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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081(修)(修)


    松鸣城到九黎城的几十里, 中夹曲折小道无数,再风雪滚滚,朔风飒飒。金玉开牵着马,偏不想那么快的回去, 他身上拢着阴冷血腥的寒气, 连头发丝上都好像凝着一层冰丝。


    不知走了多久, 他抬头瞧见格外冷淡的太阳, 才察觉时间流逝的痕迹。他在这茫茫的天地中, 几乎迷失自己, 等到过城门回到酒楼, 近乎夜中。


    酒楼前挂了一具无头尸,一张竖起的木板上定住几块面目全非的尸块,上面结了一层极其薄的冰,另有血书几个大字:“城南, 那伽寺。”


    金玉开一见便知是来找自己寻仇的, 正在心底讥笑不自量力, 忽想起什么,心一揪, 丢了马绳,先走的,再是快步地奔跑起来。


    房间空着。


    沈晏清花了一上午给自己理好的逃跑包袱掉在地上,他手艺不好, 绳结一掉就开了, 里面装了的三个甜饼,正大咧咧的敞着, 饼渣掉得很狼狈。


    金玉开眼前忽然能浮现出沈晏清手忙脚乱的样子,他该感觉好笑的, 这蠢货。但他一下都没停。


    城南的那伽寺有着很悠久的历史。只这历史,对着动辄千百年的修行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沈晏清被绑着站了一天,乌剑门怕他跑了,因此将麻绳捆得很紧。他动弹不得,深觉还不如被金玉开绑着。好歹金玉开绑他的时候有马坐,入夜了还有床睡,现在搞得他落差好大。


    对侧的门柱上刻着佛经的真言,乃是达摩祖师《略辨大乘入道四行观》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沈晏清实在无聊,他识字不多,认了好久,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心想:凭什么缘尽还无。既然有缘,那就要长久,纵有缘尽,他亦强求。


    他自小不爱看书念字,瞧上一会儿,就觉得脑子里有绳子打结了,眼前一阵发昏。两眼一闭,小小的昏睡了片刻。


    再醒来时,那伽寺里吵得厉害。


    乌剑门的掌门铁青着脸,抽过绑着他的麻绳,再一个飞纵,跃出寺外。可怜沈晏清不知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被摔得鼻青脸肿。


    三长老冷笑一指:“金玉开你看这是谁!”


    嘈杂瞬止。


    沈晏清挣扎爬起,那伽寺的地势稍高一节,顺着台阶俯视下看。场景尤其夸张,七八个乌剑门弟子如临大敌地围住半个圈,虽显人多势众,却远不及几丈外的一个金玉开吓人。


    金玉开张嘴无声,定定地看着沈晏清,他其实不应该来的,至少不该这么快,这样急。


    隔了一会儿,似呓语般低声说:“我既然来了,怎么会不知道。”


    沈晏清觉得金玉开这时看着有些奇怪,想问问他知道什么,可惜不是时候。


    金玉开道:“这呆子杀头鸟都要与我置气,杀人就更不用说了,你我恩怨,说破天和他牵扯不上一点关系,把他放了吧。”


    金玉开又问:“他脸怎么了,你们打他了?”


    三长老不理会,既有人质在手,脸上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打又怎么了,我不止要打他,我还要剁掉他的小指头!”说着,他作势去抽刀。


    他这一出的说法,来之前并未和掌门商量过,乌剑门掌门却也未喊停。他奇怪金玉开和沈晏清的关系,更想知道三长老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金玉开会有什么反应,他同样想试一试金玉开会为了沈晏清做到何种地步,这决定了他接下来要如何要挟金玉开。


    沈晏清没想过金玉开来了,这群人还要砍他的手,于是惊慌失措地躲。他被困得结实,躲不快,一见那柄雪亮的刀,被吓得闭眼睛。


    金玉开看着他,想起几天前他拖着雪虎鹰在雪地里行走的心理活动。


    那妖固然是愚蠢的,可他怎么也会这么愚蠢。他从没这么愚蠢过,更从没如此不能理解自己过。


    这些乌合之众算什么东西,被他们挟持的人算什么东西,怎么也敢拿来命令我?


    可说出的话不受控制,金玉开听见自己平静的说:“你既然恨我,砍掉我的吧,不要砍他。”


    这下不仅三长老愣住,乌剑门掌门同样愣住:“真的?”


    元婴出窍成就化神的要窍,就在于身体圆满,识海充沛。天底下能使人断肢重生的灵芝妙药少之又少,即使重生,也远远不如自己原来的,金玉开若缺一指,差不多是断了自己的仙途。


    乌剑门掌门怕金玉开不懂,说道:“躯体无全,你可就没成尊的机会了。”


    金玉开说:“那就不成尊了。”


    乌剑门掌门大笑起来,既然金玉开愿意为了沈晏清放弃成尊,等开了仙尊传承,自然是只能拱手相让他了:“光说无用!”


    惨白月光下,沈晏清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也看向他。


    金玉开说:“好。”


    他杀别人时,从来招招致命,可任谁都想不到他对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众人只见他起掌劈下,左手小指当即断落,一时血涌不止。


    乌剑门掌门自以为能完全地掌控金玉开了,上前拍拍三长老的肩,传音安抚道:“等传承得手,就杀了他给你儿子报仇。”脸上扬起笑,抓着沈晏清向金玉开靠近:“本真人大费周章地请你们二位来,是有要事相求啊。”


    剧痛之中,金玉开仍面无表情:“既然求我,为什么打他。”


    这一幕骇人的可怕。怎么会有人在自己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反而追着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乌剑门掌门一个晃神,再有所觉时,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该离金玉开太近,可为时已晚,已经天旋地转,人头落地。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金玉开那只断了指的左手,在他还来不及用沈晏清再做要挟时,就一下捏碎了他的喉咙。


    金玉开抽出剑,他杀了掌门尤嫌不够,连着那横行霸道的三长老一同再连杀了数十人。


    这好像噩梦,血肉横飞中,沈晏清被吓得瘫软在地。


    等金玉开将这那伽寺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他蹲到沈晏清的面前。


    金玉开不像疯了,可他平静的像是疯了。还说了完全不相关的话:“碧青海域的海渊上有一座天山门,每一年所有人尚未行过成年礼的幼龙都要去这座天山门。只有能跃过天山门的海龙可以得到血脉传承的馈赠。”


    “天山门在云天之间。”


    “有的人能跃过去,有的不行。那海渊深有万丈。飞跃失败的海龙,有他们的长族等着,等他们掉下来,驮去海渊的彼岸,再等明年来。一来我没有长族,没有试错的机会。二来我没有飞鳞,于是只能在水里看着,看了一年又一年。”


    “那年我实在等不及了,自创了一门御水术,这是我当时能力的极限,就想去试一试。结果也是那一年,是反复无常的夏天,飓风席卷一整个碧青海域,没有人敢把自己的孩子再带去云天之间跃天山门,因为就算是再强大的龙族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在那样极端的天气下游过暗涌无数的海渊,至于那些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可我不知道。我在岛上生活,到了那一天,我去了。”


    金玉开在回忆:“黑色的天,黑色的水,海面上有黑色的雨。连浪花翻涌的颜色也是黑色的,电光是更深一些的黑色。”


    “我以为我要死了,一直往前游着,游到再无边际,才恍然发现因着飓风,碧青海域水天一体,自己早就过了天山门。”


    “暴雨一直在下,隆隆的声音响的很近,狂风让我分不清那隆隆的声音究竟是我的心跳还是雷鸣。那时的我心跳得好快。”


    金玉开问:“为什么我的心跳得那样快,你知道吗?”


    这是什么傻瓜的问题。沈晏清说:“因为害怕吧。”听描述,那时的金玉开好像年纪不大,也并不如现在这样刀枪不入的强大,孩子会害怕实在正常不过。


    金玉开奇道:“我也会害怕吗。”


    沈晏清觉得金玉开好不要脸:“你又没有三头六臂,就算有三头六臂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当然也就会害怕啦。”


    他往下一瞥,瞧见金玉开的左掌还在血流不止。


    要知道金玉开的小指是为了他断的,沈晏清心有愧疚,换作是他,别人要他用自己的手指来换金玉开的手指,他是必然不会同意的,可金玉开却给他换了。


    但他没别的办法来弥补金玉开。


    沈晏清手忙脚乱地抱住金玉开哭:“怎么办,你的手指断了,你要死掉了。”


    死倒不至于。金玉开偏过头,再次说些和现在的局面完全不相干的古怪话,他突然发现:“你怎么……穿了我的这件衣服。”


    “这衣服怎么了。”


    沈晏清眨了眨泪眼,鼻音浓浓的说:“我不能穿?”


    没怎么。能的。


    只是这件衣服是用他第一次蜕下来的龙皮,他亲手缝做的,按理来说只有他的心上人意中人能恰好合身的穿上。


    为什么沈晏清会穿上,还如此的合身。


    无法形容此刻命运的玄妙,像是他的直觉比他更早一步的承认事实。


    金玉开忽然地笑出声。


    沈晏清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的手还在流血,你以后就少了一个手指!”


    金玉开看沈晏清掉眼泪了,安抚说:“大成若缺,人忌全盛,正所谓人无完人,有缺憾亦未尝不可。”


    沈晏清怒说:“你以为我傻,人无完人不是这样用的,你个文盲!”


    金玉开说:“好吧。”


    沈晏清大叫起来:“好什么好!”


    金玉开微微叹息:“好吧,我爱你。”


    沈晏清一愣,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此时云过遮月,四下寂静漆黑一片,好似那个反复无常的夏天,金玉开揽过他的腰,轻轻地吻他。再说了一遍:“好吧,我爱你。”


    第082章 082(修)(修)


    沈晏清没想到金玉开竟然会突然说爱他。


    金玉开吻他并不稀奇, 反正金玉开常常吻他。可金玉开怎么能说爱他,此前,没人对他说过爱。这好吓人。


    借着月色,金玉开细细地看沈晏清无措的表情。带血的手情不自禁地印在沈晏清的脸上, 等愈合, 他的手上会有一道疤, 皮肤生长时的隐隐作痛会时时刻刻地提醒金玉开, 警示金玉开, 这份爱的重量和代价。


    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只想吻他, 地久天长也不够,他要永远。


    有道是:“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为了保持这份永远的心情,金玉开甚至想要殉情。


    倘若现在他的面前, 有一座永远够不到底的悬崖, 他会毫不犹豫地拉着沈晏清一起跳下去。但即便没有, 金玉开也在这唇齿纠缠间,清晰的感受到了这种无止境般下坠的失重, 他忽然明白,这份使他坠落的爱就是他永无尽头的深渊。


    于是他愈吻愈深。仿若绝境。


    沈晏清挣扎不过,被压到地上,他的手不小心拍到金玉开的脸上, 手心滚烫一片。他顾不上去拢自己的衣服, 惊叫起来:“好烫,金玉开你生病了, 你发烧了。”


    ……(略)


    后半夜的雪一下,将所有痕迹掩盖。


    那伽寺的后房, 红烛亮了一整夜,沈晏清躺在床上,他其实没有睡着,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才竖着耳朵闭眼睛装睡。


    因为他睫毛抖个不停,金玉开早知道他没睡,端了一盆热水来收拾他。


    等金玉开吹熄了蜡烛,和他躺到一块,沈晏清才悄悄地睁眼。他很懊恼,又有点想不明白。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金玉开的也稀里糊涂的。这下完蛋了,世界上最稀里糊涂的夫妻就在今夜诞生了。


    他看金玉开两眼,本来想抽走被子,冻死这坏男人,自己独自睡觉的。


    可这里比不上酒楼,太冷。


    他尝试了一会儿,忍不住再钻到金玉开的怀里睡觉。没一会儿,意志力薄弱的睡着了。他睡得太沉,谁都没有梦到。迷迷糊糊察觉到有人亲了下他的眼皮,他觉得吃亏,心里嘱咐自己明早记得亲回来。但很快自己先忘了这码事。


    ·


    窗外还在下雪,几辆马车上挂着昆仑剑宗的旗帜,车辙碾过积雪,向着九黎城驶来。


    宋阳秋在马车里撩起挂在马车上挡风的帘子,看这座大城。越安骑着马,与他的马车平行:“和你说的,都记着没?”


    宋阳秋说:“记住的。”无非是一些关于凌霄真人的事情,这几天他已经背熟了。


    越安很满意。


    到了九黎城,昆仑剑宗的据点在一处深山的洞穴中,几个长老一同打开嵌在山体上的圆形青铜门。里头是一条向下蜿蜒的窄楼梯,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有会自然发光的苔藓。


    顺着圆形青铜门里的窄楼梯下了足有三百台阶,出现了一个巨型的广场,石板制成的柜子顶着最顶上的天板,涂了红棕色油漆的抽屉同样窄而狭,密密麻麻地嵌在石墙里。


    除了嵌了抽屉的石墙以外,还有几十条向黑暗深处延伸出去的通道。部分外门弟子,在一层中领了自己的房间离去了。


    领队的昆仑长老并不在这个广场上停留,继续沿着窄台阶向下走六百台阶,又是一处巨型广场。


    而本该继续向下的台阶,则是分出了两条道路,选择朝右面的那条路,走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再向下走三百的台阶,又是一处巨型广场。又有部分弟子离去。


    如此在地下通道中,转弯又下行地走了数次,最后只剩下了越安、端英、宋阳秋以及伺候他们的仆从。


    再往下还有数条通向未知的黑暗通道。端英道:“师妹,我就不下去了。”


    越安点头:“我带他去见师叔。”


    这番话使宋阳秋有些无措,他其实没有做好去见凌霄真人的准备,觉得那可能是个年纪颇大的干瘦老人——修行得道的高人似乎都是这个长相的。要他去勾|引,他实在做不来。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是被架住的鸭子了,不能说半句退缩的话,只脸上显出踌躇的犹豫。


    越安没有注意到他神色有变,将他带到一面石墙前,这石墙前摆了一个在北域里少见的木柜子,足有八尺八寸。


    叫人站在同一平面上,即使垫了脚,也瞧不见柜子后的人。


    高木柜后是一把同样极高的凳子,一个佝偻、骨瘦如柴的老头趴在柜子上,他像一个被晒过的蛹,浑身的皮肤都有些皱。


    越安正在与他说话:“三雷真人,此事事关重大,想必掌门已经传了消息过来。”


    老人一动未动。


    越安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带他下去了。”


    良久,这个老人从腹部传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嗯”。


    越安大喜,冲这老人鞠躬道谢。这老人依旧是不回应的状态,石墙上的两排抽屉间却打开了一道门,越安朝着这道门走去。


    尽管这名叫三雷真人的老头眼皮耷拉一下未抬,宋阳秋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好像被盯着观察了好久,叫他有种心底发毛的阴寒。


    走过石墙上的门后,两排的抽屉立刻的合拢了,好在通道里还长着那种会散发着淡淡光晕的苔藓,叫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这处通道又变得敞开来。


    地面变得很是光滑,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硫磺味,甚至极其罕见的能肉眼见到飘散着的、散发着闪动红光的火灵力。


    到了这里,宋阳秋甚至觉得热了,想要脱掉身上裹着的毯子。


    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青铜门,不过扇青铜门上斑驳的油漆还未褪色,那些五颜六色的漆雕画了许许多多羽毛绮丽的鸟。


    越安这时转过身对宋阳秋道:“我今早上得到的消息,说是剑尊已经先与我们来到了九黎,因此带你来见他。”


    宋阳秋一颗心又紧张地开始“砰砰”乱跳:“可是这样贸然来见,会不会冒犯剑尊?”


    越安笑道:“不会,三雷道人是剑宗的叔父,此事经过了他的同意,想必剑尊已经知晓了。”


    “来时我和端英师兄和你说过的事情,记在心上就好,剑尊大人没有那么可怕。”说到这,越安又道:“不过我还是要与你说一件事,知道外头那些墙上的抽屉是做什么的吗?”


    “死在北域的人通常不会留下尸骨,因此宗门里的人就在这儿为他们立下衣冠冢与牌位。自有九黎城以来,三雷道人已经在这儿守墓了近千年的时间,他寿元将近,宗门已经在筹谋寻觅能接替他位置驻守在九黎的人了。”


    这威胁宋阳秋怎么会听不懂,照越安今日的意思,要是他一计未成,恐怕他的下半辈子就得一直困守在这座阴暗深沉的地下城中。


    ——刚刚三雷道人审视的眼神,似乎也能理解了。


    宋阳秋无话可说,乖巧地应了声。


    第083章 083(修)(修)


    铜门紧闭着, 在门前不知道等了多久,宋阳秋猜三柱香的时间应该是有的,他很奇怪越安为什么不去敲门,但这不是他能问的。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 铜门开了一道缝。


    越安行了个礼:“乌霞山越安, 来向剑尊请安。”


    铜门开得缝更大了些, 越安撩起裙摆, 阔步走进了门里, 宋阳秋紧随其后。


    里面和他来时想的一点都不像, 是光秃秃的地板, 石板做成的案牍,墙上挂了三四盏煤油灯,这处洞府甚至比外面还要更冷些。


    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火灵力像是遭到了重大的打击,与铜门后的冷空气一相遇, 就彻底熄灭了化作了霭霭的灰烬。


    身着鸦青色道袍的凌霄就随意的曲着腿坐在地上, 他的手上拿着一卷玉简, 沉着眉眼,细密的睫毛下垂, 看得很认真。宋阳秋一惊,先以为这个年轻男人是凌霄真人的弟子。


    越安又行了个礼:“剑尊。”


    ——原来这就是声名赫赫的凌霄真人。宋阳秋不敢置信,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如此的年轻英俊。


    凌霄看过手上的玉简,放到一边去, 换了一卷新的, 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见状,越安开始摸不准凌霄的想法, 她在旁候了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暗自鼓起勇气, 冲凌霄喊了一声:“师叔。”


    凌霄抬起眼,望过来。


    他的双眸黑得离奇,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叫人完全无法琢磨出他的想法。


    凌霄道:“有话就说,不要遮遮掩掩。”


    话是如此,但越安哪敢直说,先与凌霄关乎昆仑剑宗的大小事情议论进言一番,再说自己近期在修行上的不解,请凌霄指教。


    直到最后,将话题引到宋阳秋的身上。


    要说这是昆仑剑宗四下找到和沈晏清长得最相似的人,要用他来替凌霄的情劫,和凌霄欢好恩爱,好让剑尊不再沉溺旧情人,这话就太难听,说出来也显得一干高层脸上无关。


    越安有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这是端英师兄前些日子收下的徒弟,按照宗门里的规矩,要先请师叔过目。”


    宋阳秋上前半步,他垂着眼睛,察觉到凌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敢抬头,耳朵已经通红一片。


    凌霄忽地开口:“只有他?”


    越安心头一跳:“是的。”


    凌霄问:“还有一个呢。”


    不妙的预感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来,越安抽动嘴角,勉强笑道:“不知道师叔指的是谁?”


    凌霄说:“你在明知故问。”


    越安突然好后悔,早知道那玉傀会给凌霄留下印象,当初金玉开将人掳走时,她说什么都要救他回来。这是这么多年,凌霄来头一次主动问。


    她不敢说真话,要知道那玉傀可能已经死了。撒谎道:“九黎城太冷,他、他生病了,来不了。”


    凌霄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


    越安被吓得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她认错:“师叔,我错了,其实——”


    她没说完,凌霄了然笑说:“我就知道。”


    这一句话使得越安又开始百转千回的揣测,师叔已经知道了?既然他知道那玉傀被金玉开掳走,是否说明他同样知道金玉开在松鸣城连杀数人,而她和师兄节节败退逃走一事?刚刚师叔之所以问起玉傀,难道不是想知道他的下落,而是单纯对她和师兄两人敌不过金玉开一人而感到不满?


