?
宣病看着面前的魔族,心间一动,竟又起了杀心——
不。
不可以。
杀不完,打不过,他们有十一个。
宣病闭了闭眼,“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苦衷,以至于要杀那么多黄鼠狼引我出来。”
上一任族主死前叫他小狐狸,为他取名燕玉。
小狐狸喜食鸡肉,黄鼠狼也喜食鸡肉,这些魔族总是喜欢这样对比他。
他以前就说过狐狸不臭!黄鼠狼很臭,不要把他们相提并论!
但这些天杀的魔族根本不听。
宣病面色麻木的暗骂他们。
“族主殿下,”寒松终于抬头,开了口,“其实,我是奉第一支脉的王命来的,他说您如果还在凌霜派,就打听一下仙门四杀器的弱点。”
宣病:“杀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挑起仙魔大战——你不会忘了我根本不是魔吧?要不是那团雾,我哪能操纵你们?”
他忍不住骂道:“就这点破事也要冒着暴露我身份的风险找我?跟他说我死外边儿了,让他另找他人吧。”
寒松:“……”
总觉得老大好像变了个人呢!越活越回去了,还连审问人都不会了!
寒松想起这一路以来的事,忍不住问,“燕殿下,您不想暴露身份是因为……怕你认识的那个哥哥发现?”
宣病瞬间悚然,“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这是跟了多久?他以为到了南疆才出现。
“就下山开始,但你洗澡的时候我不敢看。”寒松挠挠头,“不过你为什么说你不会审问人啊,我记得你十五岁那年审一个犯人就很会审啊……把人往冰窟窿里摔……”
宣病:“……”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他发现啊,我们和别的魔又不一样,我们又不杀无辜,”寒松继续挠头,他不清楚族主过往,但是他觉得燕玉算是很好的族主了——
“毕竟你继任族主位的时候说过嘛,不能滥伤无辜。”
宣病扫了他一眼。
他根本不是怕这个位置……好吧也怕这个,但更多怕的是他在意的人发现他表里不一。
“回去告诉那个王。”宣病说,“杀器的事我会调查的,但我不一定能给他答案,我现在重心不放在那里。”
寒松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其实我也不全是奉那个王命来的,毕竟各支脉的族主不同,那边又不能用血控制我们……只有你才行。所以我来的一方面是因为……想看看你。”
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了,那时宣病还在宫家。
宣病心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危险的眯起眼睛,“闭嘴。先把那个魔气的解药拿来,下次不许再伤无辜了。”
寒松嘿嘿一笑,“没解药,那东西就是看着可怕,半个时辰就消了,根本不伤人哒!”
宣病:“……”
哒什么哒,我想打死你!
他白了寒松一眼,怒道,“滚回去!”
寒松眨眨眼,像是被打爽了,忽然又说,“你能再给我一巴掌吗?这样我回去就不洗脸了!”
“???”
宣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有病吧?!滚!”
寒松团成球滚出去,像一只小老鼠,但滚了下又想起什么,滚回来了,灰扑扑的说:“你上次不是在问你那个哥哥往药里放了什么吗?”
“是姜荷,我看到他从储物空间里面把那个花掏出来磨成了粉,放进了瓶子里。最开始猛的一看,我以为他放了两斤春药,吓死我了。幸好我闻了一下,不是春药。”
宣病:“……”
“对了,看在我告诉你这个的份上,”寒松眼神流露出希冀,望着宣病脑袋上的猫耳朵,“殿下,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耳朵吗?”
宣病额头青筋爆出,“不、可、以!”
第54章 宣儿穿南族裙袍
南疆寨中。
年乌卿刚把手搭上去, 眉头就皱紧了,因为这人的内里并未有魔气之相。
他看了眼师无治,“你确定自己刚才的判断没出错?”
师无治眯起眼睛, 又一次搭上去,却也怔了怔。
竟然没有魔气了?
这世间,还有能瞒过他的事?
——殊不知只是因为他们对魔的禁咒不熟悉罢了。
“啊……”那人幽幽转醒, “我好像睡了个很长的觉……卧槽!”
他看着对面的年乌卿、师无治, 阿情护法, 惊得咽了咽口水,“祭司大人?我、我是怎么了?”
年乌卿蹙眉,“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那人仔细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那回去吧。”年乌卿道。
寨里大多数人还是很听他话, 闻言忙不迭跑了。
师无治隐约觉得不对, “这是拿咱们寻消遣呢。”
年乌卿无奈了, “但应该有魔混进来了。幸好我还设了栅栏,这个时间出去的人都会有记录, 届时发你一份——阿情, 你方才说小云……”
师无治扫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了一点探究。
年乌卿和阿情,是什么关系?
小云——云栖止, 是年乌卿本来的未婚妻。
“小云还活着。”阿情抬眸, “乌卿,她还在她的身体里,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如今她就在疆南庙中。”
疆南庙,是他们供奉神明的地方。
一个妖邪之物, 竟然也敢去那种地方?师无治微微眯眼,忽然有点怀疑他们供的神。
他和年乌卿是好友不错, 可也很久不见了,自从他继任掌门,和另外三位分道扬镳以后,几乎就只有书信联系。
又或者发生什么大事了,他们才会互相问候。
比如这一次的云晓,□□伤人堕魔。
又比如前世堕魔的他。
他堕魔后,年乌卿和云晓,月傲雪,都联系过他。
他们质问他是从何夺舍而来,原来的师无治去了何处。
那时,师无治看着书信,觉得好笑。
其实从年少一起并肩作战历练时,就一直都是他。
后来他们还打过架,可战场之上,即使发现他并没被夺舍,那三人也没有手下留情。
他已是魔,不再是他们的朋友师无治。
师无治不怪他们,但未免心寒。
因为些许利益就临阵倒戈,他们算好友吗?
三百年来他坚持的是什么?他舍弃私欲,得到的是什么?
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工具的仙门正道。
他不知道原来的‘师无治’是否自愿成为杀器。
但他不想。
他入魔后意识到那颗金丹反过来在控制他的行动时,他想剥除它。
可金丹随着他的强大而强大,剥除后,他一定会修为尽失,成为废人。
那样他就会保护不了宣病。
但如果不剥除,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以前还能因为那点爱而清醒一会儿……后来就没办法了。
师无治微微叹息了一口气,看着年乌卿,心想:希望你不是恋爱脑吧。
希望云栖止的事,你没有参与半分。
“疆南庙?”年乌卿也有点惊讶,“她怎么会在那里?”
阿情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师无治,问年乌卿:“祭司,接下来的话,您确定还要他听?”
两人都是一顿。
师无治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年乌卿,不会真是恋爱脑吧?真有参与?
那可就难办了。
“……你出去吧。”年乌卿抬眸,“让他们接着摆长桌宴,你也很久没吃过了吧?”
师无治顿了顿,出去了。
毕竟年乌卿都下逐客令了,他还留着多不好。
院外满天繁星,已有族人在重新摆宴,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去。
上次他来,是在很多年前了,那时候年乌卿的腿还没瘸,两人喝醉以后还谈了谈年少时一起历练的事。
那时他们在院里喝酒,漫天繁星,微风浮动。
他对年乌卿说:“你这祭司做得不错。南疆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落后了。”
年乌卿笑了笑,却朝着屋内喊了句,“小云,拿盘朱果来。”
名为小云的女孩出来了,穿着南疆族袍,走路时银铃响动。
她端了盘果子,砰的一下丢在桌上,看上去气哼哼的。
师无治那时还不知这是年乌卿的未婚妻,笑道:“好有脾气。”
“看着脾气大,其实脆弱得很。”年乌卿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却已追随着那女孩的背影去了,“喂——小云,把头冠取了睡觉,不然明天起来脑袋疼!”
师无治默默喝酒。
年乌卿见他如此冷淡,没忍住炫耀:“那冠上的紫宝石,很配她,对吧?”
师无治根本没注意,反问:“冠上有宝石吗?”
年乌卿沉默了一下,“算了,咱们继续喝吧。这果子很甜,你吃吃,解酒。对了,这还有俩粉色核桃,我研究的特殊品种,补脑。”
师无治那时情窦未开,满脑子都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突破新境界,闻言也没在意。
可现在想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变成现在这样,年乌卿会甘心吗?
真想知道那只女狐妖在想什么啊……
可惜他不是女人,也不知道年乌卿和小云的具体情况。
师无治蹙眉,忽地想起什么,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
他家小宣儿去哪儿了?
——宣病看着面前用来扎染南疆族袍的染料池,纠结自己要不要假装摔下去。
寒松的代号是子鼠,身上的鼠味太重,沾到他了。
而且……可能是由于寒松连日里都在跟踪他们的缘故,那笨鼠没机会洗澡,还有股酸臭味。
染料池里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果香和花香,宣病问过了,南族人说这是天然的染料。
“宣病!”
忽然,华宥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宣病耳朵一竖,尾巴一僵,惊悚转身——
然后,脚一崴,水灵灵的摔了进去。
这状况发生得太突然,师无治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严重的杀伤力,下意识要阻止——
但他只碰到了个尾巴尖。
宣病从池中冒出来,抬头,恶人先告状的凶道,“你突然叫我做什么?!吓死我了!”
师无治无奈了,揪他出来,像在拎一只顽皮的猫。
他眼神揶揄:“你一个修仙的成年男性,叫你一声就吓成这样?不觉得害臊吗?”
宣病脸都皱了,“这有什么害臊的,我才十九,又不是百岁老人……yue……好苦呀!”
他吐出一口绿色的染料水来。
师无治轻声一笑。
“呀,怎么摔进去了?”有南族人被水声惊动,跑了进来,“小公子,你没事吧?”
宣病伸出被染成绿色的舌头,看上去格外可爱,“姐姐,你觉得……呢?”
那人没忍住笑了,连忙解释,“没事没事,纯天然的哈,能吃的!就是你这衣服都湿透了,来,我让人给你换一件吧。”
宣病蔫蔫的,垂着尾巴,跟着她过去,完全没有刚才那抬手就赏人一巴掌的恶劣。
师无治刚想跟过去,却被叫住了。
“前院的长桌宴好咯,您这边请。”
*
南族人大抵都是心大的,刚发生了那事,现在就已又放回了焰火,摆起了长桌宴。
长桌宴是南族人宴客时的最高礼仪,通常在族中盛会、家中嫁女,又或者举行祭祀时才会摆出。
宴上皆是当地特色美食,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极其丰富,远处的天际夜幕上更是焰火纷飞,汇成吉祥的图腾模样。
风中送来了花的香气。
族人们也不拘于俗世礼节,各自入座,个个都笑嘻嘻的。
桌上的酸汤牛肉红艳艳的,闻起来让人垂涎欲滴。
烤全羊置在架上,慢慢的用小火烤制,羊油滴滴落下,鲜红的海椒粉一撒,又酥又香。
姑娘小伙们坐在一起,偶尔传出几句嗔怪似的拌嘴。
“诶宣病呢,”年茗舟冒了出来,还穿着那女式裙袍,他在宴席中扫了一眼,一眼看到了华宥志,连忙招手:“华——兄!你看到宣病了吗?”
师无治抬眸,走了过去,冷着脸:“刚跌进池子,换衣服去了。”
年茗舟本来不害怕,这么一看,哽了下,“华兄,你……不开心吗?”
师无治一顿,眉头一挑,面色总算有了点活气。
“他没开心过。”一旁的宫观棋补了句,“就这面瘫脸。”
师无治眯起眼睛,扫了他一眼,忽然说:“我开没开心过,你问问宣病不就知道了吗。”
宫观棋一噎。
“啊,宣病出来了……”年茗舟猛地一看,“咦,怎么穿了个女袍?”
师无治一怔,转身回眸。
刹那间,远处的夜幕飞上了一串焰火,周围的乐声骤然响起,宣病穿了身黑蓝色的裙袍,戴了简单的银冠,毛茸茸的耳朵从冠后摇了摇,大尾巴则从女袍开叉的地方探了出来。
檐下的灯盏被风吹动,晃了起来,烛火的光映得他面容越发皙白。
师无治呼吸一窒。
他总算明白,年乌卿为什么会注意到心上人的银冠上到底有没有打宝石了。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宣病额间那块白色宝石,应该换成金色。
属于他的颜色。
“咦,你怎么和我一样穿女袍呀?”年茗舟迎上去,出现了年妹妹的声音,“我是女生,你是男的啊!嘿嘿……我摸摸耳朵,好不好?”
