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怎么老是想师无治
宣病闻言好奇起来, “那第一是谁呀?”
眼看他颜控属性即将发作——宫观棋嘴角一抽,连忙打断,“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人问问呢……哥, 你去!”
宣病咳了下,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 转身在街上拽了个年轻女人的袖子, 压低了声音, “姐姐~”
他笑起来时很温柔,女人回眸一看,也不好冷脸相待:“啊……你有事么?”
年茗舟和宫观棋顿时也凑过去。
“你们为什么都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啊?”年茗舟朝着女人抛了个媚眼,“姐姐~是我长得太好看了吗?”
宣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宫观棋嘴角一抽, 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没想到年茗舟对着女孩子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女人穿着素净, 却真的很吃这一套,顿时柔了声音, “三位是最近才来城里的么?”
宣病点点头。
“怪不得会住那客栈……”女人喃喃着, 目光担忧的扫过他们三人,“你们昨晚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三人心头同时一跳。
那怪事可多了。
“姑娘何出此言?”宣病接着问。
“那客栈现在闹鬼呢!”
一身素衣的女人给出了一个他们早就预料到的答案。
宣病不怕鬼,蹙眉, “闹鬼还是闹妖怪?”
他昨天看到的影子, 似乎是狐狸。
女人眼眸倏然瞪大,“妖怪?不可能是妖怪!妖怪都要剖心挖肺的呢!是鬼!一定是鬼,鬼才会把人弄得无影无踪……城里好多人在晚上经常听见那女鬼呜呜的哭。”
可妖怪比鬼有能耐点吧……宣病眼眸迷茫了一瞬,看向年茗舟, 小声传音:“你们这里是有什么不能提妖怪的习俗吗?他们怎么这么怕妖怪?”
年茗舟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又问那女人:“只是呜呜的哭, 没有害人吗?”
“那肯定害了人呀!”女人瞅着他们,“从半年前开始,进那客栈的人就没一个能出来的……全都离奇失踪了。”
怪不得见他们出来,那些人的神色这么奇怪。
“那为什么不去找城主府?”年茗舟皱着眉头问,眼神怀疑的看着这女人。
姑娘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压低声音:“因为,有人说……这就是城主府出来的鬼哩!”
“环儿!”远处有个老人匆匆过来,扯着那姑娘,“环儿,你又在和这些外乡人胡说什么……过来!走!跟娘走!”
“我没胡说……没胡说……哈哈哈哈——”
姑娘忽然大笑起来,像疯了似的,被拉走了。
年茗舟顿时有点失落:“原来她有病啊?我还以为说的是真的呢。”
宫观棋眯起眼睛,“未必是假的,你看他们躲咱们的那样……哥,要管吗?”
宣病回过神,忽然发现他们俩都在看自己,顿时噎了一下:“你们看我干什么?不应该看你的意思吗!”
他拍了下年茗舟,“你才是本地人啊!”
年茗舟脱口而出:“可你师尊是师无治啊!”
“?”宣病眉头一皱,“啊?师尊是师无治怎么了?难道妖魔鬼怪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给我跪下来吗?”
宫观棋咳了下,“他的意思是咱们如果去城主府办事,城主不卖他哥的面子,你就可以把……师……掌门搬出来,但我不建议哈。”
他顿了顿,夹带私货的来了句,“毕竟他太老了,三百多岁,别人不一定还认识他。”
宣病:“……”
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世也这样干过。
一面对仙门世家,别人要拿身份压他时,他就也搬出师无治的名字,还故意说自己是师无治最看重的宝贝徒弟……
华宥志有时候听到他这么说,还会眉头一挑,大概是也没想到他的师尊竟然是那天下第一人。
那些仙门人,也真吃这一套,一听到他是师无治的弟子,立刻就态度大转变,把他奉为座上宾。
嘁,虚伪!
宣病哼了声,忍不住说:“也没有啊。他不是很老,还挺好看的。”
脸在江山在嘛!
师无治虽然年纪在那里,但其实本人的气质还挺让人过目不忘的……这些城主可能也认识。
宫观棋幽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点控诉。
宣病却没注意到,只是看向年茗舟,“那咱们就去城主府看看,到底是妖怪还是鬼。”
城主府位于城中心,三人不好暴露仙者身份,便只能走过去——毕竟有的妖魔会猎杀修为低和没背景的仙族。
只是走着走着,他们便发现周围的店铺大多都是关着的,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路上也没什么人。
“这座城不太对劲,”前世有过整座城都是妖的经历,宣病警惕起来,“年茗舟,你确定我们没走错地方吧?南疆真的在这边?”
“当然!”年茗舟说,“回家的阵法都是固定的,我怎么会走错!”
宣病本来想怀疑这个南疆少年的——可转念一想,年茗舟能进凌霜派……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他只能又放下心来,暗暗的酝酿着仙力,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还将宫观棋也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城主府很快到了。
天际却忽然落起雨了,起了大雾。
城主府外的护卫见到他们三人,脸色一变,年茗舟又一次掏出族中的令牌,表明了身份。
“阿二?你竟然回来了?!”
府中冲出一个人来,一下就抱住了年茗舟,“他们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呢,居然真是你……”
令宣病惊讶的是,这是位女城主。
城主名为云栖止,和年茗舟的哥哥乃是总角之交,也认识年茗舟,但年茗舟去风云宗时年纪不大,因此和这女人不是很熟。
天太冷了,云栖止身为凡人,没有仙力,已经披上了薄裘,看上去脸色苍白,病弱无比。
她的目光扫过宣病和宫观棋,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顿了顿:“这是你的朋友们吗?阿二?”
“是的!他叫宣病,那个叫宫观棋……我们进去吧!外头好冷哦!”年茗舟像是习惯了在漂亮姐姐面前撒娇,声音也压低了,“好久没见你了……姐姐。”
云栖止温柔一笑,“是啊,我和你大哥也很久没见了……进去说吧,管家——给这两位小友准备几件衣裳,风尘仆仆的,都累了吧?”
她引着三人进了府。
年茗舟和她在叙旧,宣病却只注意到了府中一些枯死的花草树木。
这么大个城主府,连照看花草的人都没有吗?
“这山茶……要是没死的话,会开得极好。”宣病忽然开口,看了一眼正厅里桌边的一盆将枯的山茶花,“真是可惜了。”
云栖止下意识将目光挪过去,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近日城中诸事繁多,倒是忘了规训下人了……来人,把这花端下去,都要枯了还不端走——是要等它结果吗!”
声音到最后竟有点严厉。
宫观棋一僵,下意识坐正了——他娘也经常这样说话,都给他训出条件反射了。
有人立刻佝偻着身子,小跑进来,端走了那盆花。
屋里燃着炭盆,有股淡淡的怪味,有点臭,也有点木香,混合起来很奇怪。
宣病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微微蹙眉,但也明白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能多话,便忍了。
“是我怠慢了你们,等会留下来吃顿饭再回南疆吧……”
云栖止开口,目光在宣病脸上停留了一会,但彻底看清楚那张脸以后,她怔了下,又问年茗舟,笑道,“阿二,不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宣病敏锐的察觉了她停留的视线,心里有点奇怪。
年茗舟不知是真的不懂她在问什么,还是假的不懂,插科打诨的道,“刚刚已经介绍过了呀,他俩一个叫宣病,一个是宫观棋。”
云栖止叹了口气,“阿二?你这是防着我吗?我其实已经不怪你大哥了……”
年茗舟耳朵红了下,看上去有点羞耻,“但是,当年的事确实是大哥对不住你啊。”
嗯?宣病敏锐抬眼,这是以前就有恩怨?
所以年茗舟才说城主可能不卖他的面子?
云栖止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没关系……你这两位朋友,是仙族中人吗?”
她似乎格外在意他们的身份。
“是啊,他们都是凌霜派的弟子。”年茗舟指了下宣病,“姐姐,他的师尊还是师无治。”
云栖止一僵,神色不自然起来:“那他师尊也来了?”
“那不至于!”年茗舟缺心眼儿似的哈哈一笑,“我们这趟属于下山历练呢!他师尊来干嘛!”
宣病:“……”
“城主,”有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了,“衣裳取来了,午膳也好了……请贵客们移步后堂吗?”
托盘上是两套城中的流行衣物。
宣病瞥了一眼,发现那长袍上还有条漂亮顺滑的狐狸毛领。
狐狸……是他多想了吗?
还有刚才那女人刻意问师无治来没,是怕怠慢了,还是怕师无治在这看出什么?
如果师无治在就好了……
不对,怎么又在想师无治?!宣病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警告自己不许想。
他走神了,也就没注意到那托着托盘的下人眼神晦暗,长长的指甲轻轻的在托盘上刮出了一点白痕,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第42章 我认识你娘
“等会别吃他们的东西, 你饿就先吃颗辟谷丹。”
城主府后堂,宣病和宫观棋一边换衣服,一边小声说话。
“为何?”宫观棋不解。
宣病也答不上来, 只是说,“信我就好,帮我系下背后的带子。”
这城中的少年服饰不像仙族那样干脆利落的长袍套中衣, 而是从前往后, 将那薄薄的亵衣系在身后, 还要用那衣绳穿过外袍,最后披薄裘,拴毛领。
宫观棋一僵,“什么?!”
宣病莫名其妙, “系背后的带子……快点, 不好让人家等我们。”
他刚刚都给宫观棋系了, 不明白现在宫观棋在犹豫什么。
而另一个屏风后,年茗舟正好在喊, “你们好了没呀?”
宫观棋回过神, 咳了下,耳朵微红的低头开始给宣病系背后的带子。
少年时期的孩子还没长开,本就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 宣病皮肤又白, 长发一撩一披,更加模糊了男女之间的性别界限。
“……好了。”宫观棋不自然的挪开眼睛,不敢再看。
但宣病却没那弯弯绕绕的心思,从储物玉佩里掏出一颗辟谷丹, 大大咧咧的塞进了宫观棋的口中。
指尖擦过嘴唇,有点……暧昧。
宫观棋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哥,下次直接给我就行。”
“哟,哥们你俩干嘛呢?”见他们久久不出来,年茗舟冲了进来,“比大小啊?”
宣病和宫观棋都是一哽,不约而同的瞪了他一眼。
年茗舟虽然穿的像个花孔雀,但性格却直不楞登的,笑着说:“怎么了?没比好啊?要不我也脱脱……”
“闭嘴吧你,比什么比!”宣病白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哥和城主有什么恩怨?”
年茗舟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要问’的眼神,“我哥和她是青梅竹马,她当年差点成为我嫂嫂,但十年前我哥病了,长老们非说是未过门的她克的……趁我哥那会晕着,擅自把婚约取消了,嫂嫂也受了不少非议,差点自尽——后来,我哥醒了,以死相逼那些老顽固,举荐云栖止来当了这里的城主……没想到她把这里管理成了这古里古怪的样子。”
他这次回去要骂死他哥!居然把南疆管理成了这样!
原来如此……宣病大概懂了,为何那城主会病成那样——
流言蜚语和愧疚感对于人的伤害是巨大的。
他自己上辈子在师无治入魔后也受了不少非议,还有些正道魁首悄悄联系他,让他为了天下大义杀了师无治。
宣病没答应。
他始终觉得,如果一个人因为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就临阵倒戈,那这个人是没有资格说深爱的。
恶就恶吧,他陪着师无治,他不想离开师无治。
师无治只有他了,他也只有师无治了。
——然后外界的流言就从‘他是无辜的、是被师无治强行掳走’变成了是他坏师无治的道心,如果没有他,那些百姓就不会死……之类的话。
宣病很愧疚。
渐渐的,那份愧疚彻底占据了心扉,他总是半夜惊醒,莫名其妙的落泪,也总是梦到那些哀嚎和哭声。
最开始师无治会问他怎么了,会手忙脚乱的哄他,后来就不问了,沉默的抱着他。
长夜漫漫,他们就这样依偎到天明。
他无法自救,也阻止不了入魔的师无治杀人,便选择了跳崖自尽。
他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总想以最轻松的方法得到最好的结果。
比如死。
只是,他没想到,师无治也会下来,也没想到他们会重生。
时至今日,宣病对重生这件事都有些恍然。
只有离开师无治……
他们俩才会都好好的,所以,他才坚持着要下山。
“你最近怎么老走神?”年茗舟抬手在他面前一晃,“在凌霜派我就发现了,你老喜欢发呆……会变笨的。”
宣病回神,却笑了,“我还宁愿笨点呢……笨人是不会有很多烦恼的,或许连痛苦和死是什么也不懂,只要有吃、有喝,就能如顽强的野花一样活下去。”
年茗舟闻言一噎,白了他一眼:“装什么大人!你说话的这调调跟我哥似的!闭嘴吧你!”
“别吵啊,”宫观棋揽上他们,“我们出去吧……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
云栖止为他们准备了一桌简单的接风洗尘宴,宣病出于警惕,借口自己和宫观棋辟谷不吃,也暗示年茗舟不吃。
年茗舟却觉得没什么,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他修的可不是辟谷之道。
毕竟云栖止准备的菜肴闻起来十分可口,只是有好几道菜都重复了——比如,椒麻鸡、荷叶鸡、菌菇鸡汤……
按理来说这一类的午宴,原料都不会有重复的。
除非主人家平日里很爱食鸡肉,所以府中只准备了大量的鸡。
“来……你们远道而来不容易,姐姐敬你们一杯,”云栖止忽然端起琉璃杯,看上去笑得很温柔,“这酒可是府里放了多年的梅子酿,今日才开坛呢……”
她一饮而尽。
这动作熟悉得可怕,简直像他前世的爹娘。
宣病更警惕了,他端起酒杯,却没真喝,而是倒进袖子。
那酒闻起来实在太香,宫观棋素日里酒量不错,心想一杯也不会醉,便一饮而尽。
年茗舟更是连倒几杯,又夹了些菜,但没过多久便眼前晕乎乎的……
“呃……我酒量好像变差了……”年茗舟晕乎乎的,下意识扒拉住身边的人——
宣病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宫观棋,发现他也呆呆的——宫观棋醉了就会如此。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于是,他也装出醉酒的模样。
他装醉可是拿手好戏,还会用仙力逼得自己脸上泛红。
以前华宥志就很吃这一套,每次他都能感觉到华宥志以为他真的醉了,悄悄的摸他腰……
“呀,怎么都醉了呀!”云栖止连忙起身,“阿二?小宣?小宫?你们醒醒?”
宣病砰的一下栽倒在桌上。
不多时,他便听到脚步声传来,女人身上浓重的香料气息窜进了他的鼻腔。
居然先靠近他?宣病心跳骤然快了一下,是看出来他装醉了吗?
就在他即将酝酿法力反抗的时候,却发现……云栖止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嗯?怪怪的?宣病心想。
“你和你娘……好像。”
刹那间天际仿佛有一道雷落下劈中了他,宣病险些就克制不住气息了。
自从前世那爹的事后,宣病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娘是妖怪,但他没有寻找过。
一来,是因为那会他待在魔宫里和师无治在一起,他没有时间去找。
二来,也是被詹父的态度给伤到了,他并不想再去奢求什么亲情。
如今……竟然误打误撞的遇上了?!
宣病脑子里飞速运转——这女人认识他娘?可他娘是妖怪,这女人怎么会认识他娘?
除非……她也是妖怪。
那这城主是狐狸么?我娘也是狐狸?宣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来人,带三位贵客下去休息吧……让他们,好好的、睡一觉。”
有人走了上来,扶着他们进了厢房。
脚步声逐渐远去,宣病躺了一会,确定人都走远了,才睁开眼睛。
那些下人大概以为他们是真的睡了,又或许是对自己的酒太有信心,竟然把他们三个放在了同一个房间。
宣病起身,分别把两人拍醒。
宫观棋喝得少,没多久就醒了,醒时一脸茫然:“怎么了?我怎么睡了?”
“那酒里面有东西,”宣病看了他一眼,“都跟你讲不要喝了,你还喝!要是下的是毒药,我们仨都得完蛋。”
他说完又狠狠掐了一下年茗舟的脸。
“疼疼疼……”年茗舟终于也醒了,声音却变得有点古怪,细里细气的:“我的天呀,松手松手!别掐着我花容月貌的脸了!”
宣病和宫观棋眼神略带震惊的望了他一眼。
年茗舟见状更捂住了脸,“哎呀,两个俊仔,你们不要看我!人家好害羞哦~!”