    一时间,思绪纷纷。


    凌霄说:“你一说他不在,又替他遮掩说他生病了,我就知道,他其实根本没病,不过是嫌弃这地方太冷,他恃宠拿乔,不肯来而已。”


    越安内心更惊,凌霄话中的亲昵她如何听不出。她恐惧能使凌霄走出心结的希望葬送在自己手里,于是更不敢说出真话,唯唯诺诺的顺势点头:“是这样的。”


    凌霄先想他怎么这样娇气,再想在他手上再怎么娇气些似乎也无关系,说:“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我会去见他的,北域来与不来并无所谓。你们两个回去吧。”


    越安惊魂未定的与宋阳秋一同出去。上到见过三雷真人的广场,端英正在等他们两个。见越安的脸色并不好看,端英叹气:“没有用吗。”


    越安说:“不。”


    隔了一会儿,她自己拿不准主意:“我们回昆仑——我有事情要请师傅定夺。”


    今日的会面不算噩耗,还是有好消息的:“师叔的伤势或许有逆转的可能。”


    宋阳秋心中奇怪,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历尽多少波折,怎么才到九黎见过剑尊就要回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包含在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回去。


    端英问了:“阳秋和我们一同回去吗。”


    越安走出来的时候,就在想,反正宋阳秋和沈晏清长得一模一样,和那玉傀长得也一模一样,替谁不是替。


    倘若那玉傀真的早死在金玉开手上了,就让宋阳秋撒谎,说自己就是那个玉傀。


    反正这玉傀统共也只和师叔见过一面,师叔认不出来的。


    越安说:“我们一起回去。”


    宋阳秋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剑尊受伤了……这伤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底下还有人能伤得了他吗。”


    这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但始终没有这个机会。


    他等了又等见越安和端英迟迟不开口,假装畏缩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过这要是是什么我不能得知的秘密,就当我多嘴,不用告诉我了。”


    端英笑道:“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三宗十派、玄都东海的上层,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宋阳秋猜测:“我听说明鸿仙君与剑尊有旧仇,去年明鸿仙君出生死关,如今也是化神修为,难道是明鸿仙君伤得剑尊?”


    端英摇头:“怎么可能——”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两者间也有些关系。”


    宋阳秋说:“若是两位尊者相斗,早已闹得举世皆知,可我怎么从未听过这回事?”


    端英道:“到了化神的修为,若非攸关生死的死斗,最为顶级的修士绝不会出手。更何况天底下,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说到这儿,其实已算得上一点即破了。


    端英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再说得明显一些:“七十年前师叔渡劫,天雷滚滚,西域绿洲方圆万里化作灰烬。”这便是当年凌霄成尊的天劫。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这应当只是一场普通的渡劫。


    “人生九九八十一道坎坷就是整整八十一场的天劫,问题出在最后一道天劫上,当时到了第八十场天灾时,早已是万籁俱灭的景象。可第八十一场的天劫却迟迟落不下来,僵持在西域足足有三年。天上的劫云迟迟不散,乃至蔓延到了中域的天空。”


    第084章 084(修)(修)


    “不少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毕竟当时的凌霄剑尊还是太年轻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活着从天劫之下回来了。又有人猜这是假的,可天上的景象蔓延一域,大家明明都看到了。两相矛盾, 谁都不明所以。”


    “此后师叔一路高歌直前, 昆仑剑宗借此机会稳坐了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位子, 收拢了不少的修行资源, 欣欣向荣, 似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几年前, 师叔气息突然的衰败下来, 药王谷一指神医使尽浑身解数也找不出缘由,几位长老以死相逼,他才勉强说出真话。”


    众所周知的事情,天劫绝不会消失, 如果命定该有九九八十一道天劫降下, 那么无论过去了多久, 它始终存在着。


    高脚柜子后面一直静静听着的三雷道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对, 第八十一道天劫,第八十一道天劫就在他的心里。他的心结!”


    三雷道人似哭似笑般的说:“怎么会呢,他居然会败在一个区区凡人手上,一个除去一张漂亮脸蛋, 再无半点优点的凡人手上。”


    凌霄的伤势并非身体上的伤害, 而是心伤。


    是最不可理喻,也最难治愈的心伤。


    宋阳秋忽然想起松鸣城时, 端英说的那一番话:“但当这个得了心病治不好的人,还位高权重到能决定天上地下的一切, 就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天下的公事了。”


    这也就不奇怪,越安明明极端的厌恶以色侍人的沈晏清,却又在想法设法的寻找他的下落。为的无非就是解开凌霄的心结。


    三人沉默地走出这座地下城。


    时间已经到了晌午。


    沈晏清一觉睡到天亮,人是已经醒了,但不情愿起来,于是待在床上发呆。他睡累了,这么一歇,猛地想起金玉开,手用力地往旁边打去。


    金玉开眼也不睁,接掌得极其迅速,再反握住。


    沈晏清一抽手,抽不掉,大叫起来:“什么人!”


    金玉开:“我。”


    沈晏清说:“哦。”


    再过会儿,讪讪道:“我当你走了呢。”


    金玉开说:“呵呵,我当你想试试这一掌杀不杀得了我。”


    金玉开猜得好准,沈晏清哈哈一笑:“哪有的事。”


    再一静。


    往日里,都是沈晏清在聒噪的叽叽咕咕,金玉开偶尔附和偶尔讥讽,总之只要两人呆在一块儿,总是吵闹无比的。现在不知怎么的,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沈晏清一想起昨晚,整个人能从脸红到脚尖。他想一个人静静,要是能逃跑就更好了,倒打一耙:“你没有事情做吗,怎么还不起来?”


    金玉开说:“你枕着我,我不敢动。”


    沈晏清“啊”地一声,他坐起身,这下整个人转过去,一眼就和金玉开对视上了。金玉开再想来吻吻他的头顶或者嘴唇,沈晏清不让,红着脸,“咻”地一个跃身,再钻进被窝。


    他钻的姿势不恰当,脸是藏进去了,露了一小截光洁的背脊。


    金玉开伸手去摸,沈晏清心里好恨,敏|感地抖了两下,鼓起的被包挪着到了床位去。


    声音被被子一闷,显得很郁闷:“你怎么不早说。”金玉开怎么不直接把手抽走,反正他从来睡得很沉,现在两个人一起光光的睡到早上,害得他连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都不行了。


    金玉开说:“我不想说,我喜欢这样做。”


    嗨呀这蠢东西,这下沈晏清没话说了,他怕自己不管说什么,金玉开都要再对他说爱。


    好讨厌的爱,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捕获在这儿了。


    这并不是说他如果能在这张床上挖出个地洞,摆脱了金玉开,就能挣脱这张网的,因为这张无形的网会横跨时间,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他想起金玉开,就不得不想起金玉开爱他了。这分明是金玉开的阴谋。


    沈晏清非要粉碎这阴谋不可,阴阳怪气的说:“我管你喜欢什么。”


    他当自己这句必然猛戳金玉开的痛脚,正在得意,哪知金玉开趁他躲在被子里看不着,一掀他的乌龟壳,将把他抱出来亲。


    有两下金玉开亲在他的别处,沈晏清的嘴巴一得空,气得再度哇哇大叫起来:“我昨天晚上是可怜你,我不准你再亲了!”


    可怜虫金玉开心想,日久天长,总是不急于一时的。等他晚上再和这傻瓜算什么是可怜,什么是爱怜的糊涂账。


    他刚放下沈晏清,沈晏清却一脸奇怪的问他:“你怎么不亲我了?”


    金玉开说:“你不是不让我亲你吗?”


    沈晏清道:“我不让你亲,你就真的不亲我了?”


    金玉开说:“嗯。”


    沈晏清这下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实在了不起,能让恶名远扬、无恶不作的金玉开都听自己的话。他开始享受这份爱情的妙用了,扬起下巴,十分得意道:“那我要是叫你再来亲我一下呢?”


    金玉开依旧是先笑说好,再来吻他。这一回,他便拖拖拉拉,先从额头,吻过耳侧,沈晏清很是不耐,心想,金玉开真是呆子,要亲当然是要亲嘴啦。于是,双手揽住金玉开的肩膀,贴着吻了上去。


    这一吻叫沈晏清芥蒂全消,他先想,金玉开也不过如此,以为全然都在自己掌握。一扭头,欢快地去寻衣服穿。


    不管金玉开怎样看他,或者几番犹豫后闭眼不看他,沈晏清穿戴得体,他开门出去。


    外面茫茫一片,只是不再下雪。


    沈晏清跑出去,将地上踩出一大块的脚印。一个没留神,整个人仰面摔在了地上。


    金玉开从后面追上来:“怎么摔了?”


    这混账。


    哪只眼睛看到他摔了,沈晏清怒说:“我没摔,只是天气好,想躺在这里看看天、看看云,再吹吹风。他们公子小姐、文人雅客,都是这样的,我不能吗?”


    金玉开当然不能说不能,他坐到沈晏清的边上。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既然沈晏清说是自己想躺着的,那就不能现在立刻坐起了。


    雪地里好冷,他被冻得哆嗦。


    金玉开说:“你冷吗?”


    沈晏清死要面子,冻得发抖说:“不冷。”


    那便不冷吧。沈晏清问金玉开:“接下去我们要做什么?”


    他从来是没什么目的的,原来想着去找李煦,于是大费周章的做了一堆蠢事,把自己栽到了天寒地冻的北域来。


    现在他落到了金玉开的手上,前半截的打算自然是破灭了,找李煦是没办法咯。


    说到这,沈晏清想起金玉开抓他时说自己要试试凌霄能不能杀了他的一事,犹豫道:“你不会要去找凌霄吧。”


    他可不要和一个短命鬼做自己男人。


    沈晏清是非常薄情寡义的小鸟,金玉开要是被凌霄打死了,那他还去天清门寻李煦,才不给大魔头守寡。


    金玉开微微笑道:“我要去北域的深处抓一头妖怪,用他的心换我的自由。等我自由,我们再去东海,我带你去我生长的海域,我们在那成亲,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我有答应你和你成亲吗?”沈晏清听得脸颊一热,他嘟囔着:“两个男人成亲像什么话”,“那谁穿花袍”,“我不穿的话”。


    沈晏清偏开视线,假装去看远方的山,不愿意和金玉开对视。心想,好奇怪,我怎么不敢看金玉开的眼睛。


    他躺在雪地里,几簇雪落在他的发间,粘在他的脸上。


    初时,沈晏清忙着装作自己一点都不怕冷,没有抹掉,现在这些雪被他的体温融化,变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金玉开说:“你脸上的雪融化了。”


    沈晏清用袖口擦脸,他背对着金玉开一骨碌地爬起。再转过来时,脸上干干净净,一点水痕也无。


    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说:“你要抓什么妖怪,干嘛非得抓他——还有自由,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话,金玉开你给我说清楚!”


    金玉开道:“你不是怨念缠身,要用他的眼泪?”


    沈晏清略作回想,想起先前金玉开好像确实说过这么个事情,说北域有一种悲魄凝集的妖怪,用它的眼泪能使自己身上的怨气消除。他慢吞吞的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可你不是说,说他不能哭,一哭,他就没命了吗。”


    金玉开笑问:“我俩的命,和他一个的命,你觉得谁的比较重要。”


    二比一大,那么是他俩的命比较重要了。


    沈晏清心想,自己这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成了个虚伪的妖怪。他问:“那我们要去哪抓它?它长什么样子?”


    金玉开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传闻说这种寒妖会剥人皮,吃人心,再伪装成人的样子,混迹人群中。他伪装的技术十分高明,常人难以辨别。只有被换走心的人,能看透他的本质。但不会有人相信的。”


    两人说着,慢慢走出荒庙,向着九黎城的城门走去。


    沈晏清原以为寒妖是什么灵智未开的妖兽,可听金玉开这样说,现在觉得这大妖怪真是恐怖万状。


    他有些害怕了:“要不然这样吧,金玉开,你去抓这个大妖怪,我就不去了,我在城里等你——城里好冷,我呆不住,你要不然先送我回中域吧,我在中域等你。”


    非常标准的得寸进尺,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能被宠得没边。


    金玉开很为难:“可我的仇家太多。”


    有乌剑门的前车之鉴,后半生沈晏清恐怕都离不开金玉开半步。他幻想自己回中域享福,金玉开在北域当牛做马的给他抓寒妖的美梦就这么的破灭了。可恶的金玉开。


    第085章 085(修)(修)


    那么这下, 沈晏清必须跟着金玉开去北域逮妖怪了。不过去逮寒妖,金玉开也不全然是为了沈晏清。


    只是若他一人孤身前往,纵横来回,都难有敌手。


    可要再算上一个沈晏清的话, 人数上勉强是占了优势的, 但综合实力却就大大的不如了。


    沈晏清出城门前, 还在想他才不要坐马, 他要坐大马车。指着马廊的大马, 眼睛亮晶晶的对金玉开说:“我要骑这个。”


    金玉开吊儿郎当的站边上, 嗤笑一声:“白费什么功夫, 你骑我算了。”


    骑马哪有骑他威风,有道是龙腾万里。骑普通的龙已经是一等威风的事情了,骑他金玉开更是绝顶的威风。


    沈晏清:“……”


    售马的老板、来往的散客,马廊人来人往, 他早知和金玉开厮混, 名声是无法好的, 但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下马不要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听到金玉开的疯话, 脸蛋爆红的拉着金玉开速速走掉。


    走出去两里地,金玉开不理解,“真骑我?”


    沈晏清恼羞成怒的去拧金玉开的手臂:“你再乱讲话!”


    金玉开觉得沈晏清有好多他根本无法可想的小动作,这一拧对他来说一点不疼, 好像沈晏清正朝他撒娇卖痴, 任由他拧。


    沈晏清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微微蹙着眉, 嗔道:“谁骑你了,不是我。”


    难怪金玉开会觉得沈晏清在撒娇, 在这点上,沈晏清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沈晏清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不再想这个插曲,他想到那可怕的大妖怪,心想,要是那寒妖突然出现,把自己伪装成金玉开的样子,那他要怎么办。


    他忧心忡忡,牵了金玉开的手。


    哪知迟钝的金玉开终于反应过来,手一下变得吓人的滚烫。沈晏清一惊一乍地再去摸金玉开的脸,叫起来:“你身上好烫,你又病了?”


    金玉开心想,这什么白痴。他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天天说荤话,是沈晏清误会了他,可他偏不解释。上下打量沈晏清被冻得通红的脸,等沈晏清被看久了,恶狠狠地瞪他,再嬉笑着去吻沈晏清的脸颊。


    一路走来的脚印很快被吹落的雪覆盖。


    越安和端英到了昆仑剑宗,两人见过掌门,将北域一行发生的事情细细地与师傅说过,终于下了决定。


    越安写信用飞剑相寄,告诉凌霄,那玉傀前几日就告病,被送回了剑宗内。信中语焉不详,并不写清玉傀生了什么病。


    另一头,再差人安排了飞船,将宋阳秋送回剑宗内。


    北域闭塞,地下城门几日开启一次,凌霄看到信中消息,已是好几日后。


    以那玉傀耍娇的性格,他猜想说不定是那玉傀用装病来引起他的注意。


    更何况身在昆仑剑宗,再怎样疑难杂症的病都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去治,不管怎样是不会有事的。


    理智告诉他,北域秘境与他息息相关,将一切都处理妥帖再回去好了,可感性总将小事都夸大其词,他实在放心不下。暂将手上的东西,转交给三雷真人处理,说自己回去一趟。


    御剑千里再千里,等赶到昆仑剑宗时,太华山脉正是冰消雪融、万物复苏的春季,太华山上夜放千花,沿途栽种满各色春花,全宗上下不说张灯结彩,人人面上喜气洋洋。仿佛有什么喜事将近。


    凌霄收剑降在乌霞峰上,他一身鸦青道袍,收敛了气息,瞧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并无差别。


    正巧有两名乌霞峰弟子与他擦肩而过,凌霄拦住人问:“近日宗门发生了什么喜事?”


    弟子虽认不出他,仍规规矩矩道:“听说是剑尊或是喜事将近。”


    因为这句话,凌霄忽觉得自己仿佛被时间抽离了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快步地奔向万华峰。那里是一切的起点。


    万华峰被沉默的黑暗笼罩着,凌霄走得很快,一直到山腰的小苑,终于放缓了脚步。那门上被时间腐朽的喜帖褪色很久,此刻张贴上了新的字帖。


    他直到推门进去时,仍有一种恍若梦中的迟疑。


    屋内陈设百年未变,却片尘不染。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看桌上的画卷,凌霄走去,他分得清现实和幻境,伸手将这人转过来。


    这是一张和画卷上一模一样的脸。


    相似的年纪,相似的衣着,是相似的夜晚。


    宋阳秋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越安仙子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倘若不知自己如何作答,或者是剑尊问了什么他不能回答的问题,只管沉默就是了。


    凌霄静看宋阳秋的脸,一息、两息、三息,不是他幻想的答案,心中难以言说的火热顿时如水浇般凉透,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宋阳秋紧记着越安的嘱咐,不敢多言,他慌忙地摇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这么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的,凌霄却不,他兀自冷笑着:“时间过了太久,看来你们真忘了我是什么。”


    见大事不妙,宋阳秋除了恐惧,还有微妙的不甘心。


    凭什么沈晏清可以、玉傀可以,而他不行。


    凌霄转身要走,宋阳秋快步追上,他鼓起勇气绕到凌霄的面前,哭着问:“为什么,我和他们长得一样。”


    凌霄微微一愣,口中道:“难怪。”


    “难怪什么?”宋阳秋问。


    凌霄说:“难怪他敢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你敢说这样的话。”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轻而淡,语气却刻薄冷漠,宋阳秋被刺得立在当场,待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凌霄已经不见。


    宋阳秋擦擦眼泪,追下山去,内心惶恐不安。害怕此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越安和端英会把他赶下山去。


    他一路没找到凌霄的踪迹,再慌慌张张地去乌霞峰找越安仙子。


    半路遇见上山来找他的端英真人,宋阳秋猜测此事完全的不能成了,脸上泪痕未干,跪下哭求端英真人:“您别把我赶下山去。”


    端英叹了口气:“山上的事情越安和师傅已经知道了。你不用担忧,我既然将你带到昆仑剑宗来,就不会因为你毫无用处了就把你一脚踹开。你不是已经拜我为师了吗,明天修行小长春决,跟着我的大弟子祝鸿云,一同练剑吧。”


    端英又问:“你刚刚看到天上的剑意了吗。”


    宋阳秋摇头,他刚刚忙着哭,对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


    端英笑:“你和那沈晏清可真像,他也总是哭。我见他第一面时在太墟天宫的行宫,为了追一只幻虚灵鸟,和几个师兄弟一起被太墟天宫的人抓住。那鸟原来飞进了他的阁楼,太墟天宫的人请他来,我跪在地上看他。看他眼眶通红,不知是才睡醒还是大哭过一场。可惜我跪得太低,无论如何高声讥讽,他的目光总落不到我的身上。师叔一来,他就去看师叔了。”


    宋阳秋听端英说完,瞬间明悟端英话里无法捕捉的遗憾,他心中失落,无话可说,开始有点怨怼的想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沈晏清,埋怨他靠着这张脸带走了全部福气。


    走到山脚,宋阳秋说:“真人,我想我可能和那沈晏清长得也没有那么的像。剑尊一看到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认出我不是他了。我和他不一样的。”


    一阵沉默后,端英说:“没有,不怪你。”


    原来方才凌霄去过乌霞山一趟,他从越安口中得知,那玉傀被金玉开掳走多日,现在生死未知。


    端英从未见过凌霄如此生气,空明剑意一瞬铺开占据一整条太华山脉,震慑得所有人瑟瑟发抖。


    乌霞峰峰主想去阻止,剑势之下被打成重伤。


    凌霄半只脚跨出长宫,要去北域找金玉开算账。


    越安早知宋阳秋不敢告诉凌霄真话,抱着师傅还想狡辩:“都是替身,有差别吗?他俩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凌霄回头,“不一样。我从始至终,看到的是灵魂的颜色。”


    常人怎么能看到灵魂的颜色呢,可凌霄偏偏不是常人。听着宋阳秋的话,端英自嘲的想,此局无解,昆仑剑宗将要盛极而衰了。


    “以后宗门不会再找和沈晏清相似的人了,以我们的认知,是找不到的。永远找不到。”


    第086章 086(修)(修)


    沈晏清打了个喷嚏。


    他初步怀疑是因为北域的风太冷, 将他吹风寒了,再怀疑是因为自己偷懒,强要金玉开背着自己走,这坏男人在心里偷偷骂他。


    后者骂就骂了, 沈晏清在心里狠狠地骂回来了。前者的问题比较严重, 这里太冷, 也找不到人来治他, 要是生病了可就麻烦了。


    他趴在金玉开的背上, 叽叽咕咕的小声问:“那大妖怪怎么抓呀, 他在哪儿?”