年妹妹伸出手,跃跃欲试。
但她的手腕被师无治钳住了。
“不、准、摸。”师无治冷冷的,“他的妖毒会传染。”
宣病白了他一眼,你的神经病才会传染!
年妹妹蔫了,“好吧,不过你穿这个也好看诶哥哥!”
“男袍没开叉,探不了尾巴,”随着他来的南族人解释,“他都打湿了,总不能让他穿湿衣服吧,所以就只能这套咯。”
宣病嗯嗯点头,耳朵一晃,“谢谢姐姐,真的超级好看哒!”
师无治抿了抿唇,压下上扬的嘴角。
嗯,很好看。
第55章 不如过分一些
宣病是真的觉得好看, 他本就喜欢漂亮东西,更何况他也不喜欢世俗定义的某一样东西。
比如世俗定义里,男的必须只能穿男装, 阳刚帅气;女人必须穿女装,漂亮美丽。
他不觉得那是对的。
因此,这裙袍他穿得很乐意。
“来吃这个, 剔骨鸡, 超级好吃!”年妹妹给他挑了一堆, 眼睛里简直冒星星,“你知道吗,以前我也养过一只猫,但它不小心吃了哥哥的蛊死了……后来哥哥给我找了好多只, 我都觉得不是那一只了。”
以前年茗舟练蛊时喜欢乱扔, 出了这事才开始用容器把蛊虫封得死死的。
宣病吞下一口裹满汤汁的鸡肉, 眨眨眼,“但我其实不是猫呀, 你别投喂我……你, 你自己也多吃点!你看你的手腕!”
年茗舟如今看上去不符合世俗定义的男人,身上透着阴柔,不知道是不是和妹妹融合的缘故。
又或许, 是妹妹的审美。
他的手腕不像正常男人那么粗。
“你也差不多。”师无治冷不丁的来了句, “把这块羊腿吃了。”
他递给宣病一个烤得滋滋流油、洒满红色辣椒面的羊腿,闻起来香极了。
宣病眼睛一亮,但又想起什么,“不行, 不能吃太多,要辟谷修炼了呜呜。”
人食五谷杂粮, 便会有各类毒素需要排出,才能让灵力更好的循环。
师无治:“那你就长不高了。仙族许多人都是从二十五岁体型定了以后才辟谷的,你这么小,不用辟谷。”
宣病尾巴一摇,“真的吗?”
师无治心都化了,“嗯。你若担心排出毒素,吃完东西后吃一枚辟谷丹便会自动转化,彻底吸收了。”
宣病闻言放下心,接过羊腿,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师无治眼神一软,又给他挑了些肉,倒了米酒,自己却不吃。
有好客的族人见他如此,不知他是仙族,疑惑的问他,“你怎么不吃呢?是不合口味嘛?那我让人再给你做几份?你别跟我们客气哦!”
师无治抬眸,淡淡一笑,“不必。我已辟谷。”
话音刚落,面前多了一双筷子,筷子上夹了块牛肉。
扭头一看,是他家乖乖正在拆他的台。
“可是真的很好吃!”宣病夹了块肉,亲手送到师无治嘴边,眼睫眨了眨,“啊——你尝尝嘛!”
“等等,那筷子你用过!”宫观棋提醒他,可下一秒,他便看到那个号称自己辟谷的人就着宣病的手,吃了那块肉。
“……”
他不说,宣病还没反应过来呢,闻言一顿,嘶了一声,看向华宥志。
这……
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师无治抬眸,淡淡的扫了过去,嘴唇一勾,“亲都亲了,还怕这个?”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宫观棋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年茗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宣病耳朵一烫,愧疚的埋头吃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愧疚。
可能是今晚答应华宥志可以试试了的原因吧。
在‘试试’的阶段,是可以亲亲的呐qvq~
说起来,他还是忍不住把华宥志看成师无治。
他都和华宥志说过了,华宥志还是不离开,那就不是我的错了。宣病心想。
他将自己安慰好了,又开始猛吃。
时不时还把觉得特别好吃的东西喂给华宥志。
几杯米酒下肚,猫耳朵耷拉了,宣病眼前有点晕乎乎的,眼前的一个人变成许多个。
“小宣?”师无治试探他。
宣病唔了一声,抱住他的腰,蹭了蹭,“抱抱~”
师无治下意识看了眼那酒——
那酒已经被喝完大半瓶了。
师无治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南族人,眉头皱起了,“不是说自己酿的酒,喝多少也不会醉吗?
南族人自己都喝懵圈了,“嘿嘿……高山流水……”
师无治皱眉。
怀里的宣病却已经因为他不回应,转而抱第二个熟悉的人了——
“观棋……”
师无治迅速动手揪回来,掐住宣病的下颌,“你醉了。”
宣病喝得脸色有点红,眼神都懵圈了,他本能的感受到下巴上有东西捏着不舒服,嘟囔道:“放开!”
师无治眯起眼睛。
宣病挣了下,一口咬上他的手去,看上去很凶。
师无治眼神一暗。
他揽住宣病,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便朝周围的人告辞,将人带回了屋内。
小猫喝醉了,却顽皮得很。
不过转身关门的功夫,宣病就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师无治心脏一紧,连忙在屋内寻他,而后发现……
宣病打开窗户,踩在窗上,张开双臂——
“我要起飞!!!”
师无治:“……”
他记得宣病以前喝醉了似乎不是这样吧。
“飞去哪儿?”师无治慢慢走过去。
宣病毫无察觉,“我要当蝴蝶!”
师无治没懂,但他觉得宣病踩在那里有点危险,抬手抓住他的衣服:“当什么蝴蝶?”
“蝴蝶、娘娘!”宣病飞快扑动双手,仿佛那是他的翅膀,“刚才那个姐姐说的,蝴蝶娘娘……是她们共同的祖先!长、长这样!”
他转身坐在桌上,把裙袍上一只蜡染的、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指给他看,乖乖的说:“这就是蝴蝶娘娘*。”
师无治瞟了一眼,笑了。
“好……那小蝴蝶,过来,我们回床上去,”他凑到宣病身边,“让哥哥抱抱?”
宣病又不乐意了,他拽猫耳朵,“我不是蝴蝶,我是——猫!喵!”
最后竟还学了个喵叫。
师无治眼神更暗了,强行抱住他,到了榻边:“好,你是猫……我们睡觉,好不好?”
宣病抬眸,他是真的醉了,眼神还有点迷蒙,“不、不和你睡。”
不和我睡?师无治心里的火噌一下就起来了,冷冷的:“那你要和谁睡?宫观棋吗?”
“师无治。”宣病抬头,眼眸聚起水雾,“我要和师尊睡!!!你不是师无治!”
师无治:“……”
师无治真想变回去,他无法想象,宣病对‘师无治’到底能有多么纵容?
以前为什么不这样?
在凌霜派时又为什么非要下山来?在他身边不好吗?
他正欲坐到宣病身边,却见他抬脚一挡,“不准你上来!”
“……”师无治缓缓抬眸,“宣、病!”
若是平日里,宣病就该怕了,可他现在喝醉了,根本不带怕的:“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闭嘴!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师无治叹息,忽地转身离去。
宣病:“?”
他真走了,宣病又不乐意了,像个小狐狸,夹着尾巴追了过去——
不过一个拐角的功夫,他便撞进了一个满是雪莲气息的怀抱。
宣病恍惚了一下,大脑被酒意蒸得越发迷蒙,他抬眸,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
“!!!”
“师尊!”宣病扑过去,眼神亮晶晶的,“你怎么在这里!”
师无治刹那间就换了身白衣,乌发金眸,看上去面容冷肃,心却早就化了。
他看着彻底醉了的宣病,低声开口:“你不是叫为师吗?”
宣病一愣,紧接着习以为常的跳进他怀里,双腿夹住他的腰,抱住他,“对呀,我在叫你,师尊师尊师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师无治眼神一暗,顺势抱住他,“……我在。”
气味像,人也像,眼睛也是!宣病抬手捏捏他的脸,尾巴摇得飞快,“真的是师尊诶!”
南族自酿的米酒大概真的添了太多东西,不仅宣病醉狠了,连师无治都有点恍惚了。
他很久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宣病了。
或者说,他就没见过宣病这么依赖他的时候。
前世魔宫里,起初那会半推半就,后来基本全是糊里糊涂、不清醒的血眸状态居多。
而且那会宣病虽然也亲近他,但哪有这么亲近?!
大多时候还是他主动亲近宣病。
现在……
师无治喉间动了动,忽然凑近他的脸,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屁股。
这是个极为亲昵的姿态了。
两人的距离瞬间只有咫尺之遥。
“嗯,是我。”师无治忍不住吻了吻他的脖颈,“……小宣。”
雪莲气息窜入鼻中,宣病莫名的觉得很安心,他抱紧师无治,靠着他,脖颈上温温热热的啄吻让他舒服得眯起眼睛。
“……师尊,”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低,“你去哪里了,怎么才来呀。”
师无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了?受委屈了吗?”
“对呀,”宣病耳朵一动,不知又想到什么,“我今天把魔宫里的瓶子又摔坏了,砸到脚了。”
师无治一顿。
等等,这是醉到什么记忆去了?他怎么不知道?
“高觞也来了。”宣病贴着他,垂下毛茸茸的耳朵,有点委屈似的,“他好烦,还抓我。”
师无治眼眸倏然睁大了。
前世他堕魔以后,仙族组织了一支“弑魔队”,研究如何才能将他置于死地。
那支队伍的领头者叫高觞,是个戴面具的太监,讲话绵里藏针,不阴不阳。
据说他太监是因为功法失控,所以自宫了。
但是——前世的魔宫全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可能有人进得去。
高觞,怎么会去?
师无治心脏倏然跳得很快,他好像要知道宣病为什么突然抑郁了。
“你心跳好快,”宣病似乎有点奇怪,耳朵动了动,抬头望他,“师尊……你怎么突然心跳这么快?”
“……因为你在我怀里,”师无治仔细思考,怎么样才能哄出实话,“师尊喜欢你,它才会跳得这么快。”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抱到了榻上,替他解开头冠,褪去鞋袜,散了头发。
或许是因为刚才编了两根辫子的原因,宣病的头发有点炸毛,看上去更像毛茸茸的猫了。
“喜欢我……”宣病喃喃着,忽然骑上他,抬掌抓住他的下巴,“你喜欢我什么呀?”
他做这动作时看上去完全是无心的,也忘了南族的女式裙袍翘个腿都会露出大片白皙的肤。
师无治喉间一动,金色的眼眸里暗了几分。
……天真的人大概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宣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有多危险?
“很多。”师无治目光缓缓地扫过宣病如今的模样,嗓音哑了,“喜欢你认真修炼的样子,喜欢你即使遇到挫折也坚决不放弃的样子。”
他这话倒不是哄宣病。
他的小宣真的有股顽强的生命力,即使别人冷眼相待,他也不往心里去。
即使修炼遇到阻塞,也不会急功近利的疯狂冲关甚至去练那些歪魔邪道。
三百年来,师无治见过太多误入歧途、忘了初心的人,但他从没见过宣病这样心地纯粹的孩子。
纯粹的去做某一件事,然后认定了就不放弃。
对待喜欢的人也是,只要选择了,便从一而终,无论喜欢的人过去如何,他都不在意。
甚至还在明知他是恶的情况下,也仍然选择他。
有时候师无治都觉得宣病有些过于通透了,还是说,宣病也希望自己那样对待他?
师无治不清楚是不是那样,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沦陷了。
“哦……你喜欢这个,”宣病嘟囔道,“可是,我那么努力是因为,因为本来天赋就没你高啊……”
师无治轻笑一声,揪住他的后颈,手指缓慢的抚摸,“不,你只是还没到我这个年纪,到了才能知道,谁的天赋更高……少听听旁人夸我的声音,多听听自己心里的。”
他的本意是让宣病不要太在意师尊的光芒而忘了他自己的天赋和荣耀。
没曾想,宣病一顿,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说:“我心里就是……想亲你。”
师无治眼眸一眯,目光逡巡过他的眉目,忽地一笑,像引诱着自己养的小猎物,“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宣病舔了舔唇。
耳畔带着诱哄的声音像神秘的迷魂曲,他看着师无治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盯着那金色的、似乎带了点玩味的眼神。
“……不试,”他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猫耳朵也垂下了,“会被骂。”
师无治额头青筋缓缓爆出,“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
宣病更委屈了,抱着尾巴,“我试过了呀,那不是被骂了吗,你还打我了!把我从这里——”
他急得比划了一下,“掀飞到了那里——”
师无治无奈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无法反驳,但是……
“我没打过你,”师无治纠正他,抬手揪了揪他的脸,算账道:“只掀了那一次。你在床上踢我可不止一次。”
“那也是掀飞了啊!那次摔得我疼死了,”宣病继续抱着尾巴控诉:“摔得屁股疼,还是师哥给我抹的药。”
“这次不会了,”师无治放低声音,目光扫过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继续引诱,“你现在亲一下,还可以用尾巴缠我……”
宣病犹豫的望了过去,显然有点心动。
师无治趁热打铁,解了外袍,露出了腹肌,“不想听听我的心跳现在还快不快么?”