宣病瞪大了眼睛。
宫观棋也被震撼了,掏出剑指着他,“不管你是什么妖怪,快从他身上下去!”
宣病也掏出了剑,身上冒出杀意。
“……”年茗舟见他们的杀意不似作假,连忙解释,“哎呀,我二哥在睡觉,你们不用管我……他,他没事哒!我比他厉害,我可以帮到你们!”
声音竟然更像女孩了。
宣病眼尖的瞥到那团刺青——不,那枚蛊,竟然涌动着爬上了年茗舟的脸,平添几分妖相。
“……你不会是这只蛊吧?”宣病没忍住问。
年茗舟咯咯一笑,“小哥好生聪明~~不过我其实是他妹妹啦~”
宣病:“……”
“……我听闻,”宫观棋开口了,粉色有点动摇:“有人修炼的功法会导致魂魄分裂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你属于这种情况?还是只是单纯的蛊?”
年茗舟又笑了,抬手挥挥,“随你们怎么想咯,我不在意的,可惜二哥醉了,等他醒了会告诉你们的!等会我要是突然变成哥哥的声音,那就是他醒咯!”
宣病内心挣扎了一下,勉强认同:“那你懂什么南疆之术之类的吗?”
他已经有点怀疑年茗舟二十多年是学了些什么东西了。
如今又莫名其妙来一个妹妹,这两人可不要拖他后腿。
“那当然了,传女不传男,我可比他厉害~”年茗舟又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的骨相过于立体,面容也偏青年,媚眼一抛,看上去奇怪得很。
宣病无奈了:“那走!我们出去吧!”
而城主府中,已是乌黑一片。
第43章 阴天下雨,狐狸娶亲
屋外原本该是艳阳高照的正午, 此刻却黑得可怕,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府中到处都弥漫着不详的红光。
“卧槽, 全是妖气!”年茗舟情不自禁的喃喃着,忽然动了动鼻翼,眼眸暗了, “有股熟悉的臭味……”
他脸上的刺青又动了。
“什么臭味?”宫观棋敏锐的问他。
宣病也看向他, 可手腕上却忽然烫了烫——
低头一看, 竟然是下山前师无治给他套的那个镯子。
它发着微光、还有些烫。
宣病眉头一皱,抬手想脱下来,可那镯子又恢复了之前冰凉的模样。
“尸蛊的臭味。”年茗舟低语,“难道大哥也参与了?”
宣病蹙眉, “你是说你那个祭司的哥哥?”
年茗舟嗯了一声, 仍旧是女声。
“你排老几?”宣病忽然问‘他’。
“别问了,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宫观棋开口了,“城中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呢, 能救一个是一个。”
宣病一想也是, 念了句法诀,手中又出现了一只蓝色的寻妖灵蝶。
“嗯?”年茗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居然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
宣病一怔, “谁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空中一时静了。
过了会, 年茗舟幽幽开口,“我有个族弟,肤白貌美,总喜欢捯饬自己, 连头上都要戴花环——后来发现他喜欢男的。”
宣病:“……”
宫观棋:“……”
“正常男孩都喜欢四大神兽那一外形的东西吧?”年茗舟又眯起眼睛,“像我这种小姑娘才喜欢亮闪闪的小蝴蝶。”
这什么奇怪的规定?
宣病嘴角一抽, 没理他,直接转开话题,“蝴蝶好像找到位置了……走,我们追!”
他拽着宫观棋,身形一闪,跟上了灵蝶的脚步。
灵蝶飞到了府中深处,宅院里竟然一个下人也没有,那些花草被这雨淋得又枯萎了几分。
蝴蝶停在了一间房门前,里面传出了云栖止的声音——
“弟弟,再等等……不用那么急,等那几个小孩进了南疆,再动手也不迟。”
她在等什么?宣病蹙眉,和另外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等不了了!那不过就是三个小屁孩,你管他们干什么?!”一道男声嘶吼着,声音听起来沙哑难听,“姐!你说过,要帮我娶她的!”
“现在不是时候!”云栖止厉声喝道,完全没有了那温柔的模样,反而像回到了训斥下人时的感觉。
屋内静了一会,嘶哑的男声响了,“你后悔了,姐姐。”
“我没后悔,我只说现在不是时候——你太心急了!”云栖止蹙眉,“而且我好像找到了小青的孩子……到时候,我要把他一起带回去。”
宣病心里一惊,这女人好像真的认识他娘,知道他的身世!
“小青?”那男声一呆,“那个被驱逐的妖女,柏青?”
云栖止叹息,“我不确定,我要带他去秘境,去看看血脉能不能呼应……如果能,妖族就有救了。”
“她在说谁?”年茗舟皱着眉打手势,指了指宫观棋和宣病,“是你们?”
宣病和宫观棋不约而同的摇头。
“那我更要接她回来了——姐姐,快放开我吧,求你了!你不是都已经把那三个小孩迷晕了吗?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坏我的事,我不杀他们……”嘶哑男声继续诱哄,仿佛被东西桎梏着。
宣病眯起眼睛,悄然将窗户纸捅破一个洞。
屋里,一个白衣男人被锁链禁锢着,背对着他们,黑色的狐狸尾巴长得拖曳在地。
而白衣男人的对面,是云栖止,她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一对灰色的狐狸耳朵,神色中布满担忧。
年茗舟瞬间急了。
原本以为是人和妖互相勾结——没想到云栖止竟然是妖怪?那嫂嫂呢?哥知道这件事吗?!
他一急就差点没了理智,好在宣病及时制止住了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屋内,云栖止摇摇头,“魏览,再等等。”
魏览鬼里鬼气的笑了起来,“迟了,姐姐……说好的今天,就是今天。”
轰的一声,天际一道惊雷,雨下得更大了。
“阴天下雨……”魏览喃喃着,唱起一首古怪的调子,“狐狸娶亲……阴曹地府,因诚而开……”
云栖止敏锐察觉不对:“不要唱了,闭嘴!”
已经迟了——唢呐声骤然响起,瓢泼大雨下,雾气越发湿润厚重,府门忽然打开了来,一支迎亲队伍端着顶轿子,牵了一匹马,敲锣打鼓的走了进来。
三人不约而同的隐藏到了柱子后,却在看清那队伍时蓦然睁大了眼睛——
那些迎亲者披着黑袍,低着头,抬着花轿,可那花轿竟是白骨做的,上面挂着的红绸破破烂烂的,像是刚出土。
那些泥土渐渐的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迎亲者们的胸前栓着鼓,一下下的敲着,那场面看起来古怪极了。
“恭喜新郎官——娶得美娇娘——”
他们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了,这动静、这阵仗,外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止。
“城中百姓的睡眠真不错。”宣病心想,“这样都没被吵醒?还是说,百姓们都死了?”
“魏览!不行!”云栖止眼中骤然出现血红之色,身后的狐尾出现了,一掌掐住了魏览的脖颈,威胁道:“今天不能接!让它们滚回该回的地方去!”
魏览被掐着,说话断断续续:“哈——姐姐……迟了……城中央已经……行祭典了——她的身体早就醒了!亡魂也快从地府召回了!来人!助我!”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迎亲队伍中几个黑影一闪,当即和云栖止打了起来。
室内一时间光芒大作,混乱极了,狐妖尾巴蓦然变大狠狠缠住其中一个黑袍人甩了出去!
迎亲队伍见了这情况依然在敲锣打鼓,没有半点活人的动容,不断的重复着:“阴天下雨!狐狸娶亲!阴天下雨!狐狸娶亲!”
“怎么办?我们帮谁?!”宫观棋小声开口,询问另外两人的意见。
宣病蹙眉,“先等等……小年,他们说的祭典是什么东西?”
——轰!
年茗舟还没来得及回答,室内一声轰然巨响,屏风倒了下去,云栖止被几名黑袍人缠住了,掐着掼到了墙边!
“她好弱。”年茗舟没忍住说,“看着都几千年的大妖了,怎么这么弱?”
宣病:“……她强了,该哭的就是我们了。”
“别杀我姐姐!先将我松开——快,午时要到了!”屋内的魏览倏然出声。
那黑袍人一顿,朝同伙一点头,立刻就有人去解开了魏览。
魏览终于得到自由,连忙身形一闪,骑上了那匹他们牵来的白马,尾巴高高扬起,振臂高呼——
“这雨是天的旨意……娶亲!娶亲!”
迎亲队伍跟着高呼,手里的锣鼓也敲得越来越用力——
天际又是一声惊雷,大风乍起,吹开了那些人的黑袍。
黑袍之下,是白泱泱的一片骨头。
这支迎亲队伍竟不是活人!
“……这是什么怪物?”宣病喃喃着,“活人还是死人?”
瞧见白骨的那一瞬,年茗舟的脸色蓦然难看了,“是尸蛊!我就说那味道不对劲!”
宣病蹙眉:“那是什么?”
听起来好多虫。
“那是一种狠毒的养蛊手法,在重病之人将死时喂食蛊虫,让它在里面产卵,人死之时,就是蛊成之时——蛊成后会将尸体作为母体,繁衍无数虫子,虫子寄生在尸骨上,便可令尸骨为自己所用。”
宣病一想到那个全是虫子的场面,两眼一黑,有点不想打了。
“最重要的是,”年茗舟眉头皱紧,“被操纵的那个‘母体’,会有生前的修为。如果母体十分强大——仅凭我们仨是解决不了的。”
“……年茗舟,”宫观棋眉头一挑,忽然说,“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乐器——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年茗舟白了他一眼,“我怕什么?我肯定不怕呀,你才筑基,你很容易出事的。”
他们都不怕。宣病更不好说自己怕虫了,深呼一口气,“那我们走!”
整座城都冒着红光,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仿佛怕沾染到什么麻烦。他们三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迎亲队伍已经不见了。
“它们去哪儿了?”年茗舟疑惑不已。
宣病抬眸,指了指天际——
天际有一轮红色的血月,血月之下,是一道巨大的狐影。
“那不是我们昨天住的客栈吗?”宫观棋发现了,“他们要接的那个亲,不会在客栈里面吧?”
宣病沉默了。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一时间想不出来。
地面上多出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虫,踩上去嘎嘣脆,宣病头皮发麻,脚步越来越慢。
他真的怕虫。
城中的红光越发亮了,弥漫起一股黑雾飘向客栈,很快,那里面便被黑雾充满了。
白骨的迎亲队伍停在了门口。
魏览下了马,满怀期待的跑了进去,脚步甚至激动的有点踉跄,仿佛里面就是他此生的所求。
“姐姐……”他叫着,“我来娶你了。”
或许是因为狂喜,他并没压低声音,半个城的人都能听到。
年茗舟忍不住小声八卦,“他到底有几个姐姐?怎么叫妻子也叫姐姐?叫城主也叫姐姐?”
宣病咳了下,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你不懂。”
“不懂什么?”年茗舟一脸疑惑。
宣病耳朵有点羞耻的发烫,“反正你不懂。”
男人都这样。
师无治以前也老喜欢让他喊哥哥,在榻上时这种称呼也会更有趣味。
比如……哥哥轻点什么的……
第44章 似梦中月、雪中春
血月黑雾之下, 魏览很快抱着一名红衣女人出来了。
“!”年茗舟蓦然瞪大眼睛,“这女的,好像就是昨天晚上唱歌那个, 她们的发髻形状差不多!”
宣病和宫观棋同时疑惑的看向了他。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不明不白,年茗舟又补了一句:“昨天我看到的被烛火映在窗户上的发髻就是这样的兔子形状!”
原来如此。
宣病恍然大悟,却见魏览已经将那女人抱上了白骨花轿, 策马领着队伍往城中跑去。
三人自然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街边商铺依然紧闭着门, 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活人。
宣病试图推门看看, 却发现门都被锁着,心下顿时明白了什么。
看来,这些人早就学会保护自己了。
那么伤亡就不会太惨重,这狐狸或许也没有杀太多人。
而城中最深处, 虫子越来越多, 在朝同一个方向汇聚。
宣病简直想闭着眼睛走路。
“你怕虫啊?”年茗舟敏锐的察觉到了, “那你不该换衣服啊,你原来那件衣服就防虫的!”
宣病一呆, “那破衣服防虫?”
年茗舟眼神难以置信起来, “你叫他破衣服?!那可是五十年前夜珠拍卖行里被人以二百万仙币拍走的‘百安缎’,别看它颜色不咋地,也不容易在上面绣花, 但识货的都知道, 那玩意可遇不可求,防虫不说,还防一些阴损招数。”
夜珠拍卖行,位于上修界和下修界交界之处的一个灰色地带, 拍卖的东西不问来处,只问价值。
宣病也听过那个拍卖行, 但他没有想到那平平无奇的料子竟然如此珍贵。
……幸好他没有脱了就扔,丢储物玉佩了。
不是,师无治为什么给他穿这么好的衣服啊?!
宣病心情复杂。
能给一个徒弟都穿这么好,那周挽尘前世和他在一起二十年……一定很幸福吧。
“那是对你们而言,”宫观棋眼神微微暗了,补了句,“我见我师尊底下的亲传弟子也穿这样的衣服,可能对凌霜派而言这是很常见的吧。”
年茗舟有点怀疑,但仔细想想那是人家派里的家事,便没再多嘴了。
他们很快到了城中黑雾最多的地方。
那是一处广场,而此刻广场下跪满了黑袍人,密密麻麻的黑虫从黑袍人的身上爬出,涌向台上。
这是何等一副诡异的场景——
风轻扬起,众骨跪拜,嘴里呢喃着古怪的歌谣,手里还拿着一个个白骨做的转经筒。
每一个筒里都有一颗铃铛,随着摇晃发出诡异的声响。
台上黑雾散去后,一口乌黑的棺木从中显现了出来,魏览抱着怀里的红衣女人,看样子是要把她放进棺木。
他痴痴的呢喃着:“姐姐……”
而在棺木的旁边,还有半棵沉重的木头,与一只巨大的古钟。
“噔——”
腐烂的木头撞上古钟,发出了庄重诡异的钟声。
“吉时已到——”
随着黑袍人声音响起,魏览狞笑起来,竟然将女人放进棺木,扒开了那女人的衣服——
宣病他们原本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准备观看这场祭礼,但如今这场景却让三人都看沉默了。
这死狐狸太变态了吧!
“操,我受不了……死变态。”宣病没忍住,双手快速结出剑诀,喃喃着:“万术本生,天雷劫动——来!”
“喂你别冲动啊——”年茗舟下意识拦住他,但已经迟了——
宣病身上爆发出了巨大的冰蓝色仙力光芒,身形骤然跃起,瞳孔中泛起墨绿色的光辉,双手快速结出繁复的手势,竟成了个青莲花印。
莲花印成的那一刻,天际雷声乍然涌动,几道如水桶粗的闪电狠狠劈向了台上!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
大风乍起,那些人的黑袍彻底掉落,露出了森森白骨。
每一双乌黑的、没有眼珠的瞳都看向了他。
像要吃人。
宣病一愣,莫名想起前世那些被师无治杀掉的人。
“你自己出去就算了,这种时候你还敢走神真不怕死啊——啊啊啊那虫子飞起来了啊!”
年茗舟大叫着跑了出来,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铃铛,丢给宫观棋,然后自己也双手快速结势,指尖冒出一团火焰,朝地上一甩——
轰!
火舌如骤风席卷而起,飞上空中,弥漫起了一股焦香。
像烤树蝉的味道。
宣病鼻翼一动,脑子一抽,忽然说:“我有点饿了。”
年茗舟:“……”
正在抱着铃铛观战的宫观棋:“……”
那铃铛似乎是什么护身法宝,一时间竟然没有妖怪攻击他。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台上的魏览蓦然抬首,嘴角带血,眼瞳血红,神色凶狠至极,“你们这是在找死!”
他倏然呢喃起了古怪的语调,像是在驱动什么。
一瞬之间,白骨们纷纷动了,挣扎着,冲了过来。
年茗舟在地上首当其冲,尖叫着又疯狂的甩起了指尖,一团团的火从他手中被扔出,所过之处一片焦香,还有骨头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等等,这么弱?”他意识过来了什么,看向宣病,“快去把那个姑娘救出来——这些白骨都是花架子!不打紧!”
不用他说,宣病早已身形一闪,冲向了台上,一脚踢开魏览,夺走了那具尸体!
密密麻麻的触角似的触感瞬间从手上传来,宣病低头一看,那姑娘的衣服只剩了内袍,而内袍之下,全是虫卵。
甚至还有正在孵化的、新生的小虫顺着手臂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宣病:“……!!”