    北域天黑得很快, 现在日渐西斜,夜晚的北域十分危险,金玉开带着沈晏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狂妄。在太阳落山前,他们需得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这次走得很深, 四周都有高高垒堆的雪, 如同凡间河道滩涂上经常会生长着的芦苇丛, 风里也飘着大片成团的芦苇花。


    好在北域虽然人迹罕见,但总有星零的客栈、无人的庙塔。


    金玉开说:“你大声点叫唤他, 他听见你在找他,说不定就来找我们了。”


    不是什么好话。沈晏清觉得金玉开在嘲笑他,毫不客气地去咬他的耳朵。


    ——有些咬不动。


    沈晏清再不气馁地咬着试了试,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他把自己的牙磨尖了, 就将金玉开咬得鲜血淋漓,撕下一块肉来。


    金玉开不知道他打着什么坏主意, 觉得沈晏清又在撒娇。他的新婚妻子好娇气。


    这毕竟是金玉开头一次来北域,走了一半, 他担心自己被风雪迷了方向,取出几块妖兽皮。


    几块妖兽皮拼在一起,显出一张线条简陋的地图。


    沈晏清伸长了脑袋,跟着一起看。不过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再看大雪茫茫,雪白一片,完全对照不上。缩回脑袋,双手揽住金玉开的脖子,在金玉开身上不好意思的蹭了蹭。


    金玉开早知道沈晏清看不懂,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说:“我们在这儿。”


    他再指向另一处标记:“我们要去这里。”


    金玉开指着的地方用小字标注了“沁州”二字。


    沈晏清疑惑的问:“大妖怪住在这里吗?”


    金玉开说:“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北域最繁华的地方,后来天罚冰封,沁州的居民全都搬迁到了中域去。”


    “天清门的人在这里发现秘境,等秘境因为时光流转的倒影重现北域,他一定会进去,他在秘境中会变得脆弱。我们随同一块,就能在秘境中将他抓住。”


    今日的时间不多了,金玉开收起地图,背着沈晏清东转西转,找到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塔。


    这类塔从前沈晏清在别的地方都没见过,造型特殊,有个很尖很尖的塔顶,像针,底下再慢慢的变得圆宽。


    雪落在上面积不足,一下就滑溜到了地上。针塔大都由九黎城、松鸣城的匠人铸造,是特意为了要前去北域的修士留铸的。


    金玉开在塔前把沈晏清放下。


    沈晏清穿了厚厚的狐裘,一看自己能进暖和的塔里的,和金玉开撒谎说疼的腿一下子就利索起来,脚步轻快地溜进去。


    金玉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笑。


    塔内篆刻了法阵,比不上中域日暖和煦,但和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简直是天堂。针塔内仅用一根高柱支撑,地面则是用最普通的黑松木削片钉平,赶工的匠人没什么耐心,留了很多木刺。


    沈晏清蹲在高柱边上,等身子暖和些了,他脱了狐裘铺在地上,坐到狐裘上。


    金玉开则去另一边生火,取出两个肉饼来烤。不过片时,饼皮被烤得酥脆,肉香满屋。他将肉饼拿去和沈晏清一起吃,一同坐在狐裘上。


    对面的高柱上被人写了字,是句诗,金玉开轻声念:“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是向子湮的相见欢。右下再三条波浪并作的川字。只是这“川”字格外小,用劲更深。


    笔锋坚韧,气势磅礴,又有肝肠寸断的悲愁。留字者修为不俗。瞧柱上痕迹,字形百年不散,金玉开生性好强,不要屈居人下,与此人隔空交手,散去柱上剑意,却不抹其上字迹。


    玩笑道:“我们也写一个,就用元好问的散曲骤雨打新荷,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你去写。”


    沈晏清瞥他一眼:“我不写。”


    一来是他是个文盲,二来他写字难看,写上去金玉开笑话他怎么办。再者,刻这个干嘛,后来人来来往往,都来看他的丑字了,他不要。


    金玉开说:“好,不写就不写。”


    既然如此,他再在字上覆上自己的杀意,叫后来人不能以为这字是想写就能写得了。


    做过此事后,金玉开当是棋逢对手,起了惜才之心,想知道留字者谁,以那“川”字揣测:“莫非此人名中带川?”


    “什么川。”沈晏清也看那字,笑起来:“川字哪有这样写的,这分明是“清”。”


    金玉开回头看他,问:“为什么?”


    沈晏清说:“你看这三条波浪像不像一条河流,左右空荡,是那河流里空无一物,碧彻澄清——是清的意思啊。”


    这逻辑只有沈晏清能懂,金玉开左瞧右瞧,觉得好像搭得上边,又好像胡言乱语。


    沈晏清胡言乱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非说这个就是“清”字,歪着脑袋质问金玉开:“你说是不是?”


    金玉开只能无奈说是了。


    沈晏清高兴起来,金玉开看他表情生动可爱,实在很好满足,享受起这份缓慢流动的时光。


    因他看得太久,沈晏清觉得害羞,闭上了眼睛,人却凑过去和金玉开接吻。


    金玉开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呢?”


    好不公平,金玉开想,沈晏清知道他是东海的龙族,知道他的姓和名,能从别人的只字片语听到他的过往,可为什么他连沈晏清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晏清左顾而言他,“我是太墟天宫的玉傀,没有名字,你爱叫我什么叫我什么。”沈晏清这三个字背后关联了太多可怕的大人物,他不想让金玉开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撒谎骗人。


    金玉开说:“你不是太墟天宫的玉傀。”


    沈晏清心想,连凌霄见过他都能被瞒过去,金玉开怎么能这样肯定呢。理直气壮的说:“没见识,我就是玉傀啊。”


    金玉开说:“玉浮楼的玉傀我都见过,他们不是你这样的,他们不会笑,也不会哭,可你会,你总是笑,也总是哭。”


    沈晏清遇到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了,头一扭,恨恨地心想,早知道就不给金玉开亲了,亲了就亲了,还要问这么多怪话。他不要理金玉开了。


    他吃饱有一会了,塔内没有别的东西,他又不爱钻研功法,往常吃饱了到头就睡去了,今天躺下后翻来覆去,合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睁开眼,看见金玉开还在脉脉无言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化的雕塑,海边一座固执不化的礁石。


    沈晏清骤然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上涌:“金玉开,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这样能逼迫我了是不是?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告诉你。”沈晏清从来没有这样强硬地和别人说过话,或许是爱给予他的底气吧,他怒气冲冲的说:“为什么,原因就是不想。我不想告诉你我的一切。为什么不想,因为我不爱你!现在是你一厢情愿的爱我,但世上没有一条规定只要你爱我我就需要爱你的,你明白了吧,你还要再问吗!”


    沈晏清怒气过后,就感到了空虚,但这无关后悔,他一点不后悔这样说。态度仍旧强硬,他坐着,仰脸看着金玉开,嘴边带着冷笑,似乎在警告金玉开,倘若他再说出一些不自量力的话,那么他也能说出一些更让人心碎的话。


    金玉开似乎在想沈晏清的话,这些话在他的脑子里走过一圈。


    金玉开笑:“你说谎,你爱的。”


    于是那愤怒的火焰如滚滚海浪,一波稍平更有后浪来推,沈晏清愤然地否认:“你凭什么说我爱你。”


    金玉开手腕一翻,手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不言语,脸上面无表情,右手持刀,眨眼时,已毫不留情地要刺向自己的左掌。


    沈晏清惊叫不及,想也不想,用自己的手掌去捂。


    刀锋悬在他的手背,沈晏清战战兢兢:“你干什么?”


    金玉开说:“还说不爱我。”


    沈晏清嘴硬:“不爱,我一时情急慌张,下意识的,没动过脑子。”


    他紧接着狡辩,“我不忍心你受伤,于是以身相护,你真不要脸,不来谢我,还说什么我爱你,你自己想想,这有道理吗?”


    金玉开道:“那你松开手。我的事不用你管。”


    沈晏清不愿意:“你要做什么?”


    金玉开不回答,刀锋愈发逼近,沈晏清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压住他的手背,直至感知到刺痛,也仍固执地不松开手。


    沈晏清觉得害怕。这份恐惧倒不是因为他害怕金玉开对他做什么,而是他害怕金玉开对自己做什么。


    他每想起乌剑门的那个可怖夜晚,和金玉开鲜血淋漓的手,心就要再破碎一次。


    这成了一个无法自圆的悖论。沈晏清蓦然意识到,金玉开抓住他软肋了。他怎么不爱。他甚至爱金玉开胜过爱惜自己,不然他不会这样做。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金玉开说:“不做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爱我。”


    沈晏清愣怔而呆,眼见着金玉开手中的匕首方位变换,像是准备自刎,他何尝不知道有金玉开正在吓唬他而已的可能,可金玉开有削掉自己手指的前车之鉴,谁能知道这个疯子的虚虚实实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不假思索地再扑上去,匕首划破他的肩膀,但泪比血更先涌出。


    “我爱你。”沈晏清终于不得不承认和明白:“够了、是的,我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几遍,哭得发抖,几欲作呕,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仿佛被高高地吊在悬崖上。正摇摇欲坠地等待判处死刑。


    金玉开丢掉匕首,从他泪流的痕迹开始,着迷地去吻他的唇,吻他刺痛着的伤痕。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重叠,肉|体的欢愉再交织精神的满足。怎么办呢,毫无办法,这是相爱所得的报酬和代价,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第087章 087(修)(修)


    手背上的创伤被金玉开舔舐过, 一会儿功夫就愈合了,可这伤痛是永恒存在的记忆。沈晏清意识昏沉,情|欲却比以往更高涨。


    他再不能否认自己不爱金玉开,在这份爱愈显清晰的时刻, 它愈显出它难以掌控的份量。


    沈晏清已经忘了自己和金玉开是因为什么而吵架的了, 在他不得不对着金玉开、对着自己承认后, 他清晰的认识到, 和他曾经单方面爱着李煦不一样, 他和金玉开的爱是一道可怕的枷锁。总有一天, 会毁灭他, 击溃他。


    为什么。因为这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这爱是一条单向的索道,他被这份爱控制,却绑不住金玉开。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不爱能变成一条细瘦的麻绳,拴在金玉开的脚上, 让这条飞龙像风筝似的再不能离开他。


    尽管他自欺欺人的以为这一挣就开的束缚会很牢靠, 可现在他连着这份自欺欺人也一同失去了。


    从今往后, 他再不能强势的要求金玉开用爱他,来换取他的爱, 只能卑微的祈祷金玉开爱他。


    等到金玉开不爱他的那一天,他就完了。


    想到这儿,沈晏清越想越恐慌,他尖叫起来:“我不能爱你, 我不能爱你!”


    金玉开吻他, 一遍又一遍,说:“好, 我爱你,我爱你就够了。”


    在这热切的相拥中, 沈晏清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说什么也不肯理金玉开了。


    一个人生了很久的闷气,总想着要扳回一城来,可要想到金玉开断了一指的手掌,他又很不忍心。仿佛金玉开爱他太多,而他很吝啬似的。


    沈晏清想启程后,他让金玉开再背他时,他趁着风雪翻涌迷眼的间隙,去吻金玉开的脸颊。


    倘若金玉开发现他在吻他,他就说这是一片冰冷的雪花贴过,可要是金玉开没有发现,那么一切就都是金玉开的错了。


    他的计划稍显雏形,金玉开从针塔外再拾了些木材回来:“又下雪了,今天的雪很古怪,你受不住,我们不出去,等雪停了再出去。”


    金玉开曾想过变换原型,一路飞驰,驮着沈晏清到终点的沁州去。但北域的风太大,他伴侣的力气又太小,他害怕沈晏清抓不住他的龙角被风雪吹滚埋进雪地中,这事他只设想过一次,一想到有可能出现的可怕结果,便无法接受的搁浅了。


    沈晏清心想今天无法偷亲金玉开的脸颊了,很不高兴:“我不爱你了。”


    金玉开正在生火,并不觉得沈晏清的出尔反尔是真心话,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大椰瓢。今天暂时不爱金玉开了的沈晏清馋得连滚带爬,挨着金玉开坐下,故作惊喜的问:“这是什么,能吃的吗?”


    这下幻想成真,他早说过金玉开很适合给他敲椰栗了。


    金玉开敲开椰瓢放在火堆边上烘烤,再斜瞥他两眼,沈晏清无法,只好道:“有大椰瓢吃的我最喜欢金玉开。”


    短短的一句话金玉开能抓出沈晏清的不少马脚,因为实在太多,他甚至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含笑问:“需得有大椰瓢吃,你才能爱我啊?”


    沈晏清觉得这句话确实有点不对:“哦。我收回了。”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的,金玉开很豁达的同意了,想看看沈晏清会说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


    沈晏清稍作思考,最后严肃的说:“今天有大椰瓢吃的我,最喜欢的人是金玉开。”


    金玉开问:“明天呢?”


    沈晏清的小鸟尾巴一翘,骄傲的说:“你这都不懂,我是很善变的人,明天的事情我怎么能现在告诉你。”


    “啊。”金玉开说:“可我是很急躁的人,我好想知道我怎样才能让你明天也爱我。”


    沈晏清歪着脑袋看他,像是质问:“有多想。”


    太高深的词语和比喻,是沈晏清无法理解的,金玉开说:“想到像日月光辉一样,能照耀天地。”


    好无边无际的想念啊。


    那么确实是很想了。沈晏清有些为难,他凑到金玉开的耳边,小声说:“好吧,我告诉你,我明天也爱你。你不要再想了。”


    金玉开问:“那么后天呢?”


    沈晏清生气了:“你在得寸进尺。”


    金玉开也凑他耳边,悄悄话似的说:“可你告诉了我明天,我自然而然会开始想念后天,然后以此类推,永无止境。这不怪我,要怪天气,谁让它在这时候下了一场大雪。”


    沈晏清没有被金玉开的诡辩迷惑,他很不浪漫的心想这哪里怪得了天气,明明就怪金玉开,可恶的金玉开,那么轻易就爱上他的金玉开,又那么轻易使他爱上的金玉开。


    他的心中所想不能被金玉开知道,又想听金玉开说情话,沈晏清从来宽于律己严对他人,他不捂自己的耳朵,就去捂金玉开的嘴,恨恨的说:“妖言惑众,我堵你的嘴巴。”


    金玉开见沈晏清面红耳赤,眼中水光似波,哪肯半途而废。


    他按住沈晏清因为害羞而微微发抖、湿润柔软的手,还想再多数两句。


    沈晏清见自己的手被按住,一时无法挣脱,想也不想长腿一伸,坐到了金玉开的腿上,再用自己的嘴去堵金玉开。


    金玉开登时如石化僵硬,他震惊之下一动不敢动。像是怕惊吓到一只忽然降临的蝴蝶。


    沈晏清吻得很轻,触及便分,再隔着三指的距离,眼睛扑闪,他明知故问:“金玉开,你怎么不说了,你现在又要怪谁。”


    金玉开看着沈晏清久久凝视,他轻笑:“谁也不怪。”他双手捧着沈晏清的脸,再加深这个吻。


    等着大雪停歇,已是三日过去。


    金玉开估算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带沈晏清出去,再北上寻找被大雪掩埋的沁州了。


    只是他提议的时间不巧,沈晏清的美梦正做到紧要关头,才不乐意。


    金玉开嗡嗡地凑到他耳边吵了两回,他一字不听,将金玉开推开,充当被子的狐裘往上一拉,盖住脑袋再呼呼睡去。


    这一套的动作行云流水,比他练了很久的蹩脚剑法都要熟练。


    金玉开拿他没办法,叹气一声,两手空空地出去,回来时拖了一头野鹿。他要剥了鹿皮给沈晏清做一双手套,用鹿骨和肉炖汤,再用小火烘出几块磨牙的肉干,带在路上做干粮。


    他准备齐全,刚进到针塔内,立即心神一凛,已察觉到地上软床中失去了沈晏清的踪迹,狐裘底下倒是传来几声小鸟梦深时撒娇的叽叽叫声。


    金玉开一愣,他早知道沈晏清根本不是什么玉傀,想过他身上有很淡的妖气应该是个学艺不精的小妖怪,但没想过沈晏清原来是只小鸟。


    金玉开觉得有些荒谬的想笑,这就是沈晏清一直想要掩盖的身份真相——


    一只傻瓜小鸟。


    一只原型小到连张狐裘都能彻头彻尾遮住,恐怕还没他拳头大,嘴上对自己的身份严加防范,事实上睡懵了,就露尾巴的笨蛋小鸟。


    他深知现在若是上前去,掀了沈晏清身上那张狐裘,就能将他身上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面具也一同撕开了。


    这实在是个好时机,毕竟这下他证据在手,沈晏清百口莫辩只好从实招来。


    可金玉开又想,那毫无意义。


    他才不想从被子底下把沈晏清的真身揪出来,再用威逼利诱和恐吓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那毫无意义。


    金玉开既不屑这样做,更不愿意这样做。


    他俩既然心意相通,只需用时间等待沈晏清对他坦诚的时候就是了。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分别?


    等那一日,沈晏清告诉他一切时,他再将今日的小事一同和盘托出,想必沈晏清一定会感动得落泪吧!


    金玉开自觉自己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丈夫,他设法想要替沈晏清遮掩一二,假装自己不知情,于是再出门去,重新进门。


    沈晏清睡得很不警觉,如此大动作都没有惊醒他,就更不要说金玉开在门口故作小心敲门的声音了。


    金玉开无法,只能将门拍得震天响。


    这把胆小的沈晏清大吓一跳,以为金玉开的仇家又找上门来了。


    他原本两爪朝上,翻着肚皮睡得正香,这一下被吓得原地翻身一跳,拍着翅膀在针塔内羽毛纷飞地乱飞一通,走投无路时才想起得先钻进狐裘里。他原型普通,可别被不识货的人逮住吃掉了。


    再过片刻,黑狐裘堆里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沈晏清变回人形,左顾右盼,等不来金玉开,又怕歹徒破门而入,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这里没有来过金玉开。”


    大歹徒金玉开气极反笑:“要的就是这里没有来过金玉开。”


    第088章 088(修)(修)


    金玉开真是没见过这种白痴傻瓜, 他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听里面乒呤乓啷地响个不停,眼睛看不见,只凭想象沈晏清正在笨手笨脚地做什么傻事,就能被逗乐。


    听见沈晏清这句话, 彻底按耐不住地推门进去。


    沈晏清认出是金玉开的声音, 正在冲金玉开怒目圆视, 他反咬一口道:“你吓唬我!”


    金玉开不多说废话, 含笑承认:“好吧。我罪大恶极。”


    那也没有很罪大恶极。


    沈晏清在心里替金玉开反驳, 当然这话他没法说出口。


    吓唬沈晏清本不是金玉开原意, 但既然事实如此, 金玉开须得承认。


    可他没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


    金玉开一想起刚刚沈晏清小心翼翼说“金玉开没来过这里”,就又气又好笑,遇上事就要将他撇到一边去, 一点不讲究伉俪情深, 真是大难临头鸟自飞。


    他再问沈晏清:“我是谁?”


    金玉开向来狡猾, 心中已经想好了沈晏清的下场。


    无非只有两种答案,说他是金玉开, 或者聪明点记着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这下只能答他不是金玉开。


    无论哪种,总之沈晏清今日是没有好下场了,非得哭着喊着叫他相公不可。


    听金玉开又问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沈晏清下意识警觉, 先不想去回答金玉开的问题,反倒是认真的思考起自己该捂嘴巴还是捂屁股。


    经过一番亲身体验的统计, 沈晏清猜想是亲他的概率比较大,比较放心伸手招呼金玉开过来, 将一边脸凑过去:“好了,你亲吧。”


    金玉开:“……”


    好险。


    沈晏清没想到自己答出了意料之外的第三种答案,挨过亲后,他美滋滋地换了衣服,理直气壮的当了老大,指挥金玉开给他煮鹿肉汤喝。


    金玉开被他迷得大脑宕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早上就此忙碌过去,沈晏清还以为是这个吻换的值当,全然没想过是吻的时间值当。


    三天没出来走动,出塔后,沈晏清下地活动活动了筋骨,与金玉开并肩走在雪地里。


    “这雪怎么下得好像没有痕迹。”沈晏清踩着雪,脚印一深一浅,但觉得连下三天的大雪这雪层该厚出不少的,可对比了一番,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他很怀疑到底有没有下雪了,还是金玉开只想找个由头和他在塔里消磨时光。


    他才说出口,脚下踏空踩到了松垮的软雪,滑似地溜钻进半截身体。


    金玉开在边上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没有痕迹,那这是什么?”


