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061(修)
沈晏清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 瞧见凌霄在剪灯芯。
昏黄的灯光,照在凌霄的脸上,居然显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缱绻。
平心而论,这位剑尊大人长得相当的不俗, 属于即使不提那些令他名声赫赫的战绩, 也足够能让天底下的少男少女们对他一见倾心。
反倒是让人知道他是谁后, 才会对他退而远之, 不敢生出什么亵渎之心。
沈晏清不好意思道:“我睡着了。”
他寻思着, 只不过小睡了一会儿, 自己应当没有变回原型, 不然不好解释。
“无妨。”凌霄将那把剪刀搁在桌上。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明明在甲板上的时候,越安仙子已经说过一回了。
大人物的记性现在都这样的不大好吗。
算了,沈晏清体谅他,正要复述一遍。
凌霄道:“越安的三个弟子, 一个叫摇光, 一个叫天玑, 还有一个叫开阳。都是拜入她门下后,改换的名字。”
“她初入道时, 是自东海而来的散修,有缘见过东海的桃花醉翁。这位桃花醉翁最擅卜卦,直言她命中有一场天大的机缘是天上星辰给予她的。这场机缘迟迟不来,成了她的执念。”
“玉衡……这样风格的名字很少见。”
凌霄慢慢悠悠的问话:“你本来不叫这个, 是她替你取的名字, 对吗?”
他的视线落在沈晏清的脸上、身上。似乎不过是随口一问,却叫沈晏清心中一紧, 给他一种倘若没有答好会十分不妙的糟糕预感。
沈晏清这个时候,才算明白为什么方才在甲板上越安仙子会露出那样慌张的神情。
他咬了咬嘴唇, 摇头:“没有,尊上,我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停顿了片时,沈晏清听见凌霄一笑:“好。”
他说:“既然如此,说不准那桃花醉翁说越安命中的机缘,就是你给的。这是她的运气。”
沈晏清偷偷瞥凌霄,凌霄虽然是笑了,他的脸上也确实有笑,可沈晏清总觉得心慌慌的。
窗户关着,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不管怎么想,总是该轮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这一刀落下来的时候了。
沈晏清有些许无措的羞意,他想了想,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
脱掉外衫后,他跪在床上,再磨磨蹭蹭地在床尾把这件袍子叠得方方正正的。
这拖延不了多久,叠好衣服,当沈晏清瞥见自己视线角落里凌霄烟青色道袍的一角时,他才彻底地意识到等会可能确实是会发生什么。
沈晏清的脑袋恨不得就这样直接埋进这件锦袍里,他的整张脸透出薄红,踌躇的看着自己腰上的衣带,攥着衣带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在犹豫这要他自己脱,还是让凌霄来解开。
换作是从前,等不及他脱掉外衫,凌霄就早已搂着腰将他揽过去了。
可现在他低着头,羞到根本不敢去看凌霄的脸色。
自重逢后,他总共也没和凌霄说上几句话,现在还要他来做这种羞人的事情……
沈晏清不太机灵的问:“里面的衣服也要我脱掉吗?”
半响没有什么动静,凌霄没有回答他的话。
难道已经走了?
沈晏清诧异地抬起头,他脸上的红霞还没有褪去。
事实上凌霄并没有走,他开了窗户。
窗户的下面是一张茶案,和用细竹做的筵。他就坐在筵上,风从窗口涌进来。
与天际线齐平的地方隐隐有一道红光,天幕透出点白,但绝大部分的地方还沉寂在黑暗中。也正是因为天色还黑着,沈晏清刚才没有发现凌霄开了窗。
万里风极速的在天边驰骋,从小竹楼的角度望出去,似乎还能看到那只怪模怪样的鹏鸟。
天边的这道破晓的红光并没有唤醒大部分沉睡着的生灵,被初春不带温度的冷风一吹,沈晏清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下去。
他看出凌霄委婉的拒绝意味。
也就不自讨苦吃的继续问,要不要他把里面的衣服脱掉的这种蠢事了。
沈晏清紧张道:“我、我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回去了……”
凌霄:“天色还很早,你可以靠在我的枕头上再睡会。”
尽管沈晏清在刚刚脱掉外衫的时候,他确实觉得羞涩和害怕,但凌霄现在这幅不为美色所动的模样,也让他觉得有些挫败。
沈晏清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很贪睡,他撇过头别扭道:“我不困。”
因为时间产生的距离感被他心里那点不甘心的劲冲淡了一些。
能到结契成婚这一步的恋人,如果没有李煦,他们应该也算爱过。
这样一想好像凌霄变得不那么的可怕吓人了。
沈晏清立即又问:“我能回去了吗?”
凌霄顿了顿:“等天亮吧。”
黎明的风里好像有花的香气,和沈晏清沐浴时池水里浸泡着的花瓣是一个味道的。
第062章 062(修)
沈晏清坐在床上,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该是先穿上外衫,还是照凌霄说的那样乖乖的躺进被子里再睡一会儿。
他先前已经暂时睡过一小会儿了,也不是很困。
原先以为遇到凌霄后,会很难挨的……
没想到凌霄似乎是不太喜欢现在的他。
这样正好。
沈晏清犹豫再三, 还是问道:“一定要等到天亮吗?”
他问话的时候, 窗口的位置飞进来一只浑身雪白的斑鸠。
这鸟儿扑闪着翅膀, 落到茶案上就变成了一封灰白的书信, 封皮上空白一片。
凌霄像是没听到沈晏清他话似的, 既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朝着沈晏清落下目光。他摊开这封书信扫过一眼, 就折起来,放到烛火上烧掉。
火舌舔舐上纸张,几息的功夫,凌霄松开手, 灰烬迎着风像只蝴蝶扇着翅膀, 就这样消逝了。
见凌霄不理他, 沈晏清以为是他没听到,于是再问了第二遍:“一定要等到天亮才能走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晏清追着问的缘故, 他分明听到凌霄似乎是笑了一声的,这一声很短暂,稍纵即逝。
凌霄瞥了一眼窗外,黎明的光依旧微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淡淡道:“随你。”
“与越安道一声, 是红绫龙女多虑了。叫她这几日也睡得安稳些。”
这话说完后, 凌霄起身突然靠近了沈晏清。
那条薄被还有一角盖在沈晏清的腿上,凌霄脱掉鞋子坐上来的时候, 把沈晏清吓得够呛,以为凌霄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晏清支着手肘往后推, 床头那团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羞涩与畏惧都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所遁形。
这大概是重逢后,两人靠得最近的一次,凌霄抿起的薄唇、凌霄高挺的鼻梁,烛台的光将凌霄无比清晰的照进沈晏清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晏清什么念头都没升起来。
灯光流转在凌霄的脸上,百年未见的时光没有在凌霄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沈晏清脑海中突兀的想起对他而言,见到凌霄的第一面。
当时,万宗会各门各派都暂时的散居在天清门安排的南陵城中,昆仑剑宗与太墟天宫有着旧怨,因此分别在南陵城两端的南与北。
沈晏清被困居在行宫中,明鸿君虽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也不是他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所谓的万宗会对他一个修为低微的筑基修士来说,只是一个很接近但没有意义的概念。
即使到了夏天,他的夜晚依旧漫长。平常的日子,靠着看话本,斗蛐蛐渡过,闲下来就安静的看着屋檐拢着的窗纱变换的光影。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沈晏清从昏睡中醒来,才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中充沛的水汽将整个院落洗刷得焕然一新。几个侍女去膳食堂取下午的点心,房间里空荡荡的。
在寂静中,他先是听见了“扑棱”、“扑棱”的声音,比树叶摩擦的声音更响。
接着是“刷啦”地一声,这声音越来越响。
直到它从开着的窗户,一头栽到在窗户下。
沈晏清走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只负了伤的灰毛鸽子。
一支金色箭头的箭狠狠地穿过了它左侧的翅膀,羽毛上有深红色的血液。这支箭的翎羽上用朱砂写着昆仑二字。
它的眼睛是白色的,尾巴上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穿了一件会发光的纱衣,瞧上去很不凡的模样。好漂亮。
这只鸽子倒在用灵虎皮做的毯子上,发出“啾叽”哀嚎的声音。
听从前王宫里专门养鸽子的太监说过,飞出去的鸽子会认得路再飞回来,有趣极了。沈晏清的日子太没意思了些,他好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要是被明鸿君发现了,这只鸟恐怕就留不下来了。
可明鸿君又每天夜里都会来。
正在纠结是把它偷偷藏下来,还是叫几个侍女带去宫里的医馆草草疗伤后放掉它。楼下传来了一阵喧闹,接着是几声踩着楼梯快步向他房间奔来的声音。
沈晏清心虚之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用脚尖一点,铺在地上做毯子使的灵虎皮对折,将受伤的鸽子遮住——要是被他的侍女们知道,她们也会立刻告诉明鸿君的。
但这只鸽子好漂亮,他想养。
房间的门被敲了敲,随后在沈晏清的默许下,很快就被打开了。
他以为是来叫他去吃点心的,正要叫她们拿着点心下楼去吃。
先进门的是一贯来伺候他的侍女方岚。
方岚原是服侍明鸿君的,被明鸿君点了名转来服侍保护沈晏清。
她已有金丹中期的修为,比沈晏清高上不止一星半点,又是本就在太墟天宫修行的弟子,太墟天宫的一些人比起沈晏清要更听她的话些。
沈晏清正要冲她笑,瞧见跟在方岚身后一同走进来几个没见过的金丹修士,腰上的玉牌是太墟天宫的标识。
侍女方岚立刻问沈晏清:“沈公子,方才有没有什么东西飞进您的阁楼?”
沈晏清立即想起藏在灵虎皮下的那只漂亮鸽子,他迟疑着摇头:“我才醒来,不知道。”
他怕方岚领着人搜他的房间,躲闪着眼神,这只鸽子也很聪明,没有发出一点的声响,他顺利的撒谎道:“没有,我没有看到。”
好在方岚没有注意到,她觉得沈晏清是不敢骗她的,脸上已出现了恼怒的神色:“果然是这些个昆仑剑宗的贱崽子在撒谎!擅闯我太墟天宫的行宫,还敢搬出凌霄的名号,大言不惭的叫我们放人!”
沈晏清小心翼翼的问:“这是怎么了吗?”
方岚身旁的一个金丹修士偷偷的瞥了沈晏清的脸,解释道:“巡护的执事发现有七个行迹奇怪的剑修潜进了行宫,被路过的方岚仙子一举拿下,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昆仑剑宗的弟子。”
“这几个昆仑弟子说是正在追赶一只幻虚灵鸟,幻虚灵鸟的翅膀上中了箭,从天上落到南陵城里,他们一路追到了我们的行宫,却在附近丢了这只幻虚灵鸟的踪迹……”
这金丹修士话未说完,方岚已经气哄哄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幻虚灵鸟!天底下谁不知道这幻虚灵鸟乃是重光老祖的幻虚山中独有的灵兽,可不是一个金丹修士领着六个筑基弟子就能追得上的普通妖兽。”
方岚冷哼一声,恶狠狠道:“‘用箭射中了幻虚灵鸟的翅膀’?也真敢说,要真有这个本事,我敬他昆仑剑宗又出了一个凌霄真人!”
“附近的十五楼二十八殿都派人去问过了,都没见到他们口中的幻虚灵鸟,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另一修士附和道:“这次可是昆仑剑宗的弟子越界,要是给不出交代,哼哼,别想走。”
这下沈晏清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谎话似乎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那只漂亮鸽子的来历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看着方岚怒气冲冲的脸,和她身后这乌压压的一群人,又不敢说是自己撒谎了。
方岚对沈晏清道:“沈公子,下午的点心我叫江心明月陪你先吃着。我要去姻华殿处理些这几个胆大包天的昆仑弟子。若是东西不合胃口了,你尽管叫她们两人去换,让厨房的人重做就好,你是明鸿君的人,伺候好你是她们该做的,你不必害羞的。”
说完,方岚就要带着人走。
沈晏清心中恐惧,他知道自己怕是闯了祸,可事已至此,他看方岚和这几个金丹修士不愿善罢甘休的模样,就更加不敢说出真相。
事情全须全尾的到了明鸿君的耳朵里,他一听就会知道沈晏清动过想要瞒着他偷偷养小鸟的念头。
夜里定会凶狠地罚他……
柜子里那些收好的玉|势和那些千奇百怪的器具,即使没在他身上用过,即使明鸿君每每拿来吓唬过他以后还会舍不得的安慰好久,但只要想到房间里备着这些东西,就够让沈晏清在床上怕得掉眼泪了。
第063章 063(修)
方岚做事干净利落, 与沈晏清道过一声,转身下了楼。
沈晏清追到窗户的边上,看着方岚的背影。这事到底是他做得不对,胸膛里的心因慌张而跳得紊乱。
照方岚的意思, 恐怕这几个昆仑弟子的下场不会太好。
他咬了咬牙, 追下了楼。
——若是这七人最后没事被放回去了, 他就假装自己没撒谎, 没有看到这只受伤的鸽子。
要是太墟天宫的金丹修士惩戒这几人, 届时他再承认是自己撒了谎, 告诉方岚那只所谓的“幻虚灵鸟”在他房里。
总之, 跟过去看看再说。
沈晏清离着方岚不远,下楼的这点动静瞒不住她。
她微微侧了半个身子,回头看向沈晏清:“沈公子何事?”
沈晏清:“我、我没有见过幻虚灵鸟,想看看。能跟过去看看吗?”
方岚笑道:“那幻虚灵鸟是这几个昆仑弟子的幌子, 谁知道他们是想进来做什么坏事, 没有幻虚灵鸟给你看的。”
“你既然想跟过来看看也是可以。”
方岚道:“不过你可不要被吓到了, 到时候明鸿君问起来,我可就要倒霉了。”
沈晏清摇头:“怎么会, 我没有这样胆小。”
他小步跑到方岚的身侧,跟着她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
此处行宫虽只是暂住,也费了不少工匠能人的心思。姻华殿内绿木茂盛,内有两个院落, 是太墟天宫内原本就有的姻华殿的翻版。
昆仑剑宗来犯的这七个弟子就是在姻华殿被方岚抓住的, 因此被关在姻华殿的耳殿中。
还没进门,三个杂役模样的仆从慌慌张张地从姻华殿跑出来。见到方岚后, 脸上的神情才定了定,这三人行过礼, 跪在地上:“昆仑剑宗来了人,也在姻华殿里,绿摇仙子正差人要去和您说呢。”
方岚勃然大怒:“昆仑剑宗还敢来人?哪儿来的狂妄之徒!”
她自小生活在太墟天宫,对宗门的归属感最深。万法道人落败在凌霄真人手下,此事传遍修仙界,太墟天宫因此一蹶不振,她也恨透了昆仑剑宗的剑修。
她眯起眼睛,怒气过后又冷静下来:“看来这其中果然蹊跷。”
否则昆仑剑宗的人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几人越过跪在地上的仆从,进了门。
原先被鎏金仙索结结实实地绑着的七个剑修已被人解了绑,七人跪在地上。
为首的金丹修士正在情绪激动地解释:“师叔,幻虚灵鸟就是在这附近失去踪迹的,一定是这些太墟天宫的人偷偷藏起来了。”
被方岚安排着盯着这几人的绿摇仙子,见到是方岚带着人回来了,迎了上来:“这些个昆仑弟子口中振振有词的幻虚灵鸟找到了吗?”
