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造孽啊
姜静行接过酒杯, 目光隐晦地打量陆执徐。
此时陆执徐正是席地而坐,其实说他席地而坐都是客气点,身上不是皇子常穿的华服玉冠, 也不是寻常权贵穿的直缀和圆领大袖衫, 反倒是一些狂士浪子常穿的纱袍。
一件雪白的纱织长衫,这种长衫有点类似她上辈子的长睡衣,雪白长衫的下摆很宽大,层层叠叠堆积在玉石地面上, 将陆执徐下身遮掩的严严实实。
但是上面就不一样了, 长衫的领口开的很大, 一直开到了腰上, 露出男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 格外风流肆意。
实话说, 眼前的情况有点出乎姜静行的意料, 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主, 也不符合她从那些细枝末节中拼凑出的形象。
但想要敬酒的人总是不缺理由,你来我往间,不消片刻, 一壶美酒便见了底。
如今酒也喝了,人也见了,姜静行顺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殿下早些安寝。”
陆执徐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捏着酒杯仰头笑道:“天色尚早, 国公府中既无佳人, 又何须早早归府,难不成国公是觉得酒不顺口?”见她不接话, 脸上笑意转淡,“还是说,同饮得人不顺心?”
听他这么说,姜静行无奈一笑,干脆又坐了回去。
“这酒也喝了,殿下此番邀臣而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吧。”
“小王何意,靖国公何必故作不知。”要说请人上楼只是为了喝酒,别说姜静行不信,就连他本人都觉得借口拙劣。
姜静行自归京便闭门不出,惹得人人都在观望靖国公府的动向,这人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也绝对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殿下不如明言。”姜静行语调平平,这是要装傻装到底了。
陆执徐也随她,总归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有些话不需说的太明白,就像皇子们争权夺位,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又有谁敢广而告之。
他放下酒杯,正色道:“国公可愿和我做个交易?”
若问生在帝王家,武德帝都教了身为皇子的他什么,那第一件事就是低头。虽说他是君,姜静行是臣,可身份从来都是由权势赋予,既然是为了拉拢而来,他自然不介意付出些代价。
陆执徐自我安慰,有舍有得,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大不了日后想到此处,陆执徐愣住了,日后如何?
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不愿深想,思绪便止步于此。
被那句交易吸引,姜静行主动问道:“辰王想做什么交易?”
陆执徐回神道:“国公归京不久,怕是尚不知朝中局势。”
见姜静行不语,他稍作停顿,继续道:“李相年迈,因时常抱病卧床,曾多次上书启骸骨,陛下虽未应允,却也不愿再劳烦李相,便将朝中事务交付六部,如今工部和吏部尚书皆是新任,国公可熟识?”
“不熟。”姜静行笑笑,“臣是武将,和六部尚书都不熟。”
陆执徐没接话,谁都知道这是纯粹的假话。
“六部尚书各为其主,朝中纷争不断,勋贵武将也蠢蠢欲动,早已不是当年的局势。自古文武对立皆因时局,如今天下承平,陛下数次开恩科,诸多朝臣未经战事,以致民间文风昭昭,习武之风渐弱,如此,便可窥见朝局一二。国公可知前礼部侍郎曾提议将武举改为五年一试?”
姜静行神色淡淡,她当然知道。
武德帝有意收拢皇权,又不想做的太难看,那利用文武之争弹压武将,便不失为好做法。等再过个几年,效仿那郭悟,让文官兼领部分武将的位置,既能收拢兵权,又不必担心将领威望过盛生出二心,多好的办法。
姜静行心底感叹武德帝的谋算:“前礼部侍郎不是因贪污受贿,已被处死吗?”
武举改制一事自然也不了了之,可因着此事,端王和安王还闹了些不愉快,结果便是端王看安王这位兄弟更不顺眼了,如今这俩人在朝中斗好不热闹。
说起此事,等等,不会姜静行脸色有一瞬古怪,终于正眼看向陆执徐。
陆执徐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姜静行更想叹气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武德帝是位强势的君王,焉不知小皇子登基之后不是呢。
总之,都是做臣子的噩梦。
“如今国公执掌京卫指挥使,手握重兵,虽是名正言顺,可也令人侧目,国公若想长久无忧,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早做打算?”姜静行端起酒杯,掩饰住眼中的思索,好笑道:“殿下可是忘了,当日可是殿下举荐臣就任京卫指挥使,怎么?原来殿下也知道此举是将臣架在火上烤。”
又是明知故问!陆执徐气的咬牙,险些抛下君子的风度,要不是他现在得罪不起姜静行,怕不是要上去咬她两口!
姜静行喝着美酒,好似根本没感觉。
她当然明白,她就任京卫指挥使是武德帝早有的打算,陆执徐一个皇子轻易左右不了。
——她就是故意的,现在小皇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可比刚才活泼多了,尤其是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极大的愉悦了她。
姜静行自我反思一瞬,原来人的快乐这么简单吗!
陆执徐浅吸一口气,干脆挑明道:“魏国公因病交卸兵权,李相不问政务,朝中只国公独揽大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古君臣猜忌多源于此,即便陛下信任国公,也难保朝臣猜忌,若是有心人在中挑拨,国公可就”
话说半句,但一切不在言中,陆执徐看着姜静行微微蹙眉,似是真心实意在为她担忧。
可惜当事人一味装傻充愣,只顾饮酒。见她这副样子,陆执徐冷冷一笑:“忠心耿耿固然让人敬佩,可人心难测。”
“本王奉劝国公一句,良人难得,我那弟弟可算不上良人,若不想爱女怨怼,国公还是不要事事顺从的好。”
他直视着姜静行,姜静行觉得有些好笑了。
不说别的,这些话简直是交浅言深的典范。
她顺从谁?武德帝?
她不信一位长于宫廷的皇子,不会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就算是想拉拢她,也不该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实诚,她都有点分不清这是拉拢还是威胁了。
她该说什么呢?说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吗,还是说我女儿是女主,你是男主,你们天作之合。
既然好笑,姜静行也就笑了出来,可笑容落在陆执徐眼中,却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陆执徐当即便后悔了,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他大可像其他皇子一样,做出心怀天下的姿态,许以权势重利,再装作根本不知道她和君王的私情,讨好拉拢眼前人,就算拉拢不成,也要做足尊敬的姿态。
可等后悔过后,转瞬便火从心起。
他突然说道:“说起来,本王还从未登门道过谢呢。”
姜静行顿感不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陆执徐恢复到刚才的清润君子模样:“当年,若不是国公仗义执言,在朝堂上为我母后争辩,想来那时母后便要绝食自尽来以示清白了。”
听他提起先皇后,姜静行有点失控。
目睹二人言语争锋的系统:“宿主,你造孽啊,呜呜呜呜呜……”
“你给我闭嘴吧。”姜静行骂完系统,便忍不住扶额。
一提起往事,她就头疼,看似风轻云淡的语气下满是破防了的无奈。
见姜静行一直看着自己,陆执徐心里再次感到后悔——他这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看着神色漠然的陆执徐,姜静行微微叹气,就像系统说的,真是造孽啊。
历经两世,又生性豁达,生生死死她早就看淡了,凡事皆有因果,她尊重别人的命运,也没兴致多加干预。
最初,她并不愿意主动接近男主,甚至就连作为女主的姜绾,她也不会去刻意亲近,而是顺其自然,静候剧情开始。然后现实就教她做人了——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
要说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主,那肯定不能。
上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除去宫中宴会,偶尔遇见,再算上今天,满打满算也有四次。
今天是姜静行第四次见到陆执徐这位嫡皇子,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对方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陆执徐当时还是个小小少年。
从来没见过血的小皇子,面对凶神恶煞的敌军能迅速冷静下来,在保存自身的同时还不忘保护身后的亲人,后来更是表现亮眼,毫不犹豫将敌军一刀毙命。
当年她将长公主陆筠一行人平安送到后,很快便返回了前线。回禀此事的时候,在武德帝面前用赞赏的语气,好好夸了一番陆执徐路上的所作所为。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武德帝有意贬妻为妾。
先皇后出身世家章氏,虽是世家,但早已败落,族中子弟也不出色,根本不能给在打天下的武德帝提供任何助力。章皇后之所以能嫁给武德帝,也是因为父辈婚约不可推辞,虽不喜爱皇后,但也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可武德帝后院从不缺美人,膝下更不缺儿子,虽然章皇后生了他唯一的嫡子,但也没有得到他的偏爱,又是正值时机紧迫的时候,儿女私情在这大好江山的比衬下,自然显得无足轻重。
当时武德帝已经占据大半江山,大军驻扎在荆州,下一处便是有“雄关”之称的太原郡,若能占据此地,这大好江山便唾手可得。
太原张氏千年世家,盘踞太原郡多年,库中粮草充足,族中又人才辈出,将太原治理的风调雨顺,马壮兵强。
太原郡守,也就是张家家主,据城而守,以至武德帝久攻不下。
最后张家来信武德帝,信中明言,若武德帝能娶张氏女为妻,便将太原一郡三城作为嫁妆拱手相送。
自古以来乱世之中,诸侯娶妻,世家嫁女皆是常事。
只不过娶的自然不只是妻子,而是女子背后的势力,世家嫁的自然也不是女儿,而是为自身找一条退路。
章家在军中的子弟不多,章皇后和文臣武将的后宅妇人们关系也一般,因此在许多谋士劝解武德帝贬妻为妾,迎娶张氏女时,满军帐的人竟无一人劝阻。
虽然也有些武将心里想法不同,觉得他们兵力强盛,打下太原郡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能兵不血刃拿下太原,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武德帝犹豫了。
可系统告诉她,书中男主一直都是嫡子,那他生母就绝不能为妾,所以让她去劝阻武德帝。
不得已,她只好冒险插手,借赞扬陆执徐一事陈言利弊。
因为太原郡守信中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武德帝撤兵,且城门打开后,要保留太原郡一众的大小官员,那些人多是张氏子弟,若是武德帝真答应了,那太原依旧要由张家把持,将来恐怕会成为大患。
她劝武德帝拒绝此事,送了陆执徐外祖家一个人情。
甚至在打下太原郡后,皇后母家章家的老太爷知道他无任何亲族,又看她前景光明,还曾提出要认她为义子,这样以后她也算是武德帝的小舅子,两家也好互相扶持。
只不过还没轮到她拒绝,武德帝便先替她回绝了,然后她便第二次见到了陆执徐。
虽是刚到她肩胛高的小小少年,却已初见过人风采。
当时武德帝还未登基,还只是陆家公子的男主寻机私下见了她一面,鞠躬见礼,当面对她表示感谢,言语间不乏亲近拉拢。
