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台风影响,原定航班取消,毕正的出差推迟到周四。


    自打刘应超来拜托他之后,他每天都把潘柏雷的手机拨好几遍,但那边手机一直关机。毕正觉得蹊跷。记忆中,就算再任性,他也没有这样失联过。


    周四他去广州出了一趟短差,周五晚间凌晨回到家。本想双休日清闲一下,周六一大早却接到刘应超的电话。


    原来董事长已经来了厦门,然而潘柏雷那不肖子却还没出现。既不知道人在哪里,也联系不上。


    毕正又拨了他的手机,依然关机。他想了想,还是换了衣服,开车去潘柏雷家里。


    门铃按了半天,无人应门。毕正又驱车去到他们常去的一间酒吧,仍旧一无所获。


    他猜,人应该还没回厦门。于是,给刘应超回了电话。


    刘应超在电话里邀请他过去吃饭,毕正其实不想参与这种微妙复杂的场面,却又不好直接回绝。


    虽然他并不是这个公司的员工,但毕竟他的老板跟董事长交情匪浅,而且他本人又借着公司的场地办公。公司的独立董事发话,怎好拒绝?更何况,还有董事长的面子。


    毕正只好打开导航,输入刘应超家的地址。


    那是位于市郊的一处别墅区。毕正把车停进车库,再一次拨了潘柏雷的手机。依然只听到机械的关机播报。


    毕正骂了一声shit,然后发出一条短信给他,这才上去按响门铃。


    刘应超的夫人亲自来应的门,热情招呼他进去。诺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围坐在会客区---董事长跟他的老助手高枫,以及刘应超。


    毕正上前一一跟她们打招呼寒暄,原本沉重又紧张的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毕正,突然叫你来吃饭,希望没有打扰你周末约会啊!”刘夫人笑着跟他客套。


    “哪里,刘叔知道我还没有女朋友。”


    “呃,这我可真不知道啊!”刘应超连忙作势撇清。


    毕正只是笑笑,也没打算再辩解,转而看向潘仁雄。


    “潘伯伯这次打算在厦门停留几天?william正好在国内,下周会来厦门,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叙叙旧。”


    “哦,是吗?”


    潘仁雄原本被不肖子气得脸色乌青,闻言顿时缓和不少。


    “你问问他几时来,我等他。”


    毕正立刻去旁边打电话给老板,过了一会儿回来说:“william本来下周五来,听说您来了,改到周三过来。”


    “好,太好了!”潘仁雄总算露出了笑容,“我跟william有一年半未见了,想当年……”


    刘应超心底松了一口气,走到毕正身边,不露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毕正会意,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微抿着嘴角看向董事长,乖乖地、认真地听他再一次说起当年……


    *


    午夜,已经入睡的毕正被一阵铃声吵醒。


    他迷糊地抓起床头的手机,艰难地睁开眼睛瞄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把手机放到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嗯……两点十五分……”那头的人似乎真的看了下时间。


    “大少爷,你能不能八小时之后再打给我?”毕正勉强维持最后一点耐性。


    要不是念在他已经失联几天,他早就切断电话,接都不会接。


    “阿正……我想现在跟你聊聊……”


    电话里潘柏雷声音感性得有些异样,毕正瞬间清醒许多。


    他无奈地把枕头竖放,背靠在床头,平静地问:“你现在哪里?”


    “上海,我在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你不是去香港了吗?”毕正用另一只手按了按眼皮,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对……所以,人生还是真是难以捉摸……”那边发出感慨。


    “怎么说?”


    “我在香港碰到以前的一个邻居,我们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


    “女的?”毕正可不想半夜被吵醒只为了听一段风流韵事。


    “是男的---”那边轻叫了一声,然后继续往下说道。


    “他来香港出差,我当时正在尖沙咀闲逛,居然碰到他。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的同学会,所以这次见面都很开心,他刚好事情也办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喝下午茶……”


    “我们聊了很多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看他聊起他的工作---他是it技术人员---他的朋友、还有女朋友,他整个人很兴奋,而且听上去他的人生丰富多彩又有趣,所以你明白为什么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跟他的经历相比,我确实没有太多可说的……”


    “所以你很羡慕他?”