昆仑剑宗的那七人朝向殿里的青瓷铜花瓶跪着,这半人高的花瓶里插了两株玉生富贵花。
方岚盯着耳殿站立在花瓶旁的人,轻声道:“没有。”
沈晏清顺着方岚的目光看过去。
这是个穿着素金云水纹缎绣戎服的年轻男子,双目深沉漆黑,面容俊美,生出令人不容直视的锐利感,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做工精良的长弓。
即使来时,沈晏清见方岚和几位金丹修士再怎么生气,听这几人说要怎么将昆仑剑宗的人如何千刀万剐。
可当看见了这人,所有人的气焰都一瞬的熄灭了。
方岚再如何的不情不愿,也还是冲这人行礼:“一件小事罢了,怎么能惊动凌霄真人您呢?”她刻意在“您”字上加重了语气,力图增加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凌霄。
沈晏清这样好奇的想,瞧了他一眼。
也不是三头六臂的人,明明和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凌霄并未理会方岚,跪在地上的七人倒是掉头冲方岚嚷嚷起来:“怎么可能没有,我分明看到灵鸟掉到你们的地界上来。”
方岚作势要和他们吵起来。
“够了。”凌霄面无表情:“此次确实是昆仑剑宗的人越界,走吧。”
听凌霄真人开口,这七人相继站起来,弹了弹衣裤上的灰。
方岚不愿意:“您这是什么意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想要拦下凌霄真人,太墟天宫内的几位元婴修士去了天清门做客,虽然已经叫人去请了,但还不是那么快能回来的。要是让凌霄真人带着人从她眼皮子底下走掉,被几位宫主问起来,就是她的不是了。
原先的打算是先扣着人,等宫主们回来再做打算。可谁也没料到昆仑剑宗的人会来的这样快,来的还是这位凌霄真人。
凌霄嗤笑一声:“想拦我?你可不够格。”
“我给你们一些薄面,但想得寸进尺,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再做打算吧。”
“你!”方岚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霄笑道:“滚吧。”
此事怎么看都是昆仑剑宗的人不占理才对,这人怎么这样霸道。
沈晏清低眉顺眼的藏在方岚的身后,可见凌霄的这幅作态,又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被凌霄逮个正着。
两人的视线极其突然地撞上,沈晏清的眼神里有茫然与好奇。
意识到被凌霄逮住自己在偷看后,沈晏清飞快地低下头,他的脸颊上已经沁出粉。
旁人也就算了,引起此次纷争的幻虚灵鸟可就在沈晏清的房里,这叫他怎能不心虚。
而方岚自知拦不住凌霄,冷哼一声,她心中怨恨至极,却只能看着凌霄带着这七人往外走。队列末尾被她亲手用鎏金仙索抓起来的两个筑基修士还冲她做了个鬼脸,瞧口型的意思是:下次来我们昆仑剑宗。
站在她身侧的绿摇仙子,见方岚又要生气,急忙想要转移话题,使方岚情绪活泼些。
她瞧见跟在方岚身后的沈晏清,眼前一亮:“对了,还没问你呢,这位是?”
方岚道:“明鸿君房里的那位,你听说过的,他历世而回从凡人界带来的。”
“漂亮吧?”方岚得意道。说得沈晏清又要害羞了。
“他就是沈晏清?”绿摇仙子点点头:“原来是他,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昆仑剑宗的人还未走远。
凌霄真人转过身,他咬字道:“沈晏清?”
听凌霄这样念他的名字,沈晏清心头一跳,以为是自己藏了小鸟的事情被凌霄发现了,仰着脸求助于方岚。
方岚当即护住沈晏清反问凌霄:“又有何事?”
凌霄问他:“记得我吗?”
沈晏清慌忙的摇头。
凌霄竟笑着说了一声:“无事。”
听他这样说,沈晏清松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里,那只被他藏在灵虎皮下的漂亮鸽子却不见了。他苦恼地翻找了一番,最后气馁地心想这样也好,毕竟他还没想好要怎么瞒过明鸿君呢。
到了夜里,去往天清门的几位宫主还未回来。
谁料,一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剑纵九洲、无一敌手的凌霄真人在万宗会来时的车队中,对明鸿君的男宠一见钟情。
这男宠的名字,就叫沈晏清。
第064章 064(修)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又经历了一次的生死,沈晏清能够回忆起来的东西其实很少。
不过此时此刻,他与凌霄对视着,仿佛时光倒转, 再次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
明明这次他没有偷藏什么东西, 可依旧觉得有些心慌。
沈晏清张了张嘴, 这次可没有什么叫做方岚的金丹修士能让他求助的。
他面色苍白, 乌漆漆的眼里仿佛浸过冰, 卷翘若鸦羽般的睫毛扑闪了两下, 倒是形状姣好因为有些厚度而令整张脸都显得娇憨的嘴唇是淡红色的色泽。
因为这一点红, 可惜了他本该清丽脱俗的长相,透出了活色生香的艳丽。
要是将他揽入怀中,尽情索取,一亲芳泽。料想他怎么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素白的里衣薄如细纱, 越是靠近, 似乎能嗅到沈晏清身上如花如草般的清香, 是沐浴过后的香味。想也知道,在来之前, 他就应该已经把自己的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
凌霄逼得太近,两人仿佛要贴到一块儿去了。
沈晏清低下头。
他正胡乱的想,还好自己没把外衫穿回去,否则又要脱掉了。
却听见方才紧紧盯着他的凌霄轻哼了一声。
凌霄偏开头, 不去看沈晏清:“不是想回去, 还不走吗?”
沈晏清如梦初醒,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支着手肘往后退, 因为没留意床的宽度,这样从床的另一面滚落了。
“咚”地一声, 先落地的是屁股,沈晏清当即就要疼得要掉眼泪了。
凌霄皱着眉头,他伸出手,像是打算拉沈晏清一把的样子,嘴上没有好话:“怎么这么笨。”
沈晏清心中恼怒,不自觉的流露出本性,恶狠狠地瞪了凌霄一眼,逗得凌霄勾起嘴角:“脾气倒是挺大。”
摔了一跤就要掉眼泪的小娇气包。
这一摔,疼痛主要聚集在尾椎骨的位置,动两下就疼得厉害,简直像条上了岸以后,被人一刀背敲碎了骨头的鱼。
沈晏清坐在地上,速度极其缓慢地挨过这阵疼,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正寻思着自己怕是要疼上一天半载的了。
凌霄:“上来我给你看看。”
才问出口,凌霄觉得有些不妥,当作自己刚才没说过话:“去找越安要些膏药擦擦,回去吧。”
沈晏清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赤|裸的脚踩在木制的地板上,衬得他一双细瘦的脚如玉瓷细腻。
穿不穿鞋倒无所谓,万里风上上下下干净得一尘不染,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一双鞋。
他的视线飘在另一侧的床头,那件湖蓝色的外衫还工工整整的叠着。
小竹楼里少有人来往,但甲板上的修士就多了。
叫只穿了里衣的他如何能下楼。
沈晏清这样的爱面子,莫说只穿了里衣,叫他穿件难看到了极点的亮绿袍子,被人多看上两眼,都够叫他难受上好几天了。
凌霄看透了沈晏清的想法,他笑笑,这次嘴上没再说什么话讥笑沈晏清的娇气了。他解开腰带,脱下身上鸦青色的云雷纹缎绣道袍,丢给沈晏清。
“穿这件。”
沈晏清倒是不介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只是凌霄的衣服也比他大了一截,还少了一条腰带。
他又眼巴巴地去瞅凌霄,凌霄当作没看见。还当着沈晏清的面,把越安给沈晏清的那件昂贵奢靡的湖蓝色外衫丢下了床。
腰带是没有了。
沈晏清攥着衣袍出门的时候,还在诧异凌霄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连他送上门来都不要了。
这样看来,那些传得天下皆知的“凌霄真人痴心不改”的谣言,也不算空穴来风。
——真的假的,难道是练功出了岔子?
沈晏清才不信凌霄当真有那么喜欢他,否则当初也不会毫无芥蒂的将凌霄当作世界上另一个李煦。
骗人的吧。
胡乱想了一通,他往楼下走了几步。
楼梯的拐角处就是越安仙子的房间,越安仙子的房门开着,像是等了他有段时间了。
第065章 065(修)
沈晏清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会儿, 等了片刻,先前见过的那位老嬷嬷从这扇半掩的门后走了出来。
老嬷嬷道:“越安仙子一直在等着您。”
沈晏清没有应,跟着她走进房间。
越安仙子坐在太师椅上,视线在沈晏清新的外袍上一顿, 饶有兴趣道:“有点本事。”
沈晏清自然看懂她脸上的戏谑, 他头皮发麻地解释着:“没有, 剑尊只是让我换了外衫, 就让我出来了, 不是您想的那样。”
越安仙子道:“能在他房里待这么久, 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使了个眼色, 身侧侍立着的侍女端着盘子递到沈晏清的面前。越安仙子:“做的不错,挑一个吧。”
盖着红布的银盘掀开,里面放着一排皆是温润灵玉制成的法器。
如果在越安仙子面前的沈晏清只是个真的玉傀,应当激动不已了, 对玉傀来说同为灵玉制造的法器不仅仅只是个法器, 还能反哺的温养他的灵体。
灵玉难求, 这一排的法器看上去寒酸稀少,其实极其的难得。
也正是如此, 沈晏清突然意识到,凌霄为什么要他待到天亮以后再出来。
恐怕凌霄就是料到了此刻的景象。
难不成如果等他天亮后再出来,凌霄会有别的话要嘱咐?
沈晏清低头盯着衣袍上的云雷纹想得出神。
越安仙子面无表情:“你若是能让剑尊动情,莫说这些东西, 天上地下尽唾手可得。”
沈晏清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面上唯唯否否的应下,随手指了一个银盘上放着的玉指环。
侍从将这玉指环带到他的手上, 灵力输入法器,一股信息流入他的脑海, 顷刻之间,关于如何使用这个法器的相关信息顿时了然于胸了。这是个防御的法器,输入灵力后,会变大形成一个护盾将主人笼罩在内,能阻挡一些伤害。
越安仙子又道:“剑尊可与你提起过什么?”
她这样问,沈晏清想起了凌霄与他提过一句的“是红绫龙女多虑了”。
他的心思转悠了一圈,否认道:“没有。”
沈晏清有个坏心眼,既然越安仙子要他翻来覆去的想着凌霄的事情忧心忡忡,那他故意假装忘了凌霄与他说的话,让越安也睡不着个一两日,也勉强算得上一报还一报了。
他以为越安仙子得不到回答,自会再去问凌霄的。届时问起,大不了就说自己忘了。
越安仙子听到沈晏清的回答,她沉吟片刻:“好了,今日暂且无事了,你回去吧。”
沈晏清等她的这一句话很久,终是得了释令,他如释重负的下了楼。
外界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压在山上,柔和的光从天边溢出。入舱口站着几个穿着灰色道衣的筑基修士,正在张贴布告。
沈晏清凑过去看了一眼,布告上通知着船上的弟子们,准备好四日后下船。
四日一晃而过,立于中域最北端的松鸣城遥遥在望。
松鸣城在高原的最顶端,被一棵棵不长叶子的黑色柏木包围着,这座城市人迹罕见而凄寒阴冷,仿若一座孤城。
由于离着寒冷的北域很接近,即使日子一天天过去,即便是按着日子算已经步入了初春的时节,也冻得当地的居民不得不裹起厚厚的皮袄。
多年前这个城市曾有个很出名的传说:
松鸣城的崖峭底下,有一块巨大的冰魄,这块冰魄看不到尽头,也不能被天底下的火焰融化。
在冰魄的中央,冰封着一个如这片冰魄般剔透的美人,他失去了生命,因此沉睡在这片冰魄中。
如果有人能在北域最寒冷的地界,找到名叫寒妖的怪物,让寒妖留下眼泪,就能用这温热的眼泪,融化冰魄,叫这位因为美貌令天地嫉妒叫他早夭的美人死而复生。
当他复活,他会爱上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个传说被口口相传,无数人言辞凿凿。
沈晏清上辈子还待在太墟天宫中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传说,明鸿君却说这是假的。
因为他真的潜入松鸣城的地底去瞧过。
松鸣城的地底是一片偌大的蓝色湖泊,没有冰魄,更没有什么被封印的美人。
这打破了沈晏清浪漫的幻想,他觉得明鸿君相当的扫兴。
由于鹏鸟畏寒,无法抵御北域的寒风,万里风需要停在松鸣城外。
严寒确实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好在松鸣城外有足够的黑松林,只要采集到足够的黑松油脂,即使是低级弟子,也能抵御朔风。
第066章 066(修)(修)
黑松是松鸣城的一种特有树种, 也是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
划开黑松的树皮,树上的针叶会振动起来,伴随风声如阵阵哀鸣,在这哀鸣声响中, 树皮上会流出如琥珀般的树脂, 便是黑松油脂。
黑松振动的幅度越大, 伴随哀鸣声越密, 流出的树脂就越是上品。
北域特有的朔风夹杂着灵力, 吹到人的身上会产生如针扎般细密的刺痛感。用灵力覆盖全身, 虽能抵御片时, 但对修为不算高的人来说,实在难以坚持。
生活在此处地界的人,经过多番尝试,意外发现在不怎么消耗法力的情况下, 使用由黑松产出的黑松油脂竟对抵御北域的严寒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
松鸣城内的居民大多以收集黑松油脂谋生, 三大宗门因为有着进入北域的需求, 在城外专门圈了一整块黑松林专门用来采集黑松油脂。
只是黑松油脂过了时效,抵御朔风的能力会大幅的降低。
许多不得不进入北域的中下阶修士, 通常会在松鸣城内购买大量的黑松油脂使用。
万里风在距离松鸣城十里外的高原上迫降,船上的人按照房间的顺序依次下了船。
时隔多日再度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沈晏清差点觉得自己要站不稳,船上虽然如履平地, 但和真实的陆地相比, 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的。
他乖乖的站在队伍的末尾,越安派了原先吩咐指点他的嬷嬷, 安排他暂且先住进了松鸣城中心一座坐北朝南、高耸的大宅子里。
高院粉墙黛瓦,长得倒是很漂亮。
沈晏清是只贯会享福的鸟, 生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左瞧右瞧还嫌这宅子不够气派。
正门紧闭着,倒是侧门开着半扇门。
马车停在门前,来了个小厮打扮的人出来和嬷嬷交涉,沈晏清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听不出什么所以然。见嬷嬷和那小厮似乎是达成了共识,要他从侧门进去。
沈晏清不乐意:“凭什么,我就要从正门进。”
他这般硬气是有理由的,一来是他不久前才见了昆仑剑宗的大人物,还穿着凌霄的衣服出来,仗着越安明显有求于他,任性妄为些也正常。
二来是他向来最擅长恃宠而骄,就算凌霄只宠他三分,他也敢狐假虎威的把自己的骄狂涨至十分。
至于等被戳破挨罚挨骂,他猜想凌霄是拉不下脸做的。
嬷嬷和小厮的段位显然没到这么高深的层面,把他的要求当耳旁风。老嬷嬷是伺候越安的老人了,指着门,冷笑说:“你以为你是谁,就从这进。沈晏清来了,也得从这个门进去。”
好吧。
被说中了,那他确实是沈晏清。
于是他跟着嬷嬷和小厮,再从侧门进去。
侧门的背后是一条笔直的小道,两侧摆了一些黄瓷的大罐,罐子里种了譬如玉兰、芍药的名贵花种,在这北风萧瑟的季节里不按时节的开得正艳。
左面是一面漆红的照壁,绕过这面影壁,后头又是一处小院。院落中别有洞天的藏着一处水碧透彻的湖。另有一众假山,和裁修过的林木点缀。
沈晏清表面上能屈能伸的忍了,心里不知道骂过多少个百转千回。
这会儿他久违地惦记起唯一会吃他这套的“研青”一小会儿,转念不妙地想起那家伙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又坏又恶毒的魔尊谢璟。
他再难得动动脑子往深处想了下,也就是说表面上“研青”被他用魔尊看重他这招架住了,实际上根本没有,所以谢璟那坏蛋其实是在看他的热闹和笑话!
沈晏清一抹脸,迅速地把这件事挥之脑后。
他在谢璟面前出的丑多着呢,不差这点。
厢房的屋檐往外修筑了上翘的瓦檐,底下摆了一张摇椅,几日未见的越安仙子就躺在这张摇椅上,她右手侧的边上一个昆仑弟子模样的小道士搬了一张板凳。
此人长相不过中上,较旁人清秀些,不过两只眼睛躲闪,也不敢直视人,便显得温柔腼腆,他正在极其认真地念书给越安仙子听。
这本书的封皮上娟秀的写着五个字《春深入夜迟》,竟然是沈晏清曾经看过的那本话本子。
见到有人来,他停下念书,偷偷的去瞥,看见王管事领回来极其漂亮的男人。
应该是个男人,这本不该有值得质疑的地方,因为他的轮廓与面容上有男子的英气,可是他的眼睛、那双瞳仁黑得有些彻底了,于是透出些天真的稚气,鼻侧的红痣又娇憨得有些可爱。
闭着眼睛的越安道:“怎么不继续念了?”