她当然是拒绝了。
第三次,则是在五年前。
再次忆起往事,姜静行心头烦躁,眼中的平静无澜终于被打破了,陆执徐随口一句还真戳到了她心中痛处。
五年前,皇宫出了件大事。
彼时武德登基不久,安王的生母,当时的韩贵人,今日的韩妃,在朝中显贵齐聚的宫宴上早产,诞下一个死胎,是一位还未足月的小皇子。
其实武德帝最小的孩子今年也十几岁了,这些年来,武德帝的后宫只有韩贵人传出过喜讯。
所以韩贵人孕期时,太医院的御医们十分上心,直到孩子八个月都很平安,韩贵人也无任何不适。
其实她对于章皇后没有什么印象,哪怕她曾保住她皇后的位置,二人也从未在私下接触过,这位曾经的主母对她而言,还不如男主母亲这一身份来的印象深。
当时章皇后感念韩贵人有孕在身,便免了她每日的晨安礼,让她在自己宫中安心养胎。
此事相关细节,姜静行也是在之后官员上奏时才知晓。
那时正值隆冬时节,天气冷到能滴水成冰。姜静行能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那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从脚底一直冷到她心里,以至于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连日的大雪纷飞,让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阴暗的天光下,那是武德帝登基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宫中年宴,处处歌舞升平。
武德帝在前殿同百官一同庆贺,皇后和太后则在后殿接见朝中命妇,举行宫宴。
这天晚上,后宫所有的妃嫔们都出席了后殿的宴会,就连一直以养胎为由避宫不出的韩贵人也来了。
据说当时韩贵人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她不太了解孕妇的身体,但据太医所言,韩贵人自有孕以来,胎相一直很稳,即便早产也应无碍。
这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可偏偏就在这文武百官齐聚,本应该是个喜庆日子的时候,韩贵人的孩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
坐在韩贵人周围的妃子也知道韩贵人怀着孕,眼见她受宠,也就秉着奉承宠妃的心思陪着她说笑,可韩贵人前一息还在说笑,后一秒就开始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她周围陪坐的妃嫔也吓得不轻。
后殿宫宴出了这等意外,皇后自然是第一时间让身边的宫女去请太医过来,然后又让人给前殿的武德帝递消息。
之后的事情不姜静行大清楚,只知道三日后,太后以皇后谋害皇嗣为由,下诏书要废除皇后。
武德帝态度不明,只是将皇后圈禁,再命大理寺和刑部严查此事。
春节过后,大理寺给的结果与太后的说法如出一辙,的确是皇后在宫宴上命人给韩贵人的吃食下了药。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肯定不简单。
姜静行看的清楚,韩贵人产下死胎的真相,必然逃不开皇子们背后的势力争权夺位。
京中权贵也因为皇后被圈禁一事人心惶惶,博安候府想尽办法替章皇后翻案,却苦于无人相助。
皇后被圈禁是武德帝亲自下的旨意,而废皇后的旨意是太后下的,京中根本无人敢触这世间最尊贵两个人的霉头。
新年过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太极殿内地龙烧的正旺,从去年深秋到今日从未断过,大殿内温暖如春,站在殿外门口的御林卫都能感受到暖风微熏。
文武大臣站立在温暖如春的大殿内竟感到几分燥热,刑部尚书垂首盯着面前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任由细小的汗珠汇聚成流缓缓从额头顺着脸颊淌下来,他心神紧绷,静候着座上的帝王翻看奏折。
上面正是宫宴皇后一案的调查结果,以及相应的证词和物证。
姜静行站在武将的前列,听着大理寺卿和几位官员的争执,文臣首位的李伯同,李丞相也是老神在在。
大理寺卿姓刘,是朝中有名的美鬓公。他和姜静行相识多年,都是早早投靠了武德帝的老人。
站在无极殿的中间地方,刘大人一板一眼地说出皇后下毒的证据,并作了详细解释。
刑部刑法司给出的定罪证据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和韩贵人宫宴上所饮用的参汤。
宫女是皇后所居住的凤仪宫的女婢,是当时唯一还活着的人证,当时也是她领命去为韩贵人请的太医。
大理寺负责刑讯的官吏刚给她上刑,宫女便把事情吐露了干净。
原来,早年间皇后和韩贵人曾同一时间怀孕,武德帝对韩贵人多有怜惜,常常去探望她而冷落了皇后,这让皇后十分嫉妒,一直对韩贵人怀恨在心。
后来皇后提前一步诞下孩子,也就是陆执徐,而五日后韩贵人也生下了五皇子安王。
本来只是一些陈年往事,可如今韩贵人竟然又有孕在身,当年的怨愤涌上心头,皇后这才下手暗害嫔妃。
宫女又交代,皇后在几个月前就让人在韩贵人的膳食中下了秘药,这药能让母体看起来强健,可是腹中的胎儿却会日益虚弱,最后成为死胎。
早在宫宴未开始之前,皇后就让人买通了膳房一个小宫女,在宫宴当日提前在韩贵人的羹汤中放上堕胎药,而那道羹汤的确被检验出来有堕胎药的药性。
这样看来,人证物证具在,就连皇后害人的动机也有,事情可以盖棺定论了。
但满朝工臣个个都是人精,大多人都能看出有一件事逻辑不通,只是无人愿意蹚浑水罢了。
等大理寺卿将皇后行凶的过程讲述完后,姜静行扮回了愣头青,当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皇后娘娘早就在韩贵人日常膳食中下了药,以至胎儿早死。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宫宴上再下一次药,岂不是引火上身?”
“若此事真是皇后所为,只需等到死胎自然产下便是,又何须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下药。”
听到姜静行的疑问后,刘大人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沉吟一瞬道:“禀陛下,此言有理,这的确是个疑点。”
刘大人是个板正的人,向来是有话直说,直言不讳。他不顾周围人的复杂目光,又说道:“太医院的脉案上记载韩贵人娘娘腹中胎儿无恙,可臣找妇人看过小皇子的尸身,小皇子心肺应当早已停动。”
也就是说小皇子应当是早就死了,至于是皇后下药所致,还是其他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刘大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记录脉案的太医,带着家中老小,宫宴当日便在家中自尽了。”
皇后的母家,自然是咬死这疑点不放。
如今的博安侯当时还只是世子,老博安侯是皇后的亲爹,满头白发的老人被儿子搀着跪伏在大殿上痛哭不已,反复陈诉着皇后的冤情,哀声请求着龙椅上的帝王彻查此事,还自己女儿一个清白。
那天的早朝,可谓是吵的不可开交。
以礼部为首的大臣觉得,虽然皇后不能定罪,但嫌疑甚大,文武百官便不能当做此事没有发生,所以理应废后,即便不能赐死,也应将皇后迁宫别居。
但也有一些大臣认为此举不妥。皇后身份尊贵,岂可轻易废立,应等大理寺彻查清楚所有疑点后再做判定。
姜静行冷眼看着玉阶下大臣们争吵,又看向端坐在上位的武德帝。
其实大臣们怎么想不重要,只要武德帝觉得皇后没有谋杀皇嗣,那么皇后就会是无辜的。
可武德帝从宫宴事情发生时开始,至今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到底是相信皇后,还是要为韩贵人找一个公道所在。
下朝后,姜静行随着大臣们走出太极殿,她刚刚走出大殿,便被张公公用武德帝的口谕请到了后头的明光殿。
当时她走在御道的白玉地砖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只觉风雪将至。
随着大雍朝蒸蒸日上,前朝后宫的纷争也交织在一起,越发地让人觉得前路晦暗不明。
张公公走在前面,抖抖身上的雪花,也是慨叹不已:“唉,这雪是下个没停了。”
姜静行点头,是啊。
昨夜下了一夜,直到她上朝前才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开始下雪了。
御道每日都有宫人打扫,路上的积雪早早便被扫了个干净。
等走过了御道,为防雪水沾湿衣角,张公公便带着姜静行沿着明光殿檐下的长廊前行。
在那天之前,姜静行还未察觉到武德帝对自己的心思,只把他当成君王对待,自然也就把她下朝后,武德帝会让张公公请她过来的事情当做寻常。
她跟着张公公不急不缓地走在长廊下,远远便看见明光殿前跪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里衣,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阶下的雪地里。
“那是谁?”
张公公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是四殿下。”
原来是陆执徐,姜静行闻言深深皱起眉头。
这时候跪着这里,只能是为了皇后的事情。
“是陛下让人跪在这里的?”
“哪能啊,是四殿下自己来的。皇后娘娘被圈禁半月有余,这两日已是不吃不喝,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这再好的人也垮了啊。”
张公公叹息一声:“四殿下得知此事后,便在此长跪不起,请求陛下将皇后娘娘放出来,今日已是第二日了。”
“陛下倒是想让人回去,可四殿下执意如此。”
走近后,姜静行将人看的更清楚了。
她不知道男主在这里跪了多久,但他的膝盖和小腿已经半掩在雪地里,头发上也落满了雪花。
比起多年前,二人在车队遭遇袭时初次见面,此时的陆执徐已经长成一位傲骨嶙峋的少年。
即便冻得嘴唇青紫,也依旧神色平静,无悲无喜的任由风雪打在身上,仿佛要与这满天的苍白融为一体。少年跪在雪地里的身体虽略显单薄,憔悴青白的脸却依稀可以窥见日后的俊美。
“四殿下在这里跪了多久了?”
“已然有两个时辰了。”
今日的早朝大约一个半时辰,那便是在武德帝起床后就在这儿跪着了。
张公公没有迟疑,他带着姜静行从陆执徐身边径直走过。
就在姜静行经过的时候,陆执徐抬头看了她一眼。
姜静行侧头与他对视。
少年的眼神中无波无澜,像死人般平静。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让姜静行记忆犹新,但让她记得更清楚的,则是男主眼底的绝望与哀求,与当年自矜的小小少年判若两人。
是了。
这世间,知道他日后会成功登上皇位的,只有姜静行。
可即便是姜静行,她也不知道陆执徐在成为太子前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也不知道在这朝堂后宫中,不得帝宠,又无强横母家的皇子,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挣扎求生。
还未开府出宫的皇子与后宫的妃嫔一样,都无权插手朝政。
就连太后前几日下旨废除章皇后,都被前朝的文臣们以皇后废立是国朝大事为由驳斥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还记得当年姜静行为他母后陈情,才让母后避免了被武德帝贬妻为妾的命运。已经走投无路的陆执徐,下意识地向姜静行求救。
姑且算是求救吧。
陆执徐在与她对视后又垂下头去,仿佛这一眼就是他最后的力气,已经赌上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低下头,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下。
姜静行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看了眼天地间洋洋洒洒的冬雪,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向面容青白的陆执徐走去。
张公公见此也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站着。
“系统,韩贵人的事是皇后做的吗?”