他说着靠在了榻边,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这副皮相真是绝佳的,乌发一散,金眸一抬,宣病就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显然很心动了。
“师尊……”他终究还是扑过去了,抬眼看他,“你摸摸我的尾巴吧?好大一个……可暖和了。”
师无治呼吸又窒了窒。
他没想到另一个身份千求万求都得不到的事,到了这里,竟如此易如反掌。
宣病醉得完全忘了自己的克制和远离,只想尊崇本心,他摇了摇尾巴,主动送到师无治手里。
“摸一摸……唔……”宣病喉间一紧,眼尾红了,扒上师无治的脖颈,吻了吻他的唇,喃喃道:“往上一点。”
猫类的尾巴都很敏感,不让寻常人碰,或许是妖毒的缘故,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宣病竟有点和那尾巴通感了。
……他在教师无治怎么玩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宣病更不清醒了,耳朵红得可怕。
师无治感受着掌心毛绒的触感,金色眼眸里的克制越来越轻,他几乎要在这一连串的小动作下彻底放弃克制了。
……真是不知死活。
他那只手倏然向上,按住了宣病的后颈,而后强迫他狠狠吻了下来。
唇齿间都磕出了一点血腥气。
但大多还是米酒的味道。
“!”宣病下意识挣扎,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师无治的陷阱,那双手按住了他,那截狡猾的舌头更是在他唇里侵略城池,不容他半分反抗。
……好像咬破了。
宣病迷迷糊糊的想,喉间也忍不住发出呜咽,“……疼。”
师无治早已将他环在怀里,满是肌肉的小麦色手臂也裸露了出来,那截尾巴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不知他做出了什么举动,尾巴缠得更紧了。
“……帮帮哥哥,”师无治哄他,金色的眼眸中带上了肮脏的、可怕的欲,“……宝宝。”
反正醉酒后的第二天,宣病都会断片。
不如过分一些,都补回来……
“宝宝……”
这称呼简直让宣病瞬间头皮发麻,被酒意熏得发懵的脑子使唤着他,顺从的伸出了手。
他受不了他这种语气。
便只能乖顺的跳入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他以为这陷阱下会是尖利的刀,下去必然鲜血淋漓。
没曾想摔下去时却是满是雪莲花气息的怀抱、还有温柔的吻,甘甜的蜜糖,还有铺了一层又一层,生怕他摔疼了的毯子。
南族人的米酒醉得他满脑子都是师尊……
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宣病垂了垂尾巴,室内滚烫的热度终于散去了。
但尾巴上的还没有。
“等会你洗。”宣病闭上眼,不想看它。
师无治心情很好,把他抱在怀里,神色餍足,“嗯……让哥哥亲亲。”
宣病的手还被他按在他的腹肌上,他刚才被亲得有点多了,“不亲,嘴唇都破皮了。”
师无治轻笑一声,吻吻他的耳朵,“那不亲……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宣病困困的,“什么游戏?”
师无治眯起眼睛,“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玩不玩?你说什么,哥哥都会跟你讲实话。”
宣病更困了,他以为是什么不能过审的游戏呢,怎么是这种无聊的?
“随便你。”他闭上眼,“唔……我先问吧。”
师无治低笑一声。
“你喜欢,一直都白的,还是半黑半白的?”宣病问得很莫名。
师无治疑惑:“?”
“汤圆,”宣病困得很,随便拿了个比喻,“白皮、黑芝麻馅……还是白皮白芝麻……”
师无治眯眼,“我喜欢白茶混黑芝麻的。”
“?”宣病抬眸,“白茶的……”
“甜的白茶,”师无治轻笑一声,看着怀里的白茶小猫,“就是那种,看着无辜,闻着很甜,但在坏人嘴巴里,就会变苦,直接苦死他的。”
宣病脑子缓慢转动,“什么茶会自动检测坏人?”
师无治抬手捏他脸,“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换我问你了。”
宣病困得要昏过去,“昂……你快说。”
“那个死太监什么时候来过魔宫,对你做了什么?”师无治眼眸暗了暗。
宣病对此根本没有防备,下意识循着记忆,找记忆最深刻的点,“就你生辰过后……呃,你绑我那天……的第四天?第五天?忘了,那天,好像有人在打魔宫,你不在,有团黑雾一闪,我看到好多、好多死人……”
“你杀了他们,他们在哭,还有……”
宣病顿了顿,想起——
“我求求你,你就答应他们杀了师无治吧,”抱着婴儿的男人痛哭流涕,“那个魔尊在湘湾下扔了一道剑气,坏了河堤,大水毁了我们的家……”
无数哀求的话语在那一瞬涌入耳畔,震得他眼前发黑,心里也像丢了一块大石进去。
有人拽起他,掐住他的下颌,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落下:“你看,那些人——全是因你而变成现在的模样,是你毁了他们,是你的一己私欲毁了师无治。”
怨恨和痛苦在这一瞬占据心扉,宣病颤抖着抬头,“……不是。”
那不阴不阳的声音笑了,“怎么就不是了?明明就是你呀,你心怀不轨,你害他们变成这样。”
宣病动了动唇,倏然抬眸,反手抓住那声音的主人,眼神愤恨——
“你满口仁义道德,那他们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师无治?”
那人一笑,不明不白的说:“我还会再让你看到的。我说过,你的选择,永远是错的。”
……错的吗?
不,我就是对的。
宣病抱住师无治,主动的又抬头吻了吻他。
“……还有,”他喃喃道,接上那句话,“还有你在生辰上笑的样子,你好久没有那么笑了。”
“来,给我再笑一个——”
他霸道的掐住师无治的下颌,脸色酡红,显然还是醉的:“笑一个,你就可以……再摸一下。”
第56章 我可能在上面
“笑一个, 可以再摸一下……”
暧昧的话语落下,师无治顺势抓住他的手指,金色的眼眸扫过他的眉目, 低声:“但我现在不想摸尾巴了……不如,让我顶一下?”
宣病眉头一蹙,抬手指他, 眼神还是迷蒙的:“可是你刚刚已经……唔!”
师无治扑过去封住了他的唇, 咬住他的耳朵, “那换哥哥帮帮你?”
……
夜色渐渐深了,宣病觉得自己最柔软的部分被反复吻过,摩挲,咬噬。
他伸出手指, 下意识的插进师无治的发丝, 抬腿勾住师无治的肩。
“师尊……”
宣病轻轻的呢喃, 身子像飘在云端。
他听到师无治笑了。
“尊什么尊,”师无治微微喘息, “再尊, 不也还要依着你来?”
宣病绯红着眼,呜了一声。
……
年茗舟回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色太美, 他忍不住在外多逗留了一会儿, 但他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回去时,隔壁的房间还是有轻微的声音。
他听到竹榻在晃。
年茗舟真的很想敲门提醒他们这竹寨不太隔音,你们刚才没说什么怪怪的话吧?
为保兄弟名誉, 年茗舟顺手敲了下另一间,询问过后发现那两人还是有分寸, 没有不该说的话。
只有无辜的床榻在响。
要不是他耳朵里有加强听力的蛊,他估计也注意不到。
“年二?祭司叫你去他那里一趟。”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年茗舟扭头一看,皱眉,“这么晚还过去?”
之前年乌卿也叫他过去,但他一直躲,没曾想现在都半夜了还要唤他。
那人耸了耸肩,“反正我的话已经传到了,随你去不去。”
*
祭司堂中,阿情已经走了。
窗外的风拂动了堂中的风铃,也吹动了那在神龛面前的人。
年乌卿坐在轮椅上,看着那神龛。
寻常的神龛上不会有布遮挡,可这座神龛上却铺了一张红色的布。
堂中见客时的正厅与此处隔了薄帘,使人看不清那里面还有一座神龛。
师无治也没有机会注意到那座神像的真容。
年乌卿抬手,缓缓揭开红布。
红布之下,竟然是座黑色的玉雕,玉雕上半部分是人,下半部分是怪异的、九尾的蛇。
这是南疆的守护神,历任祭司每月都要给它供奉米肉,否则它便会降下灾祸。
“下个月,不一定是我了。”
年乌卿忽然开口。
闻言,神像那上半部分人的模样,竟然睁开了眼眸。
它开口了:“下次会是谁。”
年乌卿笑了笑,却把它又盖了回去。
“……哥?”
外头传来了年茗舟犹豫的声音,“他们说你叫我过来?”
年乌卿眼神一暗,推着轮椅出去了。
“之前三催四请都不来,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他抬眸,看向年茗舟,使唤道,“把门关上。”
年茗舟挠了挠头,把门关上了,却还是不敢来到年乌卿的身边。
毕竟他逃跑的时候,那蛊虫把他哥的腿弄坏了。
“绾儿呢?”年乌卿抬起碧绿色的双眸,“让我看看她。”
年绾儿,便是年茗舟的表妹。
年茗舟一僵,终于敢正视年乌卿了,“哥,为什么这次我回来以后发现好多人都不太信你了?”
甚至有人敢当众质疑祭司。
以前可从没有这样的情况……除非是祭司德不配位。
年乌卿却早有预料,笑道:“我的腿都毁了,你还指望他们信我?”
年茗舟咬了咬唇,不敢说话了。
但他记得以前也有备受尊重的残疾祭司。
南族的人是不会歧视身带残疾之人的,反而会觉得这是上天的赐福,失去一样,又换到一样。
譬如目盲者,耳必敏锐。
“让我看看绾儿。”年乌卿再次提起。
年茗舟闭了闭眼,不过瞬间,眼眸就变得有点害怕,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祭、祭司哥哥……”是年绾儿的声音了。
年乌卿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扫过她,发现她的肢体语言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得不像年茗舟了。
“原来尸蛊……是这样。”他喃喃着,“不人不鬼。”
年绾儿一抖,垂下眼。
她会这么怕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是她让年茗舟把自己做成蛊的。
那年她生了病,所有人都治不好她,年茗舟没日没夜的照顾了她一个月,眼睛每一天都是肿的。
他不想让绾儿离开他,因此会偷偷哭。
年绾儿也不想离开他。
他和年绾儿都是族中练蛊的天才,从小同吃同住,一起训练,情意在彼此不知不觉间渗透骨髓。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年绾儿趁着年茗舟睡觉,吻了他的睫毛。
黑蛇神降下了惩罚,她生了重病,怎么也好不了,没人知道原因。
族中的长老却看了出来,滔滔不绝的骂了两人一天一夜。
年茗舟跪着,却并不认错。
他说,“是我引诱了妹妹。”
一墙之隔的年绾儿病在榻上,脑海中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
“哥哥,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不爱我。我要生生世世都缠着你。”
她对年茗舟如此说道。
原以为年茗舟会就此退缩,甚至不再照顾她,可年茗舟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说,“好。”
年绾儿顿了顿,抬眸看着他,脸色病得苍白:“把我炼成你的蛊吧……哥。”
年茗舟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好。”
那一天他将年绾儿的族中嫁衣绣了出来,亲手为她戴上银色的冠冕。
自己也穿上了南族的新郎族袍。
尸蛊不是人人都能成功的,概率只有一半。
成功了,她就是他的新娘。
失败了,他就和她一起死。
年绾儿含着泪,吞下蛊虫,祈祷上天给他们一个活路。
蛊入口的瞬间,她病弱的身体被虫缓缓吞噬。
天际降下一道惊雷,外头下起了雨。
年茗舟在蛇神面前磕得满头是血。
他求一条活路,求蛊成。
可很久都没有反应。
就在他要崩溃自裁的时候,那躯体中爬出了一只色泽漂亮的、蓝色的虫。
上天给了他们活路。
年茗舟心甘情愿的、大笑着吞下那只蛊,脸上爬上了刺青,抬起手,诡异的抚了抚发丝,将那女式银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此,不男不女,似鬼非人。
人人都觉得年茗舟有病,不男不女,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份‘病’,是他苦苦求来的。
他的躯体也成了年绾儿的躯体,她用他的眼睛、他的一切,看世界。
以前年绾儿因病不能吃很多东西,这一次却能尝个遍了。
她和年茗舟能交流,但不能见面,有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彼此干了什么事儿。
照镜子时,他也只能看到那枚刺青。
“能分离出来吗?”年乌卿忽然问,“如果有完整的躯体,可以重新活过来吗?”