那些虫子沾染身体的刹那,他眼前一黑,当场崩溃,倏地的一下丢了女尸,“烧了她!她是孵化的母体!”
天杀的死狐狸!居然把姑娘做成孵化蛊的器皿!!!
年茗舟一呆,“什么?!”
女尸落下的瞬间便已经化为齑粉,落了一地的虫。
宣病已经要疯了,嗖的一下就把外袍脱下来丢了,甚至险些念咒烧自己——
“喂喂喂不用这么怕吧!”年茗舟震惊了,身形一闪,阻止他,“我帮你拍掉,我帮你拍掉……”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魏览傻了眼,他下意识扑向那具女尸——
“姐姐!”
女尸太脆弱了,已经没了形体,只有密密麻麻的虫,魏览却还是扑上去,刨开了那些虫,如获至宝的捧起了一只蜘蛛,痴迷道:“姐姐……”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来?明明只剩一点,她就可以活过来了……”魏览喃喃着,“我挖了多少人的心脏才养出她的身体,浪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她困在客栈里不被人发现……”
宣病恶心得想吐——
可紧接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他眼前一黑。
魏览竟然张开嘴,让那蜘蛛爬进了嘴里,他身后的狐狸尾巴也蓦然变大,飞扬起来,遮住了身后的血月,衣服爆开了,变回了巨大的狐狸原身——
“我要拿你们的血!祭奠她!!!”狐狸叫嚣着,一脚踩向这三个在它眼里如蚂蚁的人。
异物感和虫子堆直接让宣病濒临崩溃了,脚尖一点,飞出好远,拿出剑嗖嗖嗖几道剑光砍去,“你别碰我!去死去死去死啊——雷来!!”
源源不断的天雷劈进巨狐的身体,可那狐妖却咬牙顶住了,周身冒出血光——
“无耻仙族——你竟敢——啊!”
一道剑光扎进了妖怪的小腿,是宫观棋!
“我无耻?!”宣病震惊了,“你他大爷的才叫无耻,狐狸爱上蜘蛛,你才是真有病啊!”
年茗舟一边放火对付白骨,一边要气疯了,“宣病!你能不能别激他了!”
“住口!!”妖狐狠厉的啸叫一声,倏然扭头吐出一团妖雾刺向了宫观棋!
说时迟那时快,宣病那一瞬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宫观棋才筑基,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和他娘交代啊啊啊——
他身形一闪,一掌抓起宫观棋,丢出来老远,抬剑挡住那团妖雾,咬牙切齿的和妖狐对抗:“你是在和我打,老偷袭我朋友干什么?!”
那团妖雾淬了毒,漫上长剑时,剑上都出现了一丝腐蚀的痕迹。
它要烂了。
他精心呵护、一天擦两遍的剑,要烂了。
宣病:“……”
“老子要你死!!!”刹那间宣病身上冒出一阵强烈的法力光辉,下意识念起前世的禁咒,黑色光芒在这一瞬席卷全身,声音充满了怒气——
“——这是师无治送我的剑!!!”
轰!!!
法力冲上了剑身,狠狠一斩,天崩地裂!
血色的月都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狐妖的尾巴被斩断了,撒了漫天的血雾。
“好多妖气。”
一道空灵而如清泉的箜篌乐声响彻天地,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宣病怔住了。
漫天血雾中,他听到了那个前世在二十年里无数次哄着他、被他利用、被他诱惑的声音,那股半雪莲、半木香似的气息,又一次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宣病蓦然回首,那人踩着剑,身后是血色的月,漫天的血雾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裳。
似梦中月、雪中春,似他的心上人。
他穿了一身月白长袍,长发高束,抱着一把冰蓝色的玉箜篌,琴弦轻轻一拨,底下所有的白骨、狐妖、都被震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华宥志。”宣病喃喃着,“你怎么在这?”
“嗯?你竟知道我的名字?”
第45章 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只是一瞬, 宣病的心又乱了,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就如同他见到师无治那般。
宣病忽然有点委屈。
为什么他会这样?为什么他好像喜欢了两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和那些三心二意的人有什么区别。
华宥志——师无治心里其实也跳得有点快。
他看着宣病怔忪的眼神,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出来了什么, 只能蹙眉,刻意又将瞳孔变得更乌黑了。
“你身上有虫。”师无治收了玉箜篌,轻轻的说。
宣病瞬间回神, “啊啊啊啊哪里——哪里!?!”
“还有妖毒。”师无治忽然说。
宣病有点小崩溃, “先别管妖毒了啊!虫子在哪儿?!”
师无治微微眯起眼睛, 倏然将他往怀里一揽——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那股雪莲气息越来越重,宣病一愣,腰上的手动了,似乎在往下……
“喂!你你……”你真和前世一样见色起意呀!
宣病连忙挣扎, 可下一秒, 面前的人突然放开了他, 从他的发间,捻出了一只黑色的虫。
黑色的虫挣扎着, 师无治指尖出现一抹火, 将其烧成了灰烬。
“妖毒。”
师无治忽然又开口,目光放在了宣病嫣红的唇上。
“蔓延了。”
宣病这才正视了他的话,感觉身上传来了一点点疼痛, “什么妖毒?!”
师无治眼眸一动, 余光瞥到宫观棋爬了起来,于是抬手揪住了宣病的脖颈——
血色月光之下,这场景,如同前世。
他吻了上去, 咬住了那嫣红的唇瓣。
刚爬起来的宫观棋缓缓抬眸,下意识要冲上去——
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原地桎梏住了他。
他只能看着, 他永远都只能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宫观棋感觉那个人给了自己一个挑衅的眼神。
宣病却已经呆了,回过神来的他立刻就要发火,可下一秒,‘华宥志’却浅尝辄止的分开了唇。
一团黑色的妖雾确实从两人相接的唇飞了出来,然后——消失了。
“!!!”
居然真的有?!宣病惊了。
年茗舟正在处理那些白骨,他背对着他们,根本没看见屋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转身时,发现宫观棋脸色黑如锅底。
不远处的月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踩着剑,抱着宣病的腰,给他带了下来。
“这是谁?”年茗舟一脸疑惑。
宣病还没来得及解释,刚想跑向宫观棋看看他怎么样了,却又被师无治拽住腰带,拉了回来,轻轻的说——
“有虫没弄干净。”
宣病一愣,连忙又急了:“哪里?!快帮我挑下来!”
师无治低垂下眼,将他拉到怀里,借着挑虫名义,伸出了手。
那双手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宣病耳朵一烫,“……捉好了吗。”
为什么要摸他腰呀!腰上怎么会有虫子?!
师无治抬眸,慢悠悠的:“好了。”
宫观棋咬牙,忽然捂住腿,“哥,我的腿好像被摔断了……”
宣病这下无暇去顾及华宥志了,跑向宫观棋,“哪里疼?很严重吗?你等等嗷!”
他说着开始掏储物玉佩里的药。
而年茗舟看着被定住的那些白骨、狐妖、虫子,甚至树叶,天地间好像忽然没有了风,空间都静止了。
这个人的修为好强大。年茗舟有点警惕起来。
“阁下是谁?”年茗舟皱眉问,“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华宥志’这张脸近距离看和师无治有七分相似,师无治特意挑的间隔和光影,保证宣病在某些时候把他错认,但对着外人时,他的气质和脸不细看的话,就只有一两分像师无治。
因此,师无治做出了平时绝不会做的举动。
他笑了下:“在下华宥志,一届散修,曾是凤来派的人,或许你在宴会上见过我。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年茗舟,”年茗舟怀疑起来,“可是凤来不是女修士才能进的地方吗?”
凤来,这个名字十分贵气,也充满了瑞兽专属的倨傲。
师无治淡淡的:“我不算弟子,而是授术之师。”
凤来派从来不让男弟子进去,偶尔仙族联会才会出现几位位高权重的门派掌权人,也出现过丹修的男师尊。
“凤来派好像是有过男师尊……”年茗舟这下打消疑虑了,“怪不得你这么厉害。”
师无治没再回答,而是看向宣病那头。
宫观棋找了个地方靠下,腿上的裤脚被撩起来了,脚踝肿得可怕。
“这么严重?!”宣病惊了,低下了身,预备给他细致的抹一遍。
师无治眯起眼睛,突然说:“小公子,药交给你朋友自己抹吧,你跟我来,帮我一起处理一下那只狐妖。”
年茗舟一怔,随即连忙点头,想到了什么:“哦哦!好啊——宣病,你去吧!你学的东西好像是比我要多一些!”
他大大咧咧的夺过药瓶,宫观棋闭了闭眼,有点想一头撞死在地上。
宣病只能起身,又走到了‘华宥志’身边。
“还没请问公子姓名?”师无治装模作样,“我叫华宥志,你可以叫我阿志。”
“宣病……宣纸宣,无病之痛的病。”
宣病小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心情却复杂得要死。
其实,前世他每一次叫的都是阿治,而不是阿志。
他真的把华宥志当成师无治的平替。
每次一靠近华宥志,他总是自动把那张脸换成师无治。
……如此可笑。
如此道德败坏……他活该是那个下场。
宣病自责的闭了闭眼,“还是叫你华兄吧。”
师无治转眸,“叫老了。”
宣病微微歪头:“?”
“叫华哥哥还差不多。”师无治蹙眉,假装自己很不高兴。
宣病眼眸中出现了一点迷茫,但转头一想,宫观棋也叫自己哥,这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了。
“……呃,”但真正要叫的时候,宣病还是有点羞耻,“……华子哥?”
师无治:“……”
“你还是叫华兄吧。”他垂眸,“这狐狸,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惹到他的?”
非常敏锐地转移了称呼的话题。
在他的面前,宣病莫名有一种安全感,开口把这两天遇到的事说了。
他等着华宥志分析呢,没想到这次华宥志却问他:“你觉得是什么?”
宣病:“?”
不是,以前不都是你分析吗?
“仔细想想看。”师无治却看着他,目光中有点温柔,好似在鼓励他。
宣病愣了愣,真的开始想了,“女尸和年茗舟见到的影子应该不是同一个,亡魂是不会唱歌的。”
师无治眯起眼睛,点点头,提醒道:“你朋友说城主寻过死,却没有成功。可如果一个人想死,他想尽办法都会离开……不可能不会成功。”
“!”
这下宣病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忽略了的地方是什么——
年茗舟说云栖止寻过死,被救回来了,可如果救回来的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呢?
如果是妖物借机上身,那她的所求是什么?
云栖止身为狐妖,能拥有法力,还有可能认识他的娘,怎么会那么弱?除非那是一出演给他们看的戏。
“有答案了?”师无治见他表情,主动提出,“那我帮你控制住狐妖,你来审问它?”
宣病不合时宜的又想起以前,以前华宥志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如果自己不想答话,华宥志就会直接代替他处理。
……如今重来一次,华宥志连性格都变了?怎么非要他问呀?
他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审问犯人?他又不是监察司。
宣病面色流露出一点不解,还是点头:“好!”
师无治手中又一次出现了玉箜篌,手指一动——
月下仙人弹着箜篌,那模样当真是清冷出尘的。
真的好俊啊。宣病在心里感慨。
这张脸明明只有七八分相似,竟也能模拟出师无治的气息。
但这思绪很快被狐狸的啸叫声打断了——
“啊!!!”
发觉身体能动弹的狐狸痛苦嚎叫起来,宣病眉头一皱,身形一跃,到了狐狸面前。
宣病没审问过人,非常诚实:“狐妖,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女尸是怎么回事?”
狐妖:“是什么给你的错觉,我会乖乖听话?”
师无治眉头一挑,把剑塞进宣病手中,无奈的亲自上阵教导:
“他不说就切他的爪子,剥他的皮,削他的骨。”
“?”宣病微微歪头,看上去纯白又无辜,“要这么残忍吗?”
师无治:“可是他把虫子丢到你身上。”
这对话温柔又气人。
狐妖忍无可忍,“你们在这打情骂俏呢?!士可杀不可辱我这辈子绝不——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银光一闪,脚上传来疼痛——
宣病切掉了他一只脚。
“是这样审问吗?”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我再问一次,这城中是怎么回事?你的城主姐姐,在做什么?”
狐妖眼中满是愤恨,“我不会告诉你——就算你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我也……”
“那就把你打回原形,烤来吃了。”宣病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一点残忍,“失去灵智可是很痛苦的,你明白吧?”
狐妖不屑的冷笑,“凭你的修为,还没这个能力!”
宣病啧了一声,刚想用禁咒,但脑袋已经因为刚才打斗中爆发的灵力有点疼了,他暂时不想用。
他转念一想,忽然又笑了,笑得璀璨生辉,又切了狐狸另一只脚,笑嘻嘻的说——
“可我旁边这位好哥哥会呀,他超厉害哒。”
少年的语调宛若张牙舞爪的狸猫,仗着身后人的宠爱,肆意妄为却又可爱柔软。
也像年轻时的他。
师无治适时的抬手,一道剑光劈了过去。
狐狸吃痛,又啸叫一声。
宣病眉头一挑,隐约看那剑招有点熟悉,但没在意,只是笑着又说:“如何呢?”
狐狸疼得眼前一黑,直接辱骂:“你们这对狗男男!我诅咒你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说八道些什么?”宣病气笑了,又拎起剑,“你是不想要你的脚了?而且一只狐狸和蜘蛛搅和在一起,你更恶心吧?”
“呸!比你们好!”狐狸又啐了一口,“你们是会遗臭万年的,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这话可算是彻底得罪宣病了。
他神色冷了下来,“闭嘴。我不想听了。”
随着话音落下,宣病身形一闪,迅速的结印,刹那间一把剑好似化为了千万把,万千刀光剑影掠过,直接将那被控制住的狐狸剔了骨、削得只剩下个头颅。
都这样了,狐狸还留了一条命在。
宣病觉得自己还是挺善良的。
“……我说,我……”剧烈的痛苦之下,狐妖屈服了,“我只是想复活我死去的未婚妻……我没有杀很多人!”
宣病丝毫不为所动:“你可别忘了你先前说过,你挖了许多人的心脏维护她的身体——你还说要开地府召亡魂,她的亡魂,是不是客栈里的那只唱歌的?”
狐妖一愣,“什么唱歌的?亡魂怎么会唱歌?!她在哪里?”
无论何种族类,死后魂魄都会前往地府轮回,他只能保住尸身,根本保不住魂魄。
所以他才要用南疆祭典打开地府之门,找回魂魄。
宣病眉头一挑,“看来城主瞒了你不少事啊。你真可怜。”
“不可能 !”狐妖又啸叫起来,不断的大叫着重复,眼瞳里落下泪水,声音仿佛刺破天地,整个城都能听到——
“好吵。”
师无治一剑断了狐妖的生息。
妖丹从尸体上飞了出来,散发着怨气似的红光。
这是天道的法则,红色的光芒代表它身上至少背了数十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仙族内丹为金色,入魔便红;妖族内丹原本皆为白色,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便会是这种模样。
“颜色不错。”宣病夸了句。
师无治眸光一转,“你喜欢?”
他扫了一眼宣病,“那让人去了上面的怨气,给你打个发冠?”
前世他们也是这样相处,华宥志虽然说自己是仆役——却又不像仆役,他从不积攒什么珍贵的东西,每次猎杀的、稍微有点价值的都会放进宣病的储物玉佩里。
久而久之,宣病都习惯了华宥志的就是他的。
有时候华宥志忘了,他还会开玩笑似的叹道:“你忘了上缴啦,阿治。”
华宥志闻言也默不作声的把战利品拿出来。
——当然,宣病也没真的要太多。
至少,前世华宥志离开时,他是把那一份东西偷偷塞回他身上了的。
因此,当下情景里,向来习惯了的宣病一时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答应了:“好呀。”
丝毫没顾及一旁尸骨未寒的百年狐妖。
“不过我们得先去城主府看看。”宣病又提出,“那城主要是真有问题,怕是早就跑了。”
——他猜得没错。
四人回去时,城主府早已人去楼空。
天际血月渐渐消失,露出了本来的天色。
已经是傍晚了,漫天的晚霞瞧上去十分美丽。
狐妖死后,年茗舟直接一把火将残局收拾了个干净。
那些棺材白骨虫子,都被他给烧了。
“啊?你说我又被骗了?”年茗舟不可思议,“那女城主才是罪魁祸首?”