“不是,是韩贵人自己陷害皇后。”
“她身体不易受孕,孩子六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停止胎动了。”
姜静行哑言,她本来还以为是后宫其他妃嫔陷害皇后。
可谁能想到呢,查了这么久,凶手居然就是看起来最无辜的受害人本人。看起来柔弱可怜的韩贵人,内里竟有如此狠心!
姜静行在陆执徐眼前站定,朝服黑色的下摆在他眼前划过。
“殿下。”
“靖武侯。”少年嗓音嘶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来皇后娘娘也不愿您如此毁伤自己。”
陆执徐无动于衷。
“还是回去吧,陛下会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的。”
感叹归感叹,但她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一个局外人,现在男主遭遇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只是新日初生前的阴霾罢了。
“多谢侯爷。”
陆执徐声音虚弱,依旧没有抬头。
见此姜静行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武德帝还在屋里等着,自己若是贸然求情,事情恐怕只会更糟。
姜静行无奈地摇摇头,又继续向殿内走去。
明光殿的温暖如春,与屋外的寒冷刺骨形成鲜明的对比。
武德帝站在窗边,将姜静行和陆执徐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
“伯屿跟他说了什么?”武德帝看向姜静行。
“外面风雪交加,连臣都有些受不住,臣是担心殿下长久下去受了风寒,到时候大病伤身,就劝了殿下几句。”
武德帝神色不善,却不是对着姜静行,他冷哼一声:“就算重病,也是他自找的。”
姜静行张张嘴又闭上,看起来欲言又止。
武德帝看出来了,他走到自己心爱的臣子身边,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积雪,阴冷的神情又平和下来。
“你有话直言便是。”
“那么臣就说了。”
姜静行措辞几秒,尽量客观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的事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先不说宫女的话有几分可信,便是那上吊自杀的太医本身就十分可疑。太医的死既可以说是皇后娘娘为掩盖下毒真相所为,也可以说是真凶怕太医说出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皇后所为,便是有人嫁祸。无论如何,都应继续彻查。”
至于查不查的到韩贵人,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韩贵人身份并不高,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她原本只是一个孤女,后来流落到陆家,成了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婢,武德帝还未起家时,就被太后派遣到了儿子身边伺候。
虽然后来平安生下了皇子,也是跟了武德帝十多年的老人了,可是因为身份太低,始终不得进位,只能在贵人的位份上蹉跎。
姜静行想着关于韩贵人的一些消息,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小看任何人。韩贵人能从一介孤女平安做到皇妃的位置,怎么可能毫无心机。
而且传言,韩贵人当时是以医女的身份得到太后的宠信,进而成了武德帝的女人。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宫宴流产一事就更可疑了。
武德帝见姜静行走神也没有生气,反而心里很满意对方在自己面前的不设防。他随意撇了一眼门口,示意那里站着的张公公给人看座。
武德帝了解姜静行,知道她心思缜密,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张公公带人搬来一把黄梨透雕鸾纹扶手椅,嘱咐小太监将椅子放置在殿内的火炉旁。
炉中烧的是西夏国进贡而来的青瑞碳,这种碳烧起来,不仅无焰有光,热气也是逼人。
武德帝走到姜静行身旁,伸手悬在半空试了试火炉的温度是否合适。
“你可是察觉到何处不妥?”
姜静行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追随着武德帝:“陛下,臣不是妇人,但也知女子孕育子嗣的时候,身体会变得更加敏锐。臣只是觉得,韩娘娘对于腹中皇子的异样,真的毫无察觉吗?”
以至于腹中孩子已经死去月余都没能发觉,直到宫宴上喝了一碗掺了落胎药的羹汤才发现。
武德帝知道姜静行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在说韩贵人自导自演。
其实这件事换一个角度想想,韩贵人很可能早就知道腹中皇子已死。虽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但宫宴上的一幕可能就是韩贵人故意所为,来借机陷害皇后。
武德帝面上不置可否,却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对方的聪明,他又踱步到窗边,意味不明地看着窗外跪着的人。
“你是觉得皇后无辜。”
“臣只是就事论事,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冤枉。”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武德帝感慨道:“伯屿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还是赤子心性。”
“陛下说笑了。”
姜静行看着武德帝毫无波动的神情,再想到事情的真相,不禁在心底为章皇后叹口气,于是她又劝了几句。
“陛下,据臣所知,皇后多年来兢兢业业,在后宫中从未有过差错。皇后娘娘与您是结发夫妻,世人常说至亲夫妻,想来陛下比臣更为了解皇后娘娘本性如何。”
武德帝在听到那句至亲夫妻时,看了姜静行一眼,但听完姜静行此话的武德帝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告诉姜静行,他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对着姜静行说道:“外面的风雪大,等雪停了再走吧。”
在等武德帝反应的姜静行有些无语,心里更觉得男主是个小可怜了。
这当爹的原来也知道外头有多冷,风雪有多大。
“谢陛下厚爱,只是臣是习武之人,不惧寒冷,更何况臣在都督府还有许多紧要公务处理,不能多留了。”
武德帝没有强求姜静行留下,只是勾勾手,吩咐张公公取来架子上绣有金纹的狐裘。
狐裘十分宽大厚实,在边缘四周还镶着一圈黑红的柔软皮毛,看起来十分华贵。他示意姜静行低头,亲自将狐裘给人披上,柔声说道:“雪天路滑,注意脚下。”
其实也就在那一刹那,姜静行看着武德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和他脸上的平静,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被心中的猜测惊的一时无言。
也许,武德帝一直都知道皇后是被冤枉的。
但她心中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何武德帝要漠视皇后受辱。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姜静行忍下心中的气血翻涌,最起码在外表上看起来毫无异样,然后行礼告退,平静地走出了温暖的大殿,胸膛里的心脏却忍不住地下坠。
以往二人相处之时,那些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一一在她眼前翻涌。
武德帝是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如果想遮掩宫宴上的事,是轻而易举的。即便是想查清前因后果,从事发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应该有了头绪。
可现在事实确是,皇后被架在了有所为和无所为之间,始终得不到一个明确结果。
姜静行不禁多想,他漠视皇后被陷害,也许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想让皇后被陷害。
甚至,武德帝是想让皇后去死。
她不知道武德帝到底有没有插手韩贵人的谋划,但皇后的事绝对是他放任的后果。
不然,当初太后便不会先一步下懿旨废后,只是废后一事非同小可,前朝朝臣极力阻止,这才有了武德帝下旨命三法司彻查。
即便三法司没有查出皇后被陷害的证据,可事情闹得这么大,皇后将来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
到这里,姜静行忍不住阖上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等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到了她来光明殿之前从容不迫的样子。
可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武德帝想杀皇后的原因不是因为她。
武德帝刚刚看她的眼神,包括给她披上狐裘的轻柔动作,这一切都实在是让人不安。
那眼神绝不是君王看心腹臣子该有的。
第24章 好像亏了
姜静行来的时候是张公公陪着, 走的时候依旧是张公公去送。
她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只是在经过雪地中跪着的的少年时,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本以为自己只是男主人生的看客, 谁知今日竟让自己窥见了背后的些许隐情。
陆执徐还是她来时候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姜静行,眼神扫过她身上的玄色狐裘,眼神平静。
这次姜静行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目光, 遥遥看向天际, 也只能看到朦胧的白色。
她没有对着陆执徐说什么, 应该说, 是没有什么能说的。
最后只能是将武德帝送的狐裘解下来, 又弯腰拂了拂他肩上的积雪, 把厚重的衣料重新给跪在雪地里的陆执徐披上。
做完这一切, 姜静行不顾身后张公公的劝阻, 任由衣服下摆浸在雪里,她没有像来时一样走回到长廊里,而是踩着积雪, 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次雪中长跪,让陆执徐高热了三天三夜,虽然病愈,也给他留下的了难以根治的咳疾。
日后很多夜晚,陆执徐常常重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苍白中, 周围只有呼啸的寒风, 姜静行就站在远处, 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姜静行背着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与周围苍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当时心绪激荡,姜静行忽视了身后的目光,可旁观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攒紧身上的大氅,认出这是自己父皇的衣饰。多日来,受尽宫人冷眼,身心俱疲的小皇子终于感受了一丝温暖。
张公公送人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
“传朕旨意,将皇后迁回凤仪宫吧,皇后身体不好,以后宫务就由云贵妃打理,再将韩贵人进位韩妃,以慰她丧子之痛。”
“告诉他朕的话,让他回去。”
最后这句话,武德帝是对着陆执徐说的。
张公公领旨告退,走出了大殿,被屋外的冷风一激,忍不住搓了搓手。他看了看阶下跪着的陆执徐,到底还是心生不忍,于是先走到了陆执徐身边,将武德帝刚刚的旨意告知。
“殿下,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无恙,您也快些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再冻坏了身子。”
陆执徐领旨谢恩,费力地被小太监扶了起来。他努力站稳身体,哑着嗓子问张公公:“请问公公,关于母后,可是靖武侯说了些什么。”
张公公有意卖陆执徐一个好,笑着说:“侯爷是个热心肠的人,向来是有话直说,也幸亏陛下听的进去。”
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后能放出来的确要归功于姜静行。
陆执徐垂眸,抿唇自嘲一笑。
受苦的是他生母,杀人的是他生父,在所有人都避不可及的时候,又是只与他见过几面的靖武侯上前相救,他不知道姜静行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正是姜静行让武德帝改变了态度。
自认为不缺少野心的陆执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势。
那时,姜静行于他而言,就像是神明降临人间,将这个世间最残酷的真理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都在嘲笑他的弱小无能。
母后遭受圈禁时,他无能为力,外祖父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时,他还是无能为力。
陆执徐眼前一片惨白,只有远处姜静行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信赖。心中的愤懑让他抬头看向明光殿,想要质问里面的是人还是鬼神,是否还有为人的心肝,却不想正好看到窗边的情景。
武德帝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柩上,目光却落在远走的姜静行身上,等人走远了,才施舍亲儿子一眼后命人合了窗。