小道士支支吾吾说:“有人来了。”
这事越安当然已经知道了,她睁开眼道:“你下去吧。”
沈晏清以为说的是他,转身就要速速离去。
越安嗔道:“不是你。”
沈晏清略显木讷地又转回来,他的机灵劲只会在不恰到好处的时机派上用场。
三五个侍从打扮的丫鬟在他身前放了几个蒲团。
越安捡了点能和沈晏清说的消息:“明日我师兄端英真人会来这里。他也带了个人,具体我没见过,但他写信和我说此人和沈晏清——也就是和你同样长得很相似,不过你的五官样貌皆是玉石雕琢而成,像是应当的。可他却是天生天长。明日你见到他,可不要吓坏了。”
沈晏清点点头,心里其实不大高兴。
又不好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他说。劝自己这样也好,凌霄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就少来惦记他,他要和李煦远走高飞。
说完话,越安再忍不住瞧瞧他的脸,见他黑发如瀑,肤白若雪,红润的嘴唇似点睛一笔,着实冷艳照人,想到就是这张脸祸害了昆仑剑宗,她越看越生气,赶紧让人把他带走。
嬷嬷领了吩咐继续带着沈晏清往外走,通过一条幽静的小道,那里是另外的一间院子。
走过用青砖垒砌挑高的垂花门,入眼的正房两侧各是两间耳房,东西两个厢房对得很整齐,中庭摆了一口大缸,里头栽着一棵与屋顶齐高的玉兰。
冬春亭亭立在枝头的玉兰开得素雅清淡,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
在院子里栽种些牡丹、月季,倒不觉得稀奇,用缸种玉兰的,就少见了。
老嬷嬷道:“你住的是东厢房,明早端英带来的那人要住你对面。”
沈晏清想了想,聪明的没有去问正房里住着谁。如若不是凌霄,也会是昆仑剑宗里与乌霞山一脉亲近的修士。
嬷嬷和越安提起过两次的端英,是越安的师兄。实力不俗,甚至有着“元婴之下第一人”的称呼,歪门邪道见了他掉头就跑。
性格软懦、天生欺软怕硬的沈晏清与他见过几次,别的人他都怕,倒是不怎么怕这端英。
毕竟当初他与凌霄头回见的时候,端英甚至还没有道号,不过是个才筑了基的小道士。被方岚结结实实地捆了丢在地上,攥着拳头,狼狈地红着脸。半点瞧不出后来不苟言笑的正道魁首模样。
送走嬷嬷后,沈晏清进了安排给他的东厢房。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高脚木椅,三脚凤头铜炉里已经烧好了炭火。进门向右,床前放了一张屏风,这屏风倒有些奇妙,摸上去的材质似玉似竹,屏风上用工笔画了一轮月亮以及月下的一棵腊梅。
而向着左侧的位置,开了一扇窗,窗边放了一把看上去很舒适的软椅,还有一个书架,只是上面没什么书,空荡荡的。
屋里明堂干净,连清洁咒都不需要沈晏清施展,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尘不染。
他换了衣服躺到床上,明明早上天才露光的那一会儿,还困的不行,现在合着眼睛沈晏清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第067章 067(修)(修)
在床上躺了一个钟头, 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沈晏清还在胡思乱想下一次见到凌霄会是什么时候,意识终于开始昏昏沉沉坠入梦境。
像是被困在一个匣子里,有人低语般的在他的耳畔小声的说话。
那声音很耳熟, 应当是他曾经认识的人:“等公子回来, 你再叫他给你也不迟。”
“好吧。”沈晏清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低着脑袋数日子, 嘴硬道:“一年、两年……两, 我最多再等他三年, 他再不回来, 我就要自己飞离这个鬼地方。”
但在他的心底却泛起一个很怪异的念头,觉得三年似乎并不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兴许他还能继续这样等下去。
梦境里的色彩都很暗淡,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个声音又说:“他回来了。”
沈晏清就像是在混沌中突然的清醒了, 尽管他还在梦里, 但他的意识无比的清楚。这句话使他兴奋。
于是,他在梦境中奔跑起来, 这座白雾笼罩着的城镇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在视线的尽头,沈晏清看见了一道门。
涂了红漆的门,与连绵的、仿佛没有边际的城墙。他似乎是被困在这道门后,也有可能他正站在这道门的前面。
那个声音开始催促:“他回来了, 你快去见他。”
不知怎的, 沈晏清反而有些惶恐,他定在原地, 心尖打颤般的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门后的可能不是他一直期待着的人, 而是一场足以将他毁灭的灾难。
心跳得很快,快得叫他有些心疼。
有一阵莫大的空虚向他袭来,他不知所措。转身,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沈晏清猛地睁开眼。
窗外仿佛正要下雨,偶尔还有一闪而过却显得十分狰狞可怖的雷光。
雨点却迟迟不肯落下。
因为这个梦境真实得有些过分,即使梦醒了,沈晏清还仿佛置身在那个诡谲的梦中,他狠狠地喘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因为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脱掉外衣,只穿着亵裤坐在桌边,身材清瘦,露在外头的一双藕臂肤白胜雪,指尖、手肘几处关节的位置又透着娇嫩的粉。
桌上放凉的茶水是他睡前烧好的,沈晏清给自己倒了一杯,屋内虽然不冷,但茶水冰得像是被冻过又化开的冰水。
他整整喝下一杯后,才仿佛从那个梦境中脱离。
自重生以来,沈晏清其实时常会梦见那扇门,但再没有刚刚的梦境那样真实。
他想知道这个梦境的来源,只是这样颜色样式的门实在是很常见,并非是特殊的。沈晏清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它,又好像常常能见到它。
这场冗长的梦境叫他一觉从早上又睡到了次日夜里。
沈晏清披上外衣站在门边瞧了瞧,院子寂静一片,乌漆漆的藏着。也不知道端英和端英带来的人来了没有。
因为出了一身汗,他独自施法烧了水,擦了擦身子,重新躺回到床上。
金丹上的裂缝依旧是一筹莫展,沈晏清睡过一觉后,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若是等到了九黎他还是找不到解决金丹上怨气的办法,那就只能去找凌霄了。
沈晏清咬着嘴唇想,要真被凌霄认出,凌霄要强逼他,或者是惩罚他,他也没办法。不管怎样说,和明鸿仙君比起来,凌霄可要好说话得多,也没有那么坏。
总是要活下去的,他不想死了。
东厢房可比万里风的船舱房宽敞了不少,趁着天还没亮,又怎么也睡不着,沈晏清在房里练了练剑招。
修行了一宿,约是卯时。
他刚放下从院子里捡来当作剑使的树杈子,两个筑基的昆仑弟子给他送来了吃食。
篮子里的食盒中摆放了一些蟹酥、花糕,用过餐后,先前的老嬷嬷又来了一次,不过这次她倒不是来找沈晏清的。
屋外乒呤乓啷地一阵响,院子里来了不少的人。
第068章 068(修)(修)
沈晏清坐在窗边往外看, 见到了不少杂役打扮的仆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进了西厢房。
由于背对着的缘故,他虽然好奇,但见不着这少年的长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什么的。
宋嬷嬷站在中庭,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 正巧对上沈晏清正准备收回去的视线。
视线对了一瞬, 沈晏清尴尬地笑了笑。
宋嬷嬷已经朝着他的窗边走来了, 看见沈晏清手边咬了一口的蟹酥和茶盏, 感慨了一句:“你倒是悠闲。”
“哈哈, 确实没什么事。”
沈晏清明知故问:“这是谁, 昨日说过的端英真人带来的人吗?”
宋嬷嬷应道:“是。”
沈晏清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躲闪:“真好,越安仙子能得偿所愿了,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毕竟凌霄爱的就是他这张脸。
沈晏清始终觉得,当初万宗会龙车内红纱翩飞的惊鸿一瞥, 倘若出现的不是他, 凌霄也沉醉在那一幕中。
这样的爱实在算不上万中无一的独宠, 甚至都算不上爱。
若有人复刻了他的容貌,凌霄移情别恋也该是早晚的事情。
尤其是上一回他见到凌霄时, 凌霄对他的态度实在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兴许他早就换了口味,说不定已不再喜欢他的美貌了。
宋嬷嬷道:“听说连身世也像,是端英大人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奴隶。”
沈晏清一愣:“啊?”
“你听了也觉得巧, 是不是?”宋嬷嬷道:“好在端英大人是见过那沈晏清的, 一眼就觉得像,于是把人带了回来。还没吃过什么苦头, 连沈晏清那娇惯的性格也一模一样。”
——他哪有很娇惯。
沈晏清不服,为自己辩驳道:“我从前在太墟天宫里的时候……听说那沈晏清也不是很娇纵的人。”
宋嬷嬷冷哼了一声:“呵呵, 太墟天宫里的人都是这幅无法无天的纨绔做派,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明鸿仙君这样的主子,沈晏清在他们那儿自然是算不上什么了。”
沈晏清还想再顶两句,为自己正言,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这些日子还要仰仗宋嬷嬷给他安排每日的吃穿用度,只好屈服现实,左耳进右耳出的当做没听见,埋头把手上的蟹酥吃完。
而且宋嬷嬷有些话是对的,明鸿仙君确实是个歪脖子上梁。
听别人骂明鸿,他在心里偷笑。
两人聊了一会儿,宋嬷嬷透露了一个消息:“你从房间里出来后不久,昆仑剑宗用速剑传递消息,剑尊看过消息,当晚跳下了万里风,夜行千里,回剑宗去了。”
难怪到了松鸣城已有两天,越安却不催着他去见凌霄。
沈晏清茫然的“啊”了一声:“凌霄不来了吗?”
宋嬷嬷说:“他要来的。”
沈晏清不至于去问凌霄什么时候会来的傻话,暗想这样正好。
宋嬷嬷见他实在无聊,道:“在进入北域以前,我们会在松鸣城待上半月有余。既然剑尊这些日子都不会来,你要真是闲着无事可做,修行闷了,就让红钗带你去珍味楼逛逛吧。”
红钗是常年跟随宋嬷嬷的一个小丫鬟,长相清秀可人。说话间,笑吟吟地看向沈晏清。
沈晏清问:“珍味楼?”
听着像是个吃饭的地方,他嘴巴馋,好几道爱吃的菜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美滋滋的心想宋嬷嬷原来真是个天大的好人,怕他无聊还叫人带他去下馆子。
正要告谢,宋嬷嬷见他眉眼弯弯,一副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便知道这头脑空空的傻瓜是误会了:“珍味楼前两百年确实是吃饭的地方,但七十年前,有人大闹了珍味楼,打死了松鸣城的城主。从此让酒楼改做了擂台。现在确实也能吃饭,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宋嬷嬷眼神指点,红钗笑着继续说:“这几天热闹,五域当中不少人都赶着去北域里头一瞧究竟。可北域凶险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有胆识去的多半也有本事,而有本事的人多半又脾气大。”
“此次前往北域,天清门、太墟天宫,和我昆仑剑宗,都派了许多人出来。他们不敢在城内闹事,就去珍味楼打擂台。他们打起来好生精彩,左右都是死斗,剑法招式,都是从前在宗门里看不到的。”
原来宋嬷嬷叫红钗带他去珍味楼不是带他去下馆子的,是让他去看别人打架的。那沈晏清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不喜欢看见血腥腥的东西,什么死斗、什么擂台,一听就很恐怖,要是瞧见别人的什么残肢断手,他保准当场就能吐出来。
沈晏清婉拒了:“哈哈,那算了,我、我就在这儿待着。不闷,一点都不闷的。”
见他这个畏缩、害怕的样子,宋嬷嬷反而不高兴:“你大小也是修士,怎么没有一点上进心。不去修行,不去钻研招式,光等着老天爷赏饭吃吗。真是暴遣天物。你现在是看别人死斗,可有朝一日,要是有人欺负到你的头上,你还是这样袖手等着,别人来欺负你吗。”
她有半句话因为实在难听,所以说不出。太墟天宫的人是怎么教养人的,竟真把天生地养的灵玉磨化成这副毫无棱角、逆来顺受的模样,只叫他做个天生的玩物。
没有血性,算什么修士,如何修行?这辈子真是到头了。
她不忍心,这下非要红钗带沈晏清去那珍味楼看别人打斗了。
沈晏清出门本想见见那位据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结果人没见到,被红钗压着再从侧门出去,上了马车,去松鸣城的最中心,去看看那珍味楼。
这座名为珍味楼的酒楼足有九层,每一层上翘的红瓦尽头,都用木雕了的饕餮和貔貅,外头再涂一层朱红色的红漆。
外头瞧着冷冷清清的模样,进了门里头别有洞天。
第一层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张巨大的擂台,这原先应该是唱戏说曲的地方,后来被改成了打斗的擂台。擂台的地面同样用红颜料涂过一遍,叫人分不清是原本就有的颜色,还是用人血涂上去的。
靠近擂台的地方,零散的摆着几张桌子。
擂台上还有人正在打斗,附近挤满了人。气氛狂热压抑,沈晏清不敢往那擂台上看,红钗在他耳侧说:“我们往二楼去。”
珍味楼上楼的楼梯有两条,分立在入口的左右两侧,护栏上挂着红蓝两色的绸缎。沈晏清随红钗上去。
第069章 069(修)(修)
上了二层, 视线开阔了许多。
红钗驾车熟路找了一处能一眼望见整个一层的位置,先让沈晏坐下,再找店小二沏了两大碗白菊甜茶,上了两盘子糖渍山楂和盐炒瓜子。
红钗先和沈晏清讲珍味楼里的门道:“我们在的二层是最普通的茶层, 筑基修士上来了也就上来了, 再往上一层是金丹修士的地方, 哪儿不仅能喝茶, 就还能吃饭了。再上上的几层长年累月的封着, 倒没人知道是做什么的。”
她再一指底下一层的主擂。
擂台上, 有两人正在厮杀缠斗。
一人手里拿着的是两柄弯刀, 刀身前宽后窄,形比新月。另一人手持长鞭,鞭子尾端如牛尾根根开叉,鞭身长满细刺。
拿弯刀的步步逼近, 拿长鞭的挥鞭躲避。你进我退, 我进你退, 在擂台边缘绕着圈追逐。两人步法轻功皆是上乘,旁人看去, 只能看见道道残影,却不见真身。
主擂旁的两个小擂台空着,一层围观的人层层围着主擂,手上各自拿着纸票样的东西。
红钗道:“珍味楼里的擂台很两类, 一是生死擂, 一是切磋擂。生死擂不见生死,不下擂台, 而切磋擂则是分出胜负、点到为止。”
沈晏清想了想,想来那主擂就是切磋擂了。修行之人最是惜命, 好端端的打什么生死擂,危险。
再看台上,擂斗进入尾声。
挥长鞭的打掉了对手的一柄弯刀,脸上一喜,却见弯刀男子不退反进,双手共持住一刀,在这流露破绽的眨眼刹那,长鞭男子脸上笑意未散,似弯月的长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登时鲜血喷洒,直冲而上。
僵持半个时辰的比武,在这蓄谋已久的挥刀中草草结束。沈晏清瞥见一眼,刚叼进嘴里的山楂球掉下,作势欲呕,仿佛那弯刀砍的是他的脑袋,被吓得钻进桌子底。
耳朵听见底下一阵摇山震海的欢呼,和满是污言秽语的怒骂。
两者交织,吵得人要聋了。
红钗把沈晏清揪出来,娇笑道:“你怕什么。”
沈晏清惊魂未定:“死人了,你没看到吗,刚刚死了人!”
在这众目睽睽之中,在这煌煌天日之下。
再细听,众人说话的声音响且亮,却没人是为死者惋惜悲痛的。
红钗适时说:“不死人怎么分得出胜负。”
沈晏清一愣。
台下尸体都还没清理干净,有一金丹修为的男子翻身跳上了擂台。
这壮汉身高约莫九尺,浓眉黑眼,浑身肌肉壮硕,手里拿着的是一柄长枪。他高叫:“金玉开!爷爷来取你的狗命了!”
此声一出,四处哗然。
“疯了。他叫的是谁?”“金玉开?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他来了吗?”“兴许是有真才实学的勇士。”“真是不要命了,谁给他的胆子!”
听着被压低的一片窃窃私语声,沈晏清同样想找金玉开的身影。这人在这儿吗?
虽然他觉得金玉开既是建平真人的好友,那么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这是他见过面的人。脑海中便情不自禁浮现出,金玉开依靠着船的栏杆,朝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左右转头看了一下,没找到人。
四周不知不觉的静了下来。
沈晏清再想问红钗,金玉开人在哪儿,肩上搭过来一只手。一个轻且低的声音说:“你在找我?”
