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序说七点就真的七点出现。


    当红旗牌小汽车开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闻从音刚从供销社那里临时买了些糖果、糕点。


    她这倒不是买了自己吃,而是预备着到了上海那边可能派的上用场。


    红旗车喇叭哔哔作响。


    闻从音起初没反应过来,还往路灯的方向让了让。


    等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声传来,她才意识到可能是耿序,回头看了一眼。


    耿序穿着便服,长达膝盖,大阔步朝她这边走过来,拿过她手上的行李箱,“上车。”


    闻从音愣了下,急忙追上去。


    驾驶座上坐了个人,闻从音见耿序往后面去,犹豫一瞬也跟着在后面落座。


    “小徐,开车吧。”


    耿序对前面的司机说道,然后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硬座票出来,“事情太匆忙,临时只能买到硬座票,你不介意吧?”


    即便闻从音不了解这个年代,也是千禧年长大的,哪里能不知道临时买车票多不容易,有座位她就心满意足,“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不过怎么有两张票?”


    耿序道:“我买了一张给自己。”


    ?


    闻从音有些疑惑,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您是要去哪里?”


    耿序淡淡道:“跟你一块去。”


    前头的小徐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看了闻从音一眼。


    闻从音察觉到了,但是她有些傻眼,“你跟我去?”


    “不然你一个人,大半夜的坐火车到上海,出什么事,谁负责?”


    耿序语言果断,仿佛这句话天经地义。


    闻从音眼神露出错愕神色。


    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怕说出来是自作多情,兴许这个年代的军人都是这么淳朴、热心,讲究一个送佛送到西呢。


    她回想了下,原著中关于耿序的剧情,只记得男二江河说自己的这个叔叔为人说一不二,有原则,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合眼缘的对象,所以终身未婚。


    想来以这样的人品,断然不会对自己存着什么宵小心思。


    “那真是谢谢你,回头我给你们团部送锦旗。”


    闻从音想了想,说道。


    耿序垂着眼,掠过一丝笑意,倒也没说什么,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买的车票是8点15分的。


    到了火车站后,闻从音想拿行李箱,耿序已经抢先拿过,示意她下车,然后对小徐道:“小徐,麻烦你把车开回去,今晚上辛苦你了。”


    他塞了一包大前门给小徐。


    小徐都快乐出牙花来了,敬了个礼:“小徐不辛苦,领导辛苦。”


    噗嗤。


    闻从音没忍住笑出声来。


    耿序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扬,似乎是在询问,他低头冲小徐摆摆手,小徐这才开车走了。


    即便是八点多,火车站依旧人头攒攒。


    闻从音亦步亦趋地跟着耿序上了火车,本以为挤上车就大功告成,可等上了扯,闻从音傻眼了。


    火车上装载的乘客百分百远超过座位,就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还有人喊道:“哎呦,我的鸡,我的鸡飞了。”


    用鸡飞狗跳不足以形容眼前这辆绿皮火车,如果不是耿序在前面开路,闻从音觉得靠自己根本挤不到位置。


    为了跟上他,她不得不抓住对方的袖子。


    好在耿序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就是这里,坐吧。”


    对着车票,耿序只是看了一眼那两个穿着破棉猴的壮汉,两人就一声不吭站起来了。


    闻从音挤到里面坐下,长吁一口气。


    “你的手。”耿序把行李箱放到脚下,看了眼闻从音的手。


    闻从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袖子不放,脸上一红,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刚才怕走散了。”


    “没什么。”耿序道,他看了下周围,见都是些普通老百姓,这才问道:“先前来不及问,现在方便说下你去上海到底是为什么事吗?”


    这件事,若是旁人问起,闻从音不会多说。


    但介于这次搞不好还多的是拜托人家的时候,闻从音便把外甥女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现在过去太匆忙了,但丽娜那个大伯父一家,我真怕他们干得出继续把人赶出家门的事。”


    耿序脸上露出思索神色。


    他看了看闻从音一眼,“你的意思,是想把人带回来。”


    闻从音看向耿序,“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耿序摇摇头,他瞧见对面几个带红袖套的青年坐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没这么想,其他的事咱们回头再说。”


    闻从音也瞧见那几个hwb了,会意地点点头。


    从上海到北京,火车足足从黑夜开到白天,早上九点半,陕西南路287弄步高里早已满是人间烟火,家家户户门口的煤炉子热着稀粥,有老大爷、大娘赶着早市去买了今天的新鲜菜色。


    “哦哟,今儿个早市上的鱼虾新鲜哦,不贵,才四毛钱一斤。”


    老大娘炫耀地跟邻居们摆弄买来的鱼虾。


    上海人好面子,即便家里再穷,到年底了也得买些好菜好肉。


    闻从音跟耿序两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很快引起了楼道上说话的几个老大娘的注意。


    原因无他,他们俩面孔生,又长得好,男的个子高,精神,女的气质清秀,光看两个人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是来这地方的人。


    “两位同志,你们找谁?”