陆执徐被自己父皇审视的眼神激了个清醒,却转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自己父皇看自己的眼神,和对待臣子,甚至是后宫妃嫔,他母后,都无甚差别。他一直认为自己父皇就是一位无情君王,如果不是温情脉脉转为冷漠过于分明,两厢对比太过突兀。
有些时候,陆执徐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姜静行的情绪,有感激,有敬慕,也有不耻和怨怼。
对于幼年时的他而言,姜静行是陆府丫鬟们偶尔的谈资,是一位功勋至伟的将军,是当年他和姑姑绝望之境下的救赎。
等他再长大一些,姜静行在他脑海里则是一位值得拉拢的权臣,固然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直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姜静行三言两语指出疑点,为她母后留下一线生机。他震惊于姜静行对君王的影响力,一言便替她母后翻了案,又敬佩他万事不惹尘埃,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保持自身。
陆执徐长到今日,一共遇到过两次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次是太原张氏嫁女,他嫡子的身份岌岌可危,一次便是五年前。
可不管哪一次,伸以援手,将其拉出绝境的都是姜静行。
说到底,他与姜静行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两次。
他能从眼神的转变窥到君臣二人背后的牵扯,剖析自身也是信手拈来。大概所有少年都有崇拜的对象,两次不求回报的相救,使得姜静行在他心里,更接近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父兄长辈形象,所以他刻意不去应证自己的猜测,直到他母后郁郁身亡,弥留之际喃喃自语,帮他直面这一事实。
屋内气氛过于凝滞,索性二人都是心性坚韧的人,不会沉溺于往事,片刻后也冷静下来。
姜静行侧身看向窗外。
泰安楼呈“巨”字建造,坐北朝南,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种着一颗枝根盘结的大桃树。
正值初春时节,天井处的桃花开的正好,使得吹进来的夜风里还带着几丝桃花清雅的香味。
传闻所言,那颗桃树本是前朝一位风流才子所种。才子本来也不风流,据说是为求学远游在外,回来时得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早已另嫁他人为妻,悲痛之下便日日饮酒作乐,时间长了也自己酿酒,最后酿出了这泰安楼闻名遐迩的玉西东。
才子求而不得,相思而亡,女子得知此事后亦是悲痛不已,最终自缢身死,随之而去。
故事的最后,便只余芳魂一缕,日日徘徊在二人早年间定情的桃树下。
传说的真相不可考察,毕竟围绕着这颗大桃树编造出的故事太多,就算是才子和心上人的故事,都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姜静行初次从人口中听到这故事时,觉得颇为可笑。
若二人真的情深似海,那男子为何不早早娶了心上人,反而是让她在家中苦苦等候。再说心上人,她连死都不怕,现在的家人和丈夫也舍得抛下,那为何当初不早做打算。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又知道才子和心上人是否是真的为情而死呢。
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鱼水之欢,本是人之常情,爱情不能战胜一切,相逢即是缘分。
若是双方都有情,那就痛痛快快的在一起,享一时欢愉,若是一方情意消散,挽回不得,那也就痛痛快快的分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省的拉拉扯扯,以后痛苦更深。
说到底,风流才子和痴情女子,或许只是两个有着不知情意深浅的男女,被世俗一步步推着往前走罢了。
姜静行看着眼神阴郁的陆执徐,觉得他也在被人推着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年章皇后虽被迁回了凤仪宫,但宫权旁落,威信尽失,以至后来郁结于心,不过一年便早早逝去。
至于当年武德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知道的信息太少,始终看不清晰。
但看陆执徐这幅样子,想来她当初的猜测也有几分可信。
武德帝想杀皇后的缘由是她,但整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存在。
比如身处后宫,又家世低微的韩贵人哪里来的本事和人手,将在宫外的太医一家灭门,又比如一开始就嚷着要废后的太后她老人家,为何后来再也没有出过面,那张明文废后的懿旨也成了一卷废纸。
风流才子和心上人是为情而死,那么当年章皇后又是为何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还有儿子在的一国之后。
难不成是为自己身为皇后却无实权,只能幽居在自己宫殿感到愤懑,还是为丈夫不爱自己而伤痛难过以致哀伤过度?
自古以来,夫妻之间的仇恨不外乎感情淡泊,一方移情别恋,或是二人利益不均。
与武德帝相知多年的皇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说不定就先一步看出了武德帝对臣子的绮思。
其实从章皇后嫁给武德帝后的所作所为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女人,而是如同风流才子的心上人,也如同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一样,从小学着什么叫做相夫教子,嫁人后也一心将丈夫当做自己的天。
所以当初才会没有哭闹,默默接受自己可能被贬为妾室的命运,在被诬陷之后,家人也无能为力之时,也只能靠绝食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应当知道。”姜静行看向陆执徐,笑的坦然,“你母后的死与我无关。”
说到底,章皇后的死亡不是她所为。
她冷漠地想,陆执徐应该去怨恨陷害他母后的人,甚至是去怨恨冷眼旁观的武德帝,说什么也怨不到她身上。
姜静行太平静了,坐在对面暗自后悔的陆执徐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好笑了。
他盯着姜静行,问道:“你就那么确信?”
“我想真凶是谁,殿下早已知晓。”本来还不确信,但看小皇子还有心情反问她,那当年的事八成就和她无关了。
不过真相如何,姜静行不是很感兴趣,逃避可耻但有用,可眼下避无可避,虽不是适合当事人坐下来剖心详谈的时候,姜静行也不想再漠然以对。
她叹口气,对于男主的拉拢,稍稍松口:“说了这么多,殿下不妨说说是什么交易。”
“我不敢承诺国公什么,但可以承诺国公,靖国公府会一切如旧。”陆执徐敛容道:“只要国公在适当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
姜静行挑眉,没问他什么算是适当的时候,只沉吟道:“一切如旧?臣好像亏了点吧。”
陆执徐心下稍松,不惧人欲壑难填,就怕对方无动于衷。他问道:“国公想要什么?”
姜静行淡声道:“臣只有一个女儿,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父者总要想的更多,这世间多负心人,男人的真心赌不得,既如此,臣便只能希求女儿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第25章 突如其来的真相
陆执徐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搭在膝上的手都隐隐爆出青筋。
姜静行只当没看见,问道:“殿下刚才说燕王不是良人,那殿下可自认良人?”
陆执徐毫不犹豫地拒道:“姜小姐貌美, 不缺良人相配。”
“难道殿下看不上臣的独女。”姜静行脸色微冷, “空口无凭,殿下总归让臣看到殿下的诚心才好。”
原来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陆执徐便是如此。他闷笑两声, 眼角飘红, 似是醉意上了头, “国公难道真能割舍爱女?”
娶姜绾?要是娶了姜绾, 是不是还要叫你声爹!
姜静行, 你想都不要想!
陆执徐起身, 踱步走到姜静行身边, 弯腰靠近她, “有人说我眉眼肖母,可容貌酷似他少年时,我心中怀疑, 今日便问问国公,果真如此吗?”
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一臂的面容,姜静行敲在桌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手指边是绿枝酒,跳动的中指不慎打在冰凉的杯壁上。
这股凉意从指间渗入, 一直凉到了她心里。
怪不得刚刚陆执徐要为她温酒, 这美酒的确不适合夜里饮用。
她拨开那只搭上自己腰封的手, 漠然道:“殿下醉了。”
陆执徐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扭头端过桌上的酒杯, 看着姜静行意味不明道:“总要让国公看到本王的诚意才好。”
姜静行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心里却一个咯噔。
在姜静行不解的目光中,怒上心头的陆执徐仰头含住半杯酒水,突然低头凑近她。
姜静行赶紧歪头,脸色乍青乍白,甚是精彩。
她抬手扼住凑到眼前的脖颈,将人按在了桌上,怒喝道:“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疯了!”
“咳咳,咳”陆执徐被酒水呛的直咳嗽,酒液顺着唇角溢出,滑到姜静行手背上。
她冷着脸收紧虎口,这番动作迫使陆执徐不得不扬起脖颈,脸上白皙的肌肤透出桃色的氤氲,乌黑的发丝铺满半个桌面,与主人雪白的肤色交相辉映,莫名的色气。
偏偏展露出如此情态的人,还有着一身高雅非凡的气质,即便被人掐住了喉咙,也没有露出丝毫的软弱神态,宛若仙人坠世,精魅化人。
“咳咳屋中无人,国公不妨,不妨杀了我,反正也无人知晓。”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陆执徐面露痛苦,心中却充满报复的快感,“就算有人知道,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国公死个儿子算什么”
因着这些挑衅的话,姜静行简直要被气笑了,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欠打。
这小皇子不顾身份做出来这种事,不会是觉得她和武德帝真有些什么吧,那也太冤枉她了!对于君王的私情,大多人都是不敢言语,讳莫如深,这小皇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这种君臣逆伦的事实在是难说清,况且风月之事,总是带着几分旖旎之色。
而且要她这个做臣子的,对着做儿子的人说,我跟你爹真的没什么这种话,姜静行说不出口——毕竟她还是要脸的,何况她说了,他就信吗。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难说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邻居家院子长了芝兰玉树,虽然不是自己的,但自己看着也开心,也就时不时的去看看它,给他除除虫,挡挡风雨。
然后小树长成了能遮天蔽日的大树,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漂亮的大树跑到了自己院子里,这本来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可是她又发现,本来笔直漂亮的小树它居然长歪了。
姜静行觉得可惜,恼怒,也夹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紧张。
她很少因为什么事情紧张,至于她心里在可惜什么,恼怒什么,一时也难以分辨清楚。
姜静行气的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
求生的本能让陆执徐去掰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却是蜉蝣撼树。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有几分瘦弱,但抛去咳疾不谈,其实身体十分健康,且自幼习武,武功根本不逊于一流高手。
可今日他清楚意识到,他的武功和姜静行比起来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差距就在于,他根本挣不开用上了内力的姜静行。
陆执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双眼却死死盯着姜静行,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即便命悬一线,心中也很冷静,知道姜静行不会真掐死他,只是想给他点教训。
可系统就没这份默契了,见男主快要被宿主掐死了,系统整个统都慌了。
它尖叫道:“宿主你快松手啊,快松手!男主要死了!要死了!”
“统啊,都这时候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系统磕巴道:“什,什么意思啊。”
姜静行问道:“男主可是根本不想娶女主,剧情还怎么进行?”
“这可第二次了啊,绾儿性子跟你说的不一样也就算了,这男主也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系统装死。
看到系统开始装死,姜静行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不把系统逼到极点,它是不会说实话的。
她收紧虎口,一副要冷眼旁观陆执徐去死的样子:“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之后的剧情该怎么办才好。”
系统小心问道:“什么叫做之后的剧情啊?剧情不是很顺利吗?”