    沈晏清恼怒,抓了一团雪捏做球,就往金玉开的脸上丢。金玉开是何等的身手,自然一下不中,沈晏清心中更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对着金玉开连追喊打。


    金玉开时躲时不躲,躲多了怕沈晏清生气,不躲又怕沈晏清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反而倒打一耙嫌弃他实力差。


    两人你追我赶,本该北行,不知不觉中乱了方向,竟向着西边去了。


    沈晏清一路来就靠着金玉开认路,金玉开说往哪走,他就听话往哪去,纵使是刀山火海也一路如此的来了。


    他对金玉开极其的信任,全然没想过金玉开其实也根本不认路的可能。


    而金玉开早分不清方向了,但他不肯在沈晏清面前出丑,于是提都没提。


    两个迷路的人偏离方向,过了平原,再看见一片山地。


    眼见天黑,寻了个山洞暂且落脚。


    那山洞中本栖息着一头正在沉睡的巨掌黑熊,额前胸口皆生有狭长白纹。很是威风凛凛。它在这山洞内盘踞多年,已生出神智妖力,洞内人骨累堆,凶煞冲天。自诩无人敢来招惹,哪想得才因胸腹剧痛从梦中惊醒,便被金玉开一掌打烂了脑袋,横死当场。


    等这大妖怪死了,沈晏清才哆哆嗦嗦地进来。鹦鹉的视力到了晚上就不太行,他进来后又后悔,掉头想跑。看到黑熊如小山般的躯体,他更是惊慌得不行,反复问:“它等下会不会再活过来。”


    他不敢在这洞里过夜了:“它晚上要是活过来,把我一口吞了怎么办。”


    金玉开说:“不大可能。”


    一来死而复生的奇迹实在罕见,降临不到它的头上,再者,这黑熊的脑袋已碎,张不了口。


    沈晏清咬文嚼字,心想不大可能就是有可能。心思一转,自己将自己吓得魂飞天外。


    金玉开只好再说:“绝无可能。”


    将沈晏清哄住后,他去生火烤肉。


    这火不生倒好,沈晏清看不清洞里的东西,哪想这头黑熊残忍异常,它在洞上悬挂了一排半截人身,全都是拦腰啃食,再放血风干的。晃眼看去,血痕如瀑,内脏涂壁,可怖万状。


    金玉开深知野兽习性,不以为奇,正在剥熊皮,想给沈晏清换身衣裳。专心致志时,听见沈晏清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再转头,看见沈晏清脸色发白,腿一软,眼睛一闭,即将晕去。


    熊皮是一时半会没法剥了。


    金玉开抱着沈晏清,全无经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下手狠毒,没见过别人怎么救治同伴,一时间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沈晏清一下惊醒:“谁打我?”


    金玉开顿时欣喜若狂:“没人打你,我打我自己。”


    沈晏清怒了:“你打你自己干什么!”


    金玉开说:“我看你一下晕倒,又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沈晏清迷迷蒙蒙,十分困惑:“什么?我晕了吗?”


    他再转头四望,又见墙上林立着数不清的半截躯体,气一抽,再闭着眼睛晕过去。


    一来二去,等沈晏清缓过神再醒来时,一柱香时间过去了。


    金玉开还抱着他。


    沈晏清晕头转向的问:“我们在哪了啊?”


    金玉开怕前事重演,先用手遮住这个胆小鬼的眼睛:“不知道。”


    待沈晏清缓过神,金玉开忧心忡忡地松开手。沈晏清晕了两次还是害怕:“咱们出去吧。”


    两厢对比,觉得就算睡雪地里也比呆着这里好。


    金玉开说:“好。”抱着沈晏清就要出去。


    忽然一阵腥风自山洞深处涌上来,沈晏清竖着耳朵,依稀好像听到了夹在风中有女人微弱的声音。他屏着呼吸,拍了拍金玉开的手臂:“你有没有听见人的声音。好像有女人在哭。”


    金玉开干脆答:“没有。”


    沈晏清不敢抬头,靠着金玉开的胸口,再细听,确确实实听到了有别人呜咽喘气的声音。他再看地上那头死熊,想到洞外被风雪掩盖,活物罕见,这黑熊或许在洞深处的囚禁了活人充当储备。


    “不对,你聋了。”沈晏清揪住金玉开的耳朵:“你掉头。洞里有人还活着。”


    金玉开说:“哈哈。”


    一见金玉开情态如此,沈晏清就明白金玉开早就知道里面还有人活着了。他气恼:“你怎么见死不救?”


    金玉开肃然起敬:“现在救,立刻救。”


    想到里面还有人,沈晏清就不愿意被金玉开再抱着了,他落了地,紧紧抓着金玉开的手,两人再往里去,洞穴分出两条岔路来。


    金玉开侧脸看沈晏清,沈晏清也侧脸看金玉开。


    沈晏清当是金玉开因为刚刚他说他耳聋所以有意刁难要测他听声辩位的能力,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地戳在金玉开腰上:“往哪走?”


    金玉开想到既然刚刚沈晏清说要救女人,那就救女人:“往左走。”


    这山洞原是黑熊妖徒手于山体中挖出的洞道,左右两侧皆是他储藏食物的囚室。走到这条山洞尽头,呻|吟痛苦的声音愈发清晰。沈晏清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只感觉到金玉开停下了脚步,问:“走到头了吗,有什么?”


    金玉开说:“一间石室,满地人血,和一个断了腿快死的女人。”


    那倒在地上的,是个昆仑剑宗的女弟子。那黑熊妖吃她时先从她的腿部开始啃食,满足了口腹之欲后,想要将她分做两餐食用,令她活到了现在。


    她听见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那头大黑熊又抓来了什么人,可细听两人谈话气定神闲,不像危在旦夕。


    沈晏清听金玉开说石室里是个断了腿的女人,惊叫地“啊”了一声,想起金玉开的断指,一颗心坠着,有些感同身受的惋惜:“这怎么办?”


    金玉开说:“没办法。”


    以她的资质,即使侥幸止血存活,也无法活太久,等几日后就会因为失温被冻死洞中。没救的。他先前不提一来本就觉得此人必死无疑,无关紧要,再者是怕沈晏清善心发作,届时救不活又要难受好几日。


    金玉开道:“给她个痛快,杀了算了。”


    沈晏清不忍心:“我不要。她只是断了腿,又不是……又不是没了心肺五脏,能活的,为什么不救?”


    金玉开说:“非亲非故的,干嘛救她,徒增负担。”


    只是嘴上如此说,知道沈晏清非要救人不可,出手点中那女子腰上穴道,为她先止血后,再取出一枚养神丹塞入她嘴中。


    金玉开道:“好了,一时半会她无法死了,等过几日她缓过来,说不准在洞内修行几个春夏日夜,修为大涨,能自个回去了。我们救她了,走吧。”


    沈晏清信以为真,就要和金玉开离开。


    陈芳婷吃了金玉开的养神丹,神智恢复,她知道金玉开说她暂时无法死是真的,但也知道金玉开说她过几日就能自己回去的是假话。


    她没了腿,在这北域寸步难行。


    尤其是黑熊妖死后,山洞成了无主之物,等这两人再走,不到半日,就会有新的霸主入驻。届时等不到失温,她就会再度亡于妖兽的口中,她大仇未报,怎么甘心。


    陈芳婷一个翻身,从石桌上滚落,她爬过去:“不要走,救救我。”


    她一动作,尤其说这样不知好歹的话,金玉开杀心顿起,翻手就要一招毙她性命,却不想沈晏清朝她走一步,担忧的问:“你怎么样了。”


    沈晏清看不清楚,天真的说:“我们喂你吃过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能离开这洞里了。”


    陈芳婷爬到沈晏清的脚下,哀求道:“你们要走,能不能带上我?”


    金玉开冷道:“凭什么?”


    沈晏清料想她是苦命人,轻推金玉开:“你别为难她,带就带上吧。”


    他以为金玉开不愿意带人是觉得麻烦,想起该女子没了双腿,确实行走不便,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抱着她好了。先将她送去有人的地方。”


    “什么!”金玉开大叫起来:“你抱着她?!”


    金玉开无法理解。一路来沈晏清自己都撒娇要他抱,现在怎么会下定了决心,要抱着这女人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原本的十个不情愿,现在成了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再次悔恨,早知道刚一照面,就一掌打死这女人。


    第089章 089(修)(修)


    金玉开当机立断, 对陈芳婷说:“我现在教你一门掌法,要你在一个时辰内练熟,做得到你便以掌代步,跟着我俩。做不到你就死在这儿吧。”


    沈晏清觉得苛刻了, 想说点什么, 好在他敏锐的直觉提醒他现在最好少招惹愤怒的金玉开, 他闭上了嘴巴。心里想, 还是等一个小时过去再说话好了。


    金玉开将运气口诀说过一遍, 再教陈芳婷运掌诀窍, 这门掌法是金玉开当下草创, 并不完善,但要只用来以代行路,确实是不难。


    一个时辰转瞬既过,她虽用得不熟, 但磕磕绊绊, 不再挣扎爬行, 倒立用掌时,速度勉强能追上常人慢行。


    金玉开想, 等见到人就把此女子托付过去,应该不至于累赘太久,心情变好不少,再说:“你虽然是昆仑剑宗的弟子, 但如今失了双腿, 没了腿上功夫,曾经修行研习的剑法可以说都废了。既然如此, 我再教你一门暗器功法,免得你毫无攻击法门。”


    他再念口诀, 却不讲使法。这门暗器功法的别名叫做一砚梨花雨,乃是传承筑基期至金丹期的上乘功法,是极其罕见的由难至简,入门针法极其繁琐复杂,堪称千变万化,学到深处却是大道至简,一针见血的绝招。


    金玉开不管陈芳婷究竟学会记住没有,念过一遍就当教过,拉着沈晏清就要速走。


    沈晏清看她跟得吃力,强拉着金玉开放缓脚步。


    出了洞,天际昏黑,再要去找别的山洞很是勉强,再加之北域的山洞多半都被妖兽占据,到时候又要沦落成和这个黑熊洞一样的情景。金玉开怕沈晏清再被吓晕过去,用爪在山体上硬生生凿出个洞体出来,暂做休息。


    往常两人一入夜便要耳鬓厮磨的抱在一起入睡,今天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沈晏清面皮薄,再不肯和金玉开坐一块儿了,让金玉开愈发恨得咬牙切齿,想早早摆脱了这累赘。


    陈芳婷死里逃生,简直宛若梦中。一直等坐在新成的洞中,心神才渐渐松懈,想到自己经历巨变,身子都被妖兽吃掉半截,今后命运坎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沈晏清想她可怜,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指挥金玉开:“你去捡些树枝,给她做副拐杖来。”


    金玉开怒道:“她学了我的掌法还要什么拐杖这等外物,你干脆打断我的腿,给我做副拐杖!”但非常听话的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回来,手上拿了两个长短相差无几的木棍。


    陈芳婷哭过片刻,擦擦眼泪,终于心绪宁定。


    沈晏清想问问陈芳婷怎会被那大黑熊妖抓住,又怕说到别人的伤心事,他不敢问,金玉开却敢得很:“昆仑剑宗金丹以下弟子出行常常是十人一队,你修为不过筑基,怎么敢独自在北域穿行。”


    金玉开再道:“那黑熊妖喜欢将吃过的骸骨挂起,它近期吃过的人里,除你之外没有昆仑剑宗的人。”


    陈芳婷心情平复许多,不像沈晏清想得那样脆弱,她答道:“不错。原本确实是十人。”


    她性命是此二人所救,本就想投桃报李,来偿还恩情,于是不再隐瞒:“北域的仙尊传承一出事,宗门内部将有希望夺得传承的弟子分做三批种子依次前往。”


    陈芳婷资质不算出众,但她心性稳固,被选在备选名单上。


    “我们九人连同内门师兄一同共十人,在北域所待已有两月,前期一直一无所获,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连那传闻中沁州的所在都没有得到,更是在风雪中迷路,失去了和宗门联络的方式。”


    “后来我们迷路的时间太长,队内开始有人死去。”


    说到这里,陈芳婷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他们的死法很奇怪,我的三师弟死前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告诉我他正在吃师傅给他的如意卷。小娇忽然脱掉了身上的防护玉佩,一下被冻成冰块,碎掉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他们死得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萧师兄更是一下子拔剑砍死了两个同门,我趁乱离开了队伍逃走了。”


    “一开始还好,可突然、也是突然,我的脑子转的特别快,一下子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一下子又开始幻想以后的事情,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可我再细听时又没法感觉——甚至感觉本来就是我在自言自语。”


    “察觉到这点以后,我太害怕了。我以为我疯了,每次只要发现自己再胡思乱想,我就往自己的手上划一横。”


    说着,她撩开袖子,给沈晏清和金玉开看,她的两条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结了疤的血痕。


    “后来我在胡乱走的时候,很幸运的遇到了天清门的队伍。原来是天清门弟子来过北域,最后迷失在这里,领队的那人——我猜是白衡,我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他,但能对北域这个秘境如此了解的,只有他了。据说白衡本要在冰窟领罚,现在不得不在北域四处解救人。”


    “算我走运,我和他说了我的遭遇。他先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一条河,我说我看到过,那条河像丝带般,长长的、弯弯曲曲的。他就说我已经和几位同门一起到过沁州了。”


    “白衡说,那条河就是沁州的象征,当年北域天罚冰封,所有的诅咒就来自这条河。整个北域的风雪也来自这条河。”


    “北域的雪会把一切标记和地形掩埋,而唯一不变的只有这条河,再低的温度、再多的雪花,都无法使这条长河冻结。雪里附带了心魔,会诱导人崩溃、痛苦,最后死亡。离得它越近,就越容易死在自己的手上。”


    第090章 090(修)(修)


    陈芳婷说到这儿, 自己也不确定的说:“我赶忙问他有没有办法解决,他说没有,让我快点离开。给我指了一个方向,说我从这里一直走, 就能反方向的来到东域, 等到了东域, 再想办法回到宗门吧。”


    “我求他带我一起, 他不愿意, 冷笑道:求要是有用, 今时今日北域就不是这个样子。”


    陈芳婷对白衡的感官很差劲:“唉, 我听说白衡是天清门的第一天骄,为人谦虚诚恳,可和他相处一番,总觉得他很冷漠傲慢。但他确实也没说错。”


    “不过经他指点, 那心魔的困扰确实小了, 我因此独自走到了这里。”


    “然后再撞上了那头妖兽——”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 就是陈芳婷被黑熊妖攻击抓去洞中,先被吃了双腿, 后来因为失血过多晕厥,好在她运气不错,即使这样也撑到了沈晏清和金玉开救下她。


    沈晏清有些害怕,他以为只有金玉开抓那头寒妖时, 或许会遇上什么麻烦事情, 但他没想到北域本身就如此的危险。


    他再看向金玉开,想金玉开做些好的决定出来。


    金玉开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遇上白衡的。”


    陈芳婷迷茫的想了下, “没几天。五六天前吧。”


    金玉开沉默了片刻,他再复杂的说:“七日前, 我俩从九黎城启程进入北域,在那天之前的晚上,天清门的白衡正在返回中域的路上。”


    陈芳婷微微一愣,她脸上的迷茫神色更浓。


    沈晏清不明白:“那她遇上的是谁?”


    还能是谁。是幻觉,是心魔。


    陈芳婷终于反应过来,她原本坐在一块光洁的磐石上,此刻因为震惊而后仰滚下,她脑中空白一片,几乎想不起用刚刚学过的掌法来支撑自己。


    那空白的思绪顷刻被黑暗的恐惧渲染,陈芳婷仰躺看着被火焰晕出红黄两色的山壁,混沌想自己或许根本没有遇到什么“白衡”、“黑熊”……虚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就连此刻被救都是虚假的幻想,自己早就迷失在北域的无边雪中。


    这样想着,陈芳婷心如死灰,已有死志。


    什么回宗门去,就算活着回去又如何,她没了双腿,下半辈子已经是个废人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一时间思绪纷纷,她随手翻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就要往脑袋上砸。


    金玉开一眼瞧出她所思所想,手上气劲一发,将她手势打歪。


    金玉开冷道:“白衡或许是假的,但那黑熊巨妖、此时此刻不是假的。为了救你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你当下自裁岂不是让我全做了无用功?”


    他这番话说完,陈芳婷缓过劲,度过了方才被魔障的一瞬,求生欲战胜死欲,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没了双腿她也能修行,将来说不定有痊愈的希望,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顿时冷汗透心,后怕不已。她刚刚怎么会想死。


    金玉开虽一击救下陈芳婷性命,可他却只是不想见陈芳婷自杀枉费他的时间,他自己来做这件事倒是可以的。


    沈晏清看出他在想什么,忙走过去按住他的手:“不要。”


    金玉开郁闷的问:“不要什么?”


    沈晏清轻轻启唇,将脸转到一边去:“不要杀她,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金玉开心头大恨。心中立誓,决不能熬过一夜,今天就要把这女人安置掉。


    他到门口画下法阵,要沈晏清在这里等着他回来,让陈芳婷先随他回九黎城去。


    沈晏清想了想,不同意:“你要是带她出去杀了,再回来告诉我已经将她送回去了,我也不知道。”


    金玉开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被沈晏清识破,就不能再这样做了。


    他又想了个法子,冷着脸说:“我找人来送她回九黎城,这总行了吧。”


    沈晏清看了一眼正靠在石上休息的陈芳婷。


    陈芳婷很犹豫,北域如此凶险,她看出这两人中当以金玉开的实力最强,甚至应该超过了原本领队的同门师兄,与这两人待在一起,生存下去的概率会大很多。


    可她也看出这男人原本一开始就根本不想救她,完全只是因为另外一人几次三番的心软求情。


    再待下去,非但讨不到好处,说不定哪天惹恼了金玉开,沈晏清来不及搭救,就要横死当场了。


    她一番较量,心中有了定夺,先道谢:“救命之恩本无以为报,怎敢再劳烦两位大人,本来我熊口逃生,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若有机缘,能和旁人一同活命回去,此后我若不幸身故,也只能说是我命如此了。”


    见陈芳婷同意,沈晏清不再说什么。他其实也清楚,他和金玉开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来回奔波地护送她回九黎城。


    金玉开既然敢提,自然有把握做到,他拂袖出去。


    一个时辰后,果真领了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跟他身后过来。


    这些人原是和陈芳婷命运相似被那黑熊妖囚做了储备粮的,只陈芳婷算是吃了一半的“食材”,被关在左边,而这几人被关在右边的岔路上。


    他们被关起来的时间没有太久,本身也没有陈芳婷的奇遇深入到沁州过,因此神智清明,修为皆在筑基上下,仅两人是金丹修为。有三人是有通缉在身的魔修,四人是为求仙尊传承甘愿冒险的散修。


    金玉开道:“我已在他们身上下了毒咒,这毒咒七日发作一次,每次痛苦无比,一次比一次强烈,以七为周数,等到第七次再无人替他们解咒就会立刻暴毙而亡。”


    他说这话时,另外那七人皆面上流露恐惧,显然是已经体验过这咒的恐怖。


    金玉开侧过脸,对陈芳婷说:“解咒的办法我已经教过你了,等你练到第三重时有一招叫做若有似无情丝绵的技法,教你用法化银针点人穴道,用这个技法解咒即可,前六次发咒不论多么痛苦,总是死不了的,而到第七次时,你修行此法已有足足四十二日,再蠢的人都会了,皆时是你给他们解咒放他们自由,或者再用此法趁解法时下新咒,将他们收做奴仆,一切由你。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陈芳婷原本没了双腿,纵使有缘能和返程的队伍一同回去,也免不了被歧视,但金玉开这样一做,相当于就有了七个性命掌握在她手上,对她言听计从的奴隶。


    她连忙点头:“清楚、清楚。”


    陈芳婷认真道:“我虽资质平庸,但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将来若有机缘,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敢问两位恩公姓名,好叫小女子铭记在心。”


    金玉开嗤笑一声,一指沈晏清:“我就不必了,你去问那个呆子,是他非要救你。”


    有外人在,沈晏清不和金玉开吵架,心想谁才是呆子。嘴上说:“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若是有缘必会再见的。”


    他没想过要陈芳婷报什么恩,也不觉得这算什么恩情。


    陈芳婷低声念:“那便有缘再见。”


    金玉开解决此事,迫不及待就要送客,要这几人连同着陈芳婷一起回黑熊妖的山洞。他和沈晏清则是等天亮后,就要速速离开此地,不做片刻停留。他再不想遇到别人了,打定主意此后遇到人就得远远绕开,免得沈晏清再大发善心。


    沈晏清短时间内经历许多,还晕厥两次,早就累坏。等人走光,铺平软垫,躺上去一合眼就昏昏睡去。


    金玉开就跪在那软垫上,凑近了看沈晏清。


    他仍是纳闷,想不明白,普普通通的沈晏清怎么就能控制住他了。


    只是他一看着沈晏清,注意力就无法集中,一会儿飘着去数沈晏清的眼睫毛,一会儿又发愣地盯着沈晏清的嘴唇看。


    金玉开愤恨的想,这是沈晏清的魔力。专门用来控制他的魔力,就像沈晏清生来就有这份魔力一样,他生来就要被这份魔力控制。无法挣脱、无法可想。


    金玉开被这份魔力控制住,不由自己的抱住睡着了的沈晏清。他一夜没睡,等到天际乍亮,金玉开轻轻拍醒沈晏清:“走了。”


    沈晏清深眠一夜,什么梦都没做,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金玉开出去。


    再梦游似地走了一段路,才清醒过来。


    沈晏清皱眉,不解的问:“我们俩怎么和做贼似的要偷偷的走。”


    两码事,金玉开道:“不是做贼,是怕贼惦记。你走快点,免得被人偷偷追上,又不准我杀人。”


    沈晏清说:“不走。”


    他指边上的小山,说:“金玉开,我想从上面滑下来玩。”


    金玉开哼哼冷笑:“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你既然懂什么叫有缘相逢,昨天怎么不唱这个词。”


    沈晏清是个文盲,他听不懂:“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金玉开一把将沈晏清抱起说:“我说我带你去山上滑下来玩。”


    金玉开轻功了得,三四步一跃就纵跳而上,沈晏清搂着他的肩膀小小的惊呼,毕竟他自己拍翅膀飞是飞不了这么高的。


    这时沈晏清忽然开窍:“你昨晚上想这想了一晚上?”