城主府里,三人围在桌前。
而目前修为最高的‘华宥志’出了门,去探查城里有没有剩下的妖气。
“是的呢,”宣病一边说一边抬手揉了揉疼痛的眉心,“茗舟,城中有没有大夫啊?我头好痛……”
自从用了禁咒以后,起初还只是一点点疼,现在却像是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
“有吧,但普通大夫哪能看仙族的病?”年茗舟蹙眉,“把你手拿出来——我诊诊。”
他摸上了宣病的脉,摸了会,从储物空间掏出一只草药蛊来。
“让它帮你吧,”年茗舟眨眨眼,“虽然我没看出你有什么毛病,但它治百病。”
乌黑的小盅里躺了只白墩墩的虫。
宣病嗖的一下收回手,“我不疼了……你别过来!!!”
“又不疼了?”年茗舟眉头一挑,“真的假的?”
宣病才不会让这虫进身体,连忙说:“真没事,一点点疼,用不上这虫……你收回去吧。谢谢你了。”
他真的怕虫,看到就起鸡皮疙瘩,沾到了直接发疯。
可在年茗舟他们的眼里,蛊不算虫,只是和自己相依的好朋友。
宫观棋见状忍无可忍,“他跟你客气,你还真当他不痛了?你别忘了他怕虫,怎么可能让这种东西进身体?”
他匆忙起身,“我去给你找大夫。”
年茗舟也看向宣病,露出一点担忧:“很疼吗?那要不我们快马加鞭回南疆,我哥哥会治病!”
宣病摇摇头,把他拽回来,“不用,观棋,你回来!我可能只是风寒,回去睡一觉,你们记得去城里看看百姓们如何了,再问问那城主在位时的事。”
城主府已被他们简单清理过了,一只妖怪也没了。
宣病回到了之前的房间,合衣准备休息。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乱七八糟不说,醒来时脸色也越发苍白。
虽说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可还是有点细密的、针扎似的疼痛。
仿佛魂魄里有东西在扎。
……看来还是得找个仙族大夫看看。
可他上哪去找什么仙族大夫?
华宥志?但华宥志好像并不会诊病,只会抹药?
算了,还是起来了再想办法吧。
纷乱的思绪占据脑海,宣病忍着那点疼,正准备起身时,却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
“?”
什么东西在硌他?
宣病疑惑的低头一看——
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似狐狸尾巴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像只长毛猫的尾巴。
宣病震惊的瞪大眼睛,连忙爬了起来,“这什么东西?!”
尾巴随着他激动的心绪一摇,尾椎上也传来了奇怪的感觉。
“!!!”
宣病连滚带爬的到了屋内的全身铜镜前,只见铜镜里的人穿着白色里衣,身后多了条毛茸茸的尾巴不说,脑袋上也出现了比寻常狸猫大一些的耳朵。
“哥——你吃不吃宵夜——”
恰好此时,屋外传来了宫观棋的声音。
宣病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很疼,这不是梦。
不是?!他为什么会长猫耳朵和尾巴呀?!
妖仙混血不是都长成人的模样吗?不然他前世怎么没有尾巴?!
“宣病?你还在睡吗?那我进来咯!”
屋外的宫观棋见他没吱声,还以为他仍在休息,推开了门,打算叫他起床——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
根本没来得及躲的宣病:“……”
宫观棋:“……”
不过刹那,他就反应过来了什么,蓦地冲过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兽形?”
宣病一脸懵,狸猫似的大耳朵折了折,“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宫观棋问。
宣病摇摇头,“没有,就只是有点头疼。”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确定尾巴和耳朵都不疼,没有其它异样后,他们才终于放下心来。
宫观棋看着宣病的尾巴,忍不住小声问:“我、我能摸一下吗?”
宣病一时没听清:“什么?”
宫观棋看着他那无意识在摇动的尾巴,眨眨眼,“我说我想摸摸你的尾巴……或者捏下耳朵?可以吗?哥?”
宣病眉头一蹙,“当然不行,这有什么好摸的?!”
本来就奇怪了,要是摸一下或者捏捏,不更奇怪了吗。
宫观棋只能露出了遗憾的眼神。
宣病哼了声,“你们准备了什么宵夜?华宥志回来了吗?”
“回了,”宫观棋点点头,“还带了一个厨娘,说这两天先让厨娘做饭给我们吃。宵夜煮的就是糖水……你喝不喝?”
他们还没修辟谷之道,需要食用五谷杂粮。
华宥志看出他们没辟谷,便带回了厨娘。
“我倒是想去,”宣病蔫了,“可是尾巴怎么办?”
宫观棋眉头一挑,“年茗舟又不会把你当妖怪,至于那个看不出修为的……应该也不会把你当妖怪吧,先遮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罢找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了上去。
*
入夜时分有些凉,后堂厨房里。
被三两银子诱惑来的厨娘十分专注的切果子放进糖水里,又去瞧笼上蒸的糕点。
“吴婶。”
门被推开了来,师无治走了进去,扫了眼灶台,将一个瓷瓶放了上去:“把这个放进白色的碗里去。”
吴婶一愣,拿过瓷瓶一看,里面是细腻的粉色粉末,看起来颇为罕见。
“这是什么?”她问。
师无治却并未过多解释,只说:“放进去就好。记得把白色那碗多添糖。”
吴婶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岁了,若不是这人请她来,还答应将剩下的白糖都送给她——她才不会来呢。
算了,问那么多干嘛,有银子就是了。
只要这里面放的不是春药就行。
……不对,万一是呢?
吴婶想起什么,皱起眉头,眯起眼睛,想再问他——
可师无治却已经出去了。
*
餐桌边,年茗舟穿着一身素衣,卸了身上的银冠和手镯,正在捣鼓手里的小虫。
那虫黑乎乎的,看起来不过指甲盖大小,正在蠕动。
年茗舟抬手拨了拨它,又掏出一根银色的棒子,将其锤烂了,盅里立刻布满了青黑色的血。
“咦惹,”宫观棋嫌弃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在干什么哟?”
“在保持我的花容月貌~”年茗舟抬头,却是女孩声音。
宫观棋连忙改口,“是年妹妹呀,你二哥呢?让他出来好不好。”
他们决定把女声的年茗舟叫年妹妹。
年妹妹抬眸,却用手将那青黑色的血抹到了脸上,还道:“现在是我的时间,哥哥不能出来!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宝贝虫子拿来敷脸,肯定半个月都不会让我出来了!”
宫观棋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接受宣病长尾巴,犹豫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一犹豫,就被心思细腻的年妹妹注意到了。
“咋啦?你找他有正经事呀?”年妹妹一边敷脸一边问,“这么晚了还有事?”
宫观棋想了想,“你害怕有兽形的人吗?不怕的话,不让你哥出来也行。”
年妹妹一愣,缓缓抬眸,“怎么?你们是抓了个野人回来吗?”
……
外头月色正好,宣病借着月光,看到了院内飘落了一地红花,微风一起,满院的树都窸窸窣窣的,像是在窃窃私语。
他正想看看那花是什么种类,却听屋内的宫观棋喊了句:“哥——你进来吧——”
宣病回过神,刚走进去,便感觉怀里扑了个人——
她扑过来的那阵风将斗篷都吹了下来。
“哇哇哇……”女孩兴奋的声音响起,“是猫猫耶!”
宣病一愣,脑袋上竖起的耳朵已经被捏住了。
“!!!”耳朵上怪异的触感传来,宣病连忙把年妹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怎么是你?你哥呢?!”
年妹妹嘿嘿一笑,脸上还敷着黑色的血,“他睡觉了!倒是哥哥你,脑袋上怎么长耳朵了哇?我可以再摸一下吗?!”
她虽然脸上敷着血,但动作却古灵精怪,明显看得出是个女孩。
宣病努力把猫耳折了下来,“好、好吧!”
他还有点不会控制这个耳朵。
“为什么她可以摸,我就不可以?!”宫观棋立刻幽怨起来。
宣病心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女孩子,虽然不知道年茗舟这个情况算不算女孩……
“呜呜好软!!”年妹妹捏了捏,又看上了他的尾巴,“尾巴也可以摸摸吗?哥哥~”
宣病咳了下,正欲点头,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吓得他连忙又披上斗篷。
来的是吴婶。
吴婶端着托盘上的宵夜,走了进来,“小子们,吃东西咯。”
她年纪颇大,这样喊一声倒也没什么。
宫观棋怕她在,宣病会不自在,连忙接过东西将她打发走了。
吴婶也没怀疑,只说:“白色那碗加的糖多些,你们自己注意选一下哦。”
等她离开了,宣病才把斗篷又放了下来,“我要糖多的!”
宫观棋把白碗递给他。
宵夜是蒸得酥酥软软的红豆糕,还有加了蜂蜜和各类果碎的糖水,宣病尝了一口,顿觉此生无憾。
太好吃了!
吃得他脑袋都不疼了,先前那仿佛要把他魂魄撕碎的疼也彻底消失了。
“这糖比我家的都好吃,”宫观棋也道,“是南疆这边的蜂蜜和我们那边的不同吗?”
“不知道呀,我都好久没回来了。”年妹妹嗷呜一口咬上红豆糕,“不过我们这是有种蜂蜜叫百花蜜,但那是我小时候吃的了,早就忘了……唔!好香!回头你们记得让哥哥把这个食谱带回南疆!”
宣病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华宥志呢?不是说他回来了吗?”
仿佛言随法现,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抬眸,来人正是华宥志。
华宥志换了身墨绿色衣袍,发尾看上去有些湿润,像是刚沐浴出来。
他走路的动作很缓,有股运筹帷幄的味。
宣病忍不住呆了下,忽然想起师无治也穿过这样颜色的衣裳。
……有时候真的不能怪他把华宥志当师无治平替。
实在是因为两个人在某些地方真的太像了。
“这么晚了,你们还没休息?”
师无治走了进去,却在看清宣病时,怔了怔,紧接着眼神便暗了。
他动了动手指,忍住摸的冲动,“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宣病原本还沉浸在他的美色当中,有点恍惚,闻言回过神,连忙要盖斗篷,可师无治的动作比他更快,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摸上脉搏。
“……妖毒没清完,”不过片刻,他就得出了结论,“怎么会?”
“妖毒?!”年妹妹顿时愣了,“什么妖的毒能让他长耳朵呀?”
师无治看了他一眼,宣病觉得他可能在想这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应当是狐妖之毒。”师无治蹙眉,“是我之疏忽——附近可有龙血草?那东西能解。”
年妹妹想了想,女声听起来细声细气,“哥哥那里有。”
师无治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拧起。
“他一体双魂,身带蛊虫刺青,”宣病和他简直心有灵犀,解释道,“现在是他妹妹。”
师无治的眉头松开了。
“那明日便去南疆,至于今夜……”他微微眯起眼睛,“由我照顾你。”
“?!”宣病呆了呆,下意识说:“你要怎么照顾?我们明天走不会太快了吗,城里的事解决了?”
“不会。他们都说记不得。”师无治道,“也许是怕惹祸上身,要去问问南疆的族长,才能解你心头之惑。”
宫观棋闻言皱眉,“去那边我没意见,但为什么是你照顾他?我也可以啊!”
他说着凑到宣病身边。
师无治神情淡淡的开口:“妖毒若发作,你懂如何克制吗?”
“……”
这句话可谓是一击毙命,宫观棋不甘心的放弃了。
宣病此前从未中过妖毒,也不知如何解,只能答应。
当夜,夜空中明月高悬,风声乍起,院外花雨纷飞。
屋内。
宣病心中很挣扎——理智告诉他,不能和华宥志再纠缠,这辈子做好朋友就行。
可是他悲哀的发现,他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理智的人。
目光扫过正在点蜡烛的华宥志,宣病动了动唇,抬眸,试探道:“华兄,这里只有一张榻……”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眯起眼眸,走了过去。
“怎么?你不喜欢和男人睡一张榻?”
“!!”宣病呆了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和自己一起睡。
前世的华宥志最开始可没这么直白!
是他被妖兽咬了手以后,华宥志才强行挤上他的床,美其名曰怕他晚上自己将伤口弄出血。
师无治不动声色的扫过他那低垂的猫耳,又看了眼那毛茸茸的、无意识晃着的大尾巴。
“……不喜欢?”他故意道,“那我睡地上。”
看似退步,实则进了一步。
师无治眯起眼睛。
“那怎么行?”果不其然,宣病闻言立刻抬眸,“地上好凉,万一有虫呢?!”
师无治眉头微微一挑,倏然凑近他,“那你是想怎么样呢?”
近在咫尺的距离,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宣病本来就心思摇摆不定——他还没确定自己这一次到底要不要招惹华宥志,鼻翼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雪莲花香。
“我……”宣病抬眸,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这张脸、这气质——太太太像师无治了!越近越像!
“你什么?”师无治轻声一笑,“你要邀请哥哥上你的床?”
宣病掩埋在头发下的人类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猫耳也无意识折了折。
很可爱。
师无治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猫耳尖尖,“嗯?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宣病耳朵更烫了,他浑身都在烫,很是不解——
为什么华宥志这次是这样说话呀!
“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师无治如愿以偿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探向那毛茸茸的尾巴,低声问:“尾巴……能捏捏吗?”
宣病蓦然心跳剧烈起来,躲开了,往床里一缩,“不、不可以!”
这张榻是双人的,宣病没有脱鞋,又心绪不稳,躲的时候差点把鞋踩了上去——
好在师无治及时抓住他的脚腕。
“!!!”宣病又躲了下,没反应过来:“你干嘛?!”
师无治胸腔里发出低笑,将他直接拽着脚从榻上拖了过来——
铺着的床单都皱了。
他力气很大,宣病一时没防备,“等等……你……”
师无治将他往怀里一抱,曲起宣病的脚腕,抬手褪下了宣病的鞋袜,拍了下他的屁股,惩罚道——
“坏孩子,下次记得脱了鞋再上床。”
这动作又羞耻又暧昧,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在耳边,宣病腰一软,耳朵更烫了,莫名有点口干舌燥,脚趾一蜷,“我知道了……放开我!”
华宥志比他高一些,体型也壮些,他坐在他的怀里简直真的像个孩子。
“好。”
师无治声音又低哑了一些,好似在压制什么。
他松开了手,宣病连忙爬进床榻最里头,抱住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看上去有点害怕他过来,但也十分的……诱人。
有种懵懂清纯的诱人。
师无治抿了抿唇,眼神更暗了。
他忽然觉得,睡在一张床上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明明都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他怎么忍得住?
第46章 哥哥
他从来没有觉得‘华宥志’这个身份如此棘手过。
如果是前世魔宫……宣病这会已经在哭了。
——被他干哭的。
那尾巴也会缠上他的腰……
而宣病不会有任何反抗……他知道, 他更喜欢自己。
若不是他刻意引诱,宣病根本不会对‘华宥志’模糊心思。
可……现在不行。
他不想和宣病再糊里糊涂,不想再让他承受流言蜚语。
只是, 他也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思及此处,师无治垂眸,压下心中邪念, 面上很无辜:“怎么了?”
宣病用尾巴挡住脸, 嗓音却磕磕巴巴的:“没、没什么……你睡相怎么样?会压到我的尾巴吗?”
师无治喉间一动, 深呼吸一口气,“不必担心,我睡地上。”
“?!”宣病都要接受今夜共处一榻了,没想到华宥志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
他疑惑至极, 懵懂的说:“可是地上有虫子。”
师无治:“我把它打死。”
“……好吧。”宣病放下了尾巴, 神色莫名有点奇异的失落。
师无治看出了他的心思, 闭了闭眼——
还失落上了?
……真是不知死活。
他吐出一口气,拿过被褥打了地铺。
大多蜡烛都灭了, 只留了榻边的一小盏。
黑暗中, 宣病睡不着。他白天补过觉了,就很难再睡着了。
他翻了个身,歪着头趴在榻边看不远处的华宥志。
这样不会压着尾巴, 尾巴的自由度也更高。
“……华宥志。”宣病轻轻的说, “你睡了吗?”
地上的人没有回应。
睡了?宣病耳朵一动,心里的坏点子起来了,甩出毛茸茸的尾巴,借着烛火的光, 在华宥志面颊前晃了下。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宣病更大胆了,直接用尾巴悄悄的碰了碰华宥志的脸。
……真的很好看。
这张脸就算只有几分相似, 他也还是忍不住为之动容。
“你如果是师尊就好了……”宣病喃喃着,“他还没摸过我的尾巴呢。”
“——师尊是谁?”
‘华宥志’倏然睁开眼睛,一掌捏住了那尾巴。
“!!”宣病惊呆了,根本就没想到他还醒着,连忙抽回尾巴,“你怎么醒了?!”