姜静行沉默了。
没想到系统比她还能装傻。
这男主这么多反常的举动,这破系统就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今天男主都来勾引她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搞些什么幺蛾子,之后的剧情还不知道有多少问题呢,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系统给坑死!
想到这里,姜静行扯了扯嘴角,陆执徐要是还敢娶她女儿,她就打断他的腿,三条!
“你实话告诉我,剧情崩溃后,这个世界真的会崩溃吗?”
换句话说,一个真实存在的,有着无数有血有肉生灵的世界,为什么会有剧情存在呢,剧情对这个世界而言到底是什么。
面对姜静行的质问,系统本来不想回答,但眼前男主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好,无奈之下,它只好支支吾吾道:“有,有可能。”
姜静行语气凉凉道:“有可能,我看男主是有可能要死了。”
系统心虚了,也被威胁到了,虽然说按剧情来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它深知宿主的本性,她在该狠的时候绝对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
一个说不好,男主今天晚上就真要交代在这了。
男主就是它的软肋,谁死男主都不能死,但它心知宿主的铁石心肠,唯一能让她心软的只有小孩子。
于是系统很鸡贼地换成了姜绾小时候的萝莉音,吊着嗓子软软撒娇:“虽然我骗了你,但还是有剧情崩溃后,小世界跟着一起崩溃的先例在的。”
“你难道忍心,就这么让你的宝贝女儿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消失吗?”
“那请问,有多大的可能性。”姜静行幽幽的声音传到系统耳畔,宛若死神问话。
系统迟疑:“……千万分之一……”
很好!概率学上将概率为百分之一以下的事件定义为不可能事件!系统居然在这给她耍心眼子。
她就知道,这破剧情有问题的地方那么多,根本就不可信。
剧情要是真的那么重要,系统当年就不会让她女扮男装给女主当爹,因为不可控的风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远不如再抓一个倒霉蛋过来可靠。
“那为什么你要求我一定要按照剧情来。”
“因为按剧情来,成功率最高。”
“什么成功率?”姜静行磨牙,嘴里的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合着这么多年,她连自己真正的任务都不知道。
系统沉默,但它想了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还还不如把事情说清楚呢,现在剧情都和脱缰野马似的,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
自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说不定宿主还能另辟蹊径完成任务呢。
可这样一想,好像更伤心了,系统哽咽.JPG
它恐怕是永远都只能做个初级系统了。
“结局是不可更改的,无论是女主还是男主,都要按结局来。”
“我们真正的任务,是修正小世界偏离的结局。”
“那既定的结局为什么会出现偏差?”
“原因有很多啊。”系统大声哔哔:“比如什么非法穿越,违规重生,这些都是不允许的。”
“这世界上有无数的生灵,有些生灵在天道看来无足轻重,有些则不同,如果他们的人生轨迹轻易改变了,整个世界都会乱套的。”
“剧情是我们推测的,成功率最高的做法。”
姜静行继续面无表情,问道:“那结局应该是怎么样的。”
系统只说了一句话:“陆执徐要成为皇帝,他的皇后要姓姜。”
闻言姜静行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不管我是侍女的身份,还是女主她爹的身份,最后只要保证陆执徐做皇帝,然后想办法让他的皇后姓姜,就能完成任务是不是?”
系统点点头,见她脸色十分难看就不敢再多说,然后偷偷拉起屏蔽,飞快地润了。
时刻关注着陆执徐的姜静行见系统走了,也顾不上骂它,赶紧松手。
空气涌入口鼻,强忍着肺部的痛楚,陆执徐艰难地吸气,虚弱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脸上潮红一片,身上的纱衣都被虚汗渗透了。
“清醒了吗?”
姜静行捞起他的衣摆,擦了擦手上的酒液。
因为是仰躺着,陆执徐鬓角一颗被发丝遮掩住的泪痣也显现出来,额头上的汗水缓缓划过,越发的凄艳清绝,简直比他刚才刻意的引诱还要勾引人。
被美色晃到,姜静行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暗道不好,赶紧把思绪拉回到正事上,同时侧身不再看桌上的人。
今晚的事虽意外,但还在她掌握之中,也许再过几年,等陆执徐斗过了他那几个兄弟,成了手握大权的东宫太子,到那时,她也许会有几分忌惮。
但现在吗。
没有她和她在军中的威望和支持,这小皇子能不能上位都还是个问题呢。
武德帝是马上皇帝,对军权看的很重,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在武德帝和姜静行这种上过多年战场,目睹无数惨事的人来看,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死不了多少人。可若是皇子们手里有兵权,那影响可就不一样了。
剧情里男主能被武德帝立为太子,起码有三成,要归功于女主和她背后靖国公府的支持。
姜静行从来不怀疑将来陆执徐会是一匹凶狠的头狼,但现在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只小狼狗罢了,能撕咬敌人,却还没有给人一击致命的能力。
今天陆执徐的所作所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说到底,还是在拉拢靖国公府。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静行盯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压着心底的怒火问道。
她真的,很不喜欢陆执徐那副自甘堕落的样子!
姜静行很确定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陆执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她也很确定陆执徐不喜欢男人,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根本没有任何男女情意。
好啊,为了皇位,这小皇子还真是能狠得下心来!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执徐压抑着喉间的痒意,涩声道:“醉酒失态,国公见谅。”
姜静行没点破他让两个人都难堪,沉默片刻后问道: “你真不想娶我女儿?”
“不想。”陆执徐的声音有些低沉,闭目不语。
“为何?”
陆执徐斜睨她一眼:“国公还是先回府,问问爱女是否愿意嫁才好。”
姜静行轻笑:“希望殿下日后不会后悔。”
陆执徐没接话,他撑着桌沿坐起来,想起昨天和武德帝对峙的一幕。
昨天是章皇后冥诞,当年韩贵人流产的事始终没有定论,百官都有些忌讳提起这位皇后,因此礼部官员也没有提及要为她举行祭祀庆典。
但他父皇去给他母后上了香。
武德帝去的时候陆执徐还没有离开,父子二人看着桌上的牌位都很沉默,只能相视无言。
最后还是武德帝先开了口,他将香火插在香炉中问道:“你母后崩逝之前只有你陪在她身边,她将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凤仪宫的暗卫。”
说到这里,他双目沉沉,但还是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陆执徐沉默无语。
“你不说,朕也猜的到,不外乎是在怨恨朕。”
“没有,母后只告诉儿臣,靖武侯是个好人,让儿臣好好感谢他。”
也在弥留之际,意识朦胧时,喃喃地说起了她丈夫对臣子的畸恋,语气中满是痛苦。质问他明知真相,为何却冷眼旁观,妻子身为一国之母受妃嫔陷害,最后还将凶手进位有封号的正妃。
他母后直到临终前,还在对眼前的男人念念不忘。
武德帝未曾追问,只淡淡解释了一句:“你母后的死跟靖国公没有任何牵扯。”
陆执徐知道武德帝说的对,但他母后有一句话说错了,那就是真凶不是当初的韩贵人,今日的韩妃。
“你说对了,与你无关。”
在姜静行询问的目光下,陆执徐妥协般说道:“这一切都是太后授意韩妃做的,韩妃只是听从太后的命令。”
他母后的死有很多原因,但陆执徐觉得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累了。
她母后是个很柔弱心善的女人,她斗不过丈夫后宫中的千娇百媚,也只能在太后手下委屈求全,来自前朝后宫的逼迫,层层的重担压在她肩上,让她身心俱疲,内里早就被掏空了。
其实幽居凤仪宫那段时间,他母后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凄凉,反而过得挺舒心的。
曾经担忧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再也不用面对朝臣对她这个国母的质疑,也不用像曾经一样,在这后宫中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她本来只想嫁的一位如意郎君,相守一世,可她的丈夫却是君王,也是最不可能与她相守的人,她曾经渴望的爱情,也在她发现他有悖人伦的心思时消散,成为了压倒她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骤然得知真相,姜静行微微睁大眼睛,哑然无语。
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怪不得,这样想来,武德帝当年在朝臣驳回太后的懿旨后,又命三法司彻查,就已经是给了皇后一个机会。而且武德帝在皇后逝去后不久,也寻了几个差错,借机夺了他亲舅舅的权,让人成了没有实权的侯爷,这一切就是在警告太后,警告外戚做事不要得寸进尺。
负手而立的姜静行叹了一口气,原来这才是真相,这太后娘娘还真是搅屎棍,怎么哪哪都有她。
陆执徐摊上这么一位祖母,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当年逼陆筠远嫁的是她,五年前让韩贵人陷害皇后的还是她。
甚至陆执徐身体不好,也是因为太后作妖。
可这老太太人不怎么样,但着实好福气。
出身富贵,即便身处乱世,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先是嫁给了疼爱自己的丈夫,后来丈夫死了,她守了寡,可想不到儿子又出息了,还连带着娘家一起成了皇亲国戚。
陆执徐的咳疾是他小时候,被太后的侄女,早已被赐死的良嫔下了药。
太后不喜欢章皇后,又一心想要自己娘家再出个太后,就把自己比武德帝小十多岁的侄女儿弄进了宫,封了良嫔。这小良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李家时被人教了什么,进了宫后就次次针对皇后,后来更是胆大包天到给皇子吃食里下毒。
事发后,太后厚着脸给自己侄女求情,但良嫔还是被武德帝给赐死了。
当时陆执徐年岁尚小,不久后又在雪地里跪了半天,即便治好了,身体也带着咳疾,以后轻易不敢受寒,否则便高烧不断,唯一的办法就是慢慢调理。
这样一想,小皇子还真是可怜,虽是嫡子,却是父不慈,母早逝。
姜静行为他的多灾多难感到无奈,只是太后和皇后都已离开人世,说再多都没有用了。
就在二人都相视无语只能沉默时,陆执徐喉间的痒意再也无法按捺,随着一口淤血喷出,一头往地上倒去,要不是姜静行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额头都要磕到地上了。
姜静行惊了。她低头看去,只能看到自己胸前趴着一个头顶。
小皇子贴在她身上的肌肤太热了,热的都有些发烫。
姜静行捏着怀里人的后颈,像捏着一只小野猫一样,不顾对方的抗拒,将人拽到眼前。
陆执徐下意识的挣扎,可现在他那点微弱的力道根本不能撼动姜静行,反而让她又捏了捏手下的肌肤,这次她的动作里带了点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姜静行沉声问道:“别乱动,你怎么了?”