沈晏清猛地回头,慢了一拍,搭他肩上的那只手空了。
往前看,金玉开已经一跃而下。
他人至半空,腰间的剑先出鞘,极其亮眼的银光一晃,剑势如迎面疾风下劈。
此招凶险,有人惊呼、有人起身,更有滚滚气浪卷帘似地荡开。
待看清,是那壮汉稍慢一筹,吃力地用长枪接下金玉开的剑。
足下硬石支撑不住,寸寸开裂。
金玉开再一笑,手上的剑由劈改削,逼的人不得不为躲他而连连后退,不等壮汉无处可退,他剑势再变,朝前刺去,三个动作简单至极又一气呵成,若不是苦心磨练百年,绝练不出这样的游刃有余。
红钗目不转睛,脚踩凳子,双手撑着护栏,恨不得能将上半身探出去看。
沈晏清看不出有什么名堂,见过血他现在吃不下山楂球了,想磕点瓜子都觉得牙酸,喝了菊花茶又嫌没加糖有点苦。
他去叫红钗,想有人陪他说说话。
谁料红钗这丫头只顾着看金玉开,压根儿不理他。他来了气,顾不上怕见血,挤开人,也趴到了栏杆上去,心想这金玉开究竟是什么人物,能叫整栋楼里上下近五百人,都鸦雀无声地盯着他一个人与人斗剑。
沈晏清于是问红钗:“你认识他?”
凑得近了,红钗搭理他两句:“东域无定山金玉开,久闻大名,谁能不知道。”
沈晏清是知道金玉开无定山之主身份的,但他并不能理解这座山代表的含义。他问:“很厉害吗?”
红钗说:“你瞧着,看不出来吗?何止是厉害,简直妖邪。听闻他自星宿海而出,夺了无定山,再从南域重峰山上了官道,一路杀人,杀得人闻风丧胆,杀得寸草不生,好恐怖的大魔头。这人不在中域,怎么跑松鸣城来了?”
沈晏清心想原来红钗不知道金玉开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如实说:“他是建平真人的好友,和我们一同乘万里风来的。”
此话一出,红钗没心情再看擂上,惊呼道:“怎么可能!”
在船上见过金玉开一事,可不是他眼花。沈晏清道:“不信你自个儿去问建平真人。”
红钗转过脸来,脸上已有温怒之色:“此事绝无可能。五年前建平真人的二弟子、七弟子,携门徒三十二人,去往回春山绞杀一头作恶的蛟龙。杀了恶龙回程,他的七弟子年轻气盛在酒肆吹嘘昆仑剑宗乃是天下第一宗,被这狂徒听见,冷笑:‘练成这样还敢出来吹嘘?’两名弟子门徒皆是勃然大怒,问他师从何门,修行几何。他不作答,先将大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拔剑将酒肆里的人杀个干干净净。酒肆外一拥散人仓皇外逃,只余一门徒始终站门外未进入,才乘乱逃出。”
“那门徒不眠不休夜奔千里,到太华山已经气息将绝。脑袋磕在石子路上,当场死了。”
“建平真人含泪脱下他的衣服,见他背上不知何时已被剑痕入骨字字溢血,其上赫然六个大字——杀人者金玉开。”
如此深仇大恨,怎么会结缘。
昆仑剑宗上下皆知晓此事,视金玉开为头号死敌。更不可能邀他上万里风同行。
红钗虽极其仰慕此人的天赋和强大,但提起时仍厌恶痛恨,最好是金玉开死在这珍味楼里,以报血海深仇。
沈晏清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他知道再说下去,红钗必然不信,可能还要骂他。于是,闭上了嘴巴。
红钗再凝目看了一会儿,低语道:“听说金玉开之所以这般强大,是修行了一门邪功。”
彼时珍味楼内人声鼎沸,沈晏清听不真切,就在心里反复想红钗姑娘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擂台上寒光快如闪影,眨眼的片刻,金玉开拆招上千。那人远不是金玉开的对手,等沈晏清看去时,他的长枪已被斩断,眼见要亡于金玉开的剑下。
惊呼声乍响,“住手!”
有数十道暗箭齐射,还未落地,金玉开竟轻描淡写地收起剑。
他微微笑:“我原以为你是有什么独到之处,才敢与我比斗,原来不过如此,真是自寻死路。”
又有数十人从楼下纵出,要想阻拦,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眼下乌青,双眼红肿,怒吼着:“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杀我全家满门!我要你血债血偿!”
金玉开忖量片刻,竟是半点想不起和此人有何过节,一展宽袖,暗箭滞空一瞬,再疾速如雨反而倾射来处。
挑擂的金丹修士被数道长箭贯穿,直接死于台上,其余人等也是重伤将死。
金玉开看也不看,眨眼便杀数十人,他仍容色淡淡。他在这珍味楼住了半月,一点滋味也无,便要北上,再去那穷凶极恶之地。
沈晏清刚想通红钗的话,战局瞬息万变,他想得出神,注意力并不在金玉开身上,不知全楼上下皆在屏息凝神等金玉开这凶神速走。
他问红钗:“你说金玉开练了邪功,什么邪功,又是个什么邪法?”
红钗想去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金玉开脚出珍味楼半步,听见沈晏清愚蠢稚气的问题,回过头来。见是一个陌生貌美的男子,一身杭绸直绣浮花蓝素衣,肤色尤为白嫩,双目清澈,颜色浅淡却不显泛白的嘴唇。分明一张清丽显纯的脸蛋,色|欲却如霜凝于他的眉目唇鼻。像是没吃过什么苦,又绝舍不得自己去吃苦的人。
金玉开杀的人多,见得人也多。
先是出言挑衅再跪倒求饶的鼠辈他见过,宁死不屈的英雄豪杰他见过,比此人更貌美的女子男人也见过。但他第一次被人当面问,他修行的是什么邪功,是怎么个邪法。
沈晏清见着气氛凛然,浑身冷飕飕的,已知自己犯下大错。他心想自己好歹名义上是送于凌霄真人的,这邪妄的家伙看着凌霄的面子上,恐怕也拿他没辙。
腰板还没挺直,有巨力狂风袭来,他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沈晏清尖叫着,被风卷似得扑进金玉开的怀里。
金玉开英俊的脸上有沉静、潜伏的暴虐,他笑吟吟道:“怎么个邪法,你不懂?我教你试试如何。”
珍味楼外,有马蹄踏步的嘚嘚声,金玉开就这么抓着沈晏清上了马去。
第070章 070(修)(修)
沈晏清被金玉开一挥携带了去, 红钗心知这番要完,急匆匆跑回去找宋嬷嬷。
宋嬷嬷正在西厢房,端英真人、与他带来更形似沈晏清的男子也在那,红钗急急忙忙地奔进楼来, 先慌张地将珍味楼里遇见金玉开一事说了个仔仔细细。
宋嬷嬷看似奴仆, 实是越安仙子的心腹。较之常人更深知一些难知的隐秘事情, 心念转动间想, 金玉开和那太墟天宫送来的玉傀之间, 谁更重要一看便知。
更何况那金玉开早在东域就跨大境界杀过不少元婴修士, 现在昆仑剑宗根本拿他没办法。
她让红钗将沈晏清带去珍味楼, 原是想激一激他的血性,谁料几个时辰之间,一句话说错,他犯下大错, 被那魔头掳走。想来救是绝救不回来了。那玉傀性格可爱有趣, 如此境地是她绝对不想的, 但现在已全无办法。
挥手道:“知道了,仙子昨日去了九黎城, 后日才回来,到时候我与她说。”
“后日?”红钗喃喃自语,“等仙子回来,恐怕那玉傀脑袋都不知道掉到了哪儿去了。”
她再一转头, 入门正对着一张主位的太师椅, 左右两侧各放着一把高椅。
见堂上坐着的男子内穿青色的锦袍,外披一张黑狐裘做成的披风, 一张白皙小巧的小脸埋在貂皮做成的高衣领里。就连他头上带着的帽套都攒着红珠,何止“矜贵”二字。
眼睛生得大而灵动, 上嘴唇薄而下嘴唇厚,显出一种很少见清纯无害的圆钝感,十分娇憨漂亮,仿佛再趾高气扬的神情,在这张脸上显露出来,都不会叫人觉得生气。
这就是端英真人带来的人了。
红钗惊叫:“真是一模一样。”
宋阳秋侧脸问:“什么一模一样?”没人和他说过有个玉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听不懂刚刚这姑娘和嬷嬷都在说些什么。
端英说:“你无需理会。”
他从堂下的另一侧走来,刚刚被黑暗的阴影遮挡,走出来是个同样英俊的男子。红钗见过金玉开,不为端英的俊秀震惊,反倒觉得与那金玉开相较,似乎谁人都少了那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气。她正想完,不由得觉得自己好笑,怎的在这儿肆意评价起人来了。
宋阳秋说:“你们在说的有我,怎么能不去理会了?”
端英道:“他落到金玉开的手上,想必死路一条,既是死人,那就不用去理会了。”
自端英得到宋阳秋此人后,就将重宝压在了他的身上。至于那沈晏清?被金玉开掳去就掳去吧。
倒不是怕了那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是不值当罢了。
话回正题,端英和宋阳秋话说到一半,他不再理会红钗带来的这个小插曲。接着说下去:“金虎堂的事情,一时半刻得不到解决,明日下午你我先去九黎城找越安,倘若这次在九黎城里等不到剑尊,你再随我一同前往昆仑。”
宋阳秋觉得奇怪:“回昆仑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端英笑了一声:“是去北域的昆仑。”
端英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奇怪过吗,昆仑剑宗身在太华山巅,却为什么要叫做昆仑剑宗?”
“如今昆仑剑宗的地界在中域的太华山脉里,可从前,它就在昆仑山巅。北域大雪封疆,天灾之下死了千千万万的人,昆仑剑宗被迫南迁,差点断了传承,这次的秘境就在昆仑山脉中。当然,就算没有这次的秘境,我们本来就要走此一遭。等你见了剑尊——”
说着说着,他静了静,像是正在回忆一个人。
要想讨得凌霄的欢心,沈晏清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于是,话题突兀的转到了沈晏清的身上。
良久,端英道:“沈晏清活着的前半生喜欢穿艳丽些的衣服,进了太墟天宫后穿的衣服却多是素色的白衣、浅色的蓝衣,不吃辣,不吃羊肉,不吃猪肉,不吃一丁点带油腻的肥肉,字写得很烂,画画更加稀松平常,史书、诗经、论著一概不看。平日学堂的功课,全靠指使旁人帮他抄书才渡得过去。”
“二十一岁前听人说是挺爱笑的,过了二十一岁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得很少。勉强勤学了一段时日,可惜到了二十三岁后,生了一场重病。是心疾,郁郁寡欢到了近死的地步。送进姑苏的大明寺养了半年,认识了在凡间装神弄鬼的明鸿仙君才好些……”
——但大明寺相遇,不过是明鸿仙君居心叵测的阴谋罢了。
端英面无表情的说:“明鸿仙君靠着沈晏清一跃成了京城的贵人,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搅动了天下的风云,颠覆旧朝扶持新朝,明鸿仙君历世而回,不仅突破了金丹期,更是掌握了太墟天宫的镇宫之宝销魂灯,坐上宫主之位。”
“再后来的万宗会相逢,不用我多说了吧?”
端英道:“你有两条出路,一来是用你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去模仿他,或是完完全全地与他相反。这两个选择都有它的道理,学他的,万一凌霄就喜欢他这样的呢?不过,自沈晏清下落不明后,学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成功的案例,你们也看到了,一个都没有。”
“至于不学他的,那就更像是盲人过河般的没有头绪了。”
“不过要我说,如果真的要选,自然是要不学他的好。你和沈晏清长得太像,就连我,每当看到这张脸,也只会想到他。遇见和看见的次数越多,他留给我的记忆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端英道:“尽管我让你来做沈晏清的替身,叫你想尽办法要使凌霄移情别恋,但我从始至终就不觉得世界上会有替身一词,因为有些人不是用一张相似的面容就能顶替得了的。”
宋阳秋迷茫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凌霄真人移情别恋呢?”就让他如此深爱着沈晏清不好吗。
端英张了张嘴,这个问题他也想过,最后咧嘴笑道:“人人都有可能有心病,有些治得好,有些治不好。”
“有的人治不好这块心病日子一天天的依旧照着过,有的人治不好心病从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某天某夜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也说不定,不过这些都不过是个人的私事罢了。”
“但当这个得了心病治不好的人,还位高权重到能决定天上地下的一切,就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天下的公事了。”
天下间有且仅有凌霄能做到如此地步。
面对端英的叹息,宋阳秋懵懂以对。
同一张脸,沈晏清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落到了金玉开的手里。
一眨眼,那马飞跃纵出百里,松鸣城远到瞧不见。
早从红钗口中知晓这金玉开不是什么好人,沈晏清懊悔得不行,可偏生事已至此。见这金玉开和他在昆仑剑宗里见过的金玉开截然不同,他揣测肯定是建平真人有鬼,但现在不是他刨根问题寻求真相的时候,还得是脱身为上。
沈晏清想过一通,先低声下气地求饶:“你放我走吧,刚刚是我说错话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再不放我,我就回不去城啦。我回不去……红钗姑娘就没法和老嬷嬷交代了。”
金玉开道:“不错,是无冤无仇的。可你没听说吗,我是个非常小肚鸡肠的歹人。你当着我的面诋毁我说我修行邪术,我觉得很丢脸,实在心头不快,不好好折磨你,难以解恨,你受着吧。”
更何况他金玉开出手,莫说随便折磨羞辱了谁,就连杀人满门也是不用理由的。
至于沈晏清没回去,伺候他的姑子婆子交代不上来,关他何事,最好是一并死了干净。
看金玉开是不打算放他了,沈晏清恼羞成怒又换了一副嘴脸。
先狂骂金玉开是个没有肚量的小气鬼,再说自己是太墟天宫送给昆仑剑宗凌霄真人的,要是惹到了他就是惹到了两大宗门,威胁金玉开,说他这下要吃不了兜着走。
谁料金玉开却觉得真是妙极,他此番一路从东域打穿中域,再到了北域,是为了求证一事。
现在正愁所到之处皆是闻风丧胆,他无架可打。
一听沈晏清如此来历,心下盘算此招妙极。
他原打算抓了沈晏清再在路上挑断此人的手筋脚筋,径直丢在这漫天飞雪中叫他被活活冻死。竟没想过此人还有这样的作用,现在是一时半会杀不了他,还得叫太墟天宫和昆仑剑宗的人都知晓此人在自己手里,才好让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沈晏清骂得自己口干舌燥,凝目四望,瞧见皑皑一片大雪。他原先打横架在马鞍上,一路上想方设法的想让自己“滚落”,金玉开干脆就叫他坐在自己怀里,两人靠得很近,暗含恶意的朔风都被这魔头挡在护体真气之外,但见那朔风凄凄嚎叫,他在万里风上久闻北域朔风的厉害之处,当即忘了方才狂骂魔头的豪气万丈,贴上金玉开以求庇佑。
金玉开从沈晏清口中得知他是凌霄真人的男宠,料想两人已经成过事,一掌推开他,冷冷道:“脏。”
第071章 071(修)(修)
“脏?”
沈晏清又好气又好笑, 且不提他是非常爱干净的小鸟,“你既然嫌弃我,那就放我走!”