年绾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蛊是我和哥哥改良过的,好像只能把我的灵魂变成那枚刺青、然后在需要的时候,短时间的拿到哥哥身体的控制权。”
年乌卿抬手按了按眉心,“好了。你出去吧。”
年绾儿犹豫了一下,没有走。
她总觉得年乌卿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很疯狂。
她将年茗舟换了出来。
年茗舟出来时,人明显的沉默很多,他看着年乌卿,忽然走上前去,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年乌卿危险的眯起眼睛。
年茗舟垂眸,咬了咬牙,心一横——
他顺势揭开了年乌卿腿上的布,撕开他的裙袍,退出了好远,像是生怕他反应过来杀了自己。
然而看清的时候,年茗舟呆住了。
——年乌卿的腿,不是腿,而是只剩了白色的骨架。
他忽然之间,遍体生寒。
“哥……你,你和狐妖是一伙的吗?你拿南疆那么多人的命,是想做什么?”年茗舟颤抖着看他。
年乌卿胸腔里发出一声笑,竟然缓缓站了起来,“茗舟啊,你做事……还是这么冲动呢。”
白骨骨架发出了咔咔咔的声音。
年茗舟转身就跑。
可推开门的那一瞬,一道银色的刀光,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是阿情。
“你们……?”年茗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年乌卿叹息了一声,“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年茗舟还没反应过来,颈间一痛,眼前黑了黑。
晕过去前,他悄然丢出了一只无形无色的蛊。
*
宣病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胸膛上好像躺了只很重的猫。
等他低头一看,是华宥志的手臂在压着他。
被褥之下,肌肤似乎紧贴着。
“……”
宣病瞬间惊醒,轻轻掀开华宥志的手臂,却看到了华宥志身上、颈间的牙印、还有吻痕。
那位置不是华宥志自己能啃到的!
那就只有他了!意识到这一点,宣病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仔细回想昨夜,却发现只记得……他说他要和师无治睡,然后占着床,不让华宥志上来。
酒后乱性了吗?不对啊,他不疼啊!
他不会把华宥志当师无治了吧?
等等,宣病脑子缓缓转动,难道他睡了华宥志?
“……你醒了?”偏偏这时候,‘华宥志’也醒了,他抬起乌黑的眸,半靠在榻上,暧昧的朝着宣病一眨眼,低声说:“醒了就好……宣病,你要记得对我负责哦。”
宣病五雷轰顶,猫耳朵惊得立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华宥志’冷着脸:“你睡了我,这是事实。”
宣病一脸麻木,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能耐?
“不可能!”他咬牙,脱口而出:“我可能在上面,但绝不可能在里面!”
——师无治忍住笑意,心说你对你自己认知还挺透彻。
第57章 宣病的心魔
“宣病!你还没醒吗?!”
屋外, 宫观棋继续拍门。
这又是怎么了?
宣病看着一脸要自己负责的华宥志,耳边是宫观棋的怒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扯过衣服穿上,顺带丢给华宥志一件,这才跑去开了门。
“怎么了……”
“年茗舟出事了!”宫观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宣病眼眸倏然瞪大, “他在自己家还能出事啊?”
屋内的师无治听到了这句话, 似乎早有预料, 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并不慌。
“我也不知道,你看这个!”宫观棋摊开手,手里是一只白色的蛊虫, 那虫胖乎乎的, 长着两个触角, 不停的摇摇摇,看起来还怪可爱。
宣病眉头一皱, 不太理解:“这怎么看出是出事了?”
宫观棋又掏出一张纸来, 纸上全是虫子分泌的黏液,但那液体是黑色的。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主人要死了,跟我来。”
“今天我就是被这虫爬醒的!一起来发现它身下压了张纸, 就是这个咯。”
宣病:“……”
这么儿戏吗?
他恍惚了下, 怀疑自己在做梦,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似乎是旭日初升之际。
灰蓝色的天际,有一抹日光从云后透出。
“怎么跟它去?”宣病蹙眉, “它爬吗?等爬到的话,年茗舟骨头渣子都凉了吧?”
奇异的是那小虫好像能听懂人话, 嗖的一下触角一碰,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芒,像一条线。
“应该在这线的那头吧,”宫观棋不懂,“不过,我们怎么证明这是年茗舟给的虫子,而不是别有用心之人?”
话音落,师无治走了过来,扫了一眼,看向宣病,“你觉得呢?”
宣病一顿,“先看看在寨里能不能找到年茗舟不就行了吗?”
“找了,没找到,”宫观棋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扫过华宥志颈间很明显的痕迹,嘴角一抽,“宣病,你和他……”
宣病转身一看,某人大大方方的露着那截满是吻痕的脖颈。
他嘴角一抽,“你别管他,我们先去救年茗舟。”
提及此处,宫观棋却犹豫了。
“怎么?”宣病看出他的犹豫。
“其实我刚刚跑过来找你也是头脑一热……万一、我是说万一,年茗舟是坏人?”宫观棋试探着看他。
宣病不假思索道,“可如果不是呢?我们不救他,你看他在寨里这人人喊打的情况,谁会救他?”
宫观棋顿了顿,笑了,“好,那我们去吧。”
师无治注意到他的停顿,心间一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以为宣病身边的朋友,应当不会有什么心眼。
现在看来,判断有误啊。
“到时候发现被骗我们可以跑嘛,”宣病拍了拍宫观棋,“但我们要是不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走吧。”
虫子的线瞬间飞跃而去,引着他们出了寨子。
寨外的森林里布满迷障,不知名的虫鸣在森林里此起彼伏。
若将此地俯视,便能看到他们缓缓走入了南疆图腾那个蛇头的位置。
三人的身影在途中闪了又闪,竟也慢慢的出了森林,而森林的尽头,是一座庙前。
宣病扫了眼宫观棋,发现他的功力好像进步了许多。
“不错啊,突破了?”他随口一问。
宫观棋一僵。
“疆南庙。”
师无治忽然开口,“原来此处,便是疆南庙。”
面前的神庙红砖黑瓦,外面的砖瓦上刻绘了栩栩如生的各类鸟兽,还有日月的形状。
日光下,那些五颜六色的画看上去竟然有种诡异的漂亮。
这座庙看上去像是定期有人打理的模样,并不破旧,瓦片上被风雨敲碎的地方也被补好了。
“疆南庙是什么?”宣病问了。
师无治简单将之前和年乌卿的对话说给他们听了。
这很明显是一个局。
甚至可能在下山时,这个局就被布好了。
可设局人的目标是什么?年乌卿在里面到底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我们进不进?”宫观棋被他们分析的有点害怕了。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宣病点点头,“当然进。”
外头日光正盛,可三人进去庙内,却觉阴寒透骨。
庙外看着新,但里面的灰却积了很厚一次,他们踩上去时甚至能踩出脚印。
红色的墙上,绘了许多副彩色的壁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两幅画。
一幅黑蛇吞日图,一幅侍女跪奉图。
前者的天空中画了一轮金黄的太阳,太阳下一条黑色的、鳞片好似泛着光的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咬住了太阳。
似乎是被太阳的光辉灼伤到,壁画上还绘了血色的雨丝。
可巨蛇仍然贪婪的咬住太阳,不肯放手。
而后者——侍女跪奉图上,那似乎是一座宫殿的床榻上,床榻被绘了狐狸的屏风挡住了,床榻下跪了七八个穿着素衣,垂着头发,眼神迥异的侍女。
仿佛她们并不是真心奉主。
榻上还垂下了一条带着血色的尾巴。
这幅图将神色绘得活灵活现,宣病看到的刹那,便心里不舒服起来,皱了眉头。
“宣病!这边有个神像!”
宫观棋的声音忽而从另一头传来,宣病走了过去,发现这庙里分左右两层,刚才他在左边,现在在右边。
右边有一座巨大的神像。
神像是金身,然而上面却有许多被破坏的痕迹,有人把它划烂了,也好像是刻上去了什么封印的血色咒语。
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头。
荒郊野外,无头神像,这怕供的是个邪神。
“它的头呢?”宣病疑惑起来,“这供奉的是谁?”
庙中越发阴冷了,诡异得很。
“雕的什么东西。”竟然是师无治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少见的有如此明显的厌恶。
宣病一怔,还没见到过这样的华宥志,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自从进入这里,这位华兄看上去就很不自在,一直皱着眉头。
宣病有点担忧的凑过去,伸手试着他额头的温度,“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师无治眉心蹙紧,按了按眉心,摇头:“无碍。”
可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宣病抬手摸上他的脸,轻声问:“真没事?”
师无治动了动唇,他方才只望了一眼神像,那些血色的字就好像刺入了他的眼底,令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头疼。
他没说话,宣病便知他是真的难受,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温柔得不可思议。
若寒松在这,便会惊得眼珠子都瞪出眶来——
这还是那个十五岁就把捉来的罪人丢进冰窟窿冻了两天,又将人捞出来笑着一寸寸挖烂人家皮肤的族主吗?
宣病身上有股很淡的皂角香,像果子的芳香,师无治抓住他的手臂,就着这个姿势,嗅了嗅那截手腕。
这动作透出了无意识的依赖,让宣病想起自己好像也是这样闻到师无治身上的雪莲香,便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等等,怎么又想起师无治?
宣病闭了闭眼,有些无奈了。
但这张脸……他抬眸,暗暗扫过华宥志的脸,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世魔宫里的一幕。
那时,师无治是轻嗅着他的腿,忽地一口咬上去。
他有点疼,便越发勾紧师无治的颈。
……宣病突然有种华宥志要咬他手腕的错觉,指尖一顿,将手收了回来。
太可怕了,他现在怎么和师无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这要是以后真忘不掉了,那他还回去找师无治么?
——不,不可能。
不能毁了师无治。
宣病心想。
两人都沉浸在各自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壁画上的蛇和屏风上绘画的狐狸都动了起来,眼眸中发出妖异的光。
一双白皙小巧的足先从屏风上落了下来,紧接着壁画微微泛起一道光芒,那壁画里竟走出一个女人来。
妩媚的花香瞬间扑了过来,两人眼眸倏然睁开,同时执起剑来——
宣病一怔。
那竟然是个很美的女人。
女人穿着绿色的华丽古服,赤脚踩在地上,头发挽起,眼底妖异的红光不断地闪烁——
“官人。”
女人开口,娇媚入骨。
她抬手挑开了宣病的剑,轻轻地唤:“官人~”
那一瞬,宣病眼前一片空白。
“住、口。”
冷硬的话音倏然从旁边传来,师无治脸色冰冷的执剑挑开了那女人的手,一字一顿:“他不喜欢女人。”
女妖一顿,抬眸,媚眼如丝,“哦?是嘛?那你……”
“我也一样。”师无治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他是一对。”
女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
她一直笑,像疯了似的,师无治一顿,没太理解这些女妖。
他转而看了眼脸色苍白了一下的宣病。
宣病好像沉浸在了什么噩梦中,眉头不仅皱起,眼眶还红了。
“小宣?”师无治唤他。
宣病没有反应,而那女妖的头却倏然变大,成了个狐头人身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师无治咬来。
然而师无治也不是好惹的,只见他抬手一道剑光便劈了过去,乌黑的眼眸中泛起金色——
“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剑光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斩向女妖,女妖跳开了原地,没曾想那道剑光倏然又化为了锁链,缠住了她的脚,将其困在了神像之上。
师无治蹙眉,抬剑逼问她,“你对他做了什么?”
女妖笑了,狐狸头又化为那美艳绝伦的人脸。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被我的美色所惑呢?”她伸出狐狸般的兽舌,舔了舔唇,眼底红光更为妖异,“我看到了……他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
师无治下意识反问:“他哪来的心魔?”
