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蘅负荆请罪把阮家人吓了一跳,他裸着上身,背着把竹条,敲锣打鼓地就这么来了。
别说,陆思蘅虽高瘦,但脱了衣裳身上的肉结实得很。不像那些掏空身子只剩个骨架子的纨绔子弟,这么端端正正地在院子里一跪,居然还很有几分风姿。
阮兴和坐在堂屋里暗自欣赏这个这个女婿,下一刻就被夫人柳氏剜了一眼。
“老爷,你倒是想想该怎么办啊。”
昨儿他们阮家还在想怎么退了这门亲,阮兴和也入宫向皇上提了此事。但没想到,今儿一早陆思蘅大张旗鼓来请罪了,这倒是叫他们进退不得。
陆思蘅肯来请罪甭说是否诚心,他代表的就是忠勇侯府,这般“诚意”旁人都看着呢,若她阮家再闹退婚,反倒显得无礼。
可想起昨日女儿拿剪子自尽的画面,柳氏对于这个未来的女婿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
打定主意不想理他半分,索性催促丈夫去。
阮兴和觉得陆思蘅跪得差不多了,起身上前把人扶起来:“小侯爷起来吧,您这般大礼阮家受不起。”
陆思蘅有点憷这个未来岳父,毕竟小时候阮兴和还曾严厉地罚过他抄书。在他跟前,无须提点就不自觉地老实几分。
保证道:“伯父,是侄儿糊涂,侄儿不该胡来惹得伯父伯母伤怀,往后侄儿再也不去青楼那种地方了。”
这话是陆老夫人逼着他说的,在来的时候就让他当着面复述了两遍。此刻,陆思蘅说出来倒也没觉得多难为情。
难为情的是........
他支吾地问:“伯父,阮三呢?”
阮韵知在阮家女儿中排行第三,外头多称呼其阮三姑娘。陆思蘅这趟来除了跟阮家夫妇保证外,还得跟阮韵知赔罪,这也是陆老夫人再三叮嘱的。
跟阮三赔了罪,任务就算结束了。
他想。
这话问出,阮兴和还未开口,柳氏就先出声了:“小侯爷要见知知?今日恐怕是见不着了。”
阮兴和诧异扭头。
就听得柳氏继续道:“知知病了,从昨日就开始身子不适,这会儿估计还躺着休养呢,不宜见客。”
陆思蘅听了,心里咯噔了下。
病了?
还是昨日病的,难道她昨日真寻短见了?
一时间,也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仿佛打翻调料罐子似的,五味杂陈。
“可我就是来给她赔罪的,祖母说了,若见不着人,我今日就甭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又在庭院里跪下来。
这倒是真话,陆老夫人早就料到阮家不让陆思蘅见阮韵知,就给支了这么一招。
陆思蘅说跪就跪,一副耍赖似的泼皮样,倒叫阮家夫妇没辙。
阮兴和悄悄问夫人:“知知病了?今早还听说看了许久书.......”
柳氏轻轻柔柔白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反正不能让他见知知,谁知道两人见着了会闹出什么来?万一又惹得知知难过寻了短见就不好了。”
“可小侯爷还在外头跪着,总不能让他一直跪下去吧?”
柳氏难得硬气:“跪就跪吧,能少了他一块皮肉不成?比起知知受的委屈,他跪一跪算得什么。”
然而陆思蘅跪了约莫两刻钟工夫,阮韵知就派人来了。
茗香进堂,说:“老爷,夫人,小姐说要见见陆小侯爷。”
阮氏夫妇俩错愕,庭院外,陆思蘅也诧异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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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韵知早就听说了前院的事,得知母亲说自己卧病在床,顿生了个主意,便叫茗香去把人请过来。
这会儿,陆思蘅依旧背着竹条跟在茗香身后。到了门口,茗香让他在外头等着。
“小侯爷,我家小姐病得重,您还是在外边说话吧,免得过病气给您。”
陆思蘅心想,病得重是多重?但下一刻就有个小丫鬟从里头端了盆血水出来,还差点撞着他。
他眼疾手快地闪到一边,就听得“哗”地一声,那盆血水泼在廊下的水沟里。
随即,屋子里传来一阵咳嗽。
咳得天翻地覆,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好久才平息。
茗香担忧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小姐好些了吗?您今早才咳了一盆血,怎么又咳了?奴婢煎的药吃了没?”
“茗香......咳咳咳.........我估计是不行了.......咳咳咳........我死后,你多烧几本书给我.....咳咳咳..........”
陆思蘅站在门口,听得心惊肉跳的。
怎么就不行了?才不过一天就病成这样?