尾巴嗖的一下撤了回去,快得他只能看见残影。
师无治坐起身,冷着脸:“你都拿尾巴碰我了我还不醒?哪个修仙者会这么笨?”
宣病没想到他真的会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支吾道:“不小心擦到的。”
师无治眯起眼睛,却直接起身坐到了榻上——
“哦?那你师尊是谁?”
他骤然靠近,身上还带了点侵略性的气息。宣病一僵,连忙躲到床榻里去,扯过被褥盖住,“没、没谁。”
说着没谁,但裸露在外的耳朵却红了。
师无治忽然又觉得华宥志这个身份好了——
他抬眸,轻笑一声,趁着宣病没反应过来,掐住了他的下颌,悄无声息占了个便宜:“你知道吗?你刚才喊师尊的表情……就像在叫相公。”
宣病呆了呆,下意识抬眼看向华宥志的眼瞳,“……没有,不是,他是我师尊,我才不会……”
师无治眼眸暗了暗,语气依然带了怒气:“你师尊是谁?”
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问自己是谁。
“他是谁关你什么事啊?!”宣病炸毛了,一把推开他——
这反抗的动作更让师无治心头起了一股占有欲,翻身压住他,两人的面颊几乎相贴了——
“你师尊可以,那个双魂人可以,甚至宫观棋都可以,”师无治眯起眼睛,目光里带了点偏执,“——就我不可以?”
这说的是什么话呀!宣病莫名耳朵发烫,想推开他,可‘华宥志’却看透了他的意图,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压在榻上。
“嗯?就我不可以摸吗?”
师无治一手钳住他手腕,压在床边,一腿分开了宣病的腿,极具暗示的向上顶了下。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宣病眼眸倏然瞪大,没想到这一次华宥志还是和前世一样!
“你这不是喜欢,”他看着那双乌黑的瞳孔,蹙眉,恼怒道,“是见色起意!”
“那又如何?”师无治大大方方的,“我就是这么无耻。”
宣病一怔。
他还以为华宥志要说,谁让你要长成这样?
毕竟前世那么多骂他的人都说——“他长成那样,都不知道爬了多少人的床了,学了多少那种事,难怪师无治会被他坏了道心。”
许多人都在说是他的错,没人说师无治有错。
明明是师无治杀了他们的人。
明明……下山之前,师无治都不喜欢他,怎么会有人觉得是他坏了师无治的道心?就凭那个都过了好几年的吻?
而且师无治还和周挽尘成了亲,怎么就没人说是周挽尘坏了师无治的心?
分明是欺软怕硬。
宣病垂下眸子,骂了句:“无耻!”
他在骂前世那些颠倒是非的人,师无治却以为在骂他,笑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更兴奋了。
“那让我这个无耻之人——摸摸你的尾巴?”
“不行!”宣病越想越气,连带着看那张和师无治相似的脸也气,挣扎着推开了他,“不许摸!”
他和宣病纠缠了那么多年,真气假气他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还是太着急了啊。师无治在心底叹息,收回了手,有点失落。
“那睡吧。”
他坐起身,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
宣病一愣,顿时消了气——他怎么又把前世和现在混合了?怎么能迁怒无辜?!
不就摸下尾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此处,宣病闭了闭眼,把尾巴搭到‘华宥志’手上——
“只许摸一下!”
毛茸茸的尾巴无意擦过手,带了一点奇异的触感。
像羽毛,挠得人心痒。
师无治眉头微微一挑,忍不住得寸进尺,捏了捏他的尾巴尖。
宣病瞬间收回尾巴,躲回被褥里,“好了!睡、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尾巴更敏感呢。
如愿以偿摸到了尾巴,师无治心情很好,盘算着下次能否顺着尾巴摸上去,便嗯了声,放松了警惕,口随心出,道了句晚安。
“?”
宣病探出头,怎么华宥志也会说晚安?
他正欲探究,却见华宥志已经又躺回去了。
这一夜很平静。
妖毒没有发作,但宣病起来时又有点头疼,疼得猫耳都耷拉下来了。
师无治蹙眉,“怎么了?”
宣病习惯了忍着疼,下意识否认:“没事。”
但耷拉下来的耳朵并不给他面子,疼得又折了下。
师无治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摸上他的脉搏,忽然顿住:“魂魄疼?”
“?”宣病这下真好奇了,“你诊病这么厉害吗?”
师无治沉默了一瞬,道,“你……大概得了风寒,先睡会,我去叫人给你煮药。”
他将宣病按回榻上,身形一闪,离开了,看上去竟有几分着急。
*
吴婶天没亮便到了府中,为众人筹备早饭,她听了华公子的话,为其准备本地的特色早餐。
她惴惴不安的揉着面条,嘀咕着,“等会要不还是把剩下的放进去吧。”
昨夜,她担心那瓶是春药,便只放了一半。
她想着,如果是春药,被下的那人不愿意的话,那第二天怎么也该出事,她就好留着证据,及时告发。
可……
这都辰时了,也没听说有什么事,难道那粉色的粉末,不是春药?
“吴婶!”
师无治骤然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吴婶一抖,见到是他,面团差点掉地上。
“昨天的药呢?是不是没放完?”师无治浑身的气息都冷了。
有那么一瞬,吴婶以为到了寒冬腊月,冷得她发抖。
“我准备今天放的,”她战战兢兢的把瓶子掏了出来,“昨天没放完是因为我怕这个是春药,量太多,一个人顶不住……”
师无治:“……”
他面上难得露出了些许疑惑:“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是春药?”
“正经药不会长这种颜色,”吴婶有理有据,“而且你还只给一个人放,不是春药,是什么?”
“胡说八道,”师无治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我要是真想动手,犯得着用药?”
他懒得再为此辩解,直接夺过药瓶就回了房里——
宣病很久没这样痛过了,起初是一点点疼,后面华宥志出去后,那股疼痛突然加深了。
仿佛整个魂魄都要被人狠狠撕裂开了。
妖毒会这么疼吗?宣病不太明白,隐隐又觉得这疼痛似乎在哪里出现过,可他记不清了。
他太疼了,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缩成一团,竟真像只猫了。
“乖……张嘴……”
忽然,轻轻的诱哄声响起,带着雪莲花的清香。
还有一股药的清苦味。
宣病抬眸看他,眼尾绯红,如星一样的眸子里积满了水雾,仿佛一眨就要落下万千细碎的星光。
“……哥哥……”
他疼糊涂了,恍惚间还以为在前世,钻到了‘华宥志’的怀里,“我头好疼……”
师无治看着那无意识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尾巴,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音:“……我在。”
第47章 敢沾花惹草?
毛茸茸的尾巴缠上的刹那, 师无治看着他疼得发白的脸颊,将他抱在了怀里——
药粉已经被兑了甘甜的灵泉水,但入口的那一瞬, 宣病还是被苦得皱起眉头。
“……这什么?”宣病呜咽着出声,声音没了往日的活力,“疼……”
师无治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 他看着怀里的人, 有些自责。
“喝完就不疼了, ”师无治低声,“这是治风寒的药。”
宣病苦得脸都皱了,耳朵耷拉下来,无意识的撒娇, “不喝……”
师无治别的都惯着他, 唯独这个不惯, 冷笑一声——
“不喝我就嘴对嘴的喂,直到你喝完为止。”
他的语气有点可怕, 宣病吓得把尾巴都从他手臂上收回来了, 但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以后,想了想那个画面,竟然还有点期待……
他舔了舔唇, 骨子里的某种邪恶的、勾人的念头在这一刻悄然占据心扉——
“……我就不喝。”
师无治向来说到做到, 掐住他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苦涩的味道在这一瞬间充斥进了味蕾,雪莲花的香气窜入鼻腔,宣病还是觉得苦, 迷茫的咬了下他的舌。
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师无治胸口的衣服。
药是好药,见效极快, 下去没多久,宣病脑海中的疼痛就散去了……
但,华宥志为什么还不放开他?!啃上瘾了吗?!
宣病气得又咬了下那条在自己嘴里作祟的舌,唇中瞬间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血气却激起了师无治骨子里的兽性。
师无治眼眸一暗,不想忍了,抬手摸上了他的后颈,将他强行按在怀里,侵占、掠夺。
蛮横得很。
不像师无治。
师无治的吻许多时候都是温柔的,好像怕弄疼了他。
彻底清醒的那一瞬,宣病意识到了面前的是华宥志,而不是师无治,连忙反抗,可这个人却好像很了解他……
仿佛他们曾无数次纠缠。
腰又一次被揽住了,师无治吻着他,轻声诱哄着,“……叫华哥哥。”
宣病可怜兮兮的,耳朵耷拉下来,尾巴垂了下来。
“不行,”他喃喃着,“你不是师无治。”
“……师无治是谁?”师无治明知故问,“你师尊叫师无治?”
宣病动了动唇,看着那张脸,“是啊……呜!”
骤然的失重感传来,他被抵上了墙,‘华宥志’抱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着他的脸,温柔不已。
气息也交缠到了一处。
“……你师尊,比我亲你舒服吗?”师无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坏心眼的问。
这一瞬某种奇异的情愫涌上心头,刺激了神经,宣病简直头皮发麻,偏偏居高不下的他只能靠着‘华宥志’的肩,凶道:“……闭嘴。”
不许说了,真的,很奇怪啊!
宣病耳朵红了红。
师无治轻笑,“……为何?他是不是没我能行?”
……宣病身躯绷紧了,想给他一巴掌。
他不明白是不是年长者都喜欢这样,前世师无治也这样玩他。
该说不愧是……好朋友吗?
他记得师无治说华宥志是他的朋友,还有书信来往。
可我现在却在和他的朋友……这样。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师无治不是说他认识华宥志么?
那华宥志怎么不认识他?
宣病眉头一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我师尊,很清白。”
师无治差点没忍住笑了。
——清白?
魔宫里长达数十载的纠缠,每一次灵魂的相接,千百次的十指紧扣,戒指和戒指的碰撞。
顺从、拖拽、碰撞、哭泣……这清白吗?
师无治忽然很想知道宣病对清白的定义是什么了。
可惜,他现在是‘华宥志’。
他无法问出口。
“但你师尊对你可不一定清白,”师无治暗下眼神,像是剖白,声音轻轻萦绕耳畔,“我要是你师尊,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心肝,肯定会把你囚在身边,再也不敢让你乱跑……敢沾花惹草一次,就罚你自己坐上来一次。”
“!!!”
宣病惊呆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师无治都没对他说过这么直白的话——在魔宫里他都是直接喂药动手的……
华宥志这是学了些什么东西……
而且……
宣病抬眸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可你不是我师尊,我也不会和他发展到那个地步。”
这张脸还是有点太像师尊了……
他无法克制自己把这个人想成师无治。
宣病颤着声音,垂下目光,努力的定下心神,艰难的把想说的话说了:“……你要是真敢那样,我会恨你的。”
师无治眉头一挑,目光扫过宣病微微颤抖的睫毛,一时间还真试试他会怎么恨。
……明明对这张脸如此心软,又怎么会恨他。
“我是喜欢他,但我也可以只看着他,”宣病却喃喃着,认真起来,“那样就不会毁了他。”
师无治蓦地一顿,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心。
他沉默着将宣病放了下来,重新抱回怀里,“头还疼吗?”
……刚刚在那说那么骚的话,现在又温柔起来了?宣病有点不解的看他。
“不疼。”宣病如实说,“那是什么药啊?真的是治风寒吗?可风寒不是好几天才能好吗?风寒还会疼到魂魄里啊?”
师无治垂眸,一边给他扎辫子,一边胡说八道:“因为妖毒和风寒一起发作,所以会疼得很厉害。”
宣病长出来的耳朵像猫又像狐狸,现在束发冠的话,视觉上看着那对猫耳会很奇怪,于是师无治便把他的头发披起了,还拿了支漂亮的小簪插进去。
——如果有识货的,便能认出这小簪是拍卖行在百年前拍卖出去的一支价值连城的金簪,据说上面的珍珠乃是南海鲛人眼泪所化,极其珍贵。
宣病虽然不认识那些东西的价值,但他也不抗拒华宥志给他弄头发。
反正前世也扎过的嘛^_^!
在他眼里,华宥志就是这种喜欢照顾人的性格!还会扎很多好看的头发!
见他神色,师无治便知道他在暗戳戳的开心,没有为刚才的事生气。
……小缺心眼。
活该被我吃。
师无治唇角微勾。
与此同时,上修界。
周家世代守护秘境,开采宝物,这些年来积攒了不少的声望,分了许多旁支,但他们的本家府邸却位于天际一块悬空的巨石上,有居高临下之意。
周家外围有一片常年盛开的牡丹,寻常牡丹都是粉紫色或白色,而这片牡丹丛却是罕见的青蓝色。
不为别的,只因为周挽尘一句喜欢,周跃便为他大费周章的寻来了,还常在仙族世家前提起此事。
仿佛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弟弟。
但位于本家的人却知道——那都是假象。
“秘境那盆粉色的姜荷去哪儿了?!”
府邸里,周跃大发雷霆。
而他的面前,下属们跪了一地,没一个人敢说话。
姜荷是一株通体粉色的花,是周家守护的秘境珍宝之一。
除了周家少数的亲族,没人知道那盆花的具体位置。
“这……家主,要不问问小公子?”有人开口提醒,“没有周家人的许可,也没人能开那秘境啊。”
周跃剑眉皱了起来。
“是啊,那盆花之前不是还被小公子施加了定位咒吗?或许他能找到。”
“家主要找这花做什么?”也有人疑惑。
提起这个,周跃的脸色黑了,“傲雪门的门主说自己的儿子患了失魂症,想拿八千万仙币买它——我便答应了,可今日我去找时,却发现姜荷不见了。”
姜荷虽然十分珍稀,但也远远不足那个价钱,最多四千万。
如今傲雪门门主不知是钱多了烧手还是怎么的,竟提出要八千万买它。
周跃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冤大头。
有人好奇:“不见了是指?”
周跃剜了他一眼,牙都要咬碎了,“连着根一起,被拔了。”
众人一惊。
这可了不得了,花没了没事,可到底什么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去秘境还不被他们察觉?
下属想了又想,再次提出:“问问小公子吧,或许是他去取了。”
周跃压下心中怒气,蓦然震声:“来人!去给我把小尘叫过来!”
话音落,一仆人匆匆跑了进来,脸色难看:“公子……公子他那个病犯了,怕是来不了。”
周跃:“……”
下属们面面相觑,什么病?他们之前没听说过啊?
“……都退下吧,”周跃忽然平静了下来,“我去瞧瞧。”
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周挽尘住在周家最里层,外设了好几道阵法,周跃打开阵法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屋内男人的嬉笑声传来,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周跃脸色难看的进去了。
奇异的是房间里并不是寻常摆设,而是一片白色的花丛,扑面而来的花香太浓,浓得好似已经腐烂了。
花丛中,周挽尘长发披散,一身白衣,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吻痕。
他身旁是半晕半醒的陌生男人。
周挽尘睡在花丛里,眼皮都懒得抬,像一朵糜烂的花。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连眼皮都懒得睁开,声音沙哑:“差不多了,不要进来了……对了,把这几个拖下去杀了吧。”
明眼人都知道这在干什么。
周跃冷笑,“不如你先看看我是谁,再说话。”
周挽尘一震,连滚带爬的穿好衣服,“哥……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周跃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个弟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亲弟弟,有性.瘾。
他不知道师无治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弟弟‘不干净’,才不答应联姻。
第48章 死人是不会变心的
第一次发现他有这个病, 是在周挽尘十六岁那年。
周跃原本以为他是单纯的好色,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这弟弟的瘾一犯起来,不分男女都能做。
有时候他睡女人, 有时候男人睡他。
周家世世代代都极守礼数,他不明白周挽尘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更不明白一个古板守旧的世家,怎么会开出了这样一朵糜烂的恶花。
简直荒谬至极。
“你最近可有去秘境?”周跃忍着恶心问他。
周挽尘迷茫起来, 显然还有点晕, 他仔细想想:“没有。”
“秘境里的姜荷不见了。”周跃开口, “你真没拿?”
周挽尘的眼眸倏然睁大了,彻底清醒过来,喃喃着:“……姜荷又不见了?”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周跃没听清, “你说什么?”
周挽尘回过神来, 连忙改口, “是我用了……前几天我磨来敷脸了。”
周跃瞬间暴怒,抬手想扇他——
“那是四千万!”