陆执徐知道自己体内的寒毒病发了,他的意识因为高烧已经快要溃散,但还是抱紧了身边的人。
不管怎么说,陆执徐都是从心底里信任姜静行,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姜静行也发现对方神智已经不清晰,眼角潮红,额头隐隐还有汗珠滑落,身上也烫的惊人。再任由他体温这样升下去,人都要被烧傻了。
“系统,男主这是怎么了?”姜静行沉声问道。
难道酒里有毒?
第26章 子非子,臣非臣
“等等, 我看看。”系统也着急了,虽然男主他病娇了,但还是男主啊,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不一会, 知道前因后果的系统解释说道:“是男主小时候中毒残留的余毒,毒会让他持续高烧,宿主你赶快想办法给他降温,在这么下去, 男主就要烧死了。”
姜静行脸色沉下来, 她知道陆执徐体弱不能受寒, 当年雪中长跪更是加重了他的病症。
现在虽然是初春, 但夜间很冷, 穿成这副德行, 还差点被她掐死, 也活该他发病!
气归气, 人该救还是得救。
她掰开陆执徐攥着自己衣摆的手,将人掀起来,用手扶着他的头, 稳稳放在旁边。
“陆执徐,能听到我说话吗?”姜静行捏着他的下颌,将他整张脸转向自己。
陆执徐眨眨眼,伸手拽住姜静行衣服下摆不许他离开,尾音带着颤抖, 却也掩饰不住其中的痛苦:“药在墙角的架子上。”
真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陆执徐咬紧下唇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内心羞耻万分,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里。
为什么, 每次他在姜静行眼前都如此狼狈不堪!
姜静行听了他的话站起来,绕过屏风快步走向墙角的架子,躺在地上的陆执徐视线受阻,一时之间只能看到她匆忙的脚步。
木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瓷瓶,她没有妄动,而是回头看向陆执徐,大声问道:“是哪个?”
“白色。”
那药是高僧古德大师所配制的,专门用来克制他体内的寒毒。
姜静行刚要捞起白色药瓶,眼神却瞟到了旁边的一瓶药,那瓶药旁边还放了一些白色的绷带,那药她也熟悉,宫中太医院最负盛名的止血药,治疗刀剑伤颇有奇效。
她没有犹豫,抓起白色药瓶,一边往回走,一边扒开药瓶的木塞。
这里没有水,她只好捞过酒杯,同时抬起陆执徐的头放到自己腿上以防他被噎到,一手捏住他红润的两颊,另一只手捏着药丸毫不客气地塞到他嘴里,而后把杯子递到陆执徐的唇边,冰凉的瓷壁抵着唇齿边缘硬生生撬开一条缝,不容拒绝地将一杯酒全灌了进去。
陆执徐求生意志很强,舌尖尝到熟悉的味道后喉咙滚动,迅速吞下解药。
姜静行见他眉头舒展,松了口气,但摸着他身上依旧滚烫,就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颠了颠。
见里面还有酒水,干脆一把拽开他身上的纱衣,想着给男主来个物理降温。
陆执徐本来正闭眼躺在地上等着药性发挥作用,感知到姜静行的动作后,紧接着就身上一凉,他睁开眼诧异地看了姜静行一眼。
见他还要继续脱他衣服,陆执徐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拽住她的手腕。
姜静行抬头看他,眼神疑惑,好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陆执徐见他装傻充愣,只好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以为靖国公是个深念发妻的痴情人!”
姜静行抓着他下摆的手停顿下来,抬头展颜一笑,眼神玩味:“殿下这话可就说错了。”
“民间男子多有心意相通,与人相约结契的。其中也是有两情缱绻,鹣鲽情深之人存在的,殿下既然对臣有意,又如此风姿卓越,恕臣实在是难以自持。”
说着她手下用力,刺啦一声,一块纱布就被她撕了下来。
“你!”陆执徐挣扎着就要起身,面上也染上一些薄怒,开始真正恼羞成怒起来。
他当时见人受伤,一时嘴快就让乾一下去了,原本让人请姜静行上楼,本意是想给他包扎伤口,止血药现在就放在角落的架子上。
之前行为放肆,除了种种原因造成的一时失控以外,也是为了试探姜静行的底线在哪。
姜静行是手握实权的京卫指挥使,这足以让他窥见姜静行在武德帝心中的分量,还有他在朝中一呼百应的能力。无论他们君臣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自己又对姜静行抱着什么心思,姜静行都值得他将来费一番心思拉拢交好。
靖国公的确帮了他母后两次不假,他也的确心怀感激,但恩情归恩情,再大的恩情也不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姜静行顶着陆执徐蕴含着怒意的目光,内心一点都不虚,她眼神下移到他敞开的胸膛。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了点儿,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陆执徐身上的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但也看的出轮廓分明。
她眼神戏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殿下.体态修长,但比臣还差了点,臣看殿下筋骨也是习过武的,以后可不能懈怠了啊。”
陆执徐咬牙切齿:“靖国公也看到了,本王这身子实在是弱不禁风,再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静行,眼神嘲讽:“国公好像也没健硕到哪里去。”
的确,姜静行虽然伪装的很好,但跟正常成年男子相比,还是稍显瘦弱。
但是因为她气质的凌厉强悍,别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她气度不凡,给人一种英武之感。
看着陆执徐气急败坏的样子,姜静行满意了,见他还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手上用力,将沾湿了酒液的纱衣下摆扔在他脸上,亲自上手给他抹了抹。
陆执徐被她的动作气的要死。
刚才他被姜静行掐住的时候是刻意控制自己没有反抗,现在是被迫接受,二者给人的感受自然是天差地别。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揉捏,毫无反抗之力。
姜静行擦了两下就停止了,眼神示意他自己来,并且解释说道:“用酒水擦拭人体可以快速降温。”
说完便站了起来,从上而下俯视着面色冷硬,毫无笑意的陆执徐,但那张俊脸刚被她狠狠揉过,白里透粉,只让她觉得好看。
姜静行心道,这小皇子可算是不装了,真是越好看的花扎人越疼啊,招招往人软肋上招呼。
她一直都很抗拒武德帝感情的变化,君臣君臣,先是君后是臣。既然已经做了君臣,那其他的身份就都要往后靠。
在她和武德帝的相处中,上位者威严深重,蓄势待发,下位者刻意收敛锋芒,满心戒备。
她和武德帝两个人,就像是一只慵懒窝着的猛虎和一条盘着的龙,即便是看似温情的相处,实则暗地里也是君臣之间在步步试探。
每次和武德帝见面,姜静行都要反复斟酌,帝王的多疑实在是让人觉得心神疲惫,她又因为怀疑皇后的死因,对他怀有心结。
现在陆执徐的一番话,也算是让她心里的怀疑落到了实处。
武德帝虽然不是皇后死亡的真凶,却也是推手,太后的确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年,但老太太还没能做到漠视人命,肆意毒杀妃嫔的地步,恐怕还是李家在后面谋划,武德帝也正好借此事达到打压外戚的目的。
自从章皇后去世,博安侯府章家从此沉寂,长恩侯李家也再无实权。
两大外戚就此沉寂。
后宫高位嫔妃只有两个,云贵妃虽然有皇子,但生父只是翰林院一位五品编撰。另一位则是端王的生母,李相的女儿德妃娘娘,这位娘娘一直不得宠,生下端王后便开始深居简出,在前朝后宫都跟个透明人似的。
武德帝真是好算计啊,本朝算是再无外戚生乱之患了。
姜静行自嘲,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想来当年即便没有她说出疑点,武德帝也会放章皇后出来,毕竟他打压外戚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非要发妻去死。
深宫院墙里,父不父,子非子。
朝堂之上,君不君,臣非臣。
前者她插不上手,也只能全力避免后者了。
姜静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不由的多想,进而产生了另一个担忧。
他们这些打天下的文臣武将,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君王既然有意收拢大权,想要进一步巩固皇权,恐怕下一步就是剑指朝中权臣,收拢臣子手中的权柄,比如有个皇子外孙的左丞相李伯同,或是她这个当朝大将军。
左相李伯同虽然也姓李,但他这个李和太后身后的李家没什么关系。
太后生前倒是很想和这位门生满天下的丞相攀一攀亲戚,据说还跟武德帝提议过,只不过被李伯同这个老狐狸给拒绝了。
当时太后还没有去世,又多次违制加封娘家,连不成器的侄子都成功尚了公主。
那几年,正是李家和一干附庸官员在朝中兴风作浪的时候。
即便是今日,李家已不复昔日的荣华,全族都受到了武德帝的冷落,李二这个纨绔子弟依旧敢众目睽睽下当街打人,可以想见当年李家的气焰是何等嚣张,让人侧目一时。
朝中官员对此多有不满,但碍于武德帝的孝顺名声,也忌惮李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不敢多加指责。
因此李伯同严词拒绝太后示好的举动,使得朝中清流大臣们交口称赞,说他清流坦荡,堪为文臣之首,李伯同因此名声更甚。
没立国之前,武德帝帐下的文臣们就隐隐分为几派,世家出身的臣子看不上寒门子弟,南北方的臣子之间也偶有争斗。
武将这边,魏国公一直都是执牛耳者,只是这些年魏国公身体不好,家中子侄也都不及姜静行来的出众,导致现今朝中功勋武将隐隐以她为首。
姜静行熟知武德帝的心思,也许在他看来,皇子们争权夺位还不足为惧,倒是朝中党争顽疾更为重要。
急流勇退是个好办法,可先不说系统允不允许她退,恐怕就连武德帝都不允许她退,否则又怎么会让三王郊迎。
第27章 男主的金大腿即将上线
拿着兵权的京卫指挥使是个好位置, 若是早几年,或是新君已立,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坐在这位置上的人自然会被看做是皇帝的心腹。
可在这个皇子们已经长成, 马上就开始要争权夺位的时期,掌控着上京城周围兵马的京卫指挥使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姜静行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靖国公在想些什么?”陆执徐见姜静行一直盯着自己敞开的衣衫,心中不禁羞恼更甚。
本来两个人都是男人,被看一眼也没什么, 更何况他身边伺候的宫婢也见过他衣衫半敞, 可在姜静行目光的注视下, 陆执徐觉得格外不自在, 姜静行和他父皇那些事更是让他如鲠在喉。
也因为这份不自在, 他匆匆用潮湿的纱布擦拭自己几处大穴后, 就伸手拉上了衣襟, 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刚刚服下的药有凝神静气的效用, 这会儿药性发作,陆执徐头脑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为这件事收尾。
可还没等他开口揭过此事, 姜静行倒是先一步告辞了。
“夜色已深,臣家人还在府中等着臣回去,想来殿下酒也醒了,那臣就先告退了。”说完,姜静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门口, 又道:“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臣不胜感激。醉酒伤身,殿下可要惜身爱己, 若是误了明日早朝,陛下可要迁怒本公了。”
陆执徐当然明白这番话什么意思,是在警告他注意身份:一位皇子,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两人偶然遇见,一方出手相助,一方出面致谢,还算说的过去,若是为了别的,大可不必。