金玉开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沈晏清正要一喜,听得金玉开的下半句话:“你想我扒光你的衣服, 用马拖着你走, 还是斩断你的双腿, 用铁链穿过你的琵琶骨, 将你当人鸢一样放着飞?选一个。”
以上两者金玉开全部做过。
前者是个倒霉的小宗掌门, 只因一面之间说他黄口小儿大放厥词, 便被他一掌打碎识海碾碎元婴, 用马拖着绕城一趟。待他过城关,下马去看时,这掌门血肉模糊不用多提,竟是羞愤交加咬舌自尽的。
后者是他血亲兄弟, 金玉开血脉不纯, 乃是人龙混血, 自小无法与同族一并修行本体,龙族天生的凌空之术更是毫无天赋, 成长过程受尽鄙夷嘲笑。他来了中域,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临死前个个不忘诅咒他的亲族十八代,任谁都想不到, 他的祖宗十八代早就被他自己提前动手灭得一干二净。这些天赋不俗的海龙拔了飞鳞, 其实和普通的地蛇并无区别。金玉开没折磨他们太久,算是报了养育之恩。
沈晏清这下对金玉开的穷凶恶极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金玉开原以为沈晏清会恐惧会害怕, 但沈晏清嗫嚅片刻,说出的话竟是:“不要, 我都不要,你去给我寻一辆马车来。你不抱着我,就会冷,那马车上还需得刻了能抵御朔风的法阵。”
金玉开颇觉惊奇,伸手掐住沈晏清的下巴,再将人整个翻转过来正对着他,左右上下地看这胆大包天的家伙。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沈晏清道:“你不是嫌我脏吗?你既然想叫我离你远些,你就得去找辆马车来,要不就放我回松鸣城。”
金玉开奇道:“我给你能选择的选项里,可没有这两个。”
沈晏清理直气壮:“我不选,我怕疼,你说的东西,我选了立刻就会死,我不想死。”
不想死是人之常情,但金玉开不能容忍他的人之常情,“你想没有用,须得我想。”
金玉开道:“譬如此时此刻,你不想死,但我想你死,那你就必须得去死了。”
说话间,那快马不停,不知到了何处,雪封雾锁,看不见远处一点东西。金玉开心想杀了沈晏清同样能和凌霄真人结仇,倒不必真的留此人一命。尤其是沈晏清竟敢如此和他说话,而不露半分胆怯,实在叫他抓心挠肺的难受。这世上怎能有不怕他的人。
他要杀沈晏清连剑都不必抽,只需手化利爪,便能穿过人的胸膛一击毙命。
沈晏清道:“好吧,你要杀我就杀我吧。”
金玉开怪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死吗,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不想和不怕是两码事。
说不想是真的不想,说不怕是假的不怕。他又没得选。倘若金玉开要扒了他的衣服,将他一路拖行,又或者斩断他的双腿,将他当作乐子看,沈晏清宁愿现在就被一掌拍死。
他虽然胆小怕事、贪生怕死,可又是一等一的要脸面,和无穷无尽的折磨相比,两眼一闭的死亡显得划算许多:“你要想羞辱折磨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他又不是没死过。兴许死了更好,反正金丹上那来历不明的怨气早就致使他无多时日好活了。
金玉开想道,他若真的直接杀了沈晏清,那就是如了他的怨。他这样的恶人魔头怎么能叫他人如愿,不妥。那就绑了人用马拖着他跑。同样不妥,他从没见过这样弱小的人,离开他兴许活不到一柱香也就死了,这算什么折磨羞辱,还是让他如愿了,不妥。
可挥掌说“脏”要人离他远点的是他自己,他从来言出法随,这次岂不是自扇耳光?
要真是听这无耻无脸与男人苟合的男宠的话,还给他找马车当车夫,他金玉开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金玉开恼火到了极点,双掌下移便掐住了沈晏清细瘦白腻的脖子,入手的肌肤软滑温热。
沈晏清心想,被掐死也好,总比上一回被火烧死般火融滚烫的感觉更好,几息不到,两眼一翻登时就能去转世投胎了。他心中有恨,一是恨现在要杀死他的金玉开,二恨与他有二十个耳光之仇的谢璟,三恨将他当作玩物的明鸿仙君、凌霄真人两人,四恨绝情绝义不来见他的李煦。以上四仇,今生难报,等到了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下辈子也没法报了。
他这样一想,潸然泪下,长睫扑簌簌地挂着泪珠,转瞬被寒冷冻做白霜。这一幕实在好美。呼啸风声如海浪涛涛,再转瞬化为虚无。
金玉开忽然问:“你想要我吻你吗。”
他突兀的问,因窒息沈晏清说不上话。金玉开道:“我当你不想。”
握着沈晏清脖颈的双手上移,他捧住沈晏清的脸,凑嘴吻了上去。
凶名在外的金玉开吻技极差,鼻尖撞到一起去不说,胡乱地贴着吻着,像吃、像咬。没人教过他,却无师自通地一只手按着沈晏清的脑袋,再一只手用力地钳着他的腰开,用贪婪的本能将吻得人喘不上气。
这对沈晏清来说,似乎和掐死他无异。
金玉开吻过一边还不够,松开手,见沈晏清仰躺马背,脸颊生红,小口小口喘不上气般地呼吸,握住他的脸扭头又想吻上去。
沈晏清一惊,束缚他双手的咒不知何时解开,他慌忙手软脚软地去推——他原想着金玉开在珍味楼里大开杀戒的模样,这一推恐怕不成,哪想真被他推开了。
他被吻得头昏脑胀,一见推开,甚至顾不上这金玉开到底什么人,就一个耳光甩过去。
气急下,他掌上有法力覆着,竟真的伤到了金玉开。
瞧金玉开垂脸侧向一边,挨打过的那一侧红|肿出一个清晰的掌印。珍味楼里几十号人一齐攻上来,无人伤他分毫,可沈晏清这轻飘飘、软绵绵的一个耳光,居然打到了他的脸上。说出去谁会信。
沈晏清用手背抹了两下,急道:“你疯了!”
金玉开一静,双目沉沉,似恨无喜。
他同样惊奇的想,为什么要吻。可他已经吻了,甚至还想吻。顾不上想他吻的原因,他只在想吻下一回的借口。
可他金玉开做事何时需要理由?那就不用去想了。
沈晏清还当是自己的一记耳光叫金玉开清醒了,没想才松一口气,金玉开不为所动,再度吻了上来。
直吻到沈晏清舌根发麻,那马顺着官道一路疾驰,一座比松鸣城还要高上三四倍的城墙在云雾之中展露一角。远处的云、山、雪,白得连成一片,连风都因为寒冷好似雾化成了一片白色。
等金玉开吻够,他脸上的巴掌印是消了,沈晏清的嘴却肿了。迫于实力所限,他后来几番挣扎都被金玉开摁下,再意乱情迷时有无主动搂抱住金玉开纠缠亲近,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唇齿分别,沈晏清头脑清醒了些。
这回他没敢扇耳光,质问道:“为什么吻我?”前面还在威胁要杀了他,可眨眼又吻上来,真是阴晴不定的可怕男人。
也不知道这金玉开和谢璟是什么怪毛病,莫名其妙的就来吻他了。还是两次。
金玉开松开沈晏清后,径直不声不响地下了马。
他牵着缰绳往前走,全当无事发生。
这破局之法他想了一会儿,尽管叫他大跌身份,但他刚刚才亲过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没面子就没面子吧,面子和他的终身大事比起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正在想自己是因为成了断袖才亲他的,还是因为中邪了才亲他的。
至于说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那金玉开就打死不能承认了。他是东域碧青龙,此生双宿双栖只一人,若要承认自己爱上了他,那他不光好端端地变成了断袖,还得要和他成亲。可他不要和这么个废物成亲,也绝不要自己爱上他。
听沈晏清问他,金玉开反问:“我是谁?”
沈晏清不解,试探道:“金……玉开?”
但金玉开是金玉开这件事和金玉开无缘故的亲他有什么关系。
金玉开道:“你不明白?”
沈晏清点头。金玉开说:“好吧,你低头。”
沈晏清料想金玉开虽然杀人如麻,但应该不至于骗他,就低头凑到金玉开边上,想听听金玉开要和他说什么。
金玉开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再亲了他一次。
这是第三次了。不过这一回金玉开吻得很浅,他凝目笑看沈晏清惊慌失措的眼睛。
沈晏清没想到金玉开骗他,再一次大骂金玉开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尤其是金玉开亲他这一件事。
“不要脸!”沈晏清叫起来,“你怎么又亲我!”
金玉开道:“你都说我是魔头了,我当然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过我不准你说,你再骂一次,我就再吻你一次堵你的嘴。”这是合理的,他想通了吻沈晏清的理由,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想要教训。
沈晏清暴跳如雷:“你好生霸道,凭什么不准我说?”
金玉开含笑看他:“就是这样霸道。”
沈晏清拿他没辙,想骂,金玉开摁着他脑袋的手没松,又贴着他的唇吻上来。
“你尽管骂,只是我听了不高兴就吻你,吻到你再也不敢说,吻到你听见“霸道”二字就要想到我。”
第072章 072(修)(修)
等两人再吻分别, 沈晏清吃过教训成长好多,知道自己管不住金玉开,当务之急是捂自己的嘴。见状,金玉开心中冷笑:真拿自己当什么稀罕的东西了, 多此一举。他牵马涉雪过城门。沈晏清惊魂未定, 暂且得片刻平静。
九黎城门宽阔, 东南西北各有四门, 一共十六扇巨门, 辰时启申时闭, 四季困于冬末, 昼短夜长不用多提,等大雪一扬,久久见不得天日。再往北去,积雪数人高, 举步艰难, 这里是人迹所能达到的最北端。
他们自西南面来, 进了外城门,城墙厚高, 里面还有一条长而阔的行道。两侧贴满各大宗门派发的通缉令,其下写有此人所犯恶行。
这倒也罢了,沈晏清识字不多,正在马上左右张望, 远远瞧见一张通缉令。旁的普通通缉令其下罪行至多不过三五六行, 那张榜文格外冗长,似有七八页, 近了再瞧,附近连着几十张竟也是相连的。
边上正有一年轻男子还在张贴, 一人见到牵马步行而来的金玉开,脸色大变,角落里不知又窜出哪来的三五人,齐齐去撕墙上的东西。金玉开看也不看,只是无论他走到哪,皆是一片哗然,人群四散逃开。
可见这家伙做恶人做得小有名气。
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在压低了声音问:“……马上那人是谁?”
想来是这恶人多当屠夫,少当马夫,才叫人诧异了。“没见过这凶神和人一道,怕是此人身怀异宝,舍不得杀留了一命劫掠来的。”“胡说,你看他双手抓着马鞍,身上没绑着绳,不像是俘虏,依我看恐怕是他的姘夫。”
金玉开恶名远扬,断袖的癖好按他身上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反而叫人人信服。
这魔头不去整日杀人放火,偶尔还喜欢男人,真是邪恶得别出心裁。
金玉开似在沉思,流言蜚语一概未曾入耳。
反倒是沈晏清听得要捶胸顿足,可他不敢叫金玉开,生怕金玉开再来吻他,做实姘头的污名。
两人骑马行路已有一日余多,此刻天色已晚,进城不久,在一家酒楼歇下。这里素来冷清,因为北域秘境一事,诸多豪杰纷至沓来,竟已住满只余留一间中房,两间下房。
沈晏清和金玉开同时心想:我怎么能住下房。
要解决此事倒也好办,金玉开正欲上楼去,拖一上房的房客出来杀了,却听见背后沈晏清趁他上楼,指着他对掌柜道:“给他下房,我要住中房。”
这娇生惯养的俘虏动起歪脑筋也显得不大聪明,说话时不像阶下囚,骄纵得十分理所应当。
掌柜一早认出金玉开,哪敢应,心想:你不要命也就算了,我还要命呢!
他正要拒绝,顺便说上几句用来阿谀奉承金玉开的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认识沈晏清,这人和金玉开一同并肩进来,关系不错,看着漂亮俊美,可万一是个比金玉开还要穷凶极恶的小魔头怎么办。
这下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心中悔恨,早知道今日遭逢此难,他还不如从昨天起装病不起,叫别人顶班。
踌躇片时,掌柜打定主意,等会求爷爷告奶奶地下跪,豁出脸皮,也得腾出两间上房,抬起头还没想好措辞。金玉开听了沈晏清的话气极反笑,咬牙切齿地折回来,一把拽住沈晏清的衣领。他这一手迅速非常,沈晏清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腾空拎起,再天旋地转,被金玉开扛在了肩上。
沈晏清脸朝下背朝上,活觉自己像只被掐住壳的大乌龟,想尖叫又抽不上气,狂拍了金玉开的背几下,脚也乱瞪,没半点用。
金玉开冷道:“你以为你是谁,落到我手里你还想有得挑?”
他一路扛行,上了楼,身后跟了一串掌柜小二,走到上房的位置,踹门就进。这房内原住着一男两女,夜已渐深,三人正在窗下谈天,见到金玉开行事如此乖戾霸道地闯进来,怎肯罢休,执剑便要与他作对:“哪里来的野小子,我乌剑门在此岂容你大胆放肆!”
金玉开心想:可不能让他们死在房里了,不然还得换一间。毫不客气的说:“滚出去。”
对面三人勃然大怒,非要给金玉开些许颜色瞧瞧。
这三人本是同门,一身法力剑法同根同源,默契十足地结成剑阵。
沈晏清转不过身去,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背上一凉,剑光冷冷从身侧擦过,正心惊肉跳。金玉开双手不便,懒得抽剑,抬脚一踢,踢中男子的腹部,一脚将他连翻带滚踢出三丈远,剑阵不攻自破。
两女子喊着:“师兄!”“师弟!”奔过去瞧,男子“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五脏六腑皆被金玉开的这一脚震碎,手一垂,瞬间没了呼吸。
死了人,打架斗殴升级成了血海深仇。
金玉开觉得晦气,没想到此人这么不经踢,等人来收拾,得耗费不少时间,他转身要再换一间房。两女子跪坐地上,明知自身实力远不如人,愣愣看他走远。
第二次的房主有眼见力得多,认出金玉开,不等他说话,就逃也似的跑了。金玉开将沈晏清丢到地上,这会儿沈晏清已经把自己刚刚大声密谋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记恨着金玉开将他扛上楼让他好没面子,人一落地,眼红脸也红地打掉金玉开的手:“你别碰我!”
真是反了天了。金玉开笑了:“你再说一遍?”
沈晏清懒得理他,头一扭开始张望起屋子里的陈设。
此地到底地处偏僻,上房也没什么好东西,隔开厅卧的布屏风后有一张黄粱木雕八仙床,再是一整套红木圆桌、五张圆凳,插着花的花瓶共三个,分别插着玉兰、梅花、梨花,都是素得像雪一样的颜色。
临窗的位置摆了一张矮茶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还要再看,金玉开掰他的脸转过来:“看什么,我让你看了吗?”
沈晏清现在很讨厌金玉开这个家伙,生着气再拂掉他的手,冷笑道:“怎么,我偏看,现在你又想要把我的眼睛挖出来了吗?”
金玉开左右端详他的脸:“刚刚没想过。”
隔了片刻,金玉开又说:“再哭一次给我看。”
沈晏清冷哼:“你当你是谁。”
他置之不理,脱了鞋和外衣想要裹着被子去睡觉,倒不担心金玉开突然发起狂来把他拖出去杀了,只担心半夜金玉开会来狂吻他。
这样一想,沈晏清瞥金玉开一眼,双手交叠,有些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他不给亲。
金玉开看了觉得好笑极了:拦得住我吗,多此一举。
九黎城的夜深得快,入城时不过下午,进楼正巧明月西挂,到了沈晏清入睡,月亮正悬当空。沈晏清没想过他睡了床,金玉开要去哪儿睡。这无恶不作的魔头再抢一间房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酣睡一夜,清晨转醒,枕头在脸上,被子在身下,早忘了要捂自己的嘴巴,金玉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以为金玉开离开了,三日来头一次情不自禁地展露笑脸。从金玉开手中逃得一命,怎么算都是算他沈晏清神通广大,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金玉开惹了众怒,被什么人一掌打死后,他就趁机吹牛到处去外面说金玉开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幻想时间还没结束,金玉开推门进来,将两个包子一碗稀粥丢桌上,都辰时了,他料想沈晏清这个点也该醒了,果真看见这傻瓜坐床上傻乐。
沈晏清一见金玉开回来,真是又羞又恼。
但看金玉开还给他带了两个包子,再加上他打不过这坏蛋,默默忍气吞声的坐过去,取了个包子吃。
修士结成了金丹才会辟谷,沈晏清封印了他的金丹,根本发挥不出完全的效用,只能如凡人般正常的饮食。
先前在昆仑剑宗里,每七日领一次的辟谷丹,都是宝珠替他拿来的,后来被越安绑上了船,老嬷嬷隔几日来他房间送口粮。被金玉开掳走后,上一次吃饭还是在珍味楼里吃的一些瓜子和山楂球,沈晏清早饿了。
金玉开拿来的包子和稀粥应该都是他们住着的这间酒楼准备的,包子用黄油纸包了,稀粥上浮了几块腌萝卜和腌白菜。品相一般,比不上从前的锦衣玉食,他饿极,想着等吃完再跟金玉开挑三拣四,先啃了一口包子,再尖叫了一声:“这什么肉。”
他的胃口是非常普通的小鸟胃口,爱吃甜甜的饼饵,和细碎的坚果。肉包也能吃,但膻的、油的,一口也吃不下。沈晏清刚刚吃的那一口膻冲得冲鼻,他不要吃,就把包子放回桌上,金玉开看着他伸手再去拿另一个包子也不提醒,结果,另一个包子也是同一个味。
沈晏清大叫起来:“我不吃了,不好吃。我要吃别的包子,不吃这个。”
金玉开看沈晏清蹙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心情很好似的拿过被沈晏清咬过的包子,从被他咬过的地方吃起。“你以为我给你吃的什么,人肉包子?你当我们在哪,掌柜说每年极昼极夜,大雪封境,九黎城能找到活畜已经很不容易,这头公羊宰杀了已有半月,这是最后一点肉料,分你两个包子吃,还嫌东嫌西的。喝你的稀粥去。”
沈晏清于是去喝稀粥,稀粥淡的像米汤和水,他这下觉得羊膻味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想去看看包子。
金玉开此人极其缺德,两个包子各咬一口,盖过他咬的地方,放回原位。见沈晏清望去,不怀好意的问:“想吃?”