他都没听说过宣病有心魔,毕竟在他记忆里,宣病的修为并没有卡在某个阶段很久。
……不对。
在魔宫以后,他的修为似乎就上升得很缓慢了,到最后甚至不升了。
“你口口声声说和他是一对,”女妖笑了,“连他心魔也不知道么……他的心魔,就是你啊——”
师无治被她的话扰得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骤然闪到宣病身边——
他的手指带了一道金色的光,按上了宣病的后颈。
他以前很尊重宣病的隐私,从不侵入他的记忆。
但此刻,他要明白,宣病被困在了什么心魔中——
只是一点……只共享此刻。
师无治眯起眼睛,分出一小缕神识,入了宣病此刻的记忆。
记忆中仍然是在魔宫。
幽微的烛火隐隐绰绰,床榻间,帷幔后。
他们似乎是才双修完,但宣病竟罕见的没有睡着。
以往都是他先睡去,可这一次,他竟只是散着头发,单手撑头,抬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师无治的脸。
师无治睡着了,对这动作毫无察觉。
宣病笑了笑,手指顺势摸上了师无治的发丝。
忽然,他顿了顿,而后便攥紧了手。
——他怎么了?
师无治潜进去的那抹意识疑惑起来,缓缓靠近,可等他看清楚时,却哑然了。
宣病手里攥了两根白色的头发。
师无治心说那个时候我真是老了,居然都有白发了?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不对,这是他法力在消退的征兆,那段时间他应该是和仙族打了太多次架,法力消耗太多,所以他连基本的外貌都维持不住了。
他会慢慢的、直到彻底白头,说不定脸上会长出皱纹,成为正常的、三百多岁的样子。
师无治:“……”
搞半天宣病的心魔是怕我变丑???
师无治差点气笑了,可下一秒,宣病闭了闭眼,一滴泪落了下来,无声无息的洇进衣衫里。
师无治顿住了。
“……师尊,”榻上,宣病忽然轻轻的呢喃,“你很累吧?”
他抬手放到了师无治的身上,低着头,解开了师无治的衣衫,衣衫之下,师无治那原本是小麦色的皮肤上,全是各种剑的旧伤和划痕。
原本他该是仙人之体,有快速愈合的能力。
宣病攥紧了那两根白发,垂下眼,吻了吻师无治的伤口。
然后,他将自己的发丝也扯了两根下来,把那两根白发和自己的编到了一起,成了个小结,放到了枕下。
——他竟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师无治倏然从记忆里抽出那一小段意识。
他发现,宣病比他以为的还要更爱他一些。
但那两根白发,怎么会是宣病的心魔?
这有什么好魔的?师无治蹙眉,他以为宣病的心魔,会是他和周挽尘大婚。
毕竟重生以后,宣病一直都很在意这一点。
但是,那竟然是障眼法吗?居然是骗他的吗?
第58章 掉马。但自己不知道。
师无治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直以为, 宣病是怪他联姻。
联姻一事,是他的错,他认。
可到头来困住他的心魔竟不是这个?师无治眉头皱起了, 有些不理解。
而且,他要怎么把宣病从心魔里带出来?杀了这妖怪么?
师无治有些危险的眯起眼睛,身上倏然出现一股杀气。
……他真的快要烦死了。
他以为宣病这一次远离他是因为前世联姻, 那么他不联姻, 就能和宣病在一起。
可如果不是因为联姻, 那是因为什么?
他到底怎么才能让宣病重新愿意和‘师无治’在一起?
如果按照前世,他死皮赖脸直接强制,宣病也会吃那一套,可是……他不会和自己说很多东西, 只会把他当成爽了就行的pao友——
走肾不走心, 他觉得宣病真能干出来这事。
就像昨夜, 如果不是宣病醉酒误说,他根本不知道高觞来过。
师无治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他想要宣病亲口和他说自己受委屈、说师尊你帮我报仇, 想要宣病靠着他。
凌霜派李引那事, 若不是他正好碰到,他根本不清楚宣病在凌霜派过的是这种被鄙夷的日子。
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呢?在他没陪他的那些时间里呢?
要知道前世‘华宥志’的那二十年,他也不是时时刻刻和宣病在一起。
他时至今日都不明白, 在魔宫初始那会, 宣病手脚上的疤怎么来的。
他问过宣病,但宣病不说,每次借机摸上他,亲一亲又给他哄过去了。
师无治承认自己被美色迷惑很没出息, 但宣病就没错吗?
他为什么不能仗着他,多张扬跋扈一些?!多和他讲心里话?
——分明就是不信任他!师无治气得要死, 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你。”他抬剑,剑尖抬起那女妖的下巴,神色冰冷:“把他放出来。否则我不仅杀了你,还会夷平南疆。”
女妖瞬间抬眸,“你敢?!”
师无治:“我没什么不敢的。”
反正,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一定无法成神。
他也不屑于成神了。
“三。”师无治面无表情的开始倒数,“二——”
剑尖没入一寸。
“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妖掌心出现一道绿色的咒光,化为了一个奇怪的、似鱼的形状。
宣病神色恢复清明,却捂住了头。
师无治扶住他的同时,还不忘把眼睛变回黑色,那演技若放在现代必定能拿个影帝。
“你对他又做了什么?”师无治额头青筋攒动,那道束缚住女妖的锁链立刻收紧,仿佛下一秒要活活勒死她。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从庙外传来,伴随着一股狐狸身上的味道。
“云栖止!”一直躲在神像后,怕被波及的宫观棋闻言冒出个头来,惊讶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无治一顿,倒忘了这还有个小滑头。
那他刚才……有看见自己的金色眼眸吗?
罢了,看到也好,他现如今正需要一个人揭开这个身份。
师无治抬眸,望向那头的女人。
“怜香惜玉?你一只滥杀无辜的狐妖,怎么会有人惜你如玉?”
云栖止依然是那副衣袍,但脸上却带了妖纹,身后的尾巴遮天蔽日,闻言却笑了,并不生气。
她的目光扫过被师无治护住的宣病,伸出手,“把他给我。”
说得理直气壮。
师无治蹙眉,“你要他做什么?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年乌卿呢?”
云栖止没有提年乌卿,只是道:“宣病是我的孩子。”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雷劈中了破庙,一时间庙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云栖止。
包括那女妖。
女妖愤恨至极,“……我就知道,你又骗我,姐姐!”
宫观棋惊呆了,“你们在说什么?”
“不可能。他的母亲应该在妖族秘境。”师无治却目光警惕的扫过她,“你不是他的母亲。”
“?”宫观棋更惊了,你怎么也知道?!
而宣病脑颅剧痛,疼得根本辨认不出任何东西,耳边的一切都是恍惚的。
云栖止见状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怜惜,语气却很冷:“把他给我,否则我就要动手抢了。”
师无治比她更心疼,抬手缓缓给宣病输送灵力,舒缓他的疼痛。
一边舒缓,一边冷笑道,“暂且不论你是否是他母亲——但你占了别人的躯体,该还给别人吧?”
云栖止掌心蓦然攥紧,指甲倏然变长,周身冒起妖气,“看样子,不掰扯清楚,你是不会让我把他带回去了?”
师无治轻蔑的扫了她一眼。
就算掰扯清楚了,他也不会让宣病跟着她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你口口声声爱他,他现在如此痛苦,到了我的手里才能减轻痛苦,”云栖止忽然说,“你为什么一边说着爱他,一边又不把他给我?”
师无治一顿,察觉不对——
庙中那副狐狸的壁画上倏然飞出一道黑色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宫观棋的身体。
他竟晕了过去。
仿佛云栖止不想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话。
“我以为,重生后的你,会更清醒一些。”云栖止抬眸,“师、无、治。”
师无治眼神震了震。
“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吗?”云栖止笑了,她缓缓靠近师无治,显然从师无治震惊的眼神中找回了一些自信。
“当年,我和青儿把你送进冰镜——”
轰隆一声,天际雷声骤然响起,似乎在警告她。
“……哦,不能说,”云栖止叹息,抬眸,看着师无治,想了想,“换个说法吧——我有预知未来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如水桶粗的雷电劈了下来,将庙中都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
师无治早在雷声落下的瞬间便已将怀里昏昏沉沉的宣病给抱了起来,脚尖一点,飞出好远。
天雷劫这玩意,他前世受过不少,算得上很有经验了。
他跃出去的同时,剑身也穿过了宫观棋的腰带,给那孩子拽了起来,往一个安全的地方扔了过去。
云栖止却生受了那道雷,整个人都被炸得黑黢黢的,看上去颇为咬牙切齿,抬手朝天竖了个中指——
“艹你大爷。”
雷声涌动着,似乎还要劈,奈何这句话并未触怒天道。
“你能触怒天道,”师无治眯着眼睛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错了都能被天道惩罚。
寻常人做的恶,并不能触怒天道,甚至仙族杀人也不会触怒天道,否则便不会有戒律堂这种东西。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人心底最无奈的自我安慰。
能触怒天道的,只有两种可能——那个人的前几世,和神有关,或者那就是某个神。
云栖止拍了拍脑袋上那些灰,冷漠道:“我看你是还想让我吃几道天雷——算了,你不把他给我可以,但要带他去南海。只有那里,能救他和他母亲。”
这女人说话还真是前后矛盾。师无治抬眸,“你刚才不是说你是他的母亲吗?”
云栖止幽幽抬眸,“他身上也有我的血,我怎么不算他的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师无治蹙眉。
“我最后忠告你们一句,宣儿魂魄上的这个毛病演变到最后,不是姜荷能治的,即使前世你们没有同归于尽,他也没几天活路了。你必须带他去南海。”云栖止说罢,身形一闪,抱住那女妖,“妹妹,抱紧我,我们先走了,过段日子再来拿这壁画……”
“——小云!”
年乌卿的声音忽然在庙中响起。
庙中那刻了黑蛇吞日的壁画上冒出一阵光芒,湿冷的气息伴随着蛇信嘶嘶嘶的声音响起——
师无治原本还想问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年乌卿的声音一出现,他便知道今天的事怕是不会那么简单了。
云栖止一僵,刚想闪走,却发现外面被设置了一道法力栅栏。
是年乌卿的独门招数。
那道黑蛇吞日的壁画,忽然变了,出现了一抹白光,紧接着蛇身上竟走出一个人来。
是站着的年乌卿。
师无治瞥了眼他的腿,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被惊得眉头微微挑起。
年乌卿穿着黑袍,下半身是空空荡荡的白骨架,看起来有些恐怖。
他手里还拽了个人,是一边挣扎着,一边被绳子绑着的年茗舟。
云栖止不忍多看,“小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无治也很想知道。
怎么成小年了?他记得年乌卿比小云的年纪大。
年乌卿轻笑一声,倏然将手里的年茗舟丢到了师无治那边。
“为了把你们凑齐,我可真不容易,”年乌卿神色诡异,“缺一不可啊。”
师无治指尖弹出一道光,解开了年茗舟身上的锁链。
“华兄!”他连忙爬了起来,“多谢你……呃等等!”
“抱好他。”师无治却将怀里的宣病放过去,“我去看看你那骨架哥。”
年茗舟诶了声,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个人。
“宣病?”他拍了拍宣病的脸,小声说,“你咋了?”
宣病眉头已经没有皱了,疼痛似乎也散去了。
年茗舟又拍了拍他,“宣病?宣病你醒醒!”
宣病悄悄拽了下他的袖子,眼睫一动,显然已经醒了但在装睡。
“?”年茗舟疑惑至极,不是,哥们?你装晕吗?
宣病心说我刚才在师无治面前控制耳朵不动就已经很难了啊你闭嘴!别拆穿我!还有你拍脸的劲儿真的很重!
他也是刚刚才醒。
大概在云栖止叫出师无治名字的时候醒的。
但去南海是什么意思?
还有——师无治。
华宥志……居然真的是师无治。
宣病想到此处,心情更复杂了——虽然之前他就有怀疑过,但是真真正正的把这个事实摆出来以后,他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师无治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很像摇摆不定的人渣?!
一边和周挽尘成亲,一边又换个身份来招惹他,这不纯有病吗?!
还有云栖止说的姜荷和魂魄上的病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壁画那头。
“——你把我们凑齐做什么?”师无治神色冰冷的看向年乌卿,“养蛊?”
年乌卿大笑起来,云栖止蹙眉,竟然对师无治说:“你别惹他。他有病。”
“对!我有病,你就没病吗?”年乌卿怒吼起来,不分敌我,顺手一指师无治,“你也有病!”
师无治:“……”
“一个种粉核桃的和一个闹翻地府换世界重置的,”云栖止微微一笑,“可不都有病吗?”