    金玉开脚一晃,两个人直往下掉,好久才稳住。他赤红着脸,矢口否认:“没有。刚刚想起的。”


    沈晏清哈哈大笑,他去趴在金玉开的胸口,听金玉开的心跳,因为失重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心脏共鸣的声音很响亮,沈晏清听他自己的,也听金玉开的。微微笑说:“啊,两心同。”


    第091章 091(修)(修)


    好一个两心同。


    金玉开这时别无他想了, 他原本环抱着沈晏清,现在他将人放下,又情不自禁地凑近去听沈晏清的心跳,想感受这份仅有他们两人能体会的两心同。


    一会儿后, 金玉开问:“我能吻你吗?”


    沈晏清心想, 不是才亲过。他委婉拒绝:“不要。”


    金玉开像是没有要重新把他抱起来的打算, 只是牵着他的手慢慢的走。


    沈晏清有点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说那句话了。至少该在金玉开带他玩过后, 再说这句话的。要是金玉开不把他抱到山顶去, 而是想要和他徒步爬上山, 那他就不想从山顶滑下来玩了。


    他正在懊恼,金玉开又问:“我能亲你吗?”


    不知道和刚刚问的那句哪里有区别。


    沈晏清摇头。


    金玉开说:“好吧。”


    再走了一段路,当了好一会儿哑巴的金玉开突然开腔:“那你能吻我吗?”


    沈晏清被问得烦了,他反问:“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能亲你吗?”


    金玉开难得腼腆:“可以。”


    沈晏清:……


    大骇之下, 他拔腿就跑。


    金玉开恼羞成怒, 逮着沈晏清的衣领将人拽回来:“跑什么!不是你问我能不能亲我吗!”


    沈晏清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对着别人的脸皮自愧不如的, 睁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说不上来话:“谁问你了!”


    问虽然确实是他问的,可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是金玉开不怀好意地曲解他!


    不过亲金玉开一下亦或者被金玉开亲一下,根本算不得什么损失。


    沈晏清一扭脸, 示意金玉开亲他的脸颊, 嗔怒道:“亲吧,亲吧, 要么亲死我算了。”


    狠话他最会放,但是放完就要后悔。


    让金玉开亲了没一会儿, 就撒腿跑了。生怕自己真被亲死。


    越过山,日渐东升,到了晌午。


    前几日烤好的鹿肉干正合适现在拿出来吃,金玉开取了一口锅,将肉干削成小块,煮做浓汤,再分了一碗给沈晏清吃。


    沈晏清饿肚子时净想着吃,填饱了肚子就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陈芳婷被黑熊吃掉的腿,一会儿再想那个山洞里被悬挂着的一截截人干。


    喝碗肉汤,静坐片刻,金玉开看他脸上愁云密布,随口问:“想什么呢,我现在又没压着你亲了。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沈晏清道:“现在是没有什么烦心事了,但以后怎么说得准。”


    经过陈芳婷一遭,金玉开知晓自己走岔了路,他生怕沈晏清发觉,让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崩塌,不露声色地引回原路。好在沈晏清傻瓜得名副其实,一点都没发觉。怪天怪地,独独没怪过金玉开。


    但北域平坦开阔,丘陵山林稀少,走到夜中没再见到什么针塔山洞。沈晏清趴在金玉开的背上睡着。


    他昏睡半个钟,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感觉好像有人在拍他。


    沈晏清一瞧竟然梦见自己在碧青海域的某个岛上。这岛也真是古怪,并非漂浮海上,而是凌空高悬天际。


    拍他的人长得很金玉开极为俏似,姿容俊美,说是面若好女也不过,可惜双目似喜似怒,总一副似笑非笑的轻蔑姿态,加之戾气太盛,杀气蓬勃,于是彰显出鬼气森森的阴翳。


    这人像是金玉开,可瞧上去却像是比金玉开小了一圈,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沈晏清一脸迷茫:“金玉开,你怎么变小了。”


    小孩金玉开说:“爹爹认错了,我不是父亲。”


    “啊?”沈晏清更是迷茫:“什么,你是金玉开的小孩?”要知道男人是生不了小孩的,他当即勃然大怒:“你是金玉开的儿子,叫我什么爹,他什么意思,他找了别的女人是不是?我要找他算账,把他那根作孽的坏东西切掉!”


    他气没撒完,房门推开,再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金玉开,手里拿着几本剑招,嘴里大呼小叫着:“爹爹,爹爹!这掌法剑诀我都会了,我要学新的!”


    这小孩后再跟了一串小孩。两个小孩左右拽着彼此的头,已经打得鼻青脸肿但仍不放手,一跑进来就往沈晏清的身上撞。


    “砰”一声。右侧的窗开了,一颗木球打进来。


    十七八岁模样的金玉开一跃而入,口中道:“爹,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天门山玩儿吧。我抓了两条鲨鱼,我们骑着鱼去。你要是不跟着我一起去,我就杀光重海城里的所有人。”


    沈晏清目光偏移,看见那窗后门后,还有好多金玉开,他看着面前大大小小四处打闹的金玉开,打了个寒颤,忽觉头昏眼花。


    刚见到小孩金玉开的时候,他还有余力思考。


    现在震撼过大,反而大脑空白,什么主意都想不到了。


    最先拍醒沈晏清的小金玉开,举起一副画来问沈晏清:“爹,我画好了,你教教我题什么字?”


    沈晏清眼神呆滞:“金玉开呢,他留了个什么烂摊子给我?”


    小金玉开道:“爹,你忘啦,前年你和父亲在混乱海域玩儿,遇见一只九爪海章,父亲一剑下去,触须落地仍动,海章仍由未死,催动法术,竟将地上触须也生出脑袋身体来,你在一旁惊呼神奇,父亲听了气得要死。”


    “晚上回到不定山,他寻出一柄金刀,一怒之下将自己砍作两截。两截不够,再分做四段、十六段……躯体落地又长变成新人,总之现在已经数不胜数了。”


    小金玉开斜眼看沈晏清,忽然用金玉开本尊的口吻道:“夫人,现在你说是那九爪海章厉害,还是我厉害?”


    沈晏清一惊之下,猛地睁开眼。


    金玉开离得他极近,沈晏清噩梦初醒,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一个耳光甩到金玉开的脸上。


    如此轻慢的一个耳光,金玉开怎么避不开,他偏不躲,让沈晏清结结实实的打上去。一来他不明所以,奇怪沈晏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打他,二来他偶尔挨个耳光倒也无事,打就打了。


    金玉开不问为什么,只是想今天有无错事。他心念电转,想过一通,还有些得意。凑上去亲沈晏清的脸:“让我再亲亲你。”


    沈晏清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金玉开骂:“谁让把自己分成这么多段的,好吓人,我不准,你快点变成一个你!”


    他这样颠来倒去的话,除了金玉开没人能知道他在叫骂什么。


    金玉开略作沉思,想通关卡,猜到沈晏清是做了噩梦。他原本夜奔而行,但见沈晏清睡不安稳,找了棵树,再用兽皮做吊床,此刻正抱着沈晏清睡在吊床上。


    沈晏清还在叫嚷着他那个没有逻辑的梦的前因后果:“谁会和大章鱼斗法,谁会把自己剁成怎么多截,你都成大蚯蚓了……你这个可恶的大蚯蚓龙。我还要养小孩,我没有养过小孩,你自己小时候有多讨厌你自己知道吗,一下子撞进来两个你,还在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我说话你又不听,你太不负责了,让我一个人养这么多讨厌鬼。”


    这下金玉开不得不为沈晏清这个可怕的噩梦负责了,他觉得很好笑,但见沈晏清被这个梦气得要掉眼泪,只好先郑重其事地为这个梦道歉,再发誓这一切绝不会发生。


    第092章 092(修)(修)


    沈晏清掉过眼泪后, 才分清什么是现实和梦境,但这梦好真,让他不得不提心吊胆:“你发誓,不和什么大章鱼比试。”


    金玉开说:“好。我发誓。”


    沈晏清擦擦泪, 再说:“你还要发誓, 不会用什么大金刀, 把自己砍成好多好多你, 让我带小孩。我不要带小孩, 大的也不要带, 我怎么忙得过来。”


    金玉开莞尔一笑:“不会的。”


    他见沈晏清眉头一皱, 笑着改口,再说了一遍:“我发誓。”


    如此两遍,沈晏清勉强安心,他躺在金玉开的怀里。


    北域看似平原辽阔, 实则地势甚高, 空气稀薄。夜里无云无风, 漫天繁星点点缀缀。


    沈晏清忽然问:“倘若不是你自己用刀砍自己,是别人来砍你——像那黑熊捕食一样咬住了你, 你会死吗?”


    他看着辽远的夜空,终于一瞬明白自己白天里隐隐担忧的究竟是什么。他见了别人的死状,害怕金玉开终有一天会同样被人杀死,日有所思, 便夜有所梦。


    话刚出口, 沈晏清自言自语道:“肯定会死了,哪有人被人砍成两截了还不死的, 你又不是真的蚯蚓龙,你会死的, 倘若我如此,我也会死。”


    金玉开接口道:“是啊。”


    沈晏清再说:“那我不要你这样。”他的语气尽管仍有天真的稚气,却又格外的坚定果决。


    金玉开正想说:人之生死如何决定,要是真有人一刀斩下来,要他一刀两断,从此生死两隔,所谓‘命运无常’,又怎么能凭沈晏清一念转移。可他想到,沈晏清才哭过一场,怎么能再惹哭他,于是不提,微笑说:“好。”


    天亮再走,两人在这北域中待了足有半月。


    凌霄自太华山脉一路不分昼夜重到九黎城,金玉开一夜怒杀乌剑门满门一事正在九黎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那城南的荒庙少有人去,一直等到了七八日后,才有了发觉,扫雪过后,满庙彩塑尽褪的佛陀在上,被冰化成雕的死者怒目圆睁在下,何其诡异,何其可怖,又何其的血腥。足以见得,金玉开此人心狠手辣。


    凌霄听闻此事,去过那伽寺,那冰化的尸首冻在地砖上,再加之杀人者金玉开,曝尸十余日,竟也无人敢收尸。他见过这些尸体中没有沈晏清,稍觉安心,但见尸体惨状,又微微心惊。


    那伽寺另有三两人在旁,其中一人正是九黎城的城主,他垂泪恨道:“乌剑门门主长臂神君邬东如,与我交情甚好,他为人算不上什么良善,可和这金玉开比起来,能比作十全十美的好人了。要是别人,可能是无意之中招惹了、或是曾结下了旧梁子,才致使如今的灭门惨案。可这凶手要是金玉开、哼哼,他无缘无故杀的人还少吗!”


    凌霄道:“他为人如此,想必树敌众多,怎么没人杀他。”


    九黎城城主叹息一声:“想杀他的人多,能杀他的人少。”


    凌霄不接话,一撩前襟,跨步走去时,场景瞬息变化。乾坤挪移用到这个份上,堪称出神入化,再进不能。


    沈晏清被金玉开一路被绑进九黎城一事,被许多人亲眼目睹,沈晏清四肢具全的在酒楼里悠哉听戏半个月亦有不少人见证。但至少金玉开大闹松鸣城打死三个金丹修士的那天,白天曾去看过戏的沈晏清是还活着的。


    那么金玉开急匆匆地赶回九黎城的行为,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行为动机。


    凌霄走在北域的风雪中,身上衣袖皆被冻硬成冰,地上的雪、天上的云,一切都被风搅动着,呼啸着朝他涌动。


    但他面无表情地行走着,仿佛身上没有丝毫的热气。


    他在北域寻找多日,是缘分和实力的必然,终于远远看见雪山之上两道人影。一道不认识,一道很熟悉。


    沈晏清正吃力地跟在金玉开后头爬过雪坡,忽然听见有人仿佛耳后般,极轻极冷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累得神魂溃散,注意力不专注,忘了自己现在不能叫做沈晏清的,一扭头,见到凌霄形如鬼魅地站在几十步外的雪丘上,尽管发眼乌黑,却脸色苍白,仿佛雪塑将化,五官模糊,美极冷极。


    他当是自己的幻觉,凌霄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怏怏转回身。


    倏忽之间,凌霄比幻觉更像幻觉地闪至了沈晏清身前,他一言不发,一掌攻向金玉开面首。出得是掌,使得却是剑招,一瞬之间风雪起舞,将雪化作刀锋片片,随掌风齐齐向着金玉开攻去。


    金玉开先心想:你原来你叫沈晏清。再意识到:原来你是沈晏清。再多的话,他一时之间想不到,起手先以刀法对上凌霄。


    两人交手即分,迅速后退再击,再是刀对剑、剑对刀,剑非剑、刀非刀,用的是掌,隐隐确有金戈之响,杀戮之音。


    沈晏清一个眨眼,两人已经拆招百下,打到了远处。


    沈晏清心跳得飞快,脑子里闪过一串没有头理的思绪,这和平地一道惊雷砸他头上没什么分别。


    他刚刚看的不甚清晰,只是迷迷糊糊的觉得这人好像凌霄,等凌霄和金玉开打起来了,两人交手动作太快,他就更看不清了。


    凌霄怎么会在这儿,凌霄为什么要和金玉开打架?


    想到这儿,沈晏清忧思不绝,他不往自己这处想,总觉得自己是小人物,不至于惹来什么大灾难。便想那松鸣城、九黎城贴墙上几十页都贴不满的通缉令,想金玉开惹下的血仇。


    他陡然心惊,向着两人跑去。


    金玉开和凌霄接招再拆招,两人造诣非凡,往往能看着眼前的,推敲预想到接下来对方的攻势变化。这直觉的预感,是两人一贯以来战无不胜的秘诀,此时此刻却全然失效。


    每每出招后换位思考对敌之策,悚然想到便立刻被对方用出,一交一错,仿佛对方若是自己,自己若是对方,今日结局一般无二,并无区别。如此百招下来,心头震惊之余,出招更是凶猛,招招不留余地。


    由此看来,若论境界高低,凌霄高出金玉开一大截,可单看造诣多少,两人却是相差无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单凭这境界高低,沈晏清的担心并无道理,凌霄要想杀金玉开是早晚的事。


    沈晏清生怕凌霄打死了金玉开,匆匆跑来。


    他一心只想着金玉开,对周遭事物浑然无感,一脚踏空,便从雪丘上一路滚下。


    要这雪丘平平,沈晏清滚这一遭也就稍显狼狈,可这雪丘连绵,他越往下滚,冲劲越大,滚下了坡又滚上去,再滚下去。雪地绵软,他抓都抓不住。一时无法止住,身后雪如奔涌,再往下看,竟然在山脚看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第093章 093(修)(修)


    早在沈晏清滚下来时, 金玉开就已察觉,他无心恋战,和凌霄再打不下去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于空中转身,只是两人目的分别, 金玉开想救沈晏清, 凌霄却要阻拦, 两者一来一去, 耽误了时间。


    沈晏清就这么咕咚一声, 掉进了传说中北域诅咒的源头。像雪融般地被这条清澈的河水吞没。


    金玉开想追, 紧随其后, 凌霄与他一同跃入清江之中。


    这处河道乃是一处支流,河床浅薄,三息之后,金玉开浑身湿透地爬出河面, 凌霄和沈晏清却不见了踪影。


    多讽刺, 北域的秘境竟然就在这儿。


    金玉开进不去, 原因他自己知晓。


    他站在河面,看这银装素裹封锁千万里的北域, 这条永不冰封的清江仿若千年间静静流淌的时光,宁静而美丽,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的也仿佛不是这座死寂的冰原,而是千年前繁华未曾衰败的过去, 那里温暖、富庶。


    时间像这条河流般没有边际地蔓延, 像在往下流动,也像在向上蜿蜒。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金玉开一掌悍然打在对面冰壁上,听得一声迸裂巨响, 山崩地裂。他盛怒到了极点,一掌先发,一掌又至,足足打了十八下,地动山摇雪崩如涌之时,却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沿着河道往上走。


    沈晏清见到雪坡下的小河时,并未将它和陈芳婷口中的清江联系起来,只当是今天不免要当一回落汤鸡了。心中预设了自己将要被淋湿浇透,别的还没想过,人跌进了河里,骤冷寒颤,手忙脚乱时也容不得他多想。


    清江看着平静如镜,河底湍急非常,他双脚触不到底,直直往下坠。再往下,冻冷的水就变得像疾风的中心一般,开始旋转。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秘境,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眼睛睁不开,能拧碎人骨头的风一刻不停。忍着剧痛,他在狂风的中心翻滚,高度的眩晕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伸手去摸,触及到的雪因为体温瞬间融化成水。


    他心头一惊,河里怎么会有雪。


    但他很快没法思考了,极度的寒冷中,他反而开始觉得炽热,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让产生了一种炎热到要被融化的错觉。


    沈晏清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死在大魔头金玉开的手上,竟然因为一时脚滑,命丧北域,他真是要哭笑不得。


    看来人生向来如此有迹可循,即使重来一回,也不见得能过得好一些。


    正当沈晏清以为自己要在这无止境的坠落和温感失常的错觉中死去时,他触到了底。


    他先是触及到了雪山的高坡,这里同样堆积了很厚很厚一层的雪,沈晏清从最顶上滚落,玉簪子早就丢了,大朵如棉絮般的雪粘在他的衣袖、发丝间,他也是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有的救,情急之下,顾不得想自己明明掉进了河里,怎么又会出现在山上,急忙在手上汇集灵力,试图黏住什么使自己停止滑落。


    但他失败了,体内的灵力相当的滞缓,像是有什么法则压制了他使用灵力。


    来不及思考,再一块坠落的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腿上。


    这阵剧痛比之先前他在半空体会到的狂风更要强烈,沈晏清本能地蜷缩起来,滑落的雪裹挟着他滚进了一处凹陷的坑穴,随即更多的雪掉进了这处坑穴中。


    因为有雪垫着的缘故,在滚进坑里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腿疼,随他一同滚落的大雪覆盖在沈晏清的身上。


    沈晏清叫痛地张开嘴,吃到了一嘴的雪,疼得直掉眼泪。


    远处有踩着雪的脚步声在靠近,沈晏清正疼得蜷缩在雪地里打颤,像只被捕兽夹夹住脚可怜兮兮的雪狐,他缓慢的转过头,凌霄走过来拨开覆在沈晏清身上的雪。


    凌霄觉得这个场景、这样的事情,似乎在他的生命中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


    但就像总有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的那样,他尽职地抚去沈晏清身上的雪。沈晏清眼眶红红的,连眼睫毛上都压着雪,呼吸间吐出的湿热雾气带点甜滋滋的沁香,把他的眉眼都拢上一层白纱般的朦胧。


    见沈晏清寒颤未止,凌霄问:“冷吗?”


    问完,凌霄哑然失笑,久别重逢第一句,他怎么问了这么个没有用的问题。冷,自然是冷的。凌霄说:“当我没有问吧,我知道你冷。”


    凌霄又问:“为什么跟着金玉开走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其实沈晏清从始至终没有听清凌霄的话。


    雪蒙住了他的耳朵,他断了一条腿,剧痛麻痹的当下,浑身都提不起劲。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像被霜雪冻哑了喉咙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凌霄蹲着瞧他,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瞧不出心疼。


    被雪冻住了那么一会儿,木木呆呆的沈晏清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凌霄道:“好吧,我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带你去暖和的地方,只是这一次我不准你再逃了。”说着,他微略弯腰抓着沈晏清的手,绕过他的脖颈揽住沈晏清,将人拦腰从雪地里抱起。


    一路上沈晏清都安静得不像他自己,山路走到一半,凌霄低头一看,才发现沈晏清靠在他胸口,因着才哭过的缘故,湿成一缕一缕的睫毛垂着,在因为寒冷凝了一层微微的白霜,鼻子、脸颊上都透着湿热的潮红,已经累得睡着了。


    过了山腰,再往下的路好走了许多。


    沁洲虽一如既往的被大雪覆盖着,但城内并非荒无人烟。绕过两座雪丘,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林立着一两座高楼。


    最高的楼被称作“远客来”,牌匾上的朱砂鲜艳,想来才换上没多久。


    进了高耸的酒楼,屋内暖和许多。


    壁炉里烧了火,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身上落的雪化得很快,酒柜后有个掌柜正在噼啪地打着算盘。


    紧闭的木门一开一合,风夹着雪吹进楼里,掌柜坐直身子,看见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抱着人进了门。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怀里那人是什么模样,但凌霄将沈晏清捂得很严实,只能看到几缕乌黑的长发被雪水粘湿贴在衣物上。


    “啊,凌霄道长,你竟然还活着呢。这么多年,你上昆仑剑宗学艺拜师,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掌柜瞧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算自己的账簿:“只剩下一间房了。”


    “嗯。”凌霄道:“就这间。”


    掌柜指着沈晏清问:“是他住?”