沈晏清怒道:“不想!”
第073章 073(修)(修)
沈晏清三口灌下稀粥, 一抹嘴,肚子空得和没吃过一样,他越想越气,两辈子加起来, 除了自己当小鸟觅食那段时间, 他就没过过苦日子。
他怒瞪金玉开:“你到底要绑我多久?”
金玉开道:“无须多久, 等凌霄来救你, 我就会放了你了。”
沈晏清觉得古怪:“原来你是想见凌霄?”
他暗叫糟糕, 原来金玉开是因为他最开始胡言乱语说的话, 才一直抓着他不肯放的。可他现在不是从前的沈晏清, 凌霄根本没认出他,怎么会为了他和金玉开作对。死局,这次是真的要死在金玉开手上了。
金玉开道:“我不想见他,我想杀他。”
“为什么?”沈晏清问, “你和他有仇?”
很正常, 他早就怀疑金玉开脑子有病了, 一个脑子有病惹尽天下的人,和同样嚣张狂妄的凌霄有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沈晏清幸灾乐祸:“什么仇?”
金玉开淡淡一笑:“没有仇, 只是有人和我说我的死劫在一百年后,在此之前,无人能杀的了我,我听说凌霄是五域的最强者, 想试试他杀不杀得了我。”
就为了这么个理由?
沈晏清惊了:“可他要是真的杀了你呢。”
金玉开笑道:“那他们算的不准。”
沈晏清心想这人算的真准, 金玉开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既然凌霄不会为了他来找金玉开的麻烦,那么金玉开就不会和凌霄对上。两人不对上, 以金玉开的实力,说不准还真能让他潇洒一百年再碰上硬茬子去死。
他想了一会儿, 不再去关心金玉开和凌霄的恩怨。毕竟不管怎样,反正他是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想到这儿,沈晏清稍动脑筋,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要是直白的告诉金玉开,凌霄并不爱他不会来找他,被金玉开发觉他没什么用后恼羞成怒一剑杀了事小,可金玉开要是嘲笑他生了癔症幻想别人爱他如疯,好面子的沈晏清可忍不了。他又没说慌,凌霄曾经是很爱他的。
沈晏清说:“有我在,你想凌霄来找你并不难。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我生病了,恐怕命不久矣。此次前往北域,就是为了治病,你既然掳走了我,昆仑剑宗的人料想你治不好我,等时间一到,他们猜测我已经死了,凌霄不会空跑一趟,你的打算要落空了。”
他的这个谎撒得真是完美无比。一来解释了凌霄为什么不会来找他,而不是说自己只是个小啰啰没从前他说得那么有地位,维护了自己的面子,二来解释了金丹上的怨气。
沉默了大约是一柱香的时间,金玉开看出他身上的毛病:“你被厉鬼缠过?”
倘若四灵楼的疯子是厉鬼的话,金玉开说得不错。
能为非作歹这么久,这小子还算有两把刷子。沈晏清点头:“它要杀我。”
金玉开自言自语:“你的金丹根基不稳,是强行提升上来的,否则不会因为一道怨念阴毒入体、心魔缠身。”
沈晏清说:“是。”
金玉开又再次上下打量沈晏清,像在比较救沈晏清划不划算。沈晏清身上缠着的怨气其实并不浓重,那厉鬼下怨时恐怕早就将死未死了。
之所以看上去会如此严重甚至危及他的性命,只是因为沈晏清太弱小了,若他根基稳固,这道怨气本该维持不了几天就被自然化解。
让金玉开留意的是,沈晏清的身上缠着一道他看不明白的因果。
沈晏清坦荡地任他打量,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生死。
金玉开忖量片刻,说:“其实要想解决你身上的怨气并不难。你要想破这些虚妄鬼怪,就须得用的世间至刚至阳之物。”
沈晏清初时听得认真,听完却是满脸通红。指着金玉开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想都别想,我不可能、我绝不会和你上|床的。你不准想!想都不准想!”
不怪他误会,昨天金玉开还亲他,吃他的口水,他觉得金玉开正在诓骗他与他做那事,实属一个呆瓜的正常逻辑。沈晏清又羞又恼的想,他又不是傻子。
金玉开先是一愣,随即纵声大笑起来:“我说的至刚至阳之物是太墟天宫的销魂灯、天清门的镇山火、玄都的地河火、东域海底森火,龙族的心头血,你以为我说的至刚至阳之物是什么?”
沈晏清自知误会了,怎么好意思说出口。都怪金玉开。他恼羞成怒的继续骂道:“你说的哪一个是我能得到的!”
唯一扯得上边的,就是太墟天宫了,可他哪敢去见明鸿仙君,还不如死了算了。
金玉开微微一笑:“我还没说完呢,相传北域冰雪覆盖之处,有一种神奇生物,由悲魄凝,为天地不容。他的身体覆盖着雪霜,眼泪异于常人,落下后会如同冰晶凝结。将他的眼泪吃下,能消除心魔怨念,化解因果宿怨。”
沈晏清眼前一亮,怨气某种意义上就是因果未结夙愿未成的遗憾,既然能化解因果宿怨,岂不是也能解决他身上的怨气?
若是能得到这怪物的冰泪,他金丹上的怨气能轻松解决了。
沈晏清期待的问:“能向他们要一些来吗?”
他以为怪物的眼泪到底只是眼泪,像他自己,哭泣的时候数都数不清,要是有人向他要一些眼泪去保命,沈晏清也不会吝啬。
金玉开久久的凝望着沈晏清:“他一生只悲恸一次,哭过后就会失去天地钟爱的灵气,降下死劫,从此不复成人形。要么死在雷劫之下,要么染上心疾,郁郁寡欢,化作北域的一座冰雕。他终生可能都不会动情,即使真的落泪了,也不会随便给你的。”
“啊。”沈晏清遗憾的叹了口气。这样关系到人命的东西,不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那我必死无疑,你也见不到凌霄了。”
金玉开道:“我既然说解决你身上的怨气不难,那就是我有解决的办法。你只要活到见到凌霄的那一日,我自有帮你破局的办法。”
沈晏清想,也对,这里就是北域,好奇的问:“难不成你要去抓一头这种悲魄凝成的怪物,来治我身上的怨气吗。”
“是也不是,你不要乱猜了。”金玉开自信满满的说,“凌霄既然会强行提升你的修为,显然他确实爱你,不管你最后是死是活,他一定会来的。”
沈晏清心虚,他没有说真话,为他提升修为的人其实是谢璟,而他这么做也不是爱他,而是为了让他这份玩物看上去更体面些。不过他的算盘完全落空,他最后阴差阳错顶替了明鸿仙君的礼物。
说到这,金玉开的脸色突兀的变得难看:“你说你是从太墟天宫送到昆仑剑宗的,可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很奇怪的问法。
沈晏清再蹙起眉,以为金玉开只是在说他没见过自己。提起这一茬,他原先以为金玉开不提是因为不想认他:“你真奇怪,我们见过的。在昆仑剑宗的时候,建平真人领你来见过我的,你忘了吗?”
“红钗还说你和建平真人有血海深仇……我也不喜欢他,可当时、我记得,分明是他领你来见我的。那不是你吗?”
金玉开说:“哦,是我。那你见过我了,是我没见过你。”
沈晏清觉得金玉开在耍他,但这家伙疯疯癫癫的,耍他而已,这恶作剧在金玉开对他做下的种种恶行中,根本不值一提。
金玉开说:“我原先打算今日下午就离开九黎城去北域的深处,既然你生了病,看来是不成了。”
他像个大爷似的往后一仰,理所当然的说,“你恐怕要跟我好几月,这样普通的身手实在丢我的脸。这样吧,从今日起,你跟着我一起练剑。要是有人找我寻仇,你就拿着我的剑鞘,我每杀一人,你就叫一声好。于是他们恨我的时候,就一起恨你。”
说到这,金玉开不说了,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晏清,像是在说:到你说第一声好的时候了。
第074章 074(修)(修)
沈晏清才不说好。
他不喜欢修行, 不喜欢练剑,更不想要和金玉开朝夕相对好几个月。他打定主意,等下一回金玉开再杀人,金玉开等着他说好, 他就要说不好。
沈晏清得意洋洋的想了一圈, 自以为这就能报复金玉开了。
装模作样地听金玉开的话练了一会儿剑, 总归是惨不忍睹。他的剑招都是学的谢璟给的剑谱, 同样的剑法, 他舞得像在跳舞。
金玉开坐一旁, 看了一会儿连连摇头, 说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建议沈晏清下次遇到敌人也这么舞上一段,到时候歹徒看他天资可怜,笑得岔气,他转身就跑, 跑得快点, 指不定能真的逃得一命。
还说当时珍味楼, 要是沈晏清也来舞这么一段白痴剑,抓他都觉得丢脸。
这把沈晏清气坏了。
他决定这两天先最恨金玉开。
金玉开知道他在生气, 也不怕他跑了,就此出门去了。
没想到金玉开会出门,等金玉开一走,沈晏清又开始全新的计划, 打算现在就立刻溜之大吉。
鬼鬼祟祟的一路辛苦涉雪, 到了城门,那守城门的人认出他是和金玉开是一同来的, 说:“连着半月断断续续的下雪,雪层深有一人高了, 松鸣城在二十公里外,您要是没个坐骑,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沈晏清不信,他被掳掠来的时候,雪明明才到马的小蹄高。他换了个城门再问,进来的人能进来,却还是不让他出去。
他只好折返回酒楼,正算巧,因为大雪封路,酒楼住满了人,掌柜和老板搭了个戏台,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唱戏。
这里人唱的戏本他都没听过,这又是第一出,沈晏清一听就着了迷,上午看完,中午吃了饭,下午又去看。
等晚上,金玉开回来检查他一天的练习成果时,他既不说自己在看戏根本没练,也不撒谎说自己练了,就说自己的功法都是家传的东西,是不能练给外人看的,说金玉开是打着坏想法,想偷学他的招式。
金玉开又气又好笑的心想: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谁要偷学,几斤几两心里也没数。
不过他觉得沈晏清说的话有部分道理,以他从来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还是别看这漂亮蠢货舞剑的好,看多了,对敌的时候想起来,拉低他的水平不说,笑出来就糟糕了。
也因此连着五六日,金玉开没发现沈晏清每天都在偷懒。
最开始的那出戏演完了,酒楼请了新的人来说书。
修仙者的年龄都是很难从外表来推断的,但这个说书的老婆婆很明显年纪很大,皮肤皱巴巴地覆在骨头上,头上梳着修仙界如今已经不流行的飞仙髻,鬓边斜斜地插了一支金步摇。腐朽衰败的气息,使人一瞧便她知无多少时日能活。
底下围了一圈人,沈晏清坐二楼的雅座,边嗑瓜子边看她说书。
老妪坐在红木椅上,声音倒没有她的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老迈:“北域本不该称作是是北域,而叫做淮京,城内有一条天下至清的河,因此得名,叫做清江。四季如春,水路昌达,是繁荣的商贾之城。”
她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茶水,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印在了人的意识中,沈晏清仿佛当真在眼前看到了一条名为天下至清的河道,以此为上游,润泽天下。
“当时城内有一富足之家,这家的主人翁年轻时游行四方行商,一次险境中,他以自己子孙后代的机缘性命换自己逃脱生路的机会。自那次后此人返回淮京不再外出,可法咒禁制依旧灵验。后来果真如此,后宅出生的孩子明明健康活泼,到了最后将要足岁的几日,便会离奇暴毙。”
“有一道人游历行乞,到了他家门口,这家的主人送了他一碗水、一碗粥。这道人坐在他家的门口喝下了水,吃了粥,丫鬟门童见他吃饱喝足要赶人。却听得这道人长叹一声:七情六欲少一感,三魂六魄缺一脉,可惜可惜。”
她说得极慢,那道人形容枯槁的模样,与婴儿富有生机而嘹亮的啼哭仿若一生一死的轮回。
“这道人叹息音落,院子里婴儿呱呱坠地,嚎啕大哭。”
“这家略懂些仙道法术的管事连忙迎了出来,问这道人所说之人可是院内才出生的孩子,又问他如何能破解这死咒。”
“道人推开门前堵着的人,径直走进去。院里栽着一棵槐树,他折下一枝,用枝叶拂过新生孩童的脸颊,良久后,道:我开一则药方,需得让他日日服用。以药香掩生气,或许能瞒天过海,只是往后年月,切记不可大喜,亦不可大悲,才避得开此祸事。”
“随即,他哈哈大笑,又道:避开终究不是长久之道,总有一日这灾祸还是会找上门来的。等这一户人家回过神,这道人已经无影无踪。”
“为保住这孩子的性命,这一家人依照这道人的吩咐去做,竟然真避开了这法咒,让这孩子活过了足岁。”
“等这孩子到了五岁,某日冬日仆人施粥,又遇到了这个穷困潦倒的道人。一家感激涕零,恳请他再去看看这孩子。看了许久,道人说:若想要他活得再久一些,最好是养些短命的小物件,等看过了生死,能接受得了人事的无常,也就不畏惧自己的生死了。”
“道人要走,这家人追着去问,可还有要注意的地方。道人笑答:还是那句话,此生不可大喜大悲,更不可落泪。
‘死劫无解,必死无疑。’”
第075章 075(修)(修)
这故事才起了个头, 沈晏清忽然右眼皮狂跳,他往楼下一看,大厅寂静无声。
风雪将门吹开,金玉开浑身是血的走进来, 他手里拽拖着一条长长的、明明是白色, 却被阳光反射出色彩斑斓的尾巴。
他再往前走, 露出全貌, 被他拖行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雪虎鹰。
那血不是他自己的血, 而是雪虎鹰的血。
这是北域独有的霸主, 尚未成年时体型会随着时间而成长, 最多长成一栋房屋那样庞大,而成年后,体型却会越来越小。神似山鹰,只是颜色洁白如雪, 长长的尾羽像老虎的尾巴不生羽毛而生绒毛。
难怪这些日子金玉开常常出去, 又深夜都不见他回来。原来他是去围杀这头雪虎鹰去了。
瞧着雪虎鹰的体型, 恐怕已有元婴的修为。
围观的人连连心底惊叹,金玉开以金丹修为越级斩杀一头雪虎鹰实在天资过人, 纵使他是个声名远扬的恶徒,可这样的实力实在叫人敬佩。
沈晏清一见是金玉开,从不反思自己,只觉得金玉开今天真坏,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心里骂了好几声, 再探头探脑地看了下,做贼似的半蹲半爬, 想偷偷的顺着楼梯回去。
要知道昨天金玉开问他修行得如何,他还夸夸其谈地吹了好久的牛。
可不能让金玉开知道他根本没练剑。
但他不动还好, 一动起来,金玉开一眼就留意到他了。这完全在金玉开的预料之中,他先将抓来的雪虎鹰交于酒楼的厨子,再一撩前袍,带着滚滚浓郁的血气上了楼。
沈晏清刚鬼鬼祟祟地回到屋里,他不知道自己被金玉开看见了,一进屋,先拿着把剑装模作样地举了半天。做模做样也是很累的一门功课,好在他是行家,不用练习。
金玉开回来,他立刻把剑放下,假装自己练了很久的样子,喘了几口气:“好累、好累。练剑可真累啊,我要当大侠了。”
他说着,嫌弃地不准金玉开进屋,“你身上好臭,我不喜欢,不准你靠近我。”
沈晏清阻挠总是没有用的,金玉开不揭穿他伪装的笑话,微微一笑,阴恻恻地威胁:“再啰嗦我就亲你抱你,让你一身讨厌的臭味,洗都没法洗。”
这招吓唬很管用,小鸟惊叫一声,跳到离金玉开十步远,再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他得意洋洋的想,这下就算金玉开要来亲他,也没法像之前那样轻松简单!