——闹翻地府、世界重置?宣病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句,险些睁开眼睛,但忍住了。
年茗舟一脑门疑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师无治毫无察觉,他按了按疼痛的眉心,无奈的看向云栖止,“你就正常了?你和这女妖什么关系?”
云栖止一顿,没想到他竟看了出来。
女妖瞬间抬眸,更加抱紧云栖止,“姐姐……”
一声姐姐叫得娇媚入骨,云栖止心间一软,神色也动了动,“我会带你走的。”
师无治:“……”
原来是背德女同。
“你给我住口。”年乌卿又发疯了,“不要用她的身体做出这种表情!”
云栖止冷笑,“别搞得一副很爱小云的样子,当年若不是你,她会自尽吗?她会在濒死之际求我上身吗?”
这话一出,年乌卿的神色冷静了,他闭了闭眼,“……住口。”
师无治大抵懂了,转眸,“你做了对不起你老……你家小云的事?”
他把险些出口的“你老婆”这三个字给吞了回去。
咦惹,自己不守男德,还敢笑他老牛吃嫩草?
“呵,那可不是嘛,”云栖止冷笑,“一个祭司,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让她受人非议不说。自己还敢睡别的女人,说只是为了让小云吃醋……他哪里对得起小云?”
师无治眉头一挑,没想到年乌卿还干过这种事。
……真是典型直男做法。
用这种方法来炫耀自己受欢迎,本质其实是不尊重这段恋爱关系。
既都是未婚妻了,木已成舟了,就差下水了——还来这一出,人家姑娘要你才怪。
年乌卿脸色难看,像被人揭了短处,“我说过,那一次只是因为我喝醉了!”
“喝醉了还知道一边亲别的姑娘,一边给坐在下面的云栖止一个眼神,你这醉得还真是有意思。”云栖止目露嘲讽。
师无治看了年乌卿,“小云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尽的?不是说是因为承受不住他们都说她克了你的流言蜚语吗?”
宣病和他简单的讲过年乌卿和云栖止的事。
现在看来,其中被隐瞒的东西也不少。
年茗舟闻言也惊呆了,连忙从壁画后头冲了出来,“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师无治蹙眉,“回去,小孩出来做什么?宣病呢?”
给他丢地上了?
年茗舟下意识又要回去,但想起什么,连忙说:“不是,他根本就——”
“头疼……”话正说着,宣病气若游丝的靠在壁画上,声音无辜的打断年茗舟的话,装出刚醒的样子:“华兄,你们在……做什么呀?”
他面上无辜,心里却在暗骂年茗舟性格太直。
他还没打算和师无治摊牌呢,怎么能被年茗舟打断计划?
而且,他不明白师无治的修为怎么降低了那么多。
他出来的瞬间,师无治便身形一闪,凑了过去,声音也温柔了:“还头疼?”
宣病顿了顿,“有一点……”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将云栖止本来想说的东西打断,只听她冷笑一声,“克他?指不定谁克谁呢!”
师无治很自然的揽上了宣病的腰,宣病顿了顿,本想挣开,但一想又算了。
他不能让师无治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得查清楚,师无治为何这么摇摆不定。
因此,宣病只能抬眸,看年乌卿和云栖止对骂,还不忘了坚定自己的无辜人设,“哥哥,他们在吵什么啊?”
这声音刻意放软了,听起来很可爱,也透出一点依赖似的意味。
师无治忍不住唇角一勾,道:“回去再同你说。”
“如果没有你,小云会是下一任护卫队的队长、她会成为和阿情一样独当一面的女人,”云栖止咬牙切齿,满是恨意:“但有了你,年乌卿大祭司,她被迫受了多少辱骂?你一生病,那些人就说是她克的——不,或许这话就是你指使出去的?”
身为祭司,若是他不失职,若他更重视自己的未婚妻,怎么会有人敢骑在她的头上?
除非,这祭司本身也不在意所谓的未婚妻。
这道理,师无治也懂。
譬如前世宣病刚入门,人人都看不上他,也有一部分是师无治的原因在。
毕竟,他连剑都没给宣病授。
而下面的人惯来是会捧高踩低的。
后来师无治将宣病重新带在身边,教导为人处世后,那些人才对宣病也恭敬了一些。
师无治不能否认,宣病不信任他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自己起初的态度。
但莫名其妙被强吻,换谁来了态度都不会好。
他如今要做的,或许是得和宣病重新建立信任?
师无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胡说八道!”年乌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立刻反驳,“我若是不爱她,我又怎么会翻遍禁咒求复生之法?怎么会把我自己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云栖止冷笑,“到底是为了复生,还是为了自己长生,你自己心里明白。”
一句更比一句惊人。
宣病蹙眉,“长生?祭司……不是仙族吗?仙族不是本来就可以靠修炼长生的吗?”
师无治恍然大悟。
——年乌卿确实不是仙族。
四个杀器里,只有年乌卿不是仙族,但他对蛊虫之法很是精通。
师无治不明白杀器的挑选标准,但不能否认四个人里面,年乌卿的修炼确实最慢。
他还记得早年间,知道杀器计划的人,时常在明里暗里的比较他们,说天赋如何如何、说师无治和云晓的修为如何又精进了。
看似夸赞,实则挑拨。
师无治对此心里门儿清得很,不受任何影响,没怎么在意。
他以为,年乌卿也不在意。
师无治看了他一眼,很正常的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可年乌卿更暴躁了,只觉得他在嘲讽自己,“都给我闭嘴!!!”
他的好朋友们——四个人里,三个都是掌门人,只有他是个祭司。
云栖止哟了一声,“恼羞成怒了?”
师无治:“……”
刚刚这女人还让自己别惹他,到头来自己先气上了?
而宣病简直一脑门疑惑。
他没听前言,只知后语,根本没懂年乌卿在破防什么。
年茗舟也满脸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不该出来,这场面不是他这个豌豆大的脑子能理解的。
这都在说什么?怎么突然扯到长生了?
“妖族之女,渡劫后期的修为,双魂蛊的鬼才,小云之魂——”年乌卿身上倏然冒出一阵黑气儿,“还有个天赋不错的猫妖……够了……这次,一定够了!”
他三言两语,点出庙中所有人,紧接着天际忽然黑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在外面下了起来,一道繁复的血色咒语从年乌卿身上爆发出来,庙里竟响起了哭声——
一股陈旧的血腥味充斥在了所有人的鼻腔。
哪里来的血?宣病抬眸,发现那好像是突然出现的。
好臭!
“够什么?”云栖止察觉不对,“我跟你说了很多次,小云当年就已经死了!”
师无治瞥了一眼,认出那血色咒语,忽然笑了。
“仙族禁咒‘悯绝’……是谁给你的法子,说这样能夺取修为?”
悯绝咒是一种伤天害理的邪咒,用一千人的心脏血为祭祀,再以挚爱之人的魂魄唤醒咒法,咒语会自动吸食阵法内所有人的修为供养一人,达到修为增进、重获新生的效果。
师无治把这东西理解为很有毒的八个字——老婆祭天,法力无边。
他是不会用的。
但他很不理解——这些人怎么好像把心爱的人当成外人一样,随随便便都能献祭出去。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年头能遇到一个全身心都信任自己、从始至终坚定选择自己的人,有多难得?!
师无治气结。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年乌卿笑了起来,“有用,不就行了?”
师无治啧了一声,却很淡定。
云栖止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难以置信:“悯绝咒是必须要有心爱之人魂魄为引的,我跟你说了——小云已经死了!到底是谁和你说的小云还有魂魄在我这?!”
然而木已成舟,年乌卿又怎会相信。
他冷笑一声,那血咒仍然在不断的扩大,整个庙里的血味也越来越浓。
“好臭,”宣病忍不住蹙眉,“这是人血的味道吗?”
师无治掏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白扇,轻轻给他扇了扇。
扇骨为玉,扇页轻飘飘的,薄如蝉翼,却又比蝉翼好看许多,像雪莲花的脉络。
它扇出的风带了股雪莲花的气息,闻不到半点血味了。
这慢条斯理的模样,丝毫不像是会担忧年乌卿阵成的样子。
宣病原本还真有点紧张这什么禁咒,但一想到师无治在,又觉得没有紧张的必要了。
天下第一人,从不惧什么阴谋阳谋。
但前世却变成了那个鬼样子。
……以及,师无治是真的一点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啊?!宣病腹诽,那么明显的雪莲花,他是真不怕自己往‘师无治’的身上想。
仔细想想,前世好像也是这样。
但我怎么没发现呢?!宣病在心底暗暗纳闷。
“不愧是动物,”年乌卿笑了,“嗅觉就是这么敏锐……来,抬头看看,看看我的杰作!”
他倏然抬手,一道乌黑光芒从手中而出,将庙顶的墙皮打了一块下来——
那落下来的半块墙皮里,夹杂了人的半只手掌。
宣病:“……”
他好像知道那些消失的南疆子民在哪里了。
怪不得那些人都不信年乌卿,估计是族中人看他不干实事,又没解决他们的问题,才会当众质疑。
说起来他在魔族也没干什么实事……不对,这根本就不能比。
魔族随心所欲,南疆却不一样。
何况年乌卿明显是受了子民恩惠的,他可没受魔族恩惠。
不然也不至于穿这么破。
“你猜猜这只手是谁的?”年乌卿忽然又看向云栖止,“小云,这是那只骂你最凶的、那些长老们的手!”
云栖止啧了一声,“我说了,小云已经死了,没有魂魄。”
她怀中的女妖难得的开口,“我作证,而且……这位骨架哥,你的那位护卫阿情,我在壁画里见到她经常来这里。”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宣病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为何年乌卿一直坚持小云还活着?
年乌卿腿脚不便,不可能以白骨状态见人,那他得到的消息来源就只能通过旁人——
阿情!
南疆寨中,天光早已大亮,檐下,阿情已经换了一身黑袍,她看着水塘里不断挣扎,最后跳上岸的鱼,眼眸一动。
她身边,放了一些荆棘条。
“阿情?”有族人唤她,“阿情姐姐,你今日不去祭司大人那里了吗?”
阿情笑了笑,抬脚踩上那不断在岸上挣扎的鱼。
“当然要去。”
鱼死了,溅出来的血脏了她的鞋底。
庙中。
“她来这里做什么?”竟然是云栖止开口询问,“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女妖咬了咬唇,瞪了她一眼,“你每天只晓得让我为你办事,为你迷惑人心,哪会听我说什么。”
宣病敏锐察觉这似娇嗔的语气,发现她们之间的情感可能有些不一般。
但这不是他当下该担忧的事,而是看向年乌卿,“小云一定死了。狐妖没有骗你。”
年乌卿脸色从方才就已变得难看了,显然也意识过来自己小看了那女人。
师无治叹息。
他一直很欣赏有野心的人,不论男女。因为和这样的人做对手,才有意思。
若是笨的,一脚就踩死了,哪有玩阴谋刺激。
譬如,阿情,或者,凤情,又或者,谈萧默。
他的那些师兄妹们,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宣病仔细回想了一下阿情的所作所为,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如果年乌卿真的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那他确实德不配位。
不如阿情。
阿情能镇住族人,能保护寨子,年乌卿却像个只知攀比的废物。
还有他的腿……
“你的腿,不是因为年茗舟的蛊虫吧?”宣病脑子转了转,“还有南疆城里那些人……也不全是云栖止所杀吧。”
年乌卿肯定也浑水摸鱼了一部分。
能坐到高位之人,没一个是真傻的。
“你倒是聪明。”年乌卿冷笑,“怕是自己也干过不少这种浑水摸鱼的事吧?”
宣病立刻朝师无治身边一缩,像只无辜的小白羊,而年乌卿是个恶狼。
“他乱说,”他揪了揪师无治的衣角,“哥哥……你看他。”
怎么会浑水摸鱼呢?他都是借刀杀人呀。
宣病垂眸,漫不经心的想。
身为族主,他还真没怎么动过手,都是让别人去杀那些该杀的人。
这也是外人对魔族第九脉印象会如此不同的原因。
第九脉更像是替天行道,杀了那些企图用家中权势逃离监察司惩罚的人。
“一派胡言!”
他狡辩的话语让师无治神色冷漠起来,骂道:“乌卿,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用无辜子民的命来为自己增加修为,这有意义吗?”