    凌霄纠正道:“我俩住。”


    说着,掌柜抱怨起来:“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不少外乡人,他们去不了别的地方,只能住在我这里。”


    掌柜絮絮叨叨的说:“最近来的外乡人都很奇怪,你可要小心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怪得很。就说昨天的外乡人吧,夜里咋咋呼呼的跑进我房里,说有怪物,有白色的鬼影子缠着他掐着他的脖子,他呼吸不了要死了。”


    “我打着灯上楼一瞧,他房里空荡荡的,哪里有鬼。”


    “结果到了早上那帮外乡人又闹开了,说昨天撞鬼那外乡人竟自己拿腰带绑在房梁上,嘿,吊死了。死也别死在我房里啊,真是晦气。”


    “雪应该夜里就能停了。”掌柜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凌霄。


    凌霄接过钥匙,却没先走,问道:“最近城里多了什么规矩吗?”


    “没啊,和从前一样。”掌柜说:“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凌霄说:“好。”


    掌柜给他的钥匙上写了房间的号码,地字五号房,照掌柜的意思,恐怕就是昨天夜里吊死的那个倒霉鬼住过的房间。这是好事。


    上楼的阶梯就在掌柜的酒柜后。


    凌霄才走过楼梯的一半,掌柜叫住了凌霄:“不过要说的话,倒是有一点要说。送饭的小二见了尸,那小子没见过自杀的死人,手忙脚乱的跑出来,一时脚滑,从楼上摔下来,成了一滩肉泥,也死了。晚上记得下来吃饭,错过了时间,就要饿肚子了。”


    凌霄淡淡地应了一声。带着人上了楼。他将沈晏清先平放到了床上,撩了沈晏清的裤腿去看,见到他左腿处果然一大块瘀血乌黑,两块骨头错开,小腿软榻。


    他若不及时救治,将来寻了能改骨复脉的灵丹妙药倒也治得好,只是这些日子沈晏清免不了要吃苦了。


    凌霄怎么舍得沈晏清吃苦,他先错骨按正,再用药油活血化瘀,寻了两根树枝削平绑在沈晏清的腿上,想着没有灵力,恐怕要过上好几个月沈晏清才能行走如常了。


    但这总会好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凌霄救治过后,坐到了床榻边上,他的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少,显得很静。


    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沈晏清,瞧这张让他魂牵梦萦、发狂难止的脸,仿佛和一百年前的并无差别,心中惋惜感叹,想得是:真是不公平,你什么都没变,我却想你想得变老了。


    沈晏清冷得在床上发抖,尽管已经身在温暖的地方,他的魂魄却好像还被困在冰河底部。


    四周灰蒙蒙地一片,手和脚都似乎被冰块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也回忆不出自己在做什么。


    过了很久,沈晏清才隐隐看到些光。


    这样的光仍旧是微弱的,耳边似乎有声音正在低语,随着耳边声音的逐步清晰,于是微弱的光像是被唤醒般的开始明亮起来。


    沈晏清的四肢回暖,这才再度有了生的感觉。他似乎是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耳边恍惚有李煦诵读诗文的声音: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听到李煦的声音,沈晏清终于看清了一切,他瞥见李煦的侧脸。微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五官显得很模糊。


    李煦合上手中的书,唤醒他的声音停止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沈晏清看着他的嘴唇在动,似乎有话要与他说,可随着念诗的停止,沈晏清的听觉都好像被剥夺。他只能凭借李煦的口型,判断李煦似乎在与他说——


    李煦对他说:“醒过来,不要睡。”


    沈晏清突然意识到自己自陷入黑暗后,从未睁开自己眼睛。


    他猛地睁开眼,彻底地清醒过来。


    一睁眼,便对上了距离他仅有三寸距离的凌霄。


    吓得沈晏清下意识地要逃,他撑着手肘往后退。


    第094章 094(修)(修)


    可退一寸, 凌霄就进一寸。


    沈晏清退一尺,凌霄就再进一尺。


    直到无路可退、更无路可逃,背都抵在床头的木雕上。


    凌霄几乎要覆上来:“你逃什么?”


    记忆在沈晏清的脑子飞快地捋过一回,停留在自己从雪山上滚落摔断了腿, 被凌霄捡走的画面。


    凌霄和金玉开打斗起来的时候发生得太快, 再加之沈晏清还来不及细想就一路滚落掉进清江中, 他现在都有些迟疑, 当初雪丘之上他听见有人叫他“沈晏清”诱他回头的, 是不是他自己的幻觉。


    沈晏清提心吊胆, 生怕凌霄发现端倪, 逮他回昆仑剑宗折磨,打起精神,大气不敢喘地别过头,细声细气的说:“没有逃, 您靠得太近, 我害怕。”


    凌霄听了这句生疏客气的话, 知道沈晏清还想假装,掐住沈晏清的下巴, 逼迫要沈晏清不得不看着他。


    两双眼睛沉默的对视着,都清晰地倒映着彼此。宛若冰川相撞,干柴遇火,总要有一个被毁灭殆尽, 才算得出胜负。


    沈晏清丝毫不怀疑, 只要自己露怯,凌霄就会像头闻到腥味的狼, 把他身上这层皮给狠狠地扒下来。


    这种预感早在第一次遇见凌霄时就有,当时虽然糊弄得很敷衍, 但好在有越安为他证实他来自太墟天宫。到底沈晏清狠狠得罪过明鸿仙君,若是真的沈晏清,明鸿仙君绝不会再让他到昆仑剑宗的。


    或许该找个机会显露下真身,等凌霄确认了他的面前真的是一只极其幸运的花肚皮鹦鹉,只不过与他的旧情人长得相似了些,他应该就不会总是怀疑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久到沈晏清心中打鼓,甚至想现在就显出原型,撑住凌霄的眼睛,让他仔细瞧瞧,自己可不是什么凡人沈晏清。


    凌霄一笑,松开手往后退。


    他翻身抱着胸坐在床边:“真是没意思,昆仑剑宗里见到你的时候,不是颐指气使得挺厉害的吗。”


    沈晏清深知不能被凌霄牵着话走,否则非得被他耍得团团转不可。便装作没听见,问:“我们在哪?”


    说到这,他神念回转,“啊”地一下想到金玉开,他是先掉进河里的,没瞧见金玉开和凌霄有没有继续打下去,一时之间,心慌得可怕:“金玉开怎么了,他有没有受伤,他在哪?”


    凌霄见沈晏清心焦如焚,再想两人自松鸣城相识一路为伴,以金玉开嗜杀成性的威名,却能容忍沈晏清一贯来的娇纵,而沈晏清却也将金玉开放在心上,一时之间连自己腿伤都顾不得,只想着问金玉开如今的下落,当即妒心烈烈,不想提此人。


    他转移话题地玩笑道:“灵泽山上空无一人,若不是遇上我,你今夜下不了山,迟早得被冻死在雪里。我救了你的命,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沈晏清道:“一仇还一仇,一报还一报,救命之恩当以救命之恩相还,岂能随意混作一团。你要是后悔救了我,现在再把我丢到外面去冻死好了,不过你得先告诉金玉开怎么样了。”


    他警铃大作,想凌霄剑尊化神期纵横无敌的修为,金玉开无论如何都是敌不过的。更何况,要是金玉开还活着,哪里轮得到凌霄来救他。


    沈晏清越想越难过,生怕在凌霄口中听到金玉开已被他一掌打死的消息,但又忍不住惴惴不安地去想。他刚刚和凌霄说的也不是气话,要是金玉开真被凌霄打死了,总归之他也没法活了,便让凌霄把他丢出去,被冻死就冻死。


    凌霄愣怔片刻,最后冷笑问:“怎么,他要是死了,你要给他殉情不成?”


    沈晏清道:“算不上殉情,不过是形势逼人,他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你要想杀我,不过是动个手指头的事情。等到了地下,我会和他好好解释的,想来他也明白我无技无能,替他报不了仇。”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凌霄神色平静,甚至还微微笑着,口中道:“他现在是没有死的,但既然如此,等你我出去,我想他是要非死不可了。”


    现在轮到沈晏清愣住:“什么出去,我们被困在哪儿了?”凌霄没必要骗他,说金玉开没死就是没死。他原以为只是自己落了单,被凌霄抓回了昆仑剑宗。可听凌霄现在的意思,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奇怪的心想:天底下怎么还有地方能困住凌霄。


    凌霄一时不回答,脑海中却浮现百年前沈晏清送到万华山时的画面。


    彼时帷幕重重,红纱如霞,沈晏清一袭紫袍裹住赤|裸的身体,抱膝坐在床头。他撩开床帐,而沈晏清抬起脸,乌发垂肩,春花含露:“人世随波,强求不得。”


    那时凌霄心间茫然,似有双手在他心弦拨弄,只觉得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现在时过境迁,凌霄再想时,心中却坚定许多,唯有一念:那我非要强求呢。


    沈晏清知晓金玉开没事,安心许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无关系。自顾自地掀了被子,脱了袜子看自己左脚的小腿肚,凌霄虽然为他接骨揉血,上面仍是横着一片青紫,看上去狰狞可怖。


    这时他下意识要用灵力为自己恢复伤势,可一用之下和先前遭石头砸断小腿时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他察觉到体感到自己现在外放不了神识,内看不了金丹脉络,浑身法力滞缓,与凡人无异。


    再迟钝也都反应过来了。沈晏清再问了一遍:“我们在哪?”


    凌霄正要回答,楼下传来一阵敲锣声,一个人吊着嗓子喊:“酉时到!”


    凌霄看着房间的门:“先下楼,别错过了时间。”


    雪停了有段时间了,风依旧很大,门窗紧闭着。


    木梯的两侧每隔十阶就挂着一个大红灯笼,酒楼里安静地可怕。


    在楼上听见喊他们下楼的那道声音时,沈晏清是不愿意下楼的。


    他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两手一摊,正想着能不能厚着脸皮求凌霄替他将饭菜拿上来吃。


    既然得知金玉开无事,沈晏清自然也想好好活着,等着金玉开来救他。他还没琢磨好该怎么说话,才能名正言顺地使唤这位脾气大的剑尊。


    凌霄站立一侧,上下地看了他一眼,抓过沈晏清的手往后绕,就把人往楼下背。


    “等等!”凌霄又发什么疯呢。


    沈晏清手忙脚乱地环抱住凌霄的肩膀,尚且能动弹的腿本能地夹住凌霄的腰,他喊道:“你带我去哪?我不要下楼。”


    他断了一条腿,衣服还是原来在雪地里打过滚的那身,下去丢人现眼什么?


    凌霄强硬蛮横,不理会沈晏清的抱怨:“我与你解释起来要费不少的劲,由你自己去想,说不准反而会理解得更深透些。”


    沈晏清心中气恼,但知道自己拧不过凌霄的意愿,就不挣扎了。


    黑洞洞的梯道窄而高。


    两个脑袋挨得很近,沈晏清趴在凌霄的肩上,恶念一动,凑到凌霄的耳边,装作自己无意,故意恶作剧似地冲凌霄的耳朵吐气。他和金玉开一块儿在雪地里走时,常常这样干,金玉开总拿他没办法。


    凌霄顿住脚步,他又不傻,余光一扫就能看到沈晏清得意洋洋翘着的嘴角。


    他松开勾着沈晏清大腿的右手,不给沈晏清卖无辜的机会,拽着他的手,将姿势从背改为扛。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沈晏清惊恐地叫起来:“放我下去,要、要掉下去了!”


    变换好姿势的凌霄面无表情的继续往楼下走:“你听话就不会。”


    沈晏清:“……”


    下到一楼,本该在高柜后打算盘的掌柜不在,再往后看圆桌上按着位子点了七支红蜡烛,白瓷碗里盛着不知道用什么动物做成的肉汤。


    半人高的圆桌已经围坐了一圈的人,只留有一个空位还没人坐。


    沈晏清在心中嘟囔,早就说过他不用下来的,凌霄非得让他这个伤员下楼。


    见到是两人,圆桌旁坐着的一个女修有些惊讶:“掌柜不是说只剩下一间房了吗。”


    凌霄先将沈晏清在椅子上安置好,才给自己在厅堂里寻了一张板凳,搬过来坐下:“我与他住同一屋,掌柜说得没错。”


    坐在沈晏清对面的男修,此人双目炯炯,蓄了一圈的络腮胡子,体格不凡。他微微叹气道:“想来你们二位初来乍到,对着秘境里的一切都不了解,看来我们还得和你俩解释一番。”


    第095章 095(修)(修)


    此人道:“在下天清门刘平, 与师弟顾毅于三日前机缘巧合进入此幻境中。”


    沈晏清好奇道:“那你的师弟呢?”


    听沈晏清提及,刘平流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悲痛的神色。坐他右侧的一位中年男修忍不住道:“你如今坐着的位置原本就是他师弟的。”此人肤色偏黄,一道从左耳到右侧嘴角的伤疤横在他的脸上,无端显出一丝狠戾的阴险。


    “我们连着两日毫无进展, 他师弟要挟了送菜的小二, 想要从店小二的口中逼问出破解此幻境的线索, 谁料到, 竟然失手将店小二从楼上推了下去。”


    “顾毅总是说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我们只当安慰他, 幻境中的人都不是真的人, 不会有事的。可是当天晚上,顾毅还是自杀了。”


    刘平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我师弟绝不可能自杀的,勒死他的腰带是顾毅已故去的妹妹亲手做的,他一直很珍惜, 即使当真承受不住杀人的压力, 他也绝不会用这条腰带葬送自己的性命!是这幻境中有恶鬼!”


    说着刘平呜呜地哭起来:“我与我师弟这些年来患难与共, 也斩杀过不少妖魔,他绝不会心理脆弱到误杀了一个凡人就会去自杀的地步。一定是这幻境中, 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捣鬼。”


    刘平右侧的男修见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冲沈晏清道:“此幻境中确有古怪。”


    他双手抱拳微微低头:“鄙人张久夏,我在这里待了足有半月,知道的也比刘平要更多些。这些事情我每回有新人进入, 便总要再讲上一遍。”


    张久夏道:“我进入此幻境中时, 这酒楼里的修士除我外还有六人,再没有比我们七人更早来到此幻境的人了。”


    “要想到先前北域有仙尊传承一事传遍天下, 但除却白衡和另外两位仙君一同进入过,再无别的消息传出。现在能进入这秘境里的人, 大多是机缘巧合中、不小心的跌进清江中的,人人都以为清江作为诅咒发源的永不冻结之河,必然十分危险,没人想过,这就是传承开启的钥匙。”


    “最开始时,所有人都很高兴,自以为离密藏更近了一步,都觉得自己是能接下这场机缘的幸运儿。”


    “这份欣喜并未维持太久,到了夜里,就出了事。”


    “当时我们七人中,有一对夫妻。他俩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半夜里丈夫说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敲墙的声音,以为是妻子寻他有事,就出去看看,与出来找他的妻子正巧撞了个满怀。妻子的说辞也是一样的,说是听见了隔壁屋里敲墙的声音。”


    “有了这一出,他俩晚上便不愿意回到自己原本的房间,说要住在同一处。”


    “因为这是我们进入幻境的第一夜,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直到次日的上午,我们打算趁着雪停了,去外面看看——”


    “敲了很久的门,但他俩的门始终没有开。我们找人撞开了门,地上、墙上都是血,地上铺了一张被完整撕开的人皮,妻子皮下的肉和骨头不翼而飞,而丈夫则是躺在床上,从肚子里撑出来的骨碴破开了他的肠肚。他的指甲缝里缠满了肉丝。”


    张久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晏清意识到这起惨案的背后,应该是这名丈夫生吃了他的妻子。


    张久夏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我们剩下的五人才意识,这场试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到底是……他留下的传承,也难怪天清门的白衡不入秘境……唉,我们明白得太迟了。”


    “酒楼里的掌柜安排了几个人打扫了房间,我想出去看看,掌柜和干杂活的小工把我们拦下来了。说是外乡人不能离开酒楼,否则他们会倒霉。我问,那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总不能把我们五个人一直困这里吧。”


    “掌柜说,外乡人要想出去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得到了‘寒妖’的认可,被‘寒妖’认可的人就不再会有外乡的概念了。第二个办法,就是熬到年后,镇长会给外乡人做法,被净化后的外乡人就不会再是外乡人了。”


    听到寒妖二字,沈晏清眼前一亮,金玉开和他一路寻找北域的传承,为的就是在传承中抓到这只寒妖。


    对他来说,他需要用寒妖的眼泪来解除身上的怨念,而对金玉开来说,沈晏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需要寒妖的心脏,但想来他一定有自己的要用之处。


    是以虽然早就知道寒妖会在这秘境中出现,但得到了确凿的证词后,还是稍微高兴了一下。就是不知道这寒妖是什么模样的。


    他自己想过一通,问道:“这寒妖怪在哪呢,我们快快把他抓起来。”


    凌霄朝他看了一眼,含笑不语。


    饭桌上张久夏把手一摊:“不知道,恐怕在镇上。反正这酒楼里没有。我们试过很多办法了,但都没有用。”


    “那对夫妻死了的晚上,他们住过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净,完全看不出才死过人的模样。店小二又领了两人上楼,也是外来的修士,住下了空出来的房间。”


    沈晏清想起刘平的师弟顾毅,照刚刚听来的说法,顾毅是昨晚上死的,然后到了傍晚,他因为一场诡异的风被卷入这处幻境。沈晏清打了个冷颤:“你的意思是说,当一个人死后,同天的夜里,就会有另一个人从外界进入此处幻境?”


    张久夏道:“恐怕是这样,我们已经经历过无数回了。”


    他的目光扫过沈晏清与坐在板凳上的凌霄:“不过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们一般都是七人,酒楼里的东西都是固定的,但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八个人。”


    凌霄看出张久夏的怀疑,他冷然道:“因为这次死了两个人。”


    坐在刘平左侧的女修皱着眉:“哪有两个人,不就只有顾毅一人吗……”


    张久夏已经明白了凌霄意思,七人中不知是谁喃喃低语了一声:“——脚滑摔下去的店小二。”


    另一个女修难以置信的微微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不是原本的外来修士死了,是酒楼内的人死了,但仍会有新的外来修士进入这场幻境?”


    按照这个思路,一切似乎都能理解了。


    为什么新进楼里的有两人,却只有一个房间?为什么明明有八个人,桌上却只放了七双碗筷?