陆执徐面容微冷:“国公多虑了,也许在父皇心中,本王这个嫡子的分量都未必比得上国公,误一次早朝算得了什么。”
虽然陆执徐的声音很轻,但姜静行耳力惊人,将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心头一哽。
陆执徐心知以后再难拉拢靖国公府,同时一想到她和皇宫中那位的关系,便心中恨恨,他知道把事情挑明于他无益,也可能得罪姜静行,但那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实在让他难受。
大雍立国七年,海晏河清,锦绣江山十万里,戎马倥偬百万人头换得。眼前人十多年枕戈待旦,忠心耿耿,为大雍开疆扩土,更保他父皇卧于龙塌上日夜安眠。
在旁人看来,自然是难得的君圣臣贤佳话。
想到此处,陆执徐面色瞬间转冷,干脆挑明道:“本王奉劝国公一句,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初心难得,国公才是真要惜身爱己。”
说完那一番话后,陆执徐自然知道姜静行心里会想些什么,见她止步在门前,不言不语,忍不住又刺了她一句:“想来也是本王多虑,国公素有智勇双全的美名,应当明晓逆风执炬的后果。”
“必是引火自焚。”
姜静行没反驳,伸手撩起玉珠串成的帘幕,大步走到门口推开门,顺着来时的路走出了三楼,还在三楼的拐角处遇到了乾一。
乾一是陆执徐的侍卫,自然不会走远,但主子又让他带人撤离三楼,权衡之下,他只好在二楼上三楼的拐角处守着。
姜静行对着给她行礼的乾一点点头,好心告诉他:“你们主子刚刚发病。”
闻言乾一神色微变,姜静行看出来了,说道:“本公帮他服了药,现今身上好转了不少,你带人上去看看吧,夜深寒重,还是早些护卫你主子回府歇息吧。”
“多谢国公!”乾一再次抱拳行礼,感激说道。
说完便带人上楼去了。
屋内陆执徐双眼透过半掩的门窗,盯着姜静行离去的背影,嘴唇渐渐抿紧。
姜静行今晚的反应跟他预料的有点出入,不是惊愕,不满,更不是忌惮,威胁。
好像只是单纯被他气到了。
姜静行走下三楼后,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热闹景象与三楼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她就发现三楼安静的过分,这泰安楼三楼她也是去过的,虽然离上一次去隔得久了,布局改变也正常,但隔音效果绝对没有这么好。
想来这泰安楼背后的东家就是陆执徐。
她步伐慢了下来,收敛气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条斯理地穿过二楼的人群走到一楼大堂。
台上原本扭动身姿的舞女已经换成一个讲书的中年人,台下依旧是人声鼎沸,小二的叫卖声高昂响亮。
姜静行暗叹,借这次花灯节,泰安楼也是赚了不少钱。
走出大堂,被冰凉的夜风吹的一激灵。街上行人比之前少了很多,原本在泰安楼门口卖花灯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
“大人。”
姜静行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去,就见管家提着长袍下摆,从一旁向自己跑过来,身后是靖国公府的马车和车夫。
“走吧。”
管家撩起车帘请姜静行上去:“大人请。”
姜静行上车之前又向三楼看了一眼,正好陆执徐也在看她。
二人短暂的对视,陆执徐很快错开眼神,身影渐渐消失在窗边。姜静行眼中意味不明,也钻进了马车。
今晚的事,算是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
马车内,管家没有在意姜静行刚才上车时的回望,只连声叫外面的车夫起驾。
等车马动起来后,他坐在车厢一侧解释道:“李娘子知道了今天的事,便让身边的小翠煎了几碗安神汤,看着小姐先喝完再入睡,又吩咐人备好马车来接您。”
姜静行闭眼养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则是在叹息,自己胳膊上的伤怕是瞒不过李璇了。
系统逃避了一会儿现实又回来了,虽然还是很怂,但勇气可嘉。
它小声威胁道:“宿主,如果任务完不成,你可就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而且任务失败后整个世界都会生灵涂炭的,你难道就忍心看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又变成乱世,你可是知道乱世是有多苦的,帮男主成为皇帝才是我们最好的做法。”
姜静行当然知道乱世有多可怕。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在死人堆里,远处炊烟袅袅,几个人正围坐在一个陶罐前,他们面黄肌瘦,眼神死死盯着陶罐里翻滚的东西。
火堆旁边的骨头和陶罐里肉块儿的形状,无一不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
那是人肉,还很新鲜,应该是从死人堆里拽了一个刚死的人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姜静行,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血淋淋画面。
几个快饿的发疯的人是如何直愣愣站在一旁,不为别的,就等着快死的眼前人咽气,好让他们能饱餐一顿。
姜静行觉得系统说的有道理。
大雍立国不过七八年,二十多年的诸侯混战使得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本来应该是让百姓修生养息的时候,武德帝却有几分穷兵黩武的意思。
早几年户部连军饷都要拖延周转,姜静行就是因为这个才和户部结下了梁子。
这几年朝中到处征战,直到今年她大胜归来才算修兵止戈,结束了大规模的战争,但这并不代表大雍就四海升平了。
边疆异族蠢蠢欲动,朝堂之内乱象纷纷,各派势力交错复杂,党政不断。大雍的现实要求将来的太子,不仅对内要有足够的能力压制朝臣,对外更要勤政廉政,恢复民生,威慑边境。
现今朝中四位皇子,端王能力平庸却自视甚大,好大喜功。安王城府深沉,手段太过阴毒,后来为了自己的名声,更是漠视两淮的百姓因盐税家破人亡。
至于燕王,她不觉得燕王适合这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云贵妃是如何养儿子的,但在她来,燕王身上缺少一些为君者该有的锋芒,换成他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恋爱脑。
这样想来,太子的位置竟然只有陆执徐最合适。
经过之前系统的一番坦白,姜静行可谓是将陆执徐的人生一眼望到了头。
即便没有她和女主的存在,身为嫡子的陆执徐也要去争去抢,去在复杂的朝局左右周旋。
如果他没有经过任何坎坷,就平安顺遂的当上皇帝,那他还会成为将来那个圣德承基,真正带领大雍走向辉煌巅峰的帝王吗。
其实对于自己上辈子的死亡,姜静行早有准备,毕竟从她入职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在脑海里猜测自己的死亡。
也许是死在哪个犯人的刀下,也许是枪林弹雨中随意一颗流弹。
死亡固然可怕,但有了准备后也没有那么让人畏惧。
被系统绑定带着穿越是一个意外,毕竟谁不想多活一辈子呢?
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往远里说,就说靖国公府内的管家和李娘子,这些人就都已经被她视为了朋友和亲人。
姜静行第一次插手章皇后和男主的事情,还可以说是系统的要求,是在维护剧情。那第二次呢,在系统气急败坏的指责下,她还是一意孤行地让章皇后多活了一年。
在遵循自己的想法,和完成任务顺利回去之间,姜静行已经选择了前者。
她下定了决心,陆执徐会成为皇帝在系统那里是必然,在她这里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管将来如何,目前看来,陆执徐算得上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只是男主信誓旦旦地说不娶姜绾,那她女儿的婚事该怎么办,姜静行坐在马车里发愁。
只希望剩下的男配们,都能争点气吧,可别浪费了男主让出来的机会。
第28章 好大一口黑锅
翌日, 靖国公府主院的屋子里。
李娘子身边的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不禁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拿起袖子遮住唇边的笑容。
屋内, 姜静行坐在床边, 看着李娘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心虚。
“嘶,轻点儿,阿璇,下手轻点, 轻点儿……”
“大人是何等英勇的人物, 受伤回家了也能一晚上忍着不吭声, 随便上点儿药就入睡了, 现在怎么会害怕妾身给您上个药呢。”
李娘子拿着药粉倒在伤口处, 俏脸微寒, 声线也绷着, 带有微微嘲意。
尽管如此, 她手下上药的动作却轻柔了几分。
姜静行将袖子挽到上面,露出昨天撕裂的伤口,她没觉得有多疼, 知道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怕罢了。
李娘子看着姜静行手臂上有些狰狞的伤口,又开始心疼起来,也顾不上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绑好。
姜静行动了动手臂,将衣袖放下来, 解释说道:“不是什么大伤, 就是昨晚不小心扯到了, 再说我也上过药了,三更半夜的, 我何必把你叫起来?”
李娘子转过身,眼圈微红,背对着姜静行收拾好药匣里的药粉。
面对姜静行轻描淡写的说法,李娘子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就算大人的武功再高,可对面那么多人,大人也该避一避才是,你说你出门也不带个护院!”
姜静行站起身来,上前搂住她圆润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她自然不会说出系统的存在,只好仗着李娘子不懂武功,将此事糊弄过去。
“我本来想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五城兵马司也有人巡逻,能出什么事?可谁知道就遇上个愣头青了。”
闻言,李娘子捏着手帕,也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她皱着俏眉,恨恨道:“那长恩侯府的公子着实可恨!”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的丫鬟打断了。
她应了一声,提声问道:“怎么了?”
屋外的大丫鬟绿阁回道:“娘子,管家派人过来说,长恩侯的车马到了府外,说是来上门请罪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姜静行和李娘子对视一眼。
姜静行还没有说什么,李娘子倒是吩咐屋外的丫鬟先将人请进来。
然后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长恩侯是个什么人物,他儿子伤了当朝国公,他这当爹的又是怎么上门请罪的!”
说完,便率先向前厅走去,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极了护崽的老母亲。
姜静行眨眨眼,只好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前厅。
前厅。
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坐在客座上,男人两鬓斑白,长相斯文。此人正是武德帝的亲表哥,太后的亲侄子,长恩侯李贽玄。
李贽玄身后还带着两位小厮,小厮手里提着礼盒,想来是用来赔罪道歉的礼物。
管家随意站在门口,面色如常。他知道此人是谁,但秉着待客之道,还是吩咐丫鬟上茶。
小丫鬟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边,李贽玄端过茶水,嘴角含笑,对着小丫鬟温言问道:“你家主人伤势如何了?”