事已至此,年乌卿也不再装什么云淡风轻了,嘶吼起来——
“你当然觉得没意义!你根本不懂我付出一切都追赶不上你们的痛苦!根本不懂所有人都在说我德不配位的痛苦!!”
师无治心说,你确实德不配位。
宣病顺势又开口了,在潜意识加强师无治对自己的印象,“哥哥,他说的他们是谁呀?”
——这会证明,他还不知道师无治的身份。
虽然他也确实不知道年乌卿说的那个他们是谁。
“一些蠢货。”令人惊讶的是,师无治却如此说。
他谁也没放过,也骂自己蠢。
“你本就德不配位!”云栖止盯着他,“你早该死的!”
年乌卿瞬间发疯了,怒吼起来,源源不断的血气涌入他的身躯,庙中的墙皮也一块块落下,全是人的皮肉、手掌、眼珠。
太恶心了。
师无治没忍住把扇子一合,微光闪过,那扇子就成了把青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上,绘了一只猫,和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猫躲在花瓣下,蜷缩小憩。
“拿着。”师无治把伞递给宣病,“举好,等会臭了,我可不给你洗尾巴了。”
宣病下意识举住伞,发现那不仅隔住血的气味,还能自动将落到伞上的皮肉化为齑粉,供养那如雪莲花脉络的伞页。
“其实你可以放手。”他感受到师无治在他腰上揽住的手,非常好心的提醒道。
师无治右手执剑,冷笑道:“放手?你做梦去吧,就算碧落黄泉,我都要抱着你。”
他俩挨得近,说话时胸腔里的震动让宣病也感受到了。
话音伴随着心跳,如此执着。
宣病暗暗啧了一声。
仙人之姿,天下第一,连名字都那么张狂,他确实有狂的资格。
比之他们,另外的人就显得狼狈许多。
年茗舟抱着昏迷的宫观棋上蹿下跳的躲那些皮肉和砖瓦,而云栖止刚被雷劈,本就黑黢黢的,但都这种时候了,她竟在护着那那副狐狸壁画。
年乌卿被血咒困在原地,身体上的血气让他的修为在短时间内确实快速大增了不少,咆哮着冲向师无治。
宣病呀了一声,“怎么净冲着我们呀?”
师无治抬手一道冰蓝色的剑光,飞速将面前的空间都斩了下去,被剑光切割掉的不止空间,还有年乌卿那咆哮着、和下半身骨架分离的上半身。
“因为我们的姿态最轻松,最讨他嫌。”师无治淡淡开口。
宣病向下瞅了一眼,发现还真是。
年茗舟已经把宫观棋拽着跑出这破庙了。
而附身在壁画里的女妖回了壁画,云栖止在企图抠出壁画。
也挺爱的嘛。宣病心想。
“你闭嘴!”年乌卿蓦然咆哮,碎掉的血肉忽然在原地聚拢起来,变成个丑陋的血肉巨人,“就你最不配骂我!你也德不配位!!!”
师无治沉默了下,笑了。
“什么意思呀?”宣病依然装不知道。
他估计年乌卿在骂师无治德不配位,连凌霜派都不管,跑到这边陲之地,来坏了他这增加修为的大计。
师无治把脸一凑,“亲一下,哥哥就告诉你。”
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话……宣病觉得自己有点理解年乌卿了。
天生奇才真的很令人生恨啊。
而且,还有人时时刻刻都比较着他们……怪不得年乌卿这么疯。
“不亲算了,”师无治无奈,“抱紧了——我要开始认真咯。”
年乌卿脸色乌黑了。
师无治如此轻松而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一坨随便踩的狗屎。
师无治永远都是这样——从冰镜出来那一刻,从戒律堂都在暗暗鄙夷他的那一刻,师无治一直都这样。
冷淡、疏离。
年乌卿越想越恨,血气也越来越浓厚,恨意在这一刻完全占据心扉,他抬手一挥,血肉巨人的身体里倏然出现一柄以血化为的红剑——
“你、给我、去、死!”
红剑刺向了那撑着伞的两人。
师无治早有察觉,将宣病一放,那伞似乎也有了自主的意识,直接将拿着伞柄的宣病给带到了另一处——
轰!
剑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了,宣病脸色一变,抬起头。
——师无治的剑正正迎上了那把红剑,他的剑生生破开了红剑,身形快得像闪电,直接刺入血肉巨人年乌卿的身体。
“你已经忘了初心。”
师无治居高临下的说。
年乌卿剧痛无比,眼前一阵恍惚,倏然想起他们出冰镜那一年,他们对着天地、跪在草原上,对着天际日月,饮着烈酒,听着风里牧人歌声的模样。
“乌卿,虽然你的天赋有点弱,”那时,一身红衣的云晓如火一般张狂热烈,说,“但只要坚持下去,会和我们一样的。”
“是。”白衣的月傲雪寡言少语,脸色温柔:“一定会的,只要你不入魔。”
年乌卿穿了黑衣,那时还年少,笑了下,“其实如果能得到力量的话,修魔也没什么吧。”
“嗯。但因果有报,”一身青绿色渐变长袍的师无治说,“做出的错事,自己总要还的。至于修魔这事……也看你自己用魔的力量干了什么事,只要是好事,便是不忘初心。”
……他忘了吗?
年乌卿闭了闭眼,眼前却又闪过南疆长老们那些人的话——
“你和他们同为杀器,你怎么会这么弱?”
“这小子,不知道是有瘾还是为何……族中好多姑娘都说他有病。”
“他也太喜欢睡女人了……”
“能不能少想那些欲望的事,把心思用在修炼上!”
“我看也没用,师无治都天下第一人了……哈哈哈,他比得上吗他?”
“再比不上,那他也是祭司!”少女小云的声音倏然出现,反驳了他们,“这是你们能说的吗?都给我闭上嘴!不然放虫咬你!”
年乌卿抬眼,看到了一身白裙袍,头顶银冠的小云。
……身姿曼妙,肌肤雪白,如同神女。
可怕的是,他那时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
好看。
滋味一定很不错。
他确实对不起小云。
年乌卿走马观花一般,生命将逝之际,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爱小云。
……否则,他为何见到她的第一面,想的是怎么行周公之礼,才会舒服呢。
或许……师无治喜欢人的方式,才是对的吧。
只不过……
我也真的很想让小云活过来啊。
没有小云,他的生活一塌糊涂,什么也不好了,也没有人为他调解族内关系。
小云啊,那些长老我都杀了,说你的人我也杀了,你那点魂魄……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让我看看你吧……我只记得你了。
年乌卿挣扎着,看向被雷劈得黑黢黢的云栖止,可他的血都凉了,也没有见到那纯白的魂灵。
大抵那纯白的魂灵早就厌恶极了他,根本不愿留下任何生机。
“你很可怜,”师无治说,“但也可恨。人怎么能对喜欢的人也放那么多心眼子呢?那样,他还是你喜欢的人吗?”
宣病:“……”
他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第59章 别勾了
从入门到爬床, 再到现在,他八百个心眼,有八百零一个都用在了师无治身上。
宣病忽然有点害怕。
如果师无治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会怎么样?
辱骂他?还是觉得失望?
师无治真的知道他本性是什么吗?真的会知道他本性以后, 还甘愿自降身份也要在他身边么……
但,宣病也有些忍不住想挑战那一点,他也想知道, 师无治会不会接纳他的全部?
算了, 管他呢, 不接纳我就回魔族。
宣病如此想着,尾巴也一摇,或许,他可以等着师无治自己说出身份和隐瞒自己的原因。
等等!
他好像忘了什么!
“华兄!”宣病迅速闪过去, “你把他打死了, 龙血草呢?我尾巴怎么收回去?妖毒怎么解?”
师无治一顿, 差点忘了这个。
……但人已经打死了。
少见的从他脸上看见一抹类似怔忪的情绪,宣病顿了顿, 忍住心中笑意——
原来完美无瑕的师无治也会有忘了东西的时候。
“无碍, 我们先回南疆,会有办法的。”但只一瞬,师无治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收伞, 走吧。”
他抬指一动,想用捆仙锁困住了云栖止,可转眼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半分影子?
早已抱着壁画跑了。
“……那这尸体?”宣病指了指地上, 眨眨眼,“华兄, 不通知人来看看嘛?”
师无治抬眸扫了眼庙外,“若没猜错,也快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便有几道光芒闪过,出现了七八个老者。
他们穿着南族袍子,头上戴着各类兽样银冠,面容苍老、皮肤间像有着一道道沟壑。
四男四女,每个看起来都有几百岁了。
而地上,年乌卿尸体的上半身,也变成了正常的苍老模样。
他不是仙族,死后自然无法保持生前样貌,只能回到真实的年龄。
宣病瞟了一眼,蹙起眉了。
果然,三百多岁,会宛若岁月痕迹斑驳的老树。
没了生前那俊美阴郁的模样了。
“你们是……”
老者们进来了,看到年乌卿的那一刻,更是面露惊异,“他竟然真的修那禁术……情儿说的都是真的!”
“南疆长老。”师无治忽然出声,勾回了宣病的思绪。
“这小子,还是走上这条路了……”一名长老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无奈的叹息被风声卷起,像秋末的叶,飘到了寨中,落到了地上。
被小孩们踩碎了。
“姐姐,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寨中,长老堂外,阿情从堂中拄着拐杖出来了。
一旁的小孩见到她,连忙过去搀扶,往后一看,却更惊了,“你背上是什么?!荆条么?!”
阿情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口血,脸上却已经出现了祭司印。
那是一只黑蛇的图案。
一个小孩惊呼,便引来了一群少年,女孩男孩们蜂拥而上。
“天菩萨!他们为啷个打你安?”
“长老们又在发啥子癫哦!”
“不是,他们那年把小云姐姐骂死了还不够,现在还要打你吗?”
“一天天蒽是求事没得,就晓得拿起棒棒锤人……”
阿情年纪不大,长得又显小,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就像大姐姐,平日里对待族人也亲切有礼,几乎没被罚过。
而那群长老显然是早有乱打人的前科,孩子们都嚷嚷着那几个长老有病,纷纷为阿情说话。
也有年纪大点族人的看到了她脸上的祭司印,明白了什么,连忙制止自家姊妹,“现在不能叫她姐姐了——叫祭司大人!”
“啊?”那孩子一呆。
“长老们回来了!”有守寨人跑了进来,“还带回来了年大祭司的……尸体!”
听到尸体的那一刻,阿情垂眸,心中那块不安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阿姐,”有个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小声在阿情耳边道,“那几个客人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
时值正午,天际没有一点阳光,阴森森的,看上去又要下雨。
小屋中,几个长老并排而坐,师无治和宣病坐在他们对面。
师无治一脸冷淡,丝毫没有自己把人家祭司捅死了的恐慌。
宣病则忍不住揣手,显然有点冻爪。
他毛茸茸的耳朵配上这动作很是可爱,有长老忍不住开口,语气温柔:“咱们这的秋冬是这样……来人,给这小公子拿个毯子来。”
“啊,”宣病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不……”
话还没说完,带着雪莲花香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冷,”宣病立刻改口,“不过现在不冷了,就不麻烦长老了。那个年祭司的事……”
“不怪你们!”一名白发白胡须的老头狠狠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激动得唾沫横飞:“他那是咎由自取!”
宣病闭上嘴。
怕被口水喷到。
“不知两位少侠来自何处?”另一长老开口了,她露出的手臂上绘满了蝴蝶的图案,抬眸时目光敏锐得很:“师承何人?”
宣病差点脱口而出师无治,却听师无治先开口了。
“我们无门无派,一介散仙。”师无治抬起乌黑的眸,“此行只为历练,不欲沾染是非。”
蝴蝶长老立刻放心了。
不是监察司的人就好。
要是被捅上监察司,那可就是一桩全天下都会知道的丑闻!
“不过,”师无治口风一转,眼神锐利:“我听闻南疆有一味珍稀的药草,名为龙血草,可解妖毒?”
在座之人活了几百年了,都是人精,这话一出来,顿时了然。
白发长老摸了摸胡子,“那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二位公子,能否将今日之事保密呢?”
师无治轻笑一声。
“我们本不是那多生口舌之人,”他说,“但你这么一说……”
“明日我就让新任祭司给你们取了送过去,”蝴蝶长老连忙打断他的话,“我这弟弟不会说话,还请两位公子见谅,能将今日之事放下……”
师无治三言两语间便让堂中人都慌乱起来,令他们连忙找补。
宣病见状微微一笑,也开口了,语气轻松的为这场谈话做了收场:“那我们可就等着祭司登门了。”
“是,我尽快让他们给送去,不过……”蝴蝶长老面露犹豫,“两位打算何时离开南疆?”