金玉开不理会他,“撕拉”一声脱了沾满血的外衣。
他身上大部分的血都来自雪虎鹰,但这毕竟是一只元婴中期的强大妖兽,他身上并不是毫无伤口。
金玉开白而高瘦,体态匀称,富有力量感却不显夸张的薄肌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得体现出敏捷与强大的爆发力,他面无表情地简单处理了下身上被无数利羽刮破的细小刀伤,这些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缓慢愈合。
处理完毕后,金玉开将外衣随手丢到一边,打算换新的衣服,突然他留意到沈晏清看他的目光。
沈晏清心想,金玉开这样好斗而偏激的人,身材倒是挺好。
很适合……
是的。很适合给他敲椰栗。
不管多硬的椰栗,一定一砸就开了。
沈晏清一想到椰栗,就要流口水。
椰栗是东域沿海的岛上常见的木植,果实硕大,外壳坚硬,内里有充沛的清甜汁水。不过他当小鸟的时候,凭他自己是砸不开椰栗的,多半只能期待和祈祷一个合适的时机有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掠过,然后让树上的椰栗掉下来,好让他一饱口福。
这几天他被关在九黎城里连吃了好几天的稀粥,嘴里没有一点滋味,砸吧嘴两下,感觉悔不当初,宁愿回东域的热带雨林去当野鸟。歹毒的金玉开。
他这边在自顾自的嘴馋,金玉开还当是沈晏清在馋他,很难得觉得恼火地转过身去披了件外袍再转回来。他想起沈晏清曾给凌霄做过男宠的往事,因此觉得心烦意乱、糟糕透顶,这好色的断袖。真恶心。
金玉开的恼怒中,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并根本不能在他身上出现的羞。
毕竟羞是因为怕,而他金玉开怎么会怕?他没有觉得自己的避让是因为羞,只觉得是因为恼。
他穿好衣服转回来,沈晏清还在望着他想椰栗吃。
沈晏清堂而皇之的目光让金玉开又想:难道他爱上我了。
嗯,一个好色、懒惰的男同性恋爱上他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金玉开故作轻松地轻佻问道:“看什么,很喜欢?”
如果指的是椰栗的话,沈晏清确实是很喜欢。
但他觉得奇怪,他刚刚没说话,金玉开怎么知道他在想喝椰栗汁。
见他不答,金玉开瞬间又拉下脸,冷道:“少做梦。我看不上你。”
这下沈晏清不在想吃椰栗了,他鄙夷的心想,这么厚的脸皮,难怪金玉开从来不怕冷。
第076章 076(修)(修)
厚脸皮的金玉开沉着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 下楼去了。
沈晏清才不管这家伙为什么突然一副被气到了的样子,今日装模作样的那一小会儿已将他累到,想着天色近黑,沈晏清便脱了外衣上床。
许有两三个时辰那么久, 他睡得半昏, 晚上没吃过东西, 早就饥肠辘辘。
楼下飘上来香浓的肉香味, 酒楼的厨子将金玉开从北域深处猎杀带回的那头雪虎鹰去头拔毛, 炖做了一锅肉汤。
金玉开端着砂锅上楼的时候, 沈晏清正半梦半醒地揉眼睛。
夜色渐浓, 窗外冷雪飘摇,酒楼的招子在瑟瑟的寒风里鼓动。这时候,这锅热气腾腾的鸡汤就成了绝顶的美味。
沈晏清咽了咽口水,披着袍子下床, 凑到金玉开的边上去要吃的:“这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 好吃吗?”
金玉开似笑非笑:“什么东西, 一只愚蠢而可笑的扁毛畜生罢了。”
听金玉开自大地嘲笑“扁毛畜生”,沈晏清略有不适, 毕竟他也是一只扁毛畜生。他心中琢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使金玉开狠狠地栽一个跟头,让他再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金玉开并不知道沈晏清其实是一只小鸟, 他讲起今日猎杀雪虎鹰的经历:“雪虎鹰生能抵御北域的寒风, 振翅横飞眨眼百里,我本不想杀它也杀不了它。我深入它的巢穴后, 才发现它竟已孵卵育崽。雪虎鹰生便雌强雄弱,北域凄寒, 缺乏食物。雌鸟抱崽后,会咬死雄鸟喂食给幼鸟。等到幼鸟生出羽绒,再外出捕食。”
“它巢穴中的幼鸟已生出稀薄羽毛,可见雄鸟早被雌鸟咬死。我猜想到它并无帮手,就在雪山深巢中等它捕食归来。它回来后见我在此,果然勃然大怒,冲上来与我争斗。它攻我几百个来回,奈我不得,就想弃巢而逃。”
对于简述自己打斗时如何威风,金玉开毫无心理负担,他生是恶魂恶魄,是无良知良识的天生恶人,注定要做为害一方的魔头。
金玉开微微笑道:“我见它要逃,于是一脚踩死一只它的幼崽,它听见幼崽惨叫,不敢再逃,视死如归再向我攻来,可惜关心则乱,再百招,死在我的手上。”
为什么金玉开觉得这鸟蠢笨。
他一路拖行雪虎鹰的尸体时,金玉开心想,随周期产下的幼崽不过是自然弱肉强食的一环,这只死在他刀下的大妖已是元婴期,子嗣要多少能有多少,本能跳出这轮回的痛苦,却被亲情束缚,死在他的刀下,真是愚蠢而且活该。
换做他弱小时,见敌不过,不管被人挟持了什么,总之没有自己性命重要,必定是先逃命再说,等来日强盛,再来一雪前耻。
不过若不是这鸟如此蠢笨,凭雪虎鹰能在北域来去纵横的飞行能力,他也杀不了它。
现在想来,金玉开仍为自己的歹毒和阴狠感到满意。他从来无拘无束,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被束缚,觉得沈晏清也该为这点感到崇拜。
金玉开说话时,沈晏清掀开锅盖,将汤盛了半碗。
听完了金玉开的话,他手里的碗搁在桌上一口没吃,嘴唇张合几下,似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原先在珍味楼时,金玉开虽然也杀了很多人,但那几个大汉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金玉开杀的干净利落,沈晏清并无实感。
可现在、可现在——
他这时忽然对金玉开的弑杀和残忍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那雪虎鹰一家和金玉开无冤无仇,身在九黎城中,虽无酒肉食用,但到底吃穿不愁,金玉开何必灭它全家,还是以幼子为挟。
鸟类一窝多产好几枚,金玉开回来时只拖了一只大妖,他心存侥幸,心想金玉开或许饶他们一命了。
沈晏清问:“那、它别的幼崽呢?”
金玉开理所当然道:“全杀了啊。我又没承诺它杀了它,就不杀它的孩子。”
沈晏清后退一步,:“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我怎么能这样?”金玉开冷道:“我赐他们个痛快,母子团聚,早日投胎,他们该来谢我。”
沈晏清重重地将碗放回桌上,他实际上也属禽族,不过原型是没什么能力又格外聒噪胆小的鹦鹉,比不上雪虎鹰这样天生神通的巨禽。
他兔死狐悲,再看金玉开这罪魁祸首,原本的愤恨,再填几分悲伤的恐惧。反复说:“你怎么这样。”这碗肉汤再香,他都吃不下了。
金玉开看他盛了汤却迟迟不动,既不像刚刚那样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来讨东西吃,也不来谢他,乌黑的眉毛一沉,眸光阴冷:“你吃不吃了?”
第077章 077(修)(修)
沈晏清说:“不吃了。”
这和金玉开想的完全不一样, 时间未到他为什么要孤身深入北域,他为什么要杀雪虎鹰,他从不想缘由,只当是自己随心所欲。可此时此刻, 他听到沈晏清这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吃”, 无比恼火的竟也开始追问自己: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早就辟谷无须吃喝, 对着珍馐美食少有口腹之欲, 这头雪虎鹰境界虽高于他, 却对他的修行无益。为了围杀它, 浪费了金玉开近五日光景, 为什么。
金玉开阴沉道:“你想不吃就不吃了,你当你是被我请来这里做客的不是?”
他说着去拉沈晏清的手,想将碗塞回沈晏清的手里。错手之间,沈晏清没接住, 那碗摔碎在了地上, 油汪汪的随着碎片溅了一地。
沈晏清被吓住了, 金玉开再浅笑,只是勾唇的弧度极小, 显得阴翳湿冷:“你吃是不吃?”
沈晏清猜想今天没好结果了,梗着脖子,倔强道:“不吃。”
“好。”
金玉开再说一声:“好。”
他一手攀附而上掐住沈晏清的脸颊,另一手轻轻端起汤锅怼到沈晏清的嘴边。金玉开的手劲极大, 信手捏穿他人头骨都不成问题, 他虽勃然大怒,也控制了气力, 在不伤着沈晏清的情况下,迫使他张开牙关。
可要原本紧闭齿关的人不得已张嘴, 那是何等的疼。沈晏清委屈得无可附加,热汤沿喉口灌下,吞咽不了的就顺着他的脸颊浸透他的领口衣衫,他觉得难受,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迫使他用力地去推打金玉开的手臂,纹丝不动,怎么也逃不开。
大半锅汤水倾倒而下,沈晏清实际上没喝几口,他被呛得厉害,金玉开一松手,他就身子瘫软地倒下去趴在了长凳上。
金玉开很满意:“瞧,吃了。”
没有人能不害怕他,没有人能不恐惧他。
这一句话使得泪眼涟涟的沈晏清回头,他恨意灼灼地看金玉开一眼,再一眼,他偏不能叫金玉开如意,两指并作一势狠决地伸入嘴中去扣自己的喉咙,将自己喝下的汤吐了一干二净。
沈晏清站不稳似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再用手背抹嘴,他是恐惧的,因不安而心跳如擂,但他学着金玉开的语气说话:“瞧,没吃。”
他脸上的眼泪还在汹涌的流淌,泪痕像温热的风高高地吹落一面五彩的幡旗,于是,金玉开的心像一张没有着落的丝巾开始空洞的飘荡。
金玉开看着沈晏清因流泪而发抖发颤,他惊讶的想,他在发抖,原来我这么可怕。他又不解的想,可为什么他不害怕。
沈晏清皮薄,没几息,他被金玉开用力掐过的两处就青紫起来,他哭得太狠,眼皮也肿起来。衣服都被汤汁弄脏,他没换洗的衣服,反正都哭成丑八怪了,金玉开也看不上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全部脱光,温水擦过两回,就直接躲进被子里睡觉了。
金玉开沉默好久,他静静站着。等月光垂落,星光点点,他恍惚听见沈晏清说梦话。着魔般地朝着床走去。
金玉开站在床头,借月色看沈晏清的脸,看这张因为哭泣和掐痕而不复美丽的脸。
他再转头,床头的侧面摆了一张梳妆柜,柜子上是一面光洁的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金玉开竟也感到了迷惑——
那镜子里怎么有一个陌生奇怪的自己。
沈晏清被梦魇住的呓语将金玉开的注意力引回,他尝过肉味再全部吐出,现在饿到胸腹如灼烧般的疼痛,他好恨。梦里迷迷糊糊的喊饿,想吃松鸣城的蟹粉酥。
金玉开心中嘲笑,好没用的人,连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只能靠做梦实现。换作是他,现在便要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没用的人怎么能和他作对,怎么能和他逞强。
怎么还能让他感到无力,让他无法控制。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
前半夜晴朗,后半夜的天气却飘起雪花子。那雪大片,如庙宇焚烧经文随风而起没有烧透的灰烬。金玉开趁夜纵马百里,他想刚刚那场不算,他没输更没错。等此次返回松鸣城,抢了沈晏清要吃的蟹粉酥,这没用的男人就非得向他低头认输不可了。
没有沈晏清这个累赘,他的速度更快。原先一日半的路程,天未亮,就到了松鸣城的城门前。
此时宵禁未解,守门的五个金丹修士见是金玉开,竟无人敢拦,又见金玉开怒气冲冲,觉得不妙,差人速去了城主府、几大宗门留驻的府邸,想要搬救兵来阻挠这杀神。
第078章 078(修)(修)
没人知道金玉开千里迢迢的来, 如此气势汹汹却只是为了取一盒蟹粉酥。即使知道了,他们大抵也不会相信。
领了差事的杂役自觉身负重任地匆匆赶去,正是清晨,街上深雪未扫, 户户门扉紧闭。于是先敲门, 再通传, 等通传到上级, 又是新的通传, 层层相递, 一下便闹得人尽皆知。
金玉开早知这一场打斗无法避开, 他下马静等片刻,有数金丹修士围杀上来,为首的正是昆仑剑宗的端英真人。
看见昆仑剑宗的标志,金玉开又想起沈晏清, 他好像从未停止想起他。
金玉开侧脸微笑:“前几日我从珍味楼掳走了你宗门里的人, 怎么没人来救他。”
金玉开没有那么好骗, 昆仑剑宗迟迟没有动作,其实他早就知道沈晏清对昆仑剑宗的人来说, 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自觉自己这一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因着凌霄真人迟迟不来北域,越安仙子紧随端英真人,也正在当场。
她前几日从老嬷嬷的口中得知, 沈晏清被金玉开这恶徒掳走一事。她想的和端英等人并无分别, 对此事并不在意。有宋阳秋在,这个人工雕刻的玉傀纯粹不过一个次等的替代品, 被抢走就抢走了。她看金玉开是一个人回的松鸣城,已猜到玉傀恐怕遭遇不测, 落到金玉开手上,干净利落的死算是最好的结局,真是无辜可怜。
只是现在金玉开问起,她还是得说上两句,免得让人觉得昆仑剑宗是怕了这魔头:“你将他怎么样了?”
金玉开说:“不怎么样,他以后回不去了。”
谈话间,天清门两个金丹修士一人出掌,一人持剑,两面夹击,果断地朝着金玉开迎上去。
金玉开一同出剑对敌,此次对敌的两位金丹修士在修仙界颇有薄名,他这次倒也不托大,一经出手,便是剑走偏锋,或虚或实,既狂且雅,剑影成片,如观音千手,叫人眼花缭乱。
这是端英头回对上这魔头,他在一旁围观片时,见战况急且凶险,越安低声问:“师兄可看出这魔头的跟脚?”
端英摇头:“看不太出来。”
金玉开所学所出的招式狂杂极其,又精进深刻,死在他手上的人,死相百状,丝毫看不出他师承何道。武学一途,身上的罩门弱点都是不传之秘,常人修行,罩门往往也就是膻中穴、心俞穴、至阳穴等一瞧便知的地方,但修行到他们现在的境界,这罩门的位置早就练到了极难推测的程度。
既然瞧不出金玉开的跟脚,便更难推测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松鸣城派出的三位金丹修士,本能地想来帮衬一二,金玉开瞧见他们的动作,阴阳怪气道:“倒不如一齐上了,我留你们个全尸。”
他侧身躲避,再反脚一踢,扑上来刺杀他的剑尖直直捅入另一人的胸口,金玉开举剑横劈,当即两人毙命,被他拦腰砍做两截。
天清门以掌进攻的金丹修士见救人已来不及,趁金玉开杀人无法收剑,悍然出掌,叫这一掌使金玉开硬生生地受住了,哪知金玉开胸口金鳞浮动,消力相抵,竟毫发无损。一时错愕:“你到底是什么人!”金玉开不理会,微微一笑,五指并作一势,穿胸而过。又一毙命。
剩余的两位也想逃,金玉开持剑拖行,身影时有时无,一会儿功夫手里提着个人头回来,再朝着另一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时间兵荒马乱。
人群四散而逃。
端英和金玉开拆招十来下,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既然他敌不过,他师妹造诣并不如他,是也敌不过。想着还是暂避锋芒的好,主持公道不在一时半刻。一早趁乱护着越安退走了。
两人一路退回府邸,心知松鸣城内是没人能奈何得了这魔头的了,愤愤想着这次就饶这邪魔一命。还等过几日凌霄剑尊来了,再上禀,击杀这魔头也不迟。
哪知还没消停一会儿,守门的侍卫再通传,战战兢兢地说:“金玉开前来拜见。”
接着,一众奴仆神色慌张地逃进来,惊呼大叫着:“在珍味楼连杀二十三人的大魔头金玉开来了!”“怎么办,要去哪儿逃?”“主子有办法的,昆仑剑宗名震五域,这金玉开岂敢放肆!”“主子有办法,是保他们自己的命,谁能保住我们的命。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越安怒极,这宅子里的仆从虽不是昆仑剑宗的弟子门徒,但好歹也算是在宗门内耳濡目染,怎个个都这样的没骨气。
她当是金玉开在城门连杀五名金丹修士的传开了,想昆仑剑宗和金玉开是单方面的深仇大恨,在这魔头心里恐怕算不上什么,应该不会来此地。呵斥道:“早就知道了,慌什么!”