    ——因为原本死去的店小二并不是住在“远客来”酒楼中的,他也不在这里吃。


    幻境中的规则遵循这一定刻板的规则,并不会因条件的改变而产生变动。


    凌霄平静道:“我只是猜。”


    他的目光落在圆桌的中央。


    中央是一只被烤得皮脆肉嫩的乳猪,一把被磨的锋利的骨刀搁置在乳猪的下侧,和几枚调味用的浆果放在一起。


    气氛陷入了凝固,沈晏清听得茫然,不明白其余六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良久,张久夏道:“这到底是巧合、意外、还是真有定数在其中,暂时还无从得知。”


    “不过这位小兄弟倒真是才思敏捷,实不相瞒,我们已经陷在这场幻境中有些时日了,实在是无从下手。没想到你们二位一来,就给我们带来了破解这场幻境的思路之一,实在是高明厉害。”


    张久夏问:“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沈晏清偷偷瞥凌霄一眼,见凌霄没什么反应,才道:“昆仑剑宗,玉衡。”


    凌霄风轻云淡:“叫我李三即可。”


    趁此机会,剩下的四人纷纷报下自己的姓名,分别是黄俞,周雨欣,任峰,叶田田。三女一男。


    刘平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沉浸在凌霄提出的思路中:“李三兄弟说的这件事,说不准有些道理,只是这无从验证,当真是有些棘手了……”


    凌霄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刘平的话:“这个简单。那儿有把刀,你把掌柜杀了,再等上半日,就能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凌霄此言一出,惊得满堂震惊。


    人人皆另眼看他。


    这里是北域,再如何穷凶极恶的魔修出现在这里,都不会让人觉得诧异。


    但即使是魔修,也懂得混在人群中伪装自己,这样直白的将杀人摆在明面上谈论的,实在前所未有。


    更何况——


    凌霄虽未报自己的来历,但他是背着沈晏清下楼的,在场的六人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两人应该是一道的。


    昆仑剑宗的剑修不向来嫉恶如仇吗,怎会如此。


    第096章 096(修)(修)


    但几人静心再想, 却觉得凌霄所言确实是一个办法。


    按照凌霄的猜测,倘若杀掉酒楼中原本的人,就会增加外来修士的数量,那么原本被困在酒楼里的人就可以通过不断的杀掉这些原住民, 增加外来修士的数量, 以此来突破这座被原住民们把持着的酒楼“牢笼”。


    只是这般阴狠毒辣的作派不像是凌霄过往的风格, 沈晏清隐隐觉得凌霄像是故意这么说的。


    其余的六人或许从前并没有想通这其中的关窍, 但经过此番提点, 心里不论如何都会埋下阴暗的种子。


    等到当真无路可退的那一步时, 定然会有人再度提出这个提议。


    沈晏清不说话, 他觉得凌霄自有他的道理。反正这是个幻境考验,这酒楼里的掌柜、小二究竟是真人还是幻想,到底两说,不能和现实中的人相比。


    一直没出过声的叶田田软声细语的说:“这不大行的, 若是杀了人, 说不准这幻境又会起了新的变化, 更何况是要杀的人是掌柜。我们自进了幻境以来,没了灵力, 对付不了他。”


    凌霄道:“不试试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北域民风彪悍,兴许这本就是却邪仙尊留下的目的呢。”


    张久夏转了转眼珠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李三兄弟恐怕不了解, 自进了这幻境以来, 每日的早晨总会至少死掉一人,死相千奇百怪, 死因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


    “后来我们稍微总结了下经验,发现在这幻境中自有它的逻辑和秩序, 只有触及到它隐藏中的规则才会死。”


    “就以我遇上第一对死亡的夫妻为例,他们死得极其诡异,我们后来推测过原因,掌柜当时给的房门钥匙一人一把,他虽然没有明说要求我们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但他的这项举动其实本身就包含了一条规则。”


    “早先顾毅的死因,我们几人也有怀疑,因为他向来乖觉,并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唯一的例外,就在于他失手将店小二推下楼。因此我们怀疑,要是杀了这幻境中原本的人物,也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沈晏清听明白了一些,他紧张道:“先前的人都是做了什么才死的?”


    张久夏笑而不应,只道:“先吃饭吧,这也是我们第一次下楼吃,说不准这其中就又多了条什么规则在里面,要求我们在一定的时间内把东西吃完。”


    沈晏清原先还不饿的,被这样一提醒,才发觉自己胃里有种正在被灼伤的疼。他跟着金玉开跋山涉水地在雪地里徒步走了好久,掉进河里,又被风席卷进这片诡谲的幻境,也就是先前昏迷着,否则早就吞着口水喊饿了。


    桌上放了七双碗筷,以及七个盛了汤的小瓷缸。


    正中央的菜肴更是非常丰富,烤乳猪、清炒叶菜、白灼羊肉……只有八个人的晚餐,足有近二十道菜。


    这样荒凉的北域,也不知道酒楼里的人都是从哪儿弄到的食材。


    沈晏清心中觉得有些古怪,但细想这不过是一场幻境,就忽略了其中不合理的部分。


    看着周围的六人捧着瓷缸小口的抿汤,他心中虽惦记着那要命的规则,但也有模有样地照着做。


    沈晏清捧着碗,连着喝了好几口,才想起自己旁边还坐着个没东西吃的凌霄。


    他不确定凌霄知不知道自己就是沈晏清了,也没胆子去确认,但思来想去总是他对不起凌霄的多,凌霄对不起他的少。


    犹豫了几秒,把手里的碗舍不得的冲旁边的凌霄那儿推了一点:“你也饿了吧?尝尝。”


    凌霄多看了沈晏清两眼,可能也是饿了的缘故,他接过瓷缸,并不推脱。


    沈晏清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进了这幻境,凌霄也该如他们一样没了灵力,他到底扛着自己忙活了好一阵,早该饿了才对,还倒霉的没有自己的餐位和食具,又死要面子的维持着自己的剑尊颜面,不愿意示弱。


    也难怪他不肯报上自己的名字,硬要说自己叫什么李三。


    这样想着,沈晏清有些遗憾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给凌霄东西吃,看这家伙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才来向他讨东西吃。


    凌霄吃了几口肉汤,将瓷碗递回给沈晏清:“多谢。”


    沈晏清笑道:“真是奇怪,这么冷的天气,这桌子菜倒是丰盛。嗯,我之前在九黎城待过,城里太冷,除了白粥和酒,什么都没有。这传承里面倒是什么都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雪化成的,要是这样,等结束了我们再出去,没了幻象,岂不是一肚子的水。”


    凌霄尚且没有说话,坐在沈晏清左侧的任峰道:“这确实是很奇怪的一点,这幻境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好像并没有我们进入北域时的那样寒冷。”


    任峰说道:“我还没进入此幻境时被朔风困在了一处洞穴里,差点被冻死,四肢僵硬到走不了路,与我一同冒险进入北域的伙伴也都被风雪击垮,被卷进洞穴里的河脉支流里。即使进不到这处幻境中,我也快要死了。这样说来,这幻境还延续了我的命哩。”


    “这是自然。”张久夏将手中的瓷缸搁在桌上,他微微笑道:“我问过掌柜今夕何年,他报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年号,此处幻境若不是全然虚构的,就必定来自很遥远的从前。”


    沈晏清想了想,应道:“原来如此。”


    一行人用过餐后,暂时先回到了楼上。


    张久夏嘱咐道:“等明天天亮了,先回到吃饭的地方,不要乱走。这里的白天都是安全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晚上。夜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看,好奇已经害死了许多人了。”


    合上门,沈晏清才回头,就见到凌霄站在窗边。


    窗户开着,雪光映着月色,外头看着像是比只点了一支蜡烛的屋里还要更亮堂些。


    凌霄凝望着被深雪覆盖的远山道:“明日他们若是找你问起,就说不认识我,是进了北域后才机缘巧合碰上的。”


    凌霄说:“这些人说的话不能全信。”


    沈晏清满脸茫然的坐在床边,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就显出些娇憨的可爱来:“你是说他们骗人?”


    “不知道。”凌霄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你先睡吧,我等会儿来。”


    沈晏清听话的曲起腿,准备去脱自己的鞋袜。宽长的外裤一层又一层,露出来的脚踝细瘦地能叫人一手握住还有余,受伤的左腿淤青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好疼。


    凌霄原本正要回头,瞥见沈晏清正在换衣服,如触电般的快速地转过身,重新面朝窗户站定。


    沈晏清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歪着脑袋问:“你怎么了?”


    凌霄说:“天冷,我关窗户。”


    沈晏清已经很乖巧地躺在了床上,他的外衣被叠好放在床头,双手交叠的放在肚皮上,还留了一些位子给凌霄。


    到了这种时候,他并不矫情,现下情况危机,他想凌霄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凌霄过了好一会儿才熄灭了蜡烛。


    房间内瞬间暗了下来,连天顶的木雕都看不清。


    手边的床榻受重地下压,沈晏清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还有一簇说不明道不清的冷香。这股冷香像是从最冰冷的冰窟中透出来,被深不见底的江水浸泡过。


    凌霄朝着沈晏清靠近,又没有特别的近,两人隔着足有三寸的距离。


    沈晏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在心底埋怨定是这家伙在窗边站了那么久的缘故。


    他侧过身,背对着凌霄,忽的想起一月前他和金玉开在那伽寺的后房,金玉开着迷地看着他说爱他的场景。


    想到这儿,沈晏清着急起来,他掉进河里的事情凌霄都看到了,金玉开怎么没跟着进来救他。难不成是金玉开根本没见到他掉进河里了,正在冰原上到处的找他,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凌霄知道沈晏清没睡,问道:“在想什么呢?”


    这怎么能告诉凌霄,沈晏清摇头晃脑:“才不告诉你。”


    熄了灯后,四下里一片漆黑。


    他正要闭上眼睡下,金丹竟隐隐作痛起来。


    和金玉开待在一起的时候,每每这怨气发作,总是金玉开来替他疏导压制的,没了金玉开,这怨气便如活物般的开始作祟了。


    若沈晏清再寻不得能化解怨气的法宝,且不说这颗机缘巧合下得来的金丹,连他的命都要去掉半条。


    这样一想,难免有些焦躁不安。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得到金玉开口中能解世上一切因果怨念的寒妖眼泪。


    这寒妖好歹也是传说中的妖怪,单凭沈晏清的这点本事,想必是抓不到手里的。


    不过好在传说中的剑尊就在他身边躺着。


    即使没了灵气法力,凌霄也应该还有点压箱底的本事才对。


    罢了罢了,就把这个能讨好自己的机会让给凌霄吧。


    沈晏清再度翻了个身,面朝着凌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暗戳戳地等凌霄来问他叹什么气。


    一息、两息、三息……


    安静的凌霄始终没有动静声响,呼吸声平稳,听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沈晏清急了,这样一个诉苦的大好机会,凌霄怎么能在睡觉呢。


    他蹭动着自己的身体,焦急地越过原本被刻意划分出来的距离,装出懦怯胆小的模样去问:“你睡着了吗?”


    凌霄不回应,他就再大了点声音,凑到凌霄的耳边又问了一遍:“你睡着了吗?”


    凌霄:“……”


    凌霄:“刚醒,有事吗?”


    第097章 097(修)(修)


    沈晏清犹豫着找了一个借口:“你刚刚不是问我正在想什么吗?”


    “……”


    凌霄叹气:“谢谢, 但我没有一定要你回答的意思,大部分的问题都有时间的限制,等时间稍长,当时的答案就没有意义。我现在已经不好奇了。”


    沈晏清长长的“哦”了一声, 他不在意凌霄敷衍的态度, 正想着该如何把话题往寒妖引。


    听张久夏的说辞, 要想走出这酒楼, 目前的两个办法, 一个是熬到掌柜多次提到的“年后”, 另一个就是得到镇上寒妖的认可。


    简而化之, 按沈晏清自己的理解来看,熬到“年后”的主要体现,就是活过危机四伏的这几天。


    届时这场幻境会自然而然的结束,撑到最后的人,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用死办法破解了这个幻境。


    但这样做一定会有一个严重的弊端。


    为什么幻境中原本的人物们要一直这样的强调时间呢?


    必定是这个时间关系到了化神尊者留下的信息。


    很可能到了“年”的那天, 这场幻境里会发生一场大事。


    如果单纯的拖时间活到最后走出这个幻境, 说不定什么也得不到,平白浪费了在眼前错过的机缘。


    而另一个法子, 则是主动收集线索。


    既然酒楼里的人会特意提到与这里几乎牛马不相及的寒妖,就说明寒妖必定是这个幻境中极其重要的一环,酒楼里一定会有能叫人找到寒妖的线索。


    寻找到寒妖,兴许能获得提前破解这个幻境的办法。


    北域的化神尊者之所以留下这场幻境的目的, 很有可能也隐藏在其中。


    凌霄也是化神期的剑尊, 他会潜伏进这场幻境中,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说不准他就是为了这个。


    沈晏清想了一通, 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完完全全能诱骗凌霄和他一起去抓寒妖。


    有凌霄的助力, 必定事半功倍。


    他正沾沾自喜着准备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凌霄,屋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这声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响的好似就掉在耳边,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格外的引人注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极高的地方掉下来了——


    若是个人,这样响的声音,该是粉身碎骨了。


    沈晏清一惊,正要起身,他想起晚上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其余六人:“是谁?”


    死者是因为做了什么,触及到了幻境的规则才死的?


    一张张面孔在沈晏清心上闪过,虽早有准备,但当真临到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屋外静悄悄的,一扇又一扇的房门紧闭着。


    楼里又恢复了寂静,刚才的那声巨响就像是未曾发生过。


    沈晏清犹豫着要不要下了床,趴在门缝上偷偷的看看外面的情况,又想起张久夏说过的惨案,一颗心沉沉地下坠,未知的恐惧叫他心跳如擂。


    恰逢此时,凌霄平静道:“有我在这,你还怕什么。”


    他像是早已有所预料。


    坐起一半的沈晏清回头看他,屋子里太暗,他看不清凌霄的脸。


    只听得他埋怨道:“刚才就叫你早点睡的,你睡着了听不见声音也就不怕了。”


    这下好了,沈晏清睡不着,到时候还要闹得他也睡不着。


    总要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沈晏清的注意力,以免他用自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瓜胡思乱想,搅得人不得安宁,凌霄想了想:“打个赌怎么样?”


    沈晏清压低了声音:“赌什么?”


    “赌一赌这个人是谁。”凌霄笑道:“你若是猜中了,我替你做一件事,反之亦然。”


    “当真?”沈晏清一喜,这正中他的下怀。


    方才的恐惧当真被冲散不少,他慢慢地滑进床里,规规矩矩的把手放在肚子上,让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自己。


    入夜后终究是有些凉飕飕的冷,更何况外头好像才死了个人。沈晏清觉得自己冷,朝着凌霄的位置挪了一点,又觉得凌霄那儿好像更冷些,不敢靠得太近。


    六张面孔在沈晏清的脑海里轮转显现,他没心没肺的猜测起今夜里死掉的人会是谁:“既然如此,我猜死掉的人是刘平。”


    凌霄合着眼,懒散问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晏清嘟囔道,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猜测:“那当然是因为他才死了师弟,霉运会传染的,我瞧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夜里做梦梦到他师弟,从房间里追着出来,摔下了楼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我今日也就和他与张久夏说过几句话,其余人一概不熟,张久夏看着做事稳妥可靠,想来应该不是他。”


    “呵。”凌霄想,怎么会有人这样的小孩心性,连这样涉及生死的思考,都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天真。


    沈晏清不服:“你‘呵’什么,你还没说你猜是谁死了呢。总不能说只要我没猜中,就是你赢了吧?”


    凌霄道:“我猜也是刘平。”


    沈晏清正要高兴,随即反应过来:“我已经选了,我选过的你不准选,得换一个。”


    “不然我们打着这个赌有什么用,岂不是成了我赢就是你赢,你输便是我输了?”沈晏清气恼了,心想凌霄果然是故意的,说是打赌,其实原本就想着跟他选一样的:“还是你本就不想付出代价,所以故意在话术上使小伎俩想赖账?”


    小气鬼。


    凌霄道:“不一样的,若是赢了,便是你替我做一件事,我替你做一件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沈晏清听得脑袋发懵,今日他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早就累了,听着这让人昏昏欲睡的语调,整个人都泛起困顿。


    眼睛一合,这小鸟就不知不觉地安静睡去。


    凌霄未提到若是两人都输了的后果,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夜幕沉沉,狂躁的风卷着夹灰的雪。


    江水滔滔,一刻不停。金玉开沿着清江一路走向它的源头,他的心思是何其的坚定,陈芳婷所说越是靠近便越是猖狂的心魔并非没有,但他置之不理,走到后来,便紧闭双目,封闭五感。


    清江的源头在北域的一处高原上,那是一座巨大的湖泊,大得像一座望不见边际的海洋。湖畔有座矗立在雪地中的高楼,牌匾上的朱砂早已抹了灰,认不出文字了。


    金玉开方一走近,雪地下蹿出几十只仅有皮骨的活死人,龇牙咧嘴地朝着他攻击。这些活死人多是千年之前北域的原住民,当年天灾临世,一时之间无法逃开,被北域的诅咒笼罩,代代相传,最后异化成了这副野兽模样。形如人,而不过是非人的蛮兽。


    他身形不动,双目紧闭地径直走去,但听得几声“噗噗噗”的气音,便死了一地。


    金玉开进到这座破败的酒楼内,红木高柜上坐着一个皮肤青黑的干瘦老头,他的双眼呈现出混浊的颜色,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看不出究竟是活死尸,还是专门修炼这一途的魔修。


    这魔修见过金玉开在楼外瞬息击杀数十活死人的功夫,料想能如此轻车熟路地来到此地的,绝不是善类,气不敢喘递了房间的门牌过去。


    金玉开不接,在一楼的厅内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坐就是数日。


    沈晏清一觉睡醒,身侧空荡荡,迷迷蒙蒙地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做。


    没想到自己就睡在床沿上,他优哉游哉的翻了个身,直到从床上滚落,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另一侧的被褥是冷的。


    凌霄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家伙神出鬼没,沈晏清并不为奇,没打算细究他去了哪里,他也没这个本事过问。只是一瘸一拐地赶忙起身,换上衣服鞋子。虽然脚上的腿伤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怎么都比昨天动弹不得的情况要好上不少,自己拖着腿也能走上几步。


    他走到楼梯口,又犯了难,走几步和下楼梯是两码子事。他就干脆的坐在了楼梯口,打算守着凌霄回来——应该没规则说人不能坐在楼梯上的。


    酒楼内的楼梯是旋回式的,地字五号房其实指的就是三楼的第五间房。


    直通通的往下看,像一口压抑的深井。


    也难怪一连两天都有人会摔死在这里了,沈晏清若有所思的想到。


    再上一层住着的叶田田要往楼下去,行到三楼的时候,瞧见了靠在墙上的沈晏清,她扬起嘴角:“你怎么在这?”


    沈晏清回笑道:“我想下去看看,但断了腿,不方便走。”


    叶田田记着昨晚上饭桌上坐在沈晏清身侧的男人:“你朋友呢?”


    剑尊身份尊贵,说是万人之上丝毫不为过,能自称是他好友的天下间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沈晏清哪有这么脸大:“不是我朋友,我和他不熟。”


    “哦。”叶田田依然心领神会:“你们是在北域遇上的吗?”


    这样说也算勉强对,沈晏清点点头。


    叶田田走到沈晏清的边上:“你要下楼的话,不如我扶着你?反正我也要下去的。”


    沈晏清大喜过望,他不知道凌霄什么时候回来,能有人帮忙带他下去,真是再好不过了,连忙应下。


    秘境之中,所有人全无灵力,而他到底是个高挑的男人,叶田田搀扶得很吃力,她撑住沈晏清的右胳膊,两人慢腾腾的往楼下挪。


    沈晏清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与凌霄的赌约,问道:“对了,昨晚上从楼上摔死的那人是谁?”


    “昨晚上?”叶田田笑着说:“你说错了吧,是前天白日里,店小二从楼上摔下来的。”


    第098章 098(修)(修)


    沈晏清一愣:“昨天晚上那样响的声音, 你没有听见吗?”


    叶田田茫然道:“什么声音?”


    “没什么。”沈晏清皱眉。难不成是他昨夜里睡得太深,分不清现实了吗。不可能,他分明记得这一声巨响是他和凌霄一同听到的。他可能会听错,但凌霄怎么会有错。凌霄要是有错, 他怎么成得了无上神功, 当得了剑尊。


    正心头不解。


    叶田田笑眯眯的说:“不过, 昨天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坐你旁边的那位李三也是昆仑剑宗出来的剑修, 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止是剑修, 还是剑尊呢。


    沈晏清坏心眼的笑起来, 故意不去点破, 还问:“怎么了吗?”


    叶田田想了想:“他恐怕是个魔修,既然玉衡公子和他并不熟悉,那最好不过。我见他视人命如草芥,随口就要杀人, 想必杀人如麻, 这样的人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沈晏清摇头:“你猜错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故意吓唬你们而已的。你真要去杀, 他反而回来拦你们的。”


    凌霄虽处事霸道,但绝不是善恶不分、滥杀无辜的歹人。


    这点自信沈晏清还是有的。


    “我昨日晚上回去后和周姐姐聊了聊。”叶田田停住脚步,用自己空闲着的右手捂住嘴,小声道:“我们怀疑, 这李三公子, 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金玉开……年纪对的上,长相也对得上——见过他的人也说过, 金玉开是个容貌极其俊美的男子。”


    沈晏清一听,忍不住哑然失笑。这误会真是大了。


    不过, 叶田田一番话,叫他想起万里风上依栏吹风的金玉开,想珍味楼里金玉开剑挑数位高手,回首一笑时,再想那伽寺月光冷冷,真是少年风流,肆意张狂,嗯,确实名不虚传。


    但金玉开是金玉开,凌霄是凌霄,两人一见面就打,混在一起被认成了一个人还了得。这笑话可不能说给凌霄和金玉开听。


    沈晏清笑着解释:“不是的,他俩不是一个人。你们不要妄加猜疑。”


    “尤其如今你我连着剩余五人都被困在这幻境内,浑身上下并无一星半点的法力,我又是个瘸子,在这危机四伏中,自当竭尽全力、摒弃前嫌,这才能攻克目前的难关。”


    “要是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传闻谣言,产生隔阂,在紧要关头还互相算计,错失良机乃至丢掉性命,岂不是可惜?”