“明日便会启程。”师无治接道。
长老们闻言,都暗暗松了口气,讲了几句场面话便送客了。
出来后,宣病才有心思问道:“你刚才说,明天就去……去哪里啊?”
他差点露馅,连忙把将出口的南海二字吞回去。
他可没忘了,自己是啥也没听到的小白汤圆。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去南海。”
“去南海做什么?”宣病抬眸,无辜眨眨眼,明知故问:“你去那里有事吗?”
师无治点点头,忽然抬手给他抚了下凌乱的发丝。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宣病蓦地一下心脏跳得更快了。
……糟糕,他对师无治好像真的会更特殊一些。
“南海,”宣病垂眸,努力镇定下来,“南海有什么?”
他没去过南海。
“有鲛人。”提起这个,师无治不知为何脸色有点僵,“得坐船去。”
“鲛人?”宣病耳朵一竖,看他,“鱼尾人身、哭起来会掉珍珠、人均俊男美女的那种吗?”
前几句都还好,听到那句俊男,师无治脸色冷了,拂袖转身:“不去了。”
看上去有些生气。
“?”宣病疑惑的夹着尾巴跟上去,潜意识里的依赖让他放软声音:“为什么呀?我还没去过呢,去嘛!”
师无治面色冷酷:“我不够俊?你还要几个俊男?”
原来在生闷气。宣病立刻明白了——若是华宥志时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换成师无治就不一样了。
毕竟前世在魔宫里,师无治也总是吃醋,且都是这样闷不做声,猛干完了才会抱着他解释。
“够俊够俊,”宣病揪住他衣角,故意道:“但是你没有我师尊俊,我师尊最好看!”
师无治:“……”
“他不仅好看,师尊他对我也可好了,”宣病继续一脸无辜的说,“我说想去哪儿,他肯定就会带我去哪儿——你不是要和我试试吗?那你要先比过我师尊才行呀,不然我可就喜欢我师尊去了。”
师无治注视着他,眯起眼睛。
“宣病。”
宣病尾巴一僵。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师无治抬手抓起他,拽到怀里,“永远也别忘。”
宣病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有,你这话……”师无治抬手摸上他的脸,指尖擦过那薄薄的皮肤时,手间练剑的薄茧磨得宣病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垂眸,像是想躲开——
然而师无治又怎么会让他得逞,抬手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微微一笑,“别让你师尊听到……”
目光扫过那张俊俏中又带了一丝疯狂的脸,宣病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有点玩大了。
等一下……师无治看起来有些可怕了,不会又变成前世那样吧?
宣病心里有点打鼓。
他自己明白不该再沾染,可不知为何,想靠近师无治的念头好像刻进了骨子里,每时每刻都在让他口不对心、身不由己。
“知道为什么不要让你师尊听到吗?”师无治危险的眯起眼睛,忽然问。
宣病小幅度的摇摇头,不太明白。
“……因为如果我是你师尊,知道你在拿我和别人比较,”师无治凑近他,灼热的气息落在了宣病敏感的耳朵上——
“我会干得你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师无治眼神阴暗起来。
宣病耳朵倏然一烫,躲了躲,却被他更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感受到了吗?”
柔软的少年身段被迫贴上那高大的体型。
宣病这下是从头红到脚了。
第60章 混血和姜荷
“不过没关系……一点点而已, 我能克制。”
好在师无治向来很有分寸,只是吻了吻他的脖颈,如此说道。
他不喜欢在这种人很多的场合故意让心上人难堪。
你情我愿时那是情趣,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哭、甚至让心上人觉得屈辱,那就不是情趣了。
“……好了,”师无治碰了碰他的耳朵, 低声说, “我骗你的。毕竟, 我不是你师尊。”
要不是宣病知道真相,或许就真被他这温文尔雅的模样骗过去了。
真这么温柔的话,前世在魔宫里他就不会那么疯狂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被师无治用‘华宥志’的名义欺负了多少次。
什么“这样的事你和他也做过吗”“他碰过你这里吗”“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现在想起来,宣病都觉得脸皮发烫。
明明两个都是你啊!而且, 到底为什么要用两个身份……
纷乱的思绪被渐渐整合, 宣病忽然想起一事, 说:“不知道宫观棋醒没,我去看看他。”
师无治眯起眼, 正好也想起一事:“向你报备一下, 我去见见阿情。”
宣病没懂什么叫报备,不过并不妨碍他理解了师无治的意思,连忙点头。
在出破庙那会, 他让人去查了姜荷到底是什么, 还有柏青的事。
现在,他的手下应该查到了吧。
几人的房间都是挨着的,如今宫观棋昏迷,年茗舟在照顾他, 宣病不好回房间,只能找了个偏僻的地, 抬手绘出了一只狐狸图案。
那是个红色的狐狸图案,代表传音图腾。
传音图腾有专门的法诀通道,一人一咒。
最重要的是可以隔空传东西。
以前有个代号申猴的女孩在人间吃到一个好吃的饼,非要把这玩意给朋友们也试试,就买了十个饼,通过图腾传过来了。
过来时,那饼甚至还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甜蜜的红豆香气。
因此,宣病的狐狸图腾刚亮了没一会,那头的寒松便知道他要找什么了,隔空出现一只手来,递给他一本书。
“《万宝物册》?”宣病看着手里那本黑色的册子,“还是最新版?”
“上面记载了从300年前到现在,所有宝物的来源和去处,”寒松慢吞吞的说,“姜荷的介绍在第九十九页,你对它说一声请翻到99,它会自动跳到那里——或者你说,姜荷,它也会自动跳跃到该到的地方。至于你说的柏青,我们没有查到。”
宣病:“……”
柏青没查到?怎么会?是被妖族封锁消息了吗?还有这册子……这是魔族该有的东西吗?
感觉像仙族的。
似乎隔着图腾都感受到了他的沉默,寒松补了句,“不是咱们的东西,是仙族的,听说是以前魔族从他们仙族坟里刨出来的陪葬品——反正咱留着没用,你在仙族待的可能久一些,殿下,你自己好好收着吧。”
他挂断了图腾。
宣病蹙眉,拿着那本书,一边看一边回到了屋内。
“姜荷……姜荷,”他喃喃着,“啊,找到了,在这里……?”
宣病声音一顿,看着上面的字,怀疑自己看错了。
——姜荷乃是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至宝,有安魂之效,由于早年间杀人夺取修为的堕魔之人太多,魂魄出现问题的也多,因此这玩意早就成了绝版药草。
世上仅剩的一株,在周家秘境。
宣病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忽然想起,前世他给师无治煮茶送过去,周家家主提出那个婚约时——
“我家挽尘,样貌和品性都是上乘,若你娶了他,周家所有宝物都会为你所用。”
师无治天下第一,有什么宝物得不到?
周家以珍宝闻名天下,宣病还听说过,他家任何秘境、秘阁都必须是周家人才能打开。
据说这是他们祖上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他会是为了我才和周挽尘成亲的吗?可是,他怎么知道这东西能缓解我的痛苦?
宣病咬了咬唇,有点想冲出去直接找师无治问个清楚,但,以师无治的性子,他不一定会告诉自己全部。
还有云栖止说的,他魂魄上的病,又是什么?
他是什么情况下知道,他会痛的?
宣病心神俱震,紧接着又继续看了下去。
这本书写得很详细,姜荷可辅助治疗碎魂症,失魂症、断魂症。
其中最为特殊的,是碎魂症。
碎魂症,即魂魄被有意或者无意的给分裂成了几份,常出现在混血或者某些使用了失传禁咒的人身上。
宣病:“……”
这就差把他名字写上去了。
他眉头一皱,很快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混血,即身体中有四种以上的血脉,被称为混血。
有些特殊族群想拥有孩子,可以不通过性.交的方式,而是直接取血混合,生造喜欢的婴孩在腹中孕育。
此类婴孩虽和常人无异,甚至会更为聪慧。但往往活不长久,或身带某种残缺。
“?”
宣病惊呆了,多少种?
他前世真该多读点书的,怎么这才发现仙族的混血和人族定义的混血不一样?!
不是,那他娘……
宣病的神色变得异常精彩。
他好像知道他娘为什么会被说成妖女了。
因为他娘可能不止一个男人,但世俗中却常用贞洁衡量女人。
可任何人的贞洁都不在衣服之下,而在灵魂。
若是灵魂腐烂不堪,那就算拥有多么干净的身体也依然是坏了根的树,再繁华的枝叶、再华贵的香,都盖不住灵魂上腐烂的恶臭。
宣病抬手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疼。
柏青的事没查到,那他从哪里才能知道他娘的事?
云栖止也是,跑那么快干嘛……
她和南疆有关系……那,年茗舟会不会知道?
宣病噌的一下站起来,收好那本书,冲回了宫观棋屋内。
宫观棋被打了一下,妖气似乎冲进了身体,晕了许久,但宣病推开他的房门时,却呆了呆——
屋内,宫观棋半靠在榻边,而他面前有个白衣少年在给他喂药。
是那个小白柿子……不对,是阿花。
阿花坐在榻边,挨宫观棋很近,抬手给他喂药,而宫观棋时不时还擦过他的手腕。
两人看上去很暧昧。
年茗舟一脸无语的盯着他俩。
推门的声音太重,宫观棋下意识抬头,看见是宣病的那一刻,他连忙往后躲了一下,和阿花拉开了距离。
阿花穿了一身白衣,头上戴了朵漂亮的白牡丹,微微歪头,没太懂:“你不喝了吗?”
看上去无辜又单纯。
宣病眉头一挑,却没有多看,而是转头指了指另一处:“我找年二!”
年茗舟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大戏,没想到他竟然找自己!
遂诧异的回头,“啊?”
宣病嗖的一下揪住他,往外拉走,迫不及待的问:“你知道柏青吗?”
年茗舟指了指屋内,“你不先问问他的事嘛?”
宣病疑惑起来:“那和我没关系啊——我先问柏青,你知道柏青么?”
年茗舟却看着他,眼神有点犹豫,“你和他不是青梅竹马吗?你不问问他?他这两天和阿花走的有点近。”
宣病一呆,下意识反驳:“我们是一起长大,但我不喜欢他。”
“哦,”年茗舟一直瞅着他,突然懂了:“你喜欢华兄。”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宣病顿了顿,抬眸,笑了:“没有吧?”
“我不知道啊,”年茗舟无奈的耸了耸肩,“但华兄肯定喜欢你。”
宣病纳闷了,“你心思居然这么细?你从哪看出来的他喜欢我?”
年茗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穿族袍出来时,我看见华兄的眼神亮了一下……还有,你没发现他一有机会就盯着你吗?但每次在你看他的时候,又装作没有这件事。”
这却是宣病没注意到的了,思绪险些又被带偏。
“那个……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他连忙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柏青?”
年茗舟这才回道,“你说的是妖族圣女柏青?”
“到底是圣女还是妖女?”宣病不明白了。
年茗舟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不重要,用得上的时候就是圣女,用不上了或者丢脸了,就是妖女——反正都是族内那群老顽固说了算。”
他的语气中带了点复杂。
宣病蹙眉,“妖族也有长老?”
年茗舟点点头,“妖族以前有人在南疆待过一段时间,他们是有一个妖力最强的王,八个辅助王管理妖族的长老。王位是母死子继制,但偶尔也会由长老们推举选人。”
宣病思考了一下,“那八长老是不是也是群妖选出来的?”
“对。八长老分别是底下八分支选出来的小王。”
八分支?
宣病脑子里没有具体的概念,便问:“哪八支?”
“狐、山猫、鸟、花、鹰、松鼠、鹿、狼。”年茗舟说,“以前鹿支的长老在我们这住过……大概在二十年前,它来找我们借草药蛊,但我哥……年乌卿好像没给他。”
“那柏青原型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宣病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这一次,他真的能找到母亲吗?
柏青真的是他娘吗?
他当年又为什么会流落人间?
“柏青啊,她是白山猫呀。”年茗舟说着看了一眼他的猫耳朵,“有点像你脑袋上这个——不过我看画上她的耳朵好像更大一些,而且她的眼睛是深绿色。”
画?
宣病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抓住他,“你见过柏青的画像?在何处?我想见一见她!”
年茗舟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愣了下,道:“在祭司处……现在那里应该归阿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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