    林大娘过来,有些不敢认,只是觉得闻从音有些眼熟。


    上次闻从音来的时候是17岁,现在已经21岁了,自然有些变化。


    “林大姐,是我,丽娜的小姨。”


    闻从音却很快认出了林大娘。


    林大娘大吃一惊,“是你,小闻,你、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她丢下手上的菜,朝着闻从音走过来。


    闻从音道:“收到你的电报,我吓得不轻,哪里还敢耽误,丽娜呢?”


    她抬头往楼上看了看。


    赵安国就住在赵丽娜原先的家,二楼。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闻从音就瞧见了个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的小姑娘被推着从门里出来,小姑娘身子单薄,撞到了栏杆,却一声不吭。


    旁边走廊上做饭的孙大姐实在看不过去,手上搅和着的勺子一搁,过去搀扶起赵丽娜,冲着推人出来的黄丽英骂道:“黄丽英,大早上你干什么呢,别造孽了行不!”


    黄丽英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哟,孙大姐,关你什么事啊,我家孩子我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要是心疼,你领回家去啊。”


    孙大姐瞧黄丽英这幅模样,气得牙都疼了,“你说这什么话,这几天,这孩子不是街坊邻居照顾着,早就冻死了,早上林大姐才把孩子给你送回去,你倒好,这不到一个小时吧就把人赶出来了!”


    左邻右舍也都指指点点。


    黄丽英双手叉腰,对邻居们的议论置若罔闻,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别只会说风凉话,有本事把人领回去,这孩子手脚不干净,我们家哪里敢收留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众人。


    众人虽然恼怒赵安国黄丽英夫妻不做人,可这年头物资紧张,城里人凭粮本买粮,大人一个月月均27市斤,小孩减半,一个月下来,可谓捉襟见肘。


    一时半会儿接济下赵丽娜一两碗饭还容易,长期吃下来,哪里承担得起。


    因此,对上黄丽英咄咄逼人的眼神,众人都无奈地避开眼神。


    “你们瞧瞧,你们自己都不情愿,凭什么委屈我们家啊。”


    黄丽英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说道。


    她正说着,就瞧见林大娘带着两个陌生的人朝这边过来,黄丽英旁人不怕,对林大娘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看了看被孙大姐护在身后,一言不发跟哑巴似的赵丽娜,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算我们家倒霉。”


    “说什么,你们这聚在一起干什么呢?”


    林大娘风风火火地带着闻从音、耿序过来,她瞧了眼低着头,穿着单衣,手脚都冻得发红的赵丽娜,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对黄丽英道:“黄同志,今早上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给孩子挑一身厚实的衣服,这孩子怎么还穿这么一身,这要是冻出病来,我看你们怎么跟她小姨交代!”


    闻从音已经看到赵丽娜,在看到赵丽娜的一瞬间,她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


    原著中那个聪慧狡黠,残忍冷酷的女反派,眼下却是个穿着洗的发白的单衣,赤着脚,脸上、脖子上、手都冻得发红的六岁孩子,她实在太瘦,瘦的叫人一看就联想到了刚出壳那种小雏鸡,只剩下一把骨头。


    而她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冷漠空洞,明明不过才六岁,却让人感觉她那幼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饱经沧桑麻木的灵魂。


    闻从音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去严严实实地裹住她。


    赵丽娜没有任何反应,她像是一面镜子,眼睛里倒映出闻从音。


    “哎呦,你,你这什么人啊,又是哪里跑来瞎好心的。”


    黄丽英翻了个白眼,嗓音尖锐,眼神在闻从音身上扫过,带着打量。


    “我是她的小姨,你就是丽娜的大伯母吧,几年前我过来,你们当着街道办的人拍胸口保证会照顾我的外甥女,结果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闻从音简直从心里冒火,“黄世仁对白毛女都没对你们对这孩子这么狠毒,你们这分明就是在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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