靖国公被李娘子打理的滴水不漏,府中的丫鬟也是守规矩的,哪里敢说主子的事。
她正要推辞不知,却先被走进来的姜静行打断了:“长恩侯若是想知道,直接来问本公便是了。”
李贽玄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今日冒昧前来府上,是特意来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赔罪的。”
说完,弯腰作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姜静行踏进厅内,在经过李贽玄身边时脚步微顿。
按理来说,若是两家没有真正撕破脸皮,见到李贽玄一个侯爷如此作态,自然是要上前将人扶起来,也算是全了两家的面子。
可姜静行不这样想,她觉得面子这东西又不能吃,她要它干嘛。
然后便无视了李贽玄起身拱手长辑的动作,径直向前走去,坐在了上首的椅子。
李娘子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随即也站在了她旁边。
管家见姜静行来了,也站直了腰板儿,招手示意丫鬟出来。
面对姜静行有些无礼的举动,李贽玄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脸上带着诚恳的歉意,说道:“这几日国公在府上养伤未曾上朝,本侯也是担心靖国公伤势,随口一问罢了。今日本侯正是来给国公赔罪的,昨夜犬子无状,还望靖国公恕罪。”
说完又弯腰拱手作楫。
不说别的,这致歉的态度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
可是姜静行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没有给他搭话。
因为她深知此人的本性,这李贽玄可不仅仅是武德帝表哥,还曾是他麾下的谋士,此人说不上老谋深算,却足够阴狠毒辣。
长恩侯的爵位上坐的还是他爹的时候,李家在朝中颇有恶名,可这李贽玄却与家人不同,反倒广受文人赞誉。
她知道这就是一条毒蛇,如今李家势弱,而她大权在握,李贽玄看似低声下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以往得罪过李家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这几年李家受到了武德帝的打压,才沉寂了下来。
李贽玄早年间也曾以诗赋闻名天下,颇有贤名,武德帝登基后就顺利成了礼部尚书。当年武德帝借章皇后的事打压外戚,他也被寻机夺了官位,如今只是一个正五品的文渊阁大学士罢了。
看似清贵,实则无实权。
见姜静行没有说话,李贽玄说话的语气也顿了顿,自认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姿态,可没想到姜静行依旧让他没脸。
他也不装了,眼神阴鸷,说道:“昨夜犬子回到家中便将事情的全程告诉了我,犬子喝醉了酒,有些失态,可贵府小姐打伤我儿一事却是不容置疑的。”
李贽玄本就不满自己要对姜静行低声下气,又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差点儿被人踹断命根子,他心中火气更大。
于是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这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靖国公一介长辈,为何事后还要打断我儿手臂!”
“我儿双臂尽断,痛苦难捱,如今只能事事由人伺候!”李贽玄说道此事,心痛不已。
嗯?姜静行惊讶了,这李二事后还被人把手打断了。
她转念一想,这事儿她很确认不是自己做的,但又有点不确定。
她抬头,暗暗看向门口的管家。
昨天管家跟着绾儿一起回来的,也许知道些什么。
老管家默默看天,不言不语。
姜静行也默默收回视线,但秉持着自己女儿永远都乖巧善良的信念,她又在心底确定道,嗯,应该也不可能是姜绾做的。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小皇子下手还挺狠呀。
陆执徐既然已经知道,害死自己母后的真凶是太后和她身后的李家,那自然是对李家人恨之入骨。而且李家还投靠了端王,与陆执徐成了敌人。
并不知道真凶是谁的姜静行暗道,既然李家已经和陆执徐不死不休,想来小皇子也不介意再担下打断李二手臂的事了。
这就算是自己给他上的第一课吧。
自己先教教他,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面对李贽玄的质问,不管真相如何,已经确定要把这口锅扣在陆执徐身上的姜静行自然不认。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言之凿凿地说道:“长恩侯可不要血口喷人,本公昨夜在泰安楼偶遇辰王殿下,一直与殿下喝酒喝到了深夜,而且当时也是辰王殿下的侍卫将令公子带走了,本公又怎么会去打断令公子的手臂呢。”
李贽玄冷哼一声:“何须国公亲自动手,只需吩咐一声下人便是。”
姜静行微微一笑:“侯爷有所不知,本公向来不喜下人近身,昨晚随本公出门的,只有家中小女和老管家,还有管家家中一幼童罢了。”
她见李贽玄面色微缓,又说道:“昨晚街上百姓众多,侯爷大可找人去问一问,本公所言是否属实。”
李贽玄知道,若不是事实如此,姜静行也不会说出来,想来所言非虚。
虽然他在儿子口中知道姜家女不是什么柔弱贵女,但也没往一个大家闺秀身上想,至于管家。
李贽玄微微侧身,看向门口佝偻着身躯的老人,怎么看都与他儿子口中的悍匪不相符。
姜静行神色不变,一点儿都不带心虚地看着李贽玄。
李贽玄知道此事不能深究,毕竟先是自己儿子无理,不过他想到躺在床上哀嚎的独子,心里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如果不是姜静行做的,那还能有谁呢?他想到刚刚姜静行所言,说是辰王殿下的侍卫将人带走了。
难不成是辰王。
李贽玄脸色来回变化,最终还是露出一个笑脸,再次拱手致歉:“那想来便是误会一场了。”
“犬子初见姜小姐,为其风姿所迷,一时有些失礼。事后更是有恶人打断我儿手臂,想来是要挑拨两家的关系,本侯一时为恶人所迷惑,还望靖国公见谅,见谅。”
听到李贽玄再次赔罪的话后,姜静行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倒是一直没有吭声的李娘子,嘴角带着冷笑说道:“好一句为其风姿所迷,长恩侯这是把我家小姐当成什么了。”
她本来以为这长恩侯是来请罪的,谁知是来问罪的。
怒气上涌的李娘子根本不给人回嘴的机会,又嘲讽说道:“先不说这恶人是谁,又为何要挑拨两家关系。单看令公子这行事作风,想来得罪的人少不到哪里去。”
李娘子状似不屑地说道:“别是自己做了恶,被人寻仇寻到了身上,长恩侯便借此把这脏水泼到我们靖国公府,想着将此事亲轻轻揭过罢了。”
姜静行知道李娘子心中郁闷,现在有人替自己撞到枪口上了,心中暗喜。自然是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干脆让她说个痛快,也就没有阻止。
第29章 妹妹
反正她本来就没给李贽玄面子, 再让李娘子骂他几句也没什么。
被人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李贽玄脸色不是很好。
他还从未被一妇人如此嘲讽过,甩袖怒斥道:“胡言乱语。”
随后冷冷看了李娘子一眼后, 又把目光放到姜静行身上, 示意他阻止他府上的人,别再胡说八道。
姜静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假装没有看出来李贽玄的意思,用好似在询问怎么了的目光又看了回去。
李贽玄怎么会看不来姜静行在装傻, 不由得气的脸色发青。他本想着先礼后兵, 先诚恳致歉后再问罪, 即便他儿子的手臂不是姜静行打断了, 这般行事也会让人无可指摘, 可没有想到被一个女人说破了心思。
李娘子仗着身后有姜静行撑腰, 根本不带怕他的, 反而给李贽玄瞪了回去。
“本侯好歹也是一等侯爵, 靖国公也是朝中重臣,我二人在这里商谈小辈纷争也是有理有据。”
李贽玄指着姜静行身后的李娘子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何身份,又是哪家的长辈, 本侯在京中可并未听闻靖国公府有了新夫人。难道靖国公就任由府上一介妇人诽谤本候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怒喝出声。
“侯爷这就是又有所不知了。”
姜静行根本不把李贽玄的怒火放在心上,她看了一眼李娘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我妹妹,姜璇。”
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怜爱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只可怜我那妹夫, 被我, 咳咳,出门远行的路上被山中猛兽扑食, 竟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事发突然,李娘子都被姜静行这说谎不打草稿的能力惊呆了,很快她反应过来后,转而又为姜静行将自己当做妹妹的话感动。
姜静行看了一眼李贽玄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小妹寡居在外地,无子无女,本公这做哥哥的心疼,便将她接到了身边照顾,想着再为她找一门好婚事。”
李娘子干咳了一下,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很快就接上了话。
“兄长莫要为小妹伤心。”
说着她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实则是在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毕竟当初,姜静行可是一脚就把她那该死的前夫踹了个半死。
二人戏精上身,当着李贽玄的面,便上演了一出兄妹情深的大戏,让李贽玄的脸色越发阴沉。
李娘子假意擦了擦眼泪,还没忘初心,又将矛头对准了李贽玄。
“长恩侯请罪的话,说的也是好笑,这做儿子的犯了事儿,不亲自来苦主家赔罪,却让这做爹的来,长恩侯府的规矩可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不过也是,是我这无知妇人多虑了,您毕竟是陛下的亲戚,今日令公子能当街让人打骂当朝国公,想来他日就是冲撞御驾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静行也假装生气,沉着一张脸插嘴说道:“长恩侯恐怕还不清楚吧,令公子可不是对小女不敬,而是对本公无礼,被小女阻止后,他竟还吩咐家仆当街行凶!”
说着,她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砰”的一声,将李贽玄吓了一跳。
被两个人夹枪带棒的话怼了一通的李贽玄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在此事上居然还撒了谎,以至让自己这般没脸。
而且李娘子最后这几句话不可谓不犀利。
他本来就是想借儿子被打断了手臂一事,坐实了是靖国公府报复所致。这样两家都有过错,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李家正是要低调的时候,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再宣扬了出去,朝中御史那边也不好交代,恐怕明日早朝便要上奏参他一本,说他教子无方。
李贽玄知道,再让这妇人说下去,两家恐怕就真的要撕破脸皮,今日之事只能先如此了。
于是他不回应李娘子的嘲讽,只对着姜静行说道:“是犬子失礼在先,只是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本候这才独自前来。改日,本侯定会携犬子上门来亲自请罪,让国公出气。”
姜静行知道见好就收,也懒得搭理李贽玄没有丝毫诚意的请罪,干脆叫管家进来将李贽玄送出去,李贽玄强撑着一张笑脸告辞。
管家将人带到门口,看着他踏出门槛,也不等他走开,直接吩咐人把大门关上。
李贽玄听着身后的动静,脸色阴沉如水。
他看了看身后小厮手里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东西,又眯眼抬头,看向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赦造靖国公府牌匾,心头暗恨。
一个管家如今也敢给他脸色看,若是以前,他早将人仗杀。
他双手背后,眼睛忍不住闭上,捏紧了衣袖中的拳