他正想掀帘进去,茗香就从里头出来了。
茗香眼睛发红,手里捧着张雪白的帕子。到了近前,把帕子猛地展开,只见上头一大摊红彤彤的血,血中间还凝着一块模糊恶心的东西。
陆思蘅吓得大跳,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
茗香哽咽说:“小侯爷,这是我家小姐咳出来的,您看,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家小姐让您回去吧,她感谢皇上赐婚的好意,但她说对不住您,恐怕没法扛到成亲的那一天了。”
陆思蘅这人吧,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惯来凶悍的阮韵知突然服软,还病成这样,他顿时心软下来。
诚挚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我今儿是来赔罪的。”
茗香摇头:“我家小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站在外头吧。”
“可我.......”陆思蘅抬头朝里头看了眼,见床幔里躺着个纤细朦胧的身影。
想来那就是阮韵知了。
说起来,他鲜少见过阮韵知。阮韵知跟旁的贵女不一样,不爱凑热闹,平日里各家府邸的茶宴也少去,是以陆思蘅跟她碰面不多。最近的一次见面也是年初宫宴上,但没说过话,只远远地不经意瞥了眼罢了,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
这会儿见她虚弱地躺在榻上,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趴趴地点头:“行,不进去那就在这说吧。”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阮三,我今日是来给你赔罪的。我.......我不是故意气你,我只是想解了这门亲事。你也不想嫁我吧?总之我不是针对你,别恼了。你不想嫁我,我也不想娶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茗香:“..........”
屋子里,躺在榻上的阮韵知翻了个身,手里拿着书一页一页地压着花玩。
“你放心......”陆思蘅又说:“我一定想办法解了这门亲事,你也别寻短见了,好好活着吧。”
阮韵知停下来:“咳咳咳..........小侯爷,婚事你想解就解吧,就当我没这个福气。但我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你甭内疚,我病死了与你无关的。”
陆思蘅垂着头。
怎么跟他无关呢?要不是他去青楼,她也不会气得想寻短见,更不会........
想起什么,他问茗香:“对了,你家小姐得的什么病?”
“啊?”茗香慌了下,小姐没告诉她得什么病啊。
这时,里头又一阵咳嗽传来,许是咳得狠了,差点背过气去。明夏赶忙进屋,没多久就喊起来:“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怎么这么多血?”
陆思蘅吓一跳,正要抬脚冲进去看,茗香又捧着帕子从里头出来了。
这回的血格外多,跟浸在血水里似的,整条帕子都红彤彤,看得陆思蘅心慌慌的。
茗香问:“小侯爷,您可愿救我家小姐?”
“怎、怎么救?”
“我家小姐咳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缺了一味药,可寻了许久也不得。”
“什么药?”
“听说南城外十里坡上有一棵大槐树,树上长了朵千年灵芝,只因树太高咱们够不着,要是小侯爷能帮我家小姐摘来就好了。”
陆思蘅一挥袖摆:“跑树上取做什么?我府上多的是,我叫人送来。”
“那可不行,我家小姐......哦,大夫说得新鲜的入药,采早了的药性不佳。”
陆思蘅一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纨绔,哪里懂这个?长这么大连粟米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是以对于茗香说什么槐树上长千年灵芝的事也不疑有他。
犹豫片刻,听得屋子里的咳嗽声又震天动地传来,立马道:“好好好,我去摘就是,等着。”
陆思蘅急哄哄地走了。
茗香看着他离去,走进屋内把染了猪血的帕子往盆里一扔。
“小姐,咱们这般骗陆小侯爷,万一他知道了怎么办?”
南城外十里坡的那棵槐树她是知道的,那根本不是什么灵芝,而是胡乱长的野菌。生得高就算了,旁边还挂着个灯笼大的马蜂窝呢。
阮韵知坐起来:“知道就知道,谁叫他不过脑子去青楼的?他去青楼世人只说他风流,倒叫我成了京城的笑柄,我的名声不重要?就要治一治他才好。”
“可万一他恼了怎么办?”
“要的就是他恼。”
陆思蘅可不是吃亏的主儿,经她这一顿报复,必定要大闹一场。继续闹吧,闹个天翻地覆把这桩婚事闹没了正合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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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陆思蘅来到南城外的十里坡,那槐树很大,山脚下就瞧见了。
可到了树下,他犯起难来。只因那棵千年灵芝生得高,而且旁边那些黑咕隆咚还嗡嗡乱飞的东西.......
“余青,那玩意儿蜇人不?”