    尽管沈晏清说了那么多,叶田田还是面露迟疑:“这李三,当真不是那金玉开?”


    沈晏清点头:“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他就是了。”


    叶田田俏皮道:“这我哪敢。我听说金玉开阴晴不定,常常不知触及到他哪一点了,就要随意的取人性命。”


    “我们在这幻境内都不过是凡人,你怎么还怕他。”沈晏清笑起来。


    他想了想把他觉得能止小儿夜啼的三位恐怖人物放在一块儿:“太墟天宫明鸿仙君,昆仑剑宗凌霄剑尊,魔域玄都永乐尊者,和金玉开,这四人里你最怕谁?”


    叶田田回答得很快速:“那自然是金玉开了。”


    “明鸿仙君侠义心肠、于乱世中清明,拨乱反正,救百世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中。凌霄剑尊剑法无敌,威震天下无数宵小之辈,是正道楷模。明鸿仙君与凌霄剑尊怎么能和这两个魔道贼子放在一起比较呢。”


    听见有人夸明鸿仙君,沈晏清彻底没了好心情。


    他垂着眼看脚下的台阶,刚才脸上还带点的笑意收敛得彻底。说不清是难过还是郁闷,没好气的说:“谢璟修为可比金玉开要高多了,你怎么怕金玉开,不怕谢璟呢?”


    叶田田理直气壮的说:“永乐魔尊哪里是我能碰得见的人,还是遇上东海疯子的概率大点,所以我自然是怕这金玉开多点。”


    说得对,勉强也算有点道理。


    两人下到一楼,大厅的中央盖着一块白布,几块碎骨烂肉没有被收拢进白布下,溅在了红木柜上。


    凌霄正靠在红木柜上疯狂的打喷嚏,嘀咕着:“谁敢骂我。”


    他看见沈晏清,皱起眉:“怎么下来了?”


    沈晏清不搭理他,眼见着这块白布,心想昨晚上那声响果然没有听错,他拖着腿上前几步掀开白布,死者破碎的尸体呈现在了眼前。


    叶田田也凑上去看,但一见死者面容,当即后退,跌坐在地上,她嚎哭起来:“这次死的人怎么会是刘平?”


    这声响动似乎惊醒了这栋沉睡着的酒楼。


    原本紧闭着的门打开,其余四人纷纷从楼上下来。


    张久夏跑得最快。


    他颤抖着指着尸体:“刘弟,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凌霄用手指着白布,平静的说:“顶楼的房间门敞开着,我就进去看了看,从他柜子里翻出来的,大小正合适,酒楼的人迟迟不来收拾,总不能一直让他这样躺着,就用布给他盖上了。”


    张久夏怒道:“谁和你问这块破布了!”


    侧立一旁的沈晏清觉着有些奇怪,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的这件事,明明是张久夏告诉他和凌霄的,他还说自己不清楚到底有什么规则。


    那么在规则并不明确的前提下,不管是谁误触了死线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刘平和张久夏的关系甚好,此时此刻也应该只是惋惜和悲痛,张久夏怎么会如此的生气?


    沈晏清仔细的观察张久夏脸上的神情,他的慌张与愤怒不似作伪。


    而张久夏正越过叶田田,他铁青着一张脸:“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


    凌霄抱胸而立:“杀了店小二的不是上吊死的顾毅,而是今天摔死的刘平,对吗?”


    叶田田的眼里噙着一泡泪,水光粼粼地望向凌霄。


    下蹲将白布全部掀开的张久夏缓缓抬起头看向凌霄:“你才来这幻境第一天,你是怎么猜中的?”


    “不是猜,是你们的说辞对不上。”


    凌霄道:“我本该不知道这件事的,可惜我来拿房门钥匙的时候,掌柜就已经与我说过昨日死的店小二是因为见了尸体吓着了才摔下去的。”


    “而到了晚上,你们在饭桌上却与我说是顾毅将店小二推下楼,随后顾毅入夜后因触及了幻境内的规则被幻境害死——”


    “两番说辞因果颠倒,有人在说谎。掌柜没理由骗人,所以撒谎的人是你们。”


    听着凌霄的话,沈晏清偷偷地瞟这几人的脸色,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便悄悄地拖着腿往凌霄边上挪。


    凌霄俯视着张久夏:“我昨日提及要杀掌柜试规则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你说自己在这幻境中被困了足有半月,住客固定为七人,也就是说你至少见过了近两轮的生死。在法力全失的情况下,你早该对逃离此幻境的办法执着到癫狂了,可在我提出这个法子后,你既没面露诧异,也没在事后来见我。说明你有把握不论发生什么,这幻境的规则拿你没办法。所以你故意想办法滞留在这幻境中,一遍遍的试最完美的破解幻境的办法,为了得到仙尊留在这幻境中的传承。”


    “至于你的把握——”


    “是换死,对吗?”


    凌霄道:“你虽说每日夜里都要死人,可没说害死人的是这幻境。”


    “发现这点关窍是因为那对夫妻。只剩下一张皮的妻子是当夜里死的,但丈夫仍苟延残喘地活了一阵,他活到了第三天甚至第四天才死。”


    “于是那天夜里没有人死亡。”


    “你以此发现,只要维持着每一日都有人去世的频率,这场幻境就不会再额外的带走人的性命。”


    凌霄没有把话说全,但他说的这些,已够沈晏清想明白前天发生的那两起命案了。


    既然要换死,那么原本要死的就不是顾毅。


    杀顾毅的不会是刘平,因为他说过许多次顾毅自杀的腰带是顾毅的妹妹亲手做的,他即使自杀也绝不会用妹妹的遗物自杀。


    为了掩盖杀人的事实,杀人的凶手自然是要把锅推到幻境的诡异上。


    而熟知“规则”的张久夏就很可疑了。


    至于为什么凌霄说刘平杀了店小二,则是从张久夏等人见到刘平尸首的反应倒推出来的。如果刘平和店小二换过死,那么今天本绝不会再有人死,尤其是已经换了死的刘平。


    所以这五人下楼看到尸体,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这件事也侧面反映出,“换死”这条规则在其余六人这里应该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已经知道昨天该死的人在早上就死了,面临生死危机的这些人又怎么会高枕无忧地入睡,连半夜里有人坠楼而亡都不知道呢。


    顾毅是在前天夜里死的,店小二是昨天早上死的。


    按照时间,顺着捋一下思路。


    前日一直到傍晚,楼里还没有人死去,害怕幻境规则随机杀人取中自己的张久夏或是其余四人里的另外一人,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夜里偷溜进顾毅的房间,用他的腰带将他活活勒死伪装成上吊自杀,骗过掌柜。


    这事当夜里谁也都不知道。


    而到了次日,与自己师弟一向交好的刘平正庆幸着自己活过了一天,要与师弟庆祝,就在房里看见了顾毅的尸体。


    顾毅该是留下了什么讯息,让刘平意识到,下一个死的人是他的概率极大。


    因为他和顾毅都是才进幻境的新人,想对付他要比对付别人简单得多。


    为了避免这样的惨案再次发生,他必须也抢先下手。


    所以他杀了上门送菜的店小二。


    刘平杀了店小二后,包括张久夏、叶田田在内的五人,立即意识到刘平已经发现了幻境规则的真相。


    这样也好,因为到了傍晚,就会有浑然不知的新人再度被幻境引入酒楼内,等到了第二天,再把这个新人杀了顶替上死亡名额就是了。


    但这样一来,就决不能让新来的外来修士发现自相残杀的真相。


    于是,他们共同撒了一个与事实因果相驳的谎。


    无论是张久夏的焦灼,还是叶田田眼里的泪水,都不是为了惨死的刘平。而是因为一向刻板的规则,竟然发生了改变。


    见凌霄彻底的点破,张久夏这才抱拳:“不愧是金公子。仅凭借这点儿的线索和信息,就能抽丝剥茧的还原出事件的大致脉络。看似粗犷狂放,实则粗中有细,心思缜密啊。”


    张久夏笑道:“看来传闻果然不可信。”


    凌霄“啧”了一声,但出奇的没有否认:“奉承的话少说,歪门邪道终究不是正途,小心引火自焚。”


    原本瘫软在地上的叶田田似乎找回了点了力气,站起身她的脸色半点不见尴尬:“等掌柜先来处理了尸体再说。”


    “金公子您放心。”一言不发许久的黄俞凑上来道:“接下去我们五人必定通力合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雨欣小声的说:“我和任峰哥哥去后厨给大家把早饭取来。”


    早饭就没有夜里的那样丰盛了,端出来的是一盆南瓜野菜粥和几盘子腌制的咸菜,六屉小笼包的数目还是少了一屉。


    这次轮不上沈晏清的分享,黄俞和叶田田一口一个甜甜的金公子,争着要把包子推到凌霄的桌上,令沈晏清不由得酸溜溜的猜测,凌霄故意装成金玉开,该不会就是为了用金玉开的威名骗吃骗喝吧?


    诡计多端的馋鬼。


    一张桌子上,对这仙尊传承最没兴趣的除却凌霄,就只有沈晏清了。


    第099章 099(修)(修)


    张久夏放下筷子, 凌霄先前那番话叫他的态度有所松动。


    他在这幻境中被困了有些时日了,其中虽有他刻意要找最完美破局办法的缘由,但说到底,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找到能离开这处幻境的办法。


    这幻境太难缠, 一切的线索都被人很小心的掩盖过。


    而凌霄竟仅凭寥寥几句颠倒的说辞, 就推论出他在这幻境中做了十几日的苦工, 着实让张久夏大开眼界。


    聪明人少有, 当下的关键还得是在共谋出路。


    只有先破解了这幻境, 才能得到仙尊的传承, 否则一切的阴谋阳算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谈。


    凌霄展现出了他的实力, 值得张久夏与他合作,但张久夏也不愿将自己探寻得到全部线索和盘托出。


    有了昨日的教训,他也不敢再说假话,有所保留的说:“我在这儿半月不算毫无收获, 先前我与掌柜交谈, 他告诉我, 我们现在所待着的小城出去三里,有座连绵不断的高耸山脉。”


    张久夏卖了个关子:“金兄猜猜这座山叫什么?我当时听了可是大吃一惊呢。”


    这事张久夏连叶田田、黄俞两人都未曾说过, 现下拿出来说,正是为了向凌霄展现他的诚意。


    “昆仑山。”凌霄抬眼,却是极其冷淡的瞥了沈晏清一下:“你出自魔域,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几百年前, 除夕风雪夜昆仑剑宗举门搬迁一事。”


    张久夏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


    凌霄不理会他, 继续说:“那年雪夜,风雪连天, 北域早已一日冷过一日,山上的雪厚得压过人的膝盖。沁州却奇异地烧起大火, 大火不停从山下烧到山上,雪都化了,融入清江。”


    “昆仑剑宗玉人峰一脉二十二人下山,却接连折损,离奇死在山下,尸骨无存。”


    “昆仑剑宗掌门觉得事有蹊跷,几位长老联手启用宝库中玄虚灵者传下来的龟甲骨,卦象却是凶相,前所未有的大凶绝境。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玄虚灵者的道法从来便是天无绝人之路的福祸相随。唯有这一次是死境,毫无生机的绝境。”


    “昆仑剑宗掌门当即下令,举门离开昆仑山,翻越万里到往了中域太华山脉。路途远又遥,即使是踏入道途的修士,一路上也有不少人死于饥饿和颠沛。”


    “正当昆仑剑宗内要再起纷争,质疑掌门的决定和龟甲骨的卦象是否灵验之时,一则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沁洲的天塌了一角,冰雪封疆,此后半月不到,本就日趋寒冷的北域彻底沦为了死境。”


    凌霄平静道:“此事在中域算不得什么秘辛,也算是北域彻底沦为如此模样的开端。”


    坐于另一侧的任峰点头道:“我虽出自太墟天宫,但这些事情在来北域前,我特地去宗门内的藏书阁浏览过,其中正记载着这件事。不过里面没有金公子说得这样详细,上头只简单的记述了因为昆仑剑宗一脉弟子离奇死亡,昆仑剑宗察觉到会有大祸临头,这才搬迁到中域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这件事,我才入道不久,与我同门细究过此事。我们的意见相同,皆认为昆仑剑宗是因为原址在这附近,才恰逢此难。沁州天塌一事,与昆仑剑宗应当没有直接的关系。”


    “此次北域幻境一事,算是证实了此事。先有因才有果,昆仑剑宗移址是果,而不是因。而这因,我想就在这里。”任峰悠悠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先是大火,这里这么冷,又怎么会着火呢?”


    沈晏清听着听着,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昆仑山,玉人峰二十二位弟子,沁洲天塌,除夕风雪夜……


    沈晏清急忙问道:“沁州走火一事当时是在除夕夜发生的吗?”


    叶田田看向沈晏清:“你的意思是说?”


    走出酒楼的办法之一是等到过年后由镇长给外乡人作法,这点中特地强调了时间“年”。


    在沈晏清先前的推测中,过了一定的时间后,幻境内应当会发生相当大的改变,不过当时沈晏清觉得这里的改变应该是指活到最后的人通过了仙尊的考验,因此显露出人们一直想要寻觅的传承。


    可听了凌霄的这番话,沈晏清竖起汗毛,隐约有了不妙的猜测。


    除夕夜可能只是象征这场幻境的结束,而不代表破解了这场幻境。


    酒楼里的人,都在等待时间的过去,等待掌柜所说的法事,好让他们离开酒楼。但照凌霄所说,沁州的一场大火烧完了整个城镇,无人存活——


    如果不在除夕夜前破解这场幻境,他们根本走不出酒楼,就会被大火一并吞并,死在这场幻境中。


    张久夏面上也浮现了一丝的慌乱,他站起来:“你可不要乱说,不信你就去问掌柜,是他亲口说的,说等到年后,给我们做了法事,我就算是镇上的人了,能走出这酒楼,去镇子上生活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幻境内的人又不知道自己要死了。


    凌霄道:“你说到掌柜正巧,他留了张字条。”


    他站起身,算盘底下压着一张红纸。


    这张字条传到饭桌上,红底黑字写着话:


    极夜封城,后厨有吃的,我除夕夜再来看你们。会带饺子来的,你这个放心。


    张久夏一屁股坐回板凳上,再无昨日里的从容淡定。


    凌霄慢条斯理的说出所有人心知肚明但不敢说出口的话:“如果是封城,掌柜也不在,那么也就意味着今晚不会有新的外来修士进入到这里了。”


    第100章 100(修)(修)


    他话音刚落, 沈晏清立即敏感的感知到,厅堂内七人的氛围似乎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这样下去不说合力破解幻境,恐怕要不了半日,所有人就会自乱阵脚, 开始自相残杀了。


    沈晏清有些紧张, 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气氛, 于是他安慰道:“刘平说不准是早上坠楼死的呢, 今夜里不一定会死人的, 我看大家也没必要这样紧张。”


    他这话一出, 仍没什么效用。


    叶田田说:“我们不如再在酒楼里找找, 说不准会有新的破局办法,仙尊没理由留下一个不会有人继承的传承,这里一定会有他的道理。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张久夏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传承一定会有人继承呢?”


    他被除夕夜所有人都要被烧死的发现打击得方寸大乱。


    “我原就奇怪天清门白衡为什么面对仙尊传承却退而不入, 现在想来肯定是他早就知道这本就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坊间谣传却邪仙尊本就出身天清门, 恐怕真正的仙尊传承一直就在天清门内, 这儿不过是诱骗人上当的幌子——”


    “这里就是一个死局。”张久夏崩溃道:“我在这里半个月了,不是三四天。若有发现早就发现了, 怎么会等到现在。这就是死局,是报应啊!”


    叶田田就坐与张久夏的边上,她靠近张久夏,见他竟呜呜的哭起来, 一时之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真是一场闹剧。


    凌霄转向沈晏清:“要不要我背你上楼。”


    沈晏清摇了摇头:“我想在这找一找线索。”


    现在要想离开这秘境, 已知的唯一办法只剩下了找到寒妖。


    黄俞对沈晏清说:“这栋楼我们几个人早就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你要想在这里找什么线索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


    沈晏清道:“那就再翻一遍, 总不能束手无策地等死吧。”


    他们几人商量了片刻。


    远客来共有五层楼,最顶上的一层是斜角的屋檐结构, 住不了人。最底下的厅堂也住不了人,剩下的七个房间分布在三层楼里。


    黄俞和张久夏去顶楼和四楼看看,叶田田和任峰、周雨欣要在二、三楼搜房寻找一下没发觉的线索,沈晏清腿脚不便,凌霄陪着他在一楼的厅堂再找找有无遗漏的东西。


    沈晏清坐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动静,他等其余五人上楼后,才用一幅鬼鬼祟祟的模样叫凌霄到他边上来:“昨晚上的事情你可不能抵赖。”


    “嗯。”凌霄说:“我不抵赖,你说吧,想我做什么?”


    沈晏清先不说话,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这样好办。


    想要板正着脸与凌霄谈公事,但他看着凌霄,就总忍不住笑。


    凌霄凑到他的边上:“你笑什么?”


    沈晏清想到这件大事能被解决,他好开心,极其大胆的把凌霄的脸掰过去:“别离我太近了,你有前科的,我怕你对我心怀不轨呢。”


    这样的话,昆仑剑宗的小弟子玉衡是不能说的,只有凌霄真人的道侣沈晏清才能这样说并这样做做。


    沈晏清没在意,将一切理所当然,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凌霄静静看他的眼神。


    他的心态并不如张久夏、叶田田那般的紧张,因为他知道凌霄的真实身份。


    天底下的绝境若真的要人来解决,也只有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尊能做到。


    所以他始终相信凌霄能破解得了这个幻境:“不和你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既然不能等到过完年后让镇长来给我们做法事了,我们现在要想破解幻境是不是只能找到寒妖了?”


    沈晏清说:“我听人说寒妖的眼泪是个好东西,我想要。反正我们要想出去,总是要得先抓一头寒妖的,再弄到他的眼泪,这对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凌霄轻轻地“啧”了一声问:“你听谁说的?金玉开?”


    “这个你别管了。”沈晏清倒没那么没眼力见,怕自己要是说了金玉开的名字,凌霄到时候一生气起来,推翻了他俩的约定,不给他抓寒妖了。


    更甚至,他现在和凌霄一同在这秘境之中,凌霄要是真的生他的气不管他了,金玉开又找他不得,这传承秘境万分凶险,他独自一人肯定是没法活下来的,只能依仗凌霄这厮,更加惹他不得。


    “求我做事,你怎么还这幅态度啊?”凌霄道:“你别忘了,昨晚上打的赌,我猜的也是刘平,你也得给我做一件事。”


    沈晏清不以为然:“那做就做呗,我又不怕。”


    做不做得到等到时候再说吧,解决了寒妖的事情,离开传承秘境,他就要和金玉开一同私奔到东域去。


    偌大的昆仑剑宗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凌霄处理,凌霄那么忙,肯定一会儿就把他这个小插曲给忘了。


    他撅起嘴:“总之你抓住那头寒妖后,要把他的眼泪给我。”


    “头?”凌霄笑了,他伸手掐住了沈晏清的脸:“你以为寒妖是什么,把他说得像是畜牲似的,你好没礼貌啊。”


    沈晏清皱起鼻子,乌黑的眸子上泛起雾,他瞪着凌霄:“你弄疼我了,总之你帮不帮我?”


    “帮啊,你求我我怎么会不帮。”


    凌霄松开手,轻笑:“可是你得告诉我,你要寒妖的眼泪做什么?”


    “自古以来,寒妖都是很神秘的妖怪,他的眼泪有用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别有用心的人,要故意诓你去对付寒妖吧?”


    这个问题沈晏清想过,但以他的修为,要利用他不如金玉开亲自动手更快些,他嘀咕着:“我有什么好利用的。”


    怕凌霄胡思乱想,更怕凌霄发现他身份的不对劲,沈晏清哪能告诉凌霄真相,撒谎道:“这都是我从书上翻到的。”


    见凌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沈晏清反倒理直气壮地挺起胸:“我就是觉得寒妖的眼泪会是件宝贝,想要得到宝贝不是人之常情吗,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哼”了一声:“你别问这么多了,反正我们不都要找到藏在酒楼里的这头寒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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