她声音清亮,内蕴法力,震得堂内一瞬寂静下来,乌泱泱乱匆匆的婆子婢女们低下头,不由自主地分立两侧,一条亮堂堂的光路从门照到越安的脸上。
“早知道什么。”金玉开撩开门帘,一脚跨入门内,脸上有笑吟吟,气息如冰含霜,“原来你早知道我要来,是在城门迎我。看来是我的过错,跟不上你们了。”
越安还当他是来赶尽杀绝的,惊怒道:“你来干什么!”
金玉开道:“去取一盒蟹粉酥来,我当还了不杀你们的恩情。”他的逻辑通情达理,仿佛天经地义。
端英不信金玉开追来这里,就为了一盒蟹粉酥:“你要这个做什么。”
金玉开彻夜不眠来松鸣城原是咽不下一口气,为了给沈晏清取一盒蟹粉酥吃的,可这话说出去多好笑,被人知道了何止丢脸,他不说:“你管的着?”
越安将信将疑,担心金玉开是在寻个由头,等会拿了东西就要寻衅滋事:“就要这个?”
金玉开说:“还有别的点心就一起拿来吧。”
谁知道沈晏清今天想吃蟹粉酥,明天会不会要吃什么四宝圆子了。给他打点野味吃,又要可怜人家。难道要他天天骑着马,来松鸣城打劫不成。
越安叫了个奴婢去厨房取,红钗随着去了。到了厨房,厨子做了一上午,将几十份糕点清点完毕,再将名录给红钗瞧——好在来这松鸣城后,只有那太墟天宫的玉傀吃过金玉开指名要的蟹粉酥,因此食材充足。
她先感到庆幸,接着是一个很突然没有根据的古怪念头升起:金玉开如此大费周章的一通忙活,不会是为了那玉傀吧。
红钗很快觉得好笑。怎么可能。
第079章 079(修)(修)
金玉开拿了东西后就走了, 简直是出乎了越安的意料。她疑心其中有什么阴谋,但不得章法,想不到什么线索。才发觉宋阳秋躲在门梁的柱子后偷看了好久,她觉得好笑:“你在看什么?”
宋阳秋原是听说端英回来时好似负了伤, 这才匆匆赶来。
端英真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更是他初入修仙界唯一能抓在手里的浮萍, 他生怕出了点差错, 来了厅堂后, 又被逃命来的奴仆堵在房里出不去, 看了全程。
他不曾听过金玉开的凶名, 见他气度不俗,容貌俊美,当是和端英真人一样的青年才俊,又看越安和端英都好像很惧怕他, 想来身份非同小可, 心底悄悄起了仰慕之心。只是他躲得偏僻, 金玉开未曾看过他一眼,无法用这副标致的外貌来引起他的注意, 实在略有遗憾。
宋阳秋说:“没看什么。”
越安就当他是被金玉开吓住了,嘱咐几个婢子带他回房间休息去。
金玉开取了点心,再到门前上马,启程返回九黎城的时辰将近晌午。他一路顺利, 就开始有些得意。但这份得意和他以往杀人放火, 战无不胜时的略有不同。他没觉得有多少畅快,反而有些恐惧。
这份陌生的情绪, 他一开始并没察觉到是恐惧。因为他的心跳得并不快,只是颤抖得厉害, 仿佛本能的预示。
路途上,雪停了好久。可是积雪深厚,风一吹,浮在最上层的雪,就纷纷扬扬地开始飘扬。
等到雪劈头盖脸得罩着金玉开一阵飞舞,他忽然猛地察觉,自己在做什么呢!就因为沈晏清不吃他烧的汤,所以像个傻子一样赶到松鸣城来,还美曰其名的骗自己是不想输。他是疯了不成!
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从一开始他将沈晏清抓上马开始就错了。
他顶嘴的时候为什么要吻他,而不是拔掉他的舌头;他耍小心思的时候,为什么要纵容他,而不是一掌拍碎他的脑袋;指责他血腥残忍不要喝他做的东西时,为什么不捏碎他的下颚,撕裂他的喉咙,将汤水灌进去。
错了,全都错了。
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多不理智的事情。
金玉开一惊,他勒马在风雪中站立,忽然头晕目眩,仿佛高烧生病。他疑心自己被下了什么咒或者蛊,可一摸额头,却安然无恙。
怎么会这样,他苦恼得很。马在雪地里踱步,金玉开有些不想回九黎城了,他担心沈晏清问这蟹粉酥是哪里来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沈晏清解释自己在松鸣城的所作所为。
他想先找个神医治自己的糊涂病,他的脑子不聪明了。
金玉开迟疑、犹豫。
当他抬起头,有十来人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他靠近,各自衣衫褴褛,手持各式兵器,风雪冻得他们很冷。
这些人原先都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仗着实力出众,在北域横行霸道,以北域特有马种和狼种代步,遇见商队便劫掠,将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圈养做奴隶,玩腻就绑着送去松鸣城的人牙子手上卖掉。
现在这般狼狈,是因为他们刚刚想要打劫埋伏一支瞧起来尤其富裕的队伍,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子。
本以为全都要命丧当场,但带队的修士是个愚蠢的傻子,他们一跪下哭说生活艰难,不得不行此行当,那叫白衡的金丹修士面露不忍,便把他们都放了。只扣下了他们狼和马。
一行人死里逃生,奋步前行,他们大部分的家底和奴隶都留在松鸣城,想要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当金玉开看见他们时,他们也瞧见了这一马一人。
能独来独往在这北域来去自如的,要么蠢得要死,要么自持实力强大,无可阻挡。
领队的劫匪头子对着白衡还心有余悸,低声下令:“别节外生枝了,绕了他走吧。”
平原一片皑皑大雪,即使绕道也绕不到哪儿去。
金玉开心情很差,见这些人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又一次想起沈晏清,想起他的眼泪:“我很可怕?”
他声音不大不小,这一列人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他们在这偏僻地方作威作福惯了,没认出金玉开,但想着他也不过是个金丹修士,还不至于叫他们所有人卑躬屈膝。领队道:“不可怕。”
哪想金玉开瞬间暴起,身躯扩伸千丈,一爪将数人捏拍成血泥尘雾。
怨孽滚滚直压云天间,龙首狰狞扭曲,周生黑金龙鳞如雷闪乌云。好一头血孽满身的恶龙。金玉开暴怒非常,这一下又不是他惦记着沈晏清因恐惧而流泪的时候,他心想:你们不怕我,难怪他不怕我。
吐息眨眼时,剩余侥幸活着的人还来不及庆幸和细想身边人是如何死的,又是一爪拍下。现在死的干干净净了。
在因掌风而四扬的血雾和雪花里,沈晏清在长久的噩梦中流泪,他梦见了一个本该极少梦到的人。
飒飒的风声在他的梦中化作千万骑兵踏破城门的呐喊,一张张带血的人脸、一具具了无声息的尸体,沈晏清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着,害怕到了极点。
不知是明鸿还是李煦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去他温热的眼泪,轻轻地说:“这世上的幸福是有限的,当你享用着幸运时,就有人正替你承受着不幸的代价。”
沈晏清哭着从梦中醒来,发现时间已到了中午。
金玉开早就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儿作恶去了。
这一回沈晏清说什么都要迅速地逃跑,他之前穿的衣服脏了,便去翻了金玉开的衣柜,找到了几件压箱底的衣服。
金玉开虽身量稍高于他,但将衣服翻折一下,到底能穿。材质韧极,摸上去是很光滑的质感,却又不冰冷,反而触|手生暖。他穿上过了一会儿,竟然发现这个衣服开始慢慢变小,很合他的身。
估计又是金玉开不知道从哪抢来的宝贝。
他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去酒楼的马厩里偷一匹马。店小二带着掌柜,领着一帮子男男女女上楼将他团团围住了。
这一帮男男女女身上服饰皆是青白二色,腰间挂一块令牌,别一把乌剑。金玉开带着沈晏清刚入住酒楼时,曾因为楼上客满,为强逼人让房,一脚踢死了一个乌剑门的弟子。现在他们带着人来寻仇了。
店小二指着他说:“就是他。金玉开昨夜里已经跑了,就留下了他。”
第080章 080(修)(修)
其实金玉开到底是逃了还是有事出去, 酒楼的小二和掌柜哪里分得清。
现在刀架在脖子上,性命要紧,自然是朝着有刀的那一面倒下去了。
乌剑门不管沈晏清如何解释,认定他和金玉开是一伙的。
寻了根碗口粗的麻绳, 将人一绑, 要把他抓去城郊的荒庙, 当引金玉开来送死的诱饵。
酒楼的掌柜和店小二自以为逃出生天。
掌柜谄媚道:“那魔头几日前从北域猎杀了一头雪虎鹰, 昨天烧了小半只, 还剩下大半只, 几位大爷娘子可看得上眼, 我们这边去给您拿来带着路上?”
他问的是个金丹后期的中年男人,四肢奇瘦,肚子凸出得吓人,背负着一柄重剑, 一张马脸, 两眉细细弯弯。
不是很好看的长相, 也能说是难看的丑人。
这就是被金玉开一脚踹死的倒霉蛋的师傅,乌剑门的三长老。这位三长老眯眯眼, 笑得丑态可掬,下巴冲店小二,“那你去拿来。”
店小二连着点了七八下头,转过身, 含胸低腰地走出包围, 忽听得“噗嗤”的闷响,回头一看, 掌柜的脑袋被一剑砍下。
那人头骨碌地滚到脚下,三长老一脚踩碎, 脑浆与血稀烂地混在一块。
乌剑门的三长老喜怒无常,刚刚还在笑,现在却怒极也恨极的说:“我好徒儿都死了,你怎么不也去死一死,那魔头来杀我徒弟的你为什么不拦着。金玉开这魔头固然可怕,我们乌剑门难道是什么善茬。”
眼瞅着对自己疼爱如父的掌柜惨死,店小二惨叫一声,魂不守舍地朝着尸首连滚打爬,他哭得泣不成声:“这这这,你、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店小二的这通诅咒犯了大忌,走来一个女弟子,冷笑一声,抽出剑就将他砍作了七八块。尸块片刻凉去,血流到木阶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遭几位乌剑门的弟子非但不觉得血腥可怖,纷纷赞扬起来:“师姐的修为精进不少。”“我宗的乌剑气脉三十二绝,用在师姐手上真是不同凡响。”
这女子是乌剑门的大师姐,一通马屁拍过,女子翘起嘴角,精致姣好的脸上显出几分自得的满意。
沈晏清迫不得已时也杀过人,自诩不再是个存粹的好人了,可他看着眼前的一幕仍是心惊肉跳:“你们……他们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也没犯什么错,怎么就把他们杀了,他们哪里惹到你们了。”
三长老看向他,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你在这儿说什么话。轮得到你说三道四?要不是你还有点用,早把你一块儿杀了,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
沈晏清躲闪不及,这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晕乎着想:死在金玉开手上是倒霉,但好歹说出去是死在赫赫有名的人物手上的。
等哪天金玉开伏法,被人害死了,别人给自己死在金玉开手上的祖宗立衣冠冢时,指不定能顺势捎上他。
但要是死在这群人手上可就太冤枉了。
死了也是白死。
不如等金玉开找来,再气这大魔头一回。
沈晏清安慰自己一通,劝自己忍气吞声,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
乌剑门绑他的几个弟子以为他是被三长老一耳光给打老实了,连拖带拽地带他下楼。
荒庙废弃多时,彩雕的佛像风化得颜色斑驳,连屋顶盖的瓦片都不密集,光好似穿过渔网的水,从间隙里漏进去。
一行人沉默寡言,走得出奇的快。
进了庙内,里面还有另外十余人在等着,同样男女皆有,身穿乌剑门的青白剑袍。
此次仙尊传承出世的消息传遍五域,乌剑门的这一行人都是为了此而来的。
他们本没有如此倾巢出动,最先派来北域的仅有十人,这一批的人去过北域深处,无功而返的折回后,本就该到此为止了。
但这部分连门槛都没摸着的乌剑门弟子传回了两个消息。
原来不是他们不行,而是这道仙尊传承极其讲究福缘二字。
它所选传承者不看家世、根骨、悟性,只讲求“缘”和“运”。
可这虚无缥缈的要求,却又是最苛刻严格的。
千百年来,五域天骄多如过江之鲫,到头来能成就尊者称霸一方的,仅寥寥几人,凭得什么,不就是“缘”和“运”。
小缘与大缘,小运和大运,相差的鸿沟是几辈子都填不上的。但总有人心存侥幸的想,万一呢。
如此还不止。原本仙尊传承就已经值得全天下的人疯狂了,这十个率先前往北域探路的乌剑门还有传回的第二个消息,原来这道仙尊传承乃是万年前太虚宗的遗藏,中藏了跨越化神境的最终奥秘。
这个消息就算毫无根据,也值得天下沸腾。
化神后的境界,是未曾有人抵达过的秘密花园。
乌剑门掌门大限将至,这使得他怦然心动,他们当机立断,密而不发,悄悄举宗来到北域。以为靠着人数就能填过福缘随机的参差,抢先在三大宗门前进入传承。
来北域半月有余,乌剑门一无所获。
并无一人能获得进入传承的机会,反而在朔风中挨冻忍饥。更有不少弟子,打着寻找福缘的旗号,绕道回了松鸣城、九黎城补给自己。
被金玉开打死的弟子也是其中之一。
普通弟子死倒也罢了,事关秘境传承,这种时候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但他身份特殊,不仅是三长老的弟子更是他的独子。
他死后,和他一同的两名女弟子拖了尸体回来,三长老听过前因后果,不由分说,一怒之下打死无辜两人,忍泪就要冲回九黎城杀了金玉开为他的独子报仇。
乌剑门掌门听说此事,急命人安抚三长老,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来是金玉开凶名在外,连着元婴大能也有不少死在他手上,三长老要是冲动行事,怕是要随自个儿子一同共赴黄泉了。
二来事关北域传承。
传承要求的福缘标准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无法猜。
现今唯一一个明明白白进入过传承的只有天清门的白衡,和因缘巧合,随白衡一同进入传承的移山魔君、扶风真人两人。
如若将福缘的标准与白衡相比——那白衡是谁啊,万宗会的魁首,天清门千年难出一个的仙尊种子。
普通的化神尊者是称不了仙尊,需得是化神境界中,再无人匹敌的正道尊者,才能称之为仙尊。
细细想,这条思路倒不无道理。
可要是只有才姿成就仙尊的,才算得上是福缘深厚,那么乌剑门一干人等都打道回府算了。
天底下哪找得到第二个白衡。
就算真找得到,又哪会将传承拱手让出。
正心灰意冷之际,三长老的独子死在金玉开手上的消息被乌剑门掌门得知——金玉开可不就是和白衡同等级的天骄吗。
乌剑门此去酒楼,虽没寻得金玉开,绑来了沈晏清,是意外之喜。
三长老不信酒楼掌柜所说金玉开因为惧怕他们所以跑了的假话,一指沈晏清道:“那小贼不在,抓来了他的同伙。等他回来,剁了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一根手指寄回,到时候不愁金玉开不听话。”
沈晏清手腕被麻绳磨出一圈血泡,心里叫苦连天,很受不了了。
一听这伙贼人还要剪他的手指去威胁金玉开,气得要死。
他一生最得意的是自己的漂亮脸蛋,第二得意的是自己一双玉肌无暇的手,要是真被剁了一指,痛是一码事,心理上的打击更是毁灭性,惨叫道:“要杀就杀,你要敢剪我的手指头,我就一头撞死,让你们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晏清这一喊话,所有人都去看他了。
掌门瞅他两眼:“这谁?”
并没听过金玉开一路来,身边有什么同伴。掌门看出他虽是金丹修为,可周生气势低迷,能发挥出的实力恐怕不过筑基期,心中觉得古怪。
三长老道:“不认识。但他住在金玉开的房里,和他同吃同住,应该是没抓错人。”
几人对话如常,根本没把沈晏清当回事。
交谈中,沈晏清偷听了一耳朵,但听不见什么关键信息,以为乌剑门抓他只为了杀金玉开。
他难得的想金玉开,想这坏蛋什么时候能来救他。
隔了一会儿,他想到乌剑门这帮人为了杀金玉开布下了天罗地网,金玉开要是真来了,恐怕就得死了。
哼,金玉开死不死的,关他什么事。
沈晏清这样想着,忽然又觉得金玉开还是不来比较好。为什么?因为金玉开死了,他自然也必死无疑,可金玉开不来,金玉开活着,乌剑门投鼠忌器,他也能多活一阵。哈哈,是这样的。手腕疼着就疼着吧,这点苦他又不是吃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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