“别打脸!”周挽尘下意识捂住脸, “不是、不是还要这张脸联姻么……”
他也只有这张脸对周家有用了。
仙族第一美人——一个没用的、却举世皆知的称号。
周跃额头青筋攒动, 最终放下手,没打下去。
周挽尘跪在地上,垂下眼, 脑海里却在飞速思考——
那朵花为什么又不见了?
前世, 那朵花也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他花了很多时间都没找出它到底去了哪里。
秘境里危险重重,没有周家禁阁里的地图,谁都不敢盲目进去。
更何况秘境还设了周家人才知道的开门咒语。
“联姻?除了师无治,谁还能接受你这毛病?”周跃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丑人, “品味越来越差!”
周挽尘见他没打自己,立刻明白今天糊弄过去了, 忍不住撒娇:“这些已经算漂亮的了……不然你去给我找几个像师无治的替身呗。”
周跃冷笑:“你以为师无治是大众脸吗?别说替身了,半分相似的都找不着!他那张脸、那对金色眼睛,可是他的师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挥袖,又说:“行了,你自己记得把这些人处理了!一个字也不许流传出去!”
周跃冷冰冰的落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周挽尘起身,没在意刚才周跃的停顿。
他笑了出来。
笑他哥刚才的话——周跃竟然觉得,师无治能接受他这毛病。
连他亲生的哥哥都不能接受,师无治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接受?
想靠责任和面子来束缚师无治……这是个好办法。
至少在前世,明面上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只有他自己知道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苦。
大婚当夜,师无治丢下他跑了。
周挽尘气得七窍生烟,抓着自己带来的侍卫,在婚房里乱七八糟的玩了一夜。
第二天,师无治也没有回来。
第三天,师无治没有回来……
第四天,第五天……一个月,两个月,师无治很久都没有回上莲殿。
直到他满心气愤的把上莲殿的装饰改了个遍,要改到宣病的房间时——
师无治终于回来了。
彼时正是深夜,他披星戴月的推开了门,金色的眼眸里满是肃杀之气——
“你再乱动一次,我就杀了你。”
周挽尘冷笑,丝毫不怕,直接走向那剑尖。
“好啊,你杀了我啊,你看看周家会不会让你杀了我,你看看那些受了周家恩泽的凌霜派弟子会不会让你杀了我——”
师无治面色生寒,带了点杀气,他皱起眉头,剑尖并未收回:“你到底想干什么?”
胸口被剑没入了一寸,溢出血迹,周挽尘脸色苍白,还是没有退缩:“我要你爱我。”
师无治转身离去。
“上莲殿归你了,本座已有别的居所,不会再来。”
他没说一句重话,可周挽尘却如坠冰窟。
师无治宁愿丢了家,都不想尝试着爱他。
后来他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上莲殿不是师无治的家。
连凌霜派也不是。
师无治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他是三百年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是本该在地府中受刑的鬼。
都说他罪孽深重,被贬地府,迟早会死。
所以他听了哥哥的话,舍去了心中那点对他的爱意,诱发了师无治的毒。
那是在他修炼初始、就被下进了金丹里的毒,会随着师无治的强大而强大,蚕食他本身。
周挽尘甚至还记得前世毒发时,师无治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师无治头痛欲裂,漂亮的金色眼眸里出现血红,“周挽尘——”
他的模样可怕极了,周挽尘躲了躲,轻轻地说:“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而已。师无治,你不爱我,我也不想让你好受。”
“仙族需要你时,你是天下第一人。不需要时,你随时可以是妖魔、是恶鬼……师无治,从今天起,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了。”
他说完就回了周家,生怕惹祸上身。
他以为所有人都这样想——毕竟凌霜派也没人帮师无治。
他的那些师兄师弟师姐……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计划。
他以为不会有人帮师无治的。
后来……他听说宣病回去了。
也只有宣病回去了。
前世周挽尘虽然死了,但他不用脑子也能想到,那对师徒不会有好下场。
毕竟——两个人怎么敌得过想把他们分食了的悠悠众口呢?
不是双死,就是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杀死。
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毕竟仙族就是这样的……用得上时,他是第一美人,用不上或者被威胁时,他就可以被丢出来,平息师无治的怒火。
周挽尘恨死他们了。
重活一次,他甚至都不恨把他杀了的师无治,因为他明白自己是咎由自取——
他更恨仙族、恨那些看似无辜的悠悠众口。
如果不是仙族,他最后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是,那株姜荷到底去哪儿了?
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长腿跑了不成?还是……被人给拿走了?
周挽尘眯起眼睛,身形一闪,去了秘境。
*
南疆边陲。
城主府中。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妹妹呀,她把我养了这么久的蛊敷脸了,我不活了——”年茗舟狂锤桌子,“呜呜呜呜……”
宫观棋露出无语的眼神,“别这样,你知不知道以你的体型,这样哭起来很奇怪。”
如果是宣病就好了——他鬼使神差的想。
不过宣病很少哭。他几乎没见过他哭,只有在安葬带他一起长大的乞丐姐姐时掉了几滴眼泪。
还有一次……是在宫家的时候。
他爹有一天把他和宣病都叫了过来,还给了宣病一锭金子、一些亮闪闪的宝石珠子。
宣病那时才十四岁,本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见状顿时瞪大眼睛,“这、这是给我的吗?”
宫父冷笑了一声,“当然,这是聘你做棋儿书童的礼金。别家书童可都没这价。”
宣病傻乎乎的:“书童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宫观棋先急了,一把将托盘掀了,反抗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要那样养他!”
宫父怒不可遏的给了他一巴掌,“那你天天和他厮混什么?”
宫观棋被打了,却还是倔强的抬头:“我说了——我不愿意那样。”
宣病呆了,“这是怎么了?”
“闭嘴!我告诉你,”宫父瞪着他,“你黏着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反正我也想通了,他睡谁不是睡——好歹你还有点姿色,拿得出手!能来宫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宣病一脸懵:“你在说什么呀?”
没等他回答,宫观棋已经拉着他跑了。
彼时正是夏夜,院里微风乍起,阵阵桃花落下,宫观棋拉着他躲到后院花树下。
“你爹刚才在说什么啊?”宣病不太明白,“书童是什么?陪你读书的吗?那可以呀……”
宫观棋扶额,“你比我大一岁,你怎么这个都不懂?”
宣病:“没人教我呀,怎么了?书童不好吗?”
望着他那双懵懂的眼睛,宫观棋忍不住了,便道:“隔壁李四你知道吧?那个上次被夫人休了的男人,他被休就是因为他夫人撞到他在书房里和一个漂亮的书童做那种事。那书童还被杖毙了,说是书童勾引的李四——人都这样,总喜欢找受害者的错……艹,现在想起来还是生气,要不是少爷自己愿意,书童还能给他扶进去不成?!”
“他们做哪种事?”宣病却很疑惑。
宫观棋无奈了,“交.配。”
宣病:“……”
说别的他可能不懂,交.配他却懂,因为他见过狗和狗做那种事。
“可书童不都是男的吗?”宣病小声的问他,“男的和男的也可以?”
宫观棋闭了闭眼,话糙理不糙:“反正对上面的男人来说,都是进。”
宣病:“……”
宣病这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宫父是让他卖身求荣,顿时不说话了。
不仅不说话,还越想越委屈,然后就哭了会。
宫观棋现在都还记得他在月下哭的样子,细碎的花瓣落在他的睫毛上、头发上,泪痕打湿面颊,很令人心动。
但他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撒谎:“没事,我……我不喜欢你的,我只把你当哥,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变强好不好?”
后来,他就把宣病也一起带来了凌霜派,原以为能一起成长、永远在一起,没想到……宣病好像已经和他不同路了。
他学的那些东西,好像已经远超过他了。
宫观棋忽然有点害怕自己被丢下。
还有那个掌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掌门对宣病好像也……
他有点怕掌门想让宣病当‘书童’。
普通张三李四他还能阻止,可那是天下第一人!他根本阻止不了!
他只能在师无治面前表达出青梅竹马的意思,实验下师无治到底是不是。
结果当然是否定的,师无治不是喜欢宣病,不然也不可能让他下山。
可是下山以后又多了一个姓华的……宫观棋简直要气死了,什么时候能轮到他?!宣病到底为什么防着他?
他想了又想,目光幽幽的看着年茗舟,忽然问:“南疆真的有情蛊吗?”
——宣病蹦哒着进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什么情蛊啊?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宫观棋一僵,却迎了上去,“你起来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头还疼不?”
他注意到宣病换了件青色的衣裳。
倒不是不好看……但华宥志也穿了件差不多颜色的。
宫观棋暗暗咬牙,打算等会也去换件青色的。
“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宣病却记着刚才的情蛊,“你刚才和年茗舟在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唔,”宫观棋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宣病身旁的‘华宥志’,“……差不多吧,但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你做这模样,”师无治抬眸,淡淡的,“我以为你喜欢宣病。”
宣病:“?!”
“没!”宫观棋自己先否定了——他怕说开以后,和宣病朋友都没得做,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想拿情蛊试试他。”
“你认真的?”年茗舟出声了,眉头一挑,“情蛊的力量不容小觑——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那人,那人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但你又想和他在一起的话……是不建议用的。”
闻言宣病好奇了,看向年茗舟,“情蛊到底是什么啊?”
年茗舟耸了耸肩,从储物玉佩里掏出一个小盒,放在桌上——
“这就是……情蛊。”
小盒被打开来,爬出一只粉紫色的小虫。
“还挺漂亮。”宣病心想。
可下一秒年茗舟的话打消了他夸赞的念头——
“它是用我的心头血喂的。每个南族人出生起,都会有这样一只虫,出生时父母要把你的胎盘喂给它吃,这就是认主。认主以后,将它密封在地下——等你十五岁初通人.事,每年七月十五,都要取三滴心头血喂它,连续喂九年,它便是养成了。”
“养成就是粉紫色,没成时是浅粉色。”
桌上的已经是一只成蛊了。
“你决定给一个人下情蛊时,将它剁成两半——一半你自己吃,一半给心爱之人吃,服下以后,他就会对你矢志不渝二十年。二十年后,情蛊失效,养蛊人会和心爱之人一起死。”
“为什么只有二十年?”宣病不解。
“你这表情是嫌少了吗?”年茗舟笑了一声,看向他,“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最好的年华里,他都在爱你,对你百依百顺,你还不满足吗。”
宣病一怔。
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第一时间就想去看身边的华宥志,却意识到不对,克制住了这个动作。
华宥志前世也陪了他二十年……如果只是见色起意,那他得是长成天仙才有可能让人陪二十年吧。
……所以,华宥志真的只是见色起意吗?
年茗舟又说,“十九岁的你给十五岁的少年下蛊——蛊失效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五岁,你也三十九岁了。而且这二十年里面情蛊还会让男更俊、女更美,谁不羡慕?不过我是不推崇用这个的……用失去生命的代价换二十年的爱,你自己也会死,他也会死,如此两败俱伤——这有意义吗?”
“有。”
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是华宥志说话了。
宣病也看向了他。
华宥志居然说有?
宣病眉头一蹙。
年茗舟心说有个屁,我说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让你们打消这种念头,你怎么像是更心动了?!
偏偏心动的好像还不止他一个——
“你刚才说这是你们南族人与生俱来的。那有没有外族人能用的情蛊?不用胎盘喂的那种。”宫观棋也开口了。
年茗舟难以言喻的看了眼他们,“疯了吧?你们还真想要啊,情蛊这玩意在仙族犯法的——在咱们寨里也要被祭司骂的!”
“如果下了能让那个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二十年,爱你,那就有意义。”‘华宥志’接了句,“毕竟强扭的瓜虽不甜,但解渴——何况他都死心塌地了,怎么能说这瓜不甜呢?”
宣病:“……”
好可怕的扭瓜论!
年茗舟翻白眼,气得把妹妹换出来了。
宫观棋低头沉思。
“没有意义。”宣病看向华宥志,却幽幽的道:“如果我实在喜欢一个人,我给他下了蛊,那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痛苦的思考他到底为什么爱我、是不是真的爱我——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用这蛊,多花点心思去打动他,等到他愿意为我动心的时候,我们再白头偕老。”
师无治微微垂眸,掩盖住眼眸里的疯狂:“可就算他爱你了,中途也有变心的风险,不一定能走到白头。”
——他养出来的人,他接受不了自己死后,那个人会有爱上别人的可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爱情上,他做不到。
他养大的人,不就该一直喜欢他吗,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
这也是他前世死前会带上宣病的原因之一。
死人是不会变心的,在最后的那一刻他们都是这场争斗中的凯旋者,战利品则是彼此的心。
即使两败俱伤,即使将刀尖没入彼此的心口,但滑落下来的血却还是会交织在一起,分不开、斩不断,宛若灵魂上那早已在初见时便烙下的爱之枷锁。
心动的那一瞬,即使是错的,他依然义无反顾。
对自己的徒儿动心有错吗?——当然有。
师无治很清楚这一点——他在现代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老师爱上学生本就是错,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这里是修仙界,某些法条是他亲自定的,他更知道自己不该动心。
但动了就是动了,心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讲道理。
他只能尽力帮助他成长到能与自己比肩的地步,必要的时候甚至能让他踩着自己上去。
——但这个前提是宣病没有变心。
只要不变心、只要他永远爱他,他花的时间就有意义。
前世谈萧默察觉他的爱意,企图让他杀妻证道,抹除这份乱.伦的爱,保全凌霜派声名。说这样也许就能破了最后一步,直接飞升为神。
师无治那时很是张狂,冷笑着反驳,“你一直都说神爱世人,成神就要杀妻证道——好,那我问你。不知爱人,如何爱世人?不爱世人,如何成神?”
师无治当时表面很给谈萧默面子,实际上心里却暗骂了一大堆——
我费尽心血养大的爱人,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你却要我亲手抹杀他?
让我杀他?脑子进水了吧你!宣儿都死了我还活什么活!如果我连爱人都不会、亦或不能爱人,你还指望我成神了能爱天下人?
简直是笑话。
如果他的小宣必死无疑,他会在确定自己没有生路前,亲手带走他,确保他们都成为那个爱里的凯旋者。
情蛊就是双死。
所以他并不觉得情蛊无意义,只是有点偏激罢了。
但这玩意是下下策,万不得已才能用。
毕竟……他和小宣,是互相喜欢。
情蛊那是单恋才会用!
师无治的心情好了起来,眉头一挑,看向被自己的话噎得无法反驳的宣病,“但你说得也对。”
宣病说不过他,不理他了。
师无治面上不说话,却用出了前世喜欢用的招,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桌下,轻轻抬手擦了擦宣病的手腕。
那化名为华宥志的二十年里,他惹宣病生气了就这样哄,百试百灵。
宣病察觉到他的手,本能的去看对面的宫观棋和年茗舟,生怕他们发现。
干什么啊这是?他挣了下。
‘华宥志’却得寸进尺,直接牵上了他,十指紧扣。
掌心的热度蔓延,宣病不自在的咳了一下,耳朵也红了。
不过这牵起来的感觉……怎么和师无治的手这么像呢?
宣病蹙起眉头,真恨自己没好好记住那感受。
当然,那种时候,也是没空记,毕竟别的地方更深……
第49章 山神和猫妖
年妹妹出来了, 不懂他们刚才在说什么,见他们还停留在这,十分不解:“昨天不是说要去南疆找哥哥么?不走啦?”
这话一出, 宣病这才想起正事:“要去,但我们不知道路呀。你得先联系一下你哥哥,让他给个地图。”
仙族的传送术法只能在施法者的已知地域用, 别的地方用不了。
原本那一天他们就想直接通过传送回到年茗舟的家里。
但没想到这对兄妹离家太早, 已经不记得具体的路了, 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说他们的寨子在天上看,是个圆形。
“我的传讯灵石早就丢了,联系不上哥哥。”年妹妹可怜兮兮的说,“不然我到的第一天就打给哥哥了, 咱们也不会和这城主周旋。”
师无治抬眸, 淡淡的:“你哥叫什么。”
年妹妹闻言一愣, 试探道:“您这语气?是认识我们年家的人?”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不怒自威。
只一眼, 就让人不敢撒谎。
年妹妹下意识的开口答话:“他、他叫年乌卿。”
师无治眉头一挑,有点意外——他还真认识这个人。
“你们是南族年家一脉?”
宣病诧异的竖起耳朵,看向华宥志, “你还真认识?你到底多少岁了啊?”