    毕正真佩服自己在头脑尚不清醒的状态下,还能从他冗长的话语中抓出重点。


    “对,我跟他说我很羡慕他活得有声有色,结果他却羡慕我的生活。”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让我朝下看。”


    “那时候是下班时间,路上到处都是人。他指着地铁站蜂拥而出的人群跟我说‘你看,你不用像他们一样上下班挤地铁,甚至不用赶早晚高峰,你可以悠闲地决定何时开车出门,也可以干脆不去公司---就像今天,你可以在工作日逛街喝下午茶,甚至心血来潮飞到香港听一场演唱会。”


    “你自由自在,完全不用担心银行卡上余额有多少,反正足够支撑你的自由自在。我羡慕你这种状态,这也是我奋斗的目标。’”


    “他说完这些话,我都糊涂了,搞半天我成他的目标了。但是,‘为什么我没你过得开心呢?’我问他,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毕正没有出声,静待后续。


    “他想了一下说,可能因为我得到的这一切都不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就像我面前的红茶,我现在悠闲地坐在这里喝红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如果是一个找了一整天水的人,这杯红茶就会变得甘之若饴。因为他为此付出了一天的时间和努力,他有强烈的期待。”


    “你的这个邻居还挺像一位哲学家。”毕正评价。


    “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反驳他,我说我觉得不开心是因为我爸没有让做我感兴趣的工作。他笑着跟我说‘你以为工作跟找女朋友一样吗?找女朋友是因为有兴趣才会认真,工作恰恰相反。那些工作不可能按你的兴趣来设定,当你认真做一份工作时,兴趣自然就有了。’”


    “说得一点没错!”


    要不是现在躺在床上,而且还没有完全清醒,毕正可能要为之鼓掌了。


    “听起来,这位仁兄不像一个it技术人员,倒像是一位人生导师。”


    潘柏雷哼笑了一声,继续说起这个久别重逢的故事。


    “后来我们一起去兰桂坊吃饭、喝了一点酒,很早就结束了,因为他第二天的早班机。”


    “我送他回酒店,在车上聊起以前读书的时候。他说感觉我现在比读书时候开朗了许多,读书时候的我比较郁郁寡欢,尤其是我妈妈过世后,他认为我变得更加忧郁了……”


    那头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黯淡下来。


    “我说,我只是话变少了,但其实并没有变忧郁。然后他说,那就好,人生总有意外,但生活都在继续。”


    “以前他妈妈跟我妈经常一起煮东西、闲聊,无非就是家长里短那些话。他跟我说想起我妈讲过一句话,是她们曾经闲聊时说起的,我妈说‘把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常常觉得对不起我’……”


    毕正对于潘柏雷妈妈过世的事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和细节,所以他不知怎么接话,干脆什么都不说。


    “这句话让我听了很难过,我从来不知道我妈曾经这样想过。所以,我开始回想我的过去,从记事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想弄明白我妈为什么会这么说,也想好好看看我过得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是不是像我邻居说的那样,我的不满只是因为我自己……”


    “我从香港飞回上海,回去原来住的老房子那边。其实那边好几年前就已经拆迁了,面目全非,但我还是呆了一个礼拜……”


    说到最后,那头的声音很有点落寞。


    “怎么没有打给我?”毕正的声音很轻。


    “我想......不受打扰地……好好想想。”


    “那你……想清楚了?”


    “有些部分还没有,不过---我清楚的是对我现在的生活有些厌倦。我想做一点改变,所以.......想试试认真做一些事.......”


    “你说的‘认真做一些事’是指工作吗?”


    毕正对此不太确定,万一是认真追女生呢?


    “算……是吧。”


    毕正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


    “你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要是跟老爷子说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跟他说这么感性的话?”那头提高了音量。


    “唉......”毕正发出一声叹息。


    “我现在充满挫败感。我苦口婆心劝了你两年,却抵不过别人区区几句话。”


    “可能timing不对吧。”那头哈哈大笑。


    毕正悠然扬眉。


    “多谢你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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