余青是陆思蘅的侍卫,跟陆思蘅久了,也练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性子。
他咽了咽口水:“应该不蛰吧,咱们要取的是灵芝,又不是掏蜂窝。”
听得此,陆思蘅转头看向余青。
余青立即讪笑:“主子,您忘了?阮三姑娘说要您亲自摘呢,属下代劳显得您心不诚不是?”
陆思蘅抿唇,沉默了片刻,把身上碍眼的外袍脱掉。想了想,又把袍子罩在脑袋上,只留袖口的一个窟窿眼儿。然后脚下一掂蹦上树,跟个树袋熊似的就这么往上爬。
他小时候翻墙惯了,再高的树都奈何不了他,况且本身又有点三脚猫功夫,没两下就爬到了顶处。
“小乖乖,你们别动,我不是来打搅你们的,只是取灵芝。”他缓缓伸手。
灵芝就在蜂窝旁,灯笼大的蜂窝周围密密麻麻的蜜蜂嗡嗡飞转。
陆思蘅想起阮韵知吐的那一帕子血,眼一闭心一横飞快地去掰那朵“灵芝”,不料惊动了蜂窝,顿时,一大团蜜蜂朝他袭来。
“啊呀——”
瞬间,十里坡树林里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喊叫。
陆思蘅被蛰了好几个包,疼得不行,尤其是额头上的两个包肿得显眼,跟牛魔王似的。
余青想笑又不敢笑,安抚道:“主子,好在灵芝取到了,咱们现在就送去?”
陆思蘅取了“灵芝”匆匆往阮家赶。
彼时阮氏夫妇正在用午膳,听得陆思蘅去而复返,夫妻俩摸不着头脑。
“又来做什么?不是已经赔罪了么?”
然而走出去一看陆思蘅那模样,震惊老半天。
陆思蘅这会儿也震惊。
他兴冲冲地回来是想邀功的,但没想到原本咳得要死掉的人这会儿好端端地坐着用午膳呢。
阮韵知脸上气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病得要死的样子?
顿时,他就知道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陆思蘅气得半死!
柳氏得知女儿耍了陆思蘅,担忧得很,想着要不要主动赔不是。不料陆思蘅气了片刻,居然缓缓笑了。
陆思蘅这人嘴甜,舍得下脸,要是在长辈面前卖起乖来,那谁也招架不住。
直言:“伯母别怪阮三,阮三有什么错呢?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如果这样能让她出口气也值得。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您别怪她,可千万别怪,不然我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这番话下来,人人傻眼了。
阮韵知也懵得很。
一旁跟着陆思蘅的余青,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主子。
他家小侯爷是被蜜蜂蛰出什么毛病了不成?若是往常谁给他这么大气受,铁定要剥了那人的皮,可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余青再次仔细打量他家额头顶着两个大包还一脸友善的主子......
确定了,一定是被蛰坏了脑袋。
柳氏愣是被陆思蘅这番举动给整不会了,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疑惑,还有些内疚。
“贤侄,”柳氏换了亲切的称呼:“你伤得实在不轻,不然先进堂屋坐会,我派人请大夫来。”
“是啊,”阮兴和也道:“我记得书房还有一瓶消肿止痛的药,是去年从一个游方道士那买来的,药效奇特,我这就派人去拿来。”
阮韵知扯着帕子,对陆思蘅瞥了又瞥,黛眉轻拧。
她才不信陆思蘅转性了,肯定是憋着坏水呢。
陆思蘅察觉她的目光,转头对她龇牙一笑。然后对阮家夫妇道:“伯父伯母别担心,这点小伤而已,我回去自己弄就是。哦,你们放心,我回去不会在祖母面前说阮三半句不是,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被蛰的。”
你看看,多通情达理,多善解人意。
阮兴和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是满意。
柳氏也心情复杂。
“不必送了,晚辈这就回了。”说完,陆思蘅拱手对阮氏夫妇行了一礼,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给阮韵知递了个眼神。
直睇得阮韵知心慌慌。
出门后,陆思蘅的脸立即变了,站在台阶上鼻子呼呼出气。
余青给陆思蘅牵马来,暗暗庆幸,还好还好,他家主子的脑袋没坏,还知道生气呢。
遂安抚道:“这个阮三姑娘忒厉害了,确实娶不得,连主子都败在她手上。”
“你会不会说话!”陆思蘅一脚踹过去。
余青赶忙躲了,求饶地说:“主子别恼,咱们再想旁的法子退婚就是。”
“不!小爷现在改变主意了。”
“诶?”
陆思蘅咬牙切齿:“这婚不退了,小爷娶她,小爷还要风风光光娶她!”
届时把人娶回来好生斗上一斗,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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