以前华宥志可没和他说过年龄。
“不到三十。”师无治面无表情的说。
年妹妹一脸狐疑, “不到三十是多少?你看着比他年轻很多啊。不会是诓我的吧?”
师无治抬手轻轻一划,一道奇怪的、蓝黑色的图腾便出现在了空中。
那图腾像一条蛇含着一个太阳,正是南族的标志。
宣病记得自己在年茗舟穿过的衣服上看到过这个图腾——
图腾被注入法力的刹那,那条蛇动了, 将口中的太阳吐出,屋内仿佛也一瞬间布满湿气, 蛇信嘶嘶嘶的响了。
宣病下意识往华宥志身后一躲,耳朵都吓得垂了下去。只从华宥志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也许是猫怕蛇的天性,他的心里莫名出现一点悲伤。
兔死狐悲的那种悲伤。
那团吐出的太阳成了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展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穿着蓝黑色的祭司裙袍,祭袍上绣了花鸟日月,头上是南族特有的银冠,额前的头发七零八碎的,并没束起,面容苍白而俊美,下巴上有点胡茬,这一点胡茬为他平添了几分忧郁气质。
“嗯?是谁开了我的图腾?”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磁性,抬眸看向被图腾连接的这一面——
他竟然生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眸。
竟还是个异瞳美男子?!宣病耳朵微微一竖,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
没想到华宥志莫名其妙的挡在了他的面前,淡淡的开口:“年乌卿,把你家地图给我。”
那头的年乌卿恍惚了一下:“是天塌了吗,你怎么想到要来我这了?”
师无治:“地图。”
年乌卿还要开口再不正经的调笑几句,却听师无治开始倒数——
“三。”
“给你——”年乌卿迅速从一旁的桌上抓了张羊皮纸,透过黑色雾气丢了出去。
师无治接住地图,一秒也不想让他多待,抬手拂去图腾。
再不消失,宣病就要看上那一身乌黑、像发了霉的废物点心了!
“怎么没了?我还没和我哥说话呢!”年妹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哭,“仙君……”
师无治转眸,“那我再给你打一个?”
年妹妹一呆,没想到他真会答应,连忙又摇头,“不了不了,反正都要见的!”
嗯?宣病敏锐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神色竟有些不自然的闪躲。
但再看一眼,又好像没有了。
是错觉吗?
宣病微微蹙眉,又听师无治道:“出发吧。”
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宣病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只去找了件带兜帽的斗篷戴上。
正当他们都要走时,年茗舟却又面露难色了。
“你怎么了?”宣病第一个注意到他。
年茗舟纠结了一下,忽然看向‘华宥志’,“华兄,你能帮我个忙吗?”
师无治抬眸。
宣病的小朋友虽然不能算他的朋友,但以后宣病总要和这些小朋友一起同行,所以他能帮则帮。
万一这些小朋友以后能帮到宣病呢。
年茗舟见他神色不像拒绝,高兴道:“我昨晚练蛊的时候不小心把虫子撒了一地,你和宫观棋能帮我把它们控制起来,捡回我的盅里吗?”
宣病这下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找自己了。
他光是想到那个画面都两眼一黑,木着脸看他,眼神充斥了一股怨念,嘴上却慢吞吞的:“那你没事吧?蛊会反噬主人吗?”
“那倒不会!其实我本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的,但是你不是怕虫嘛,就只好求华兄咯!”年茗舟挠挠脸,有点抱歉的看了下宫观棋,又看向华兄,“你们能帮我一下吗?”
“这有什么帮不帮的?肯定要去呀!”宫观棋揽上他肩,“走吧!”
师无治却忽然看向宣病,“我要去吗?”
“?”宣病疑惑的歪头,“啊?听我的吗?”
师无治小幅度的颔首。
“那当然要去了!”宣病不假思索道,把他推给年茗舟,“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这是你吩咐的。晚上记得给我奖励。”
暧昧的话音忽然在他耳边以秘密传音的声量响起,宣病一呆,抬眸,却见‘华宥志’一脸平静的朝他挑眉。
……倒像是真归他管了似的。
宣病耳朵一烫。
他们走后没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宣病下意识拿兜帽盖住自己,坐到了桌边。
来的竟然是昨天那个厨娘。
“嬢嬢?你有事嘛?”宣病疑惑的开口。
这是他在这边偶然听到的一句方言,觉得有点好玩,便学了。
吴婶惴惴不安的站着,右掌合并成拳捶了捶自己左手的掌心,“你们吃了那碗东西,昨天没出什么事吧?”
宣病一愣,“没有,怎么了。”
吴婶便把粉色药末的事儿说了,说到最后还红了眼眶,方言都飙出来了:“唉,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的,主人家给我钱喊我煮饭我就煮嘛,但是吧,我那大姑娘,以前就是遭这种药喂了,被人糟蹋了,听不得人家绝她,就跳河了,要不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小心嘛!就是因为这个噻!娃娃,你们确定昨天没人吃那个药吃出事儿哈?不然嬢嬢我良心不安哟!”
不知想起了什么,宣病恍惚了一下,“我们真的没事,嬢嬢,你不用担心……谢谢你把这个事告诉我,不过你别跟华公子说你告诉我了,行吗?”
吴婶自然答应,抹着眼泪走了。
临走前,宣病见她可怜,还掏了几粒碎银给她。
他坐回桌边,忽然想起,前世华宥志也给他喂过很多药。
那粉色的粉末会是什么?
直觉告诉宣病,那不是风寒药……也不是春药。
春药的话,他前世在魔宫里是吃惯了的,毕竟师无治一喂就双方各半瓶,权当助兴。
他早就习惯那个味道和感觉了,昨天的肯定不是。
“那会是什么呢?”宣病疑惑不已,打算等会在路上时设法问问华宥志。
去南疆的地图上有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
简单收拾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
宣病上一秒刚想好奇为何来这里,下一秒,华宥志便抬手一挥,他们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辆长达两米的方型马车。
拉车的不是马,是一只长着翅膀的、乌青色的龙,脊背上还有一圈刺。
它并不长,而是有个圆肚子,仿佛里面装满了东西。
“只带了这辆,有点小,不过还凑合。”师无治用眼神示意他们上车。
年茗舟惊得差点给他跪了,“这是……龙?华兄,你把龙当马使唤啊?这我可不敢上!”
师无治淡淡的开口:“他能将五天的路程缩为一天,无视阵法和迷障,为何不用?再废话一句,你走着去。”
他先一步拽着宣病的手,上了车。
年茗舟和宫观棋只能跟上。
青色的龙发出一声雄厚的龙鸣,摆了摆翅膀,竟然起飞了。
除了师无治外,另外三人都没想到它会飞,一时没站稳身姿,被颠得摔到了车壁上。
宣病手还被拽着,没站稳的他直接摔到了师无治的身上。
……他合理怀疑华宥志是故意不告诉他们这东西会飞的。
不然为什么又揽他腰?一般不都圈住臂膀吗?
“它居然还会飞?”年茗舟没见过世面,掀开了帘子,往下一瞧——
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正在逐步变得像米粒大小,不多时便看不见了,只能瞧到旁边的、微粉的云。
“云原来是这个颜色吗?我以前御剑飞行的时候还真没飞到过这么高,”年茗舟感慨,“好漂亮啊。”
宫观棋难得的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了个外人的缘故,他好像很不自在。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默默出了车厢,坐到了外面。
“咦,他出去做什么?”年茗舟奇怪了,“不怕被风吹下去啊?”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宣病把兜帽解了下来,话语里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些许骄傲:“他可厉害了。”
敏锐的察觉他话里有微微的亲昵之意,年茗舟眉头一挑,“哦?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你俩好像不简单啊。”
宣病一哽,却发现宫观棋也看了过来。
“他那天还亲了你。”宫观棋忽然开口。
年茗舟不知还有这件事,震惊的瞪大眼睛。
“什么什么!让我听听!”年妹妹忽然出来了。
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
宣病无奈扶额,“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再说了,那天是在解毒……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嘴唇。”
语气逐渐心虚得连自己都不信。
年妹妹眼睛一亮,“哦~真的亲了呀?”
宣病不太喜欢别人特别关注自己的私事——前世魔宫里也是这样,他自己和师无治怎么浪都行,但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他就不会向师无治撒很过分的娇。
最多拉拉手这样。
“你说是就是吧,”宣病叹气,看了眼年妹妹,“我也出去了。”
“还说不是呢,你这时时刻刻都黏着……”华妹妹一脸迷之微笑,“谁家好兄弟会这么互相粘人啊~”
宣病听到了也当没听见,忽略了宫观棋越发晦暗的眼神。
天高地远,举目望去,一大片粉金色的云仿佛泛着粼粼波光,细微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华宥志靠着马车,似乎在闭目养神。
身后的云似乎为他作了陪衬,这个角度越来越像师无治。
宣病定了下心神,才凑过去,坐了下来,试探道:“你……睡着了?”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华宥志睁开了眼睛,神色里并无半分睡意。
甚至不知是不是被云晃的,他的眼睛竟然有点……泛金?
宣病眨了眨眼,发现那金色又没有了。
可他心里某种念头却越来越盛——他怀疑,华宥志可能是师无治的兄弟。
或者就是……师无治。
但他听说师无治的眼睛天生便是金色,无法更改,而且修为也和华宥志不一样。
是我错认了吗?可是亲起来的感觉很像……
宣病心里有点乱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把华宥志当成师无治才会有这种错觉,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师无治在他出来的时候就察觉了,抬眸望了过去,嗓音有点慵懒的开了口:“怎么出来了?”
宣病靠在他的肩膀上,“来看下你是不是被风吹跑了。”
师无治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微微扭头看他。
“你靠得倒是自然。”
宣病:“……”
对哦,我怎么靠得这么自然?!
他倏然反应过来了,连忙要挪开脑袋,却被华宥志又一手按回去了——
“不准缩。”
“靠了就是靠了,要一辈子都靠着我,没我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宣病听到他说。
天边粉霞漫天,他的嗓音又轻又缓,听得宣病心脏骤然跳得更快了,毛茸茸的耳朵也动了动,擦过了华宥志的颈侧。
师无治眼眸一动。
“……你不会觉得我们都很自来熟吗?”宣病忽然问他,“好像在哪里认识过一样。”
人和人的初见往往都带着防备,有的即使见过多次也不能卸下心防,可华宥志和他却在打狐妖那一天就莫名其妙的熟识了。
难道人真的会因为一见钟情而放下本能和原则吗?
宣病不由得又想到了前世自己强吻师无治时……
一见钟情是假的,见色起意是真的。
见色起意背后还包含着想靠爬床而改变现状的心态……也是真的。
所以师无治让他自觉矜贵。
可他本来就是小乞丐出身,吃不饱的食物、穿不暖的衣服、旁人明里暗里的鄙弃……骨子里的自卑早已成为性格底色,又怎么能觉到矜贵呢?
成功入门后,他还装了一段时间的草包蠢货……
比如,把人家花草铺烧了,来试探师无治对他的底线。
比如,对着死去的花草精灵说话,求它们活过来的天真行径。
师无治好像真的被他骗到了。
后来,他给师无治送了点心,彻底确定师无治能忍受他、确实在好好教导他之后,宣病就不装了,开始认真修炼。
但……不得不说,凌霜派这种师徒同住的方法,很容易让人歪了心思。
何况,师无治还是个美男子。
男女分住,女弟子是防住了,可惜没防住我这种用尽心机的恶毒男弟子!
宣病心中暗暗吐槽。
“你听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吗?”师无治忽然开口。
宣病一怔,却是点了点头。
嗯?哪里听的?师无治下意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无论哪个身份都没教过这个,微微蹙眉。
好啊,背着他学新东西?
“以前我在茶楼打杂的时候,听一个说书的女师讲过一个故事。”宣病忆起那个故事,眉间微微锁起,“但故事的结局不好。我不喜欢。”
师无治:“说来听听。”
宣病抬眸看了眼他,缓缓道来——
传说昆仑山脉住了一位被天界排挤的山神,山神面带黑色面具,样貌可怖,民间常常有他的传说,说人在山里遇到危险时,山神会身骑黑色烈马而来,拯救世人。
每一年,人们都会给他祭祀一些肉。
奈何有一年民间大旱,民不聊生,没有上好的肉给山神吃,他们便抓了山间一只野得出奇的猫,代替了往年的供品。
但人们没想到,那只猫竟然是只妖怪。
妖怪爱上了山神,想和山神永远在一起。
山神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第一次见面的人?”
猫妖笑眯眯的回答,“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情谊怎么能用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来衡量呢?虽然我没有看到你长什么样子,但一见到你,我心就跳得很快,这难道不是喜欢你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心挖了吧?”
山神沉默了片刻,又说:“可我丑得出奇。”
猫妖不甘示弱,“那我还凶得出奇呢,正好要个丑人压我!”
山神终于答应了他。
那一天,漫山遍野的花都逆时节开了,天际下了大雨。
大雨落了很久,天气也正常了。
久旱逢甘霖,灾民们纷纷跪谢着山神。
万物复苏了,好像一切都要变得好起来了。
可立春那天,一道天雷劈进了山中。
自此,有人在山里遇到危险时求山神,再也没有得救过。
人们疑惑的进入了山中深处,试图一探究竟,却只发现了一个塌掉的小屋,还有被风雨淋湿的囍字、压垮的红灯笼、碎掉的红蜡烛。
小屋塌得很彻底,人们以为山神被埋在里面了,鼓起勇气去挖,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口棺木。
棺木被锁死了,怎么也打不开,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吾夫之棺。”
有人悄悄把棺木凿了一个小洞,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陪葬品,却只看到了一只蜷缩着的、毛茸茸的猫。
它蜷在他的怀里,再无生机。
他们还闻到了一股腐烂的、人的气息。
从那以后,人们明白,没有山神了。
那骑着黑马的山神不会再来了,也没有那只野得出奇的猫了。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故事结局不美好?”师无治听了故事,沉默了好久才问:“觉得他们都死了,不好吗?”
宣病眉头一蹙,“不是这个不好——是那些人不好,他们把棺材弄坏了,就为了看看里面有没有剩下的宝物……他们一点也不爱护拯救他们的神啊,拯救世人的神,为什么会被世人背叛呢?”
师无治却轻笑了一声,忽然说:“其实我还听过另一个结局——山神是因为和妖相恋,遭了天劫,两人死后去了地府。小猫不明白相恋有什么错,也找不着到底谁干的,就在地府把阎王的脸抓坏了,阎王气急攻心,说那是天界的事啊笨猫,你挠错人了。然后就罚他和山神一起轮回去了。”
宣病一怔,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吗?若真是这个结局,倒听起来也没有那么苦了,至少他们会一次次的在轮回里重逢呀。”
“嗯。”师无治看着他,目不转睛,“终将重逢。”
这一瞬,宣病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很深很重的东西。
但现在的他还看不懂。
“我困了!”宣病靠回他肩上,望着天边粉金色的霞光,困倦的说:“眯一会……”
师无治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他,却又把手放了下来。
霞光渐渐褪去,夜很快深了。
车外的风很大,师无治将他打横抱起,放进马车里。
这马车很豪华,分为内外两层。
掀开帘子进去,第二层里置了三张榻,还有个四方桌。
年茗舟和宫观棋各自占了一个榻,给宣病留了最外边的那张榻。
似乎被吵醒,年茗舟翻了个身,面对着车壁。
师无治将怀里的人放到了榻上,给他取下发簪,散了头发,盯了会,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出去了。
“飞慢点。”
他对龙说。
龙的鼻子里喷出一道气,不甘心的放慢了速度。
“你好像很喜欢他,把云都变成粉金色了。”
一道雄厚的、苍老的声音响起了,竟然是那龙,它声音低低的:“你忍了这么久,眼睛不难受吗?”
第50章 到寨
师无治一顿, 眼瞳忽然变回了漂亮妖异的金色。
“再多嘴,把你牙拔了给我家乖乖打项链。”
龙:“……”
龙很不甘心,它听了那个故事, 很敏锐的问:“那个山神,是不是你?我所在的上古时代,神的眼睛才是金色, 但在人间, 金色眼眸好像就是怪物?”
师无治:“明天早上, 我要见到你左边的犬牙。”
龙气得扑腾了两下翅膀。
“反正你牙齿长得很快,”师无治闭目养神,“拿一颗给他玩玩也没事。”
……
翌日,天际下雨了, 湿冷气息蔓延南疆。
宣病是被龙的嘶鸣惊醒的, 他翻了起来, 掀开车帘,发现地上的东西在逐渐变得清楚, 一个圆形的寨子从云下显现了真容。
原来寨子是一个太阳的圆形状, 周围的森林不知怎么长的,长成了一个蛇口的形状,像在吃寨子。
和传音图腾竟然有几分相似。
“到了, 孩子们。”
马车倏然剧烈的一抖, 师无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宣病睡得头发炸毛,耳朵尾巴也炸毛,一脸懵。
年茗舟恹恹的, 神色似乎有点不自在。
宫观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你们仨还真是好朋友。”师无治无奈道。
宣病闻言回过神,他昨晚竟然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以前他很认床的, 现在……可能是潜意识觉得华宥志在就有安全感?
宣病挠了挠脑袋,头发更炸了。
师无治给他把头发简单的束起,宣病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说:“不要编辫子。”
师无治低笑一声,算是答应了。
两人的动作看上去很亲昵。
宫观棋没忍住,气得先出去了。
年茗舟犹豫了一下,却没敢出去,而是掀开帘子悄悄看了眼外面。
他们停在了圆形的寨子前,寨门和寨子连在一处,并未分开,这栋圆楼通体实木,木头经过风雨敲打,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寨门开着,却没人守着。
“你回自己家怎么还鬼鬼祟祟的,”宣病拍了拍自己的脸,“茗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年茗舟一僵,“妹妹……”
“嗯?!什么事?!”年妹妹忽然出来了,眼神瞬间变得亮晶晶,“哥哥!我要摸耳朵!”
宣病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却已经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女声——
“来者何人啊。”
寨门后不知何时探出了许多好奇的脑袋,个个头顶银冠,似乎在观察这一行人。
宣病掀开帘子,便见到面前有一队人。
为首之人是个少女。她穿着蓝黑色的南疆裙袍、腰束银腰带,配了花鸟银铃耳坠,颈间带了双龙抢宝压领项圈,额上不似寻常南族那样顶着银冠,而是插了一枚银花插针。
她伸出手,手腕上的拉丝银镯叮当作响,纹银戒指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身后有男有女,皆佩着刀,显然是护卫队。
“我们是来找祭司的!”宫观棋一边开口,一边瞥了眼马车里,不明白年茗舟怎么还没出来。
“找乌卿祭司?”少女狐疑的扫了眼他们,“是他给你们的地图?”
“不错。”宣病说话了,顺带一把将年茗舟从马车里拽了出来,补了句,“还有你们的二……”
“年二!”不等他话说完,少女勃然大怒着打断他的话,“你还敢回来?!来人,给我抓住他!”
护卫队顿时蜂拥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杀气腾腾——
宣病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站在了年茗舟面前,护住他。
怎么说他们也并肩作战过,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年茗舟被杀。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宣病十分不解。
少女冷笑着:“那你应该问他啊!”
年茗舟眼神闪躲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抠衣服上的银线,俨然不打算说。
他穿回了祭袍,却没着任何银配饰,仿佛也知道自己不配回这里。
宣病蹙眉,目光扫过面前的少女,“他不说,你们也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是对是错?”
这句话一出,护卫队里顿时有人愤怒的大喊——
“他把自己的表妹做成了蛊!这是违反族规的!”
“他竟然还敢回来!”
“别说是为了领罚才回来,想领罚的话,当年为什么要跑?!”
“族姥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看他是特意回来气姥姥的!”
众人言辞激烈,神情愤懑,不似作假。
宣病终于明白之前年茗舟为何那么古怪了。
原来是被驱逐之人。
他想了想,有点迷茫的问,“可他妹妹现在不是在他身体里吗?”
这些人听了这句话忽然噤声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少女也是一怔,“什么?”
“都聚在这吵什么?”
一道磁性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轮椅转动的声响,人群自动为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是年乌卿。
他竟然坐在轮椅上!
宣病的目光忍不住扫过他的轮椅,但目光还没停留几秒,掌心就被身边的华宥志攥紧了。
“?”捏我做什么!
宣病扭头看了他一眼。
师无治神色淡淡,但攥得很紧的手却让人察觉出了他的占有欲。
“哥……”年茗舟见到年乌卿出来,终于敢开口了,他想靠近年乌卿,却被那少女以剑隔开——
“年二,退后。别忘了你哥的腿怎么伤的。”
“阿情,放下剑。这些都是我的客人。”年乌卿抬眸扫了一眼师无治,目光倏然顿了顿。
他和师无治算是年少时就认识的好朋友了。
只是,如今这人的眼睛怎么变了个色?走火入魔了?
年乌卿怀着疑惑的心,对着他开口了:“你的……”
“别来无恙,”师无治打断他的话,“年大祭司。”
年乌卿:“……”
稀奇,有一天能听到天下第一人也叫我祭司。
他皱起眉头,碧绿色的眼眸里出现些疑惑,还想再问,却见师无治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大有你敢开口我就动手的意思。
年乌卿意识到了师无治或许不想暴露身份,便抬眸看向那名为阿情的少女,温柔道:“去安排他们住下吧,别担心我,这次……”他顿了顿,“是我叫年二回来的。阿二,等会安顿好你的朋友们,来祭司堂一趟。”
祭司在此处明显是个很高的地位,他一发话,没人再敢有异议,那群早在寨门后探头探脑的人也显出了真容,纷纷迎了上来。
那竟然是些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
宣病捂了捂兜帽,怕这耳朵和尾巴不小心露出来吓到这些孩子。
师无治抬手给他把兜帽上的系带栓紧,“怕什么?南疆人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
宣病幽幽抬眸看他,“你和南疆人很熟吗?那为什么不直接传送。”
师无治:“这边的天上有粉金色的云。”
宣病心说那又如何。
师无治又补了句:“你朋友说你喜欢漂亮的东西。”
宣病耳朵烫了下,不说话了。
……突然有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呢。
他总是容易被这种细节打动。
就像前世魔宫里,师无治趁着他睡觉吻他的伤疤。
可恶啊他们怎么越来越像了!宣病心里有点抓狂,这根本不是我的错觉!但华宥志的性格和师无治的性格不太像啊……
他记得华宥志会对乞丐温柔的说话,会怜悯那些受了重伤的人、甚至为那些人亲手上药。
可师无治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要不洗个澡确定一下?宣病眯起眼睛,在脑海中打起小算盘来。
“这位客人,祭司叫我带你过去!”忽然,有个女孩的声音唤回了宣病的思绪,他低头一看,发现那刚及腰身的女孩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在拽华宥志的衣袖。
师无治一顿,抬眸看向宣病。
女孩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补了句:“祭司说只能你一个人过去。”
宣病抬手怼了怼华宥志,“你去吧,我去问问年茗舟到底怎么回事。”
师无治跟着女孩离开了。
寨子里的小孩都没见过龙,围着那龙,啧啧称奇。
有的青年也没见过,多看了几眼。也有人年纪大点的中年人见祭司走了,连忙拉着自家人也退回了寨里,还不忘给年茗舟一个奇怪的眼神。
名为阿情的少女哼了一声,指了指宫观棋,“你们仨,跟我来!”
年茗舟弱弱的躲在宣病身后,看样子还是有点害怕阿情。
三人进了寨。
一进去,宣病的目光就被许多新奇的东西吸引了。
南族人住的这个寨子是一圈圆形的木楼,总共有十二层,楼和楼之间有的相通,有的不相通。家家户户都开着门,门前挂了些农作物,许多家具都是竹编的。
脖间戴着小银锁的小孩们在古楼中间的方形广场上跑来跑去,嬉笑声传遍了古楼,也有老人坐在家门前的小竹凳上眯着眼睛叮叮当当的锤东西。
还有些青年男女在绣衣服、拿着奇异的液体往衣服上涂涂抹抹,不多时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鸟雀,或者日月的模样,就出现在了衣袍上。
“他们是在做什么呀?”宣病好奇得很。
他前世没来过南疆,不知这边竟是这样的。
“他们在用蜡染做衣服,老人家在打姑娘们未来出嫁时的嫁妆,”阿情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些银饰,“就这些。”
宣病恍然大悟。
“那那个呢?”宫观棋忽然指了指墙上一副副挂着的、在动的画。
阿情扫了一眼,“是蛊虫画。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虫,虫子会根据绘画时用的墨水而变色。”
宣病嘶了一声,离得远了些。
可别飞到他身上了!
“你们先住这里,”阿情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指了指一个房间,对宣病道,“傍晚有长桌宴,宴后还有芦笙舞会……阿花!”
她忽然叫住了一个过路的、穿着白裙袍,扎着小辫的少年。
“情、情姐……”少年有点结巴,“你、在叫、我、吗?”
阿情把他拽过来,又对宣病说:“你们有什么事,或者想吃什么,可以先找他,他叫阿花。我先去继续巡逻了,最近寨边可不太平。”
名为阿花的少年长得意外的不错,看起来清纯懵懂,眉目很柔和,怯生生的。
如果说宣病是漂亮的有点锐利,这阿花就像个任人拿捏的小白柿子。
有点软乎乎的。
“你、你们,有什么、想吃?”小白柿子说话了。
宫观棋天生就爱护弱小,闻言轻声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呀?”
小白柿子深呼吸半口气,忽然开始不间断的开始报菜名——
“酸汤牛肉剔骨鸡烤鸡羊肉汤锅羊肉粉酸汤鱼——”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仿佛刚才吸的那口气用完了。
看起来很可爱。
宣病没忍住轻笑出声。
宫观棋也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憋得很辛苦。
小白柿子羞红了耳根,“我、我……算了、我去、去拿菜刀……不,不是,拿个菜单。”
宣病拼命掐手掌才忍住了继续笑的冲动,然后压着声音:“不,我不是笑你的意思——我笑他,”
他找补的指了指宫观棋,“我们现在还不饿,暂时不用准备吃的,你先出去,好不好?”
小白柿子嗖的一下跑了。
“跑的还挺快。”宫观棋终于笑出声,“你看见他刚才脸都憋红了吗?”
“别笑他了,等会他哥来了,”年茗舟将目光扫过他们,“你们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室内忽然一片安静。
年茗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架在了板子上烤,有种闷闷的难受。
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利用宣病的——宣病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骗过来后,他只需要对族人们说自己是陪宣病来的,或者让宣病撒谎,说他是替师无治办事,那样南族的人都会放他们进来。
如果宣病不愿意,他有短时间可以操纵人的蛊虫。
前天晚上,他掏出了蛊,准备放在茶水中,可将要放下去时,倏地又想起这两日里三人的互相依靠。
在城主府喝了酒的那一晚,他是真的醉了,也不知道城主才是罪魁祸首,根本没有防备。
他以为宣病不会叫他。
毕竟一路以来他的破绽太多了,这两人多少都能看出来一点不对劲,会丢下他是正常的。
他们没有丢下他。
但他炼好的蛊却在一次次的诱惑他——你得给他下蛊,只有下了,你才能回到南疆。
年茗舟纠结了一会,把蛊虫直接推到了地上。
密密麻麻的蛊虫落在了地上,很快没了生机。
也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可如今……年茗舟苦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的,不会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实模样后还仍然愿意和他做朋友。
“你为什么要把妹妹做成蛊?”宣病问他。
年茗舟抬手按了按眉心,看着他们,“你们还记得我说过一种叫尸蛊的东西吗?绾儿生了重病,族里没有大夫能救她,我便用改良过的尸蛊,将她在我身体上永生了。”
他脸上那团刺青涌动起来,变成了一朵黑色彼岸花的模样。
花叶不相见。
“永生?”宫观棋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永生的办法,“她是成为你的蛊了吗?”
年茗舟摇摇头,“她是成了我的公主。她要什么我都给她了。”
宣病:“……”
宫观棋:“……”
“等下,”宣病抬手,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看话本时见过一些比师徒还野的东西,他狐疑的看着年茗舟,“你喜欢你表妹?!”
“不然呢?”年茗舟反问,“我可宝贝我的蛊了,一般人碰不得。只有她能碰。”
宣病惊呆了,眼眸缓缓地抬起,“你们是兄妹,这样不会被人骂吗?”
扰乱.伦理这种事他可是吃过亏的!毫不夸张地说,前世骂他的人能代替精卫去填六个海!
年茗舟无奈了,似乎没想到他的思想竟然会这么古板迂腐,“第一,她是我表妹,我们一起长大。而且我和她的亲隔了好几代了,早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第二,他们又不是没自己的事做,最多说一段时间,又不可能天天都说。”
宣病沉默了。
会一直说的——他在心里轻轻的说。
不仅会说,还会编造一些莫须有的谣言给别人听,然后一个传一个,传到最后他听得都想笑。
而且那时的他就算听到了,也不能在师无治面前表达出来。
师无治走火入魔的时候可疯了,一听到半句对自己不好的话,便会因为一句话失去理智,杀人、屠城。
宣病不心疼那些自造口业胡乱造谣的人,但他心疼师无治。
师无治为了他滥杀了太多人,身上背负的罪孽像墨一样,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只能更脏。
……所以这次切记不要招惹了,过几天也要和华宥志分道扬镳。
把别人当师无治的替身,不也还是在喜欢师无治吗?
宣病抬手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疼。
说起头疼,宣病又想起件事,问:“你知道南疆有一种粉色的能治头疼的药吗?”
华宥志那几天在南疆,说不定那药是南疆本地的?
年茗舟一脸疑惑,没懂他的意思。
宣病无奈,只能简单把华宥志给他加药的事说了。
“那药肯定不是好东西,”宫观棋立刻朝他走过去,“我们回仙族让大夫给你看看吧,我有钱,我可以出钱让大夫给你看看。”
宣病摇摇头,很坚定的说:“他不会害我。”
华宥志要是想害他,有很多机会。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你和他才认识几天啊?!”宫观棋忍不住抓狂了,语气带上醋意,“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他?他为什么还给你扎头发?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眼看他俩要吵起来,年茗舟连忙拉架,“他应该不会害我们的吧,不然早在天上把我们丢下来了……而且,我哥好像认识他。”
宣病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身上,又想起年乌卿的腿,“茗舟,你哥的腿是怎么回事啊?”
年茗舟一僵,本想隐瞒,却又想起刚才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得说了实话——
与此同时,祭司堂中。
密密麻麻的蛊虫在墙面蠕动,堂中有个神龛,不知供奉的是谁。
年乌卿转动着自己的轮椅,到了屋中,转身看向身后的师无治。
“你为何忽然来南疆了?”
师无治抬眸,眼睛已经恢复金色,样貌也成了那清冷出尘、冷淡入骨的模样。
“陪爱人历练。”
有那么一瞬,年乌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哈?陪谁?”
师无治:“耳朵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别人,造福子民。”
这怼人的味道让年乌卿更觉诡异,仔细回想了一下来的那一行人,蹙起眉头,想了又想,“那几个人中好像没有和你年龄匹配的啊。”
师无治:“……”
师无治身上忽然出现一股杀气,仿佛要直接戳死年乌卿。
年乌卿嘴角一抽,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你老牛吃嫩草啊?”
他和师无治差不多年纪,但他将自己的脸定到了35岁,不像师无治那样装嫩。
师无治闭了闭眼,不得不承认年纪确实比宣病大很多的事实:“嗯。”
年乌卿立刻露出鄙夷眼神,“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满十五了吧?”
师无治:“他叫宣病,十九岁。”
年乌卿啧啧称奇,“怪不得你要把脸和眼睛变年轻,刚猛的一看,还以为你只有二十岁呢。”
师无治抬眸,“我换身份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年乌卿随口问。
师无治:“宣病是我的关门弟子,以天下第一人的身份,我无法偏向他。”
年乌卿震惊了,缓缓把轮椅退后一步,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作甚?”师无治不解。
年乌卿恍惚了一下,颤着声音:“原来你好这一口……那你门中弟子……”
师无治再度:“……”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金色的眼睛中难得出现如此大的波动情绪,“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同为‘杀器’,怎么可能在这条路上动情?”
“不动情你可以动欲啊!”年乌卿还是不信,“虽然你以前说不爱就不撩吧,但谁知道你真实模样呢?!前不久凤来派不是才出了师尊爱上徒儿,结果徒儿反手给她告上戒律堂的事吗?”
谈萧默似乎也提过这件事。
师无治蹙眉,“是谁。”
“云晓和薛姌。”
师无治脑海中浮现前世印象,记得那是一对阴暗女同。
他笑了一声,“果然,师徒恋最终的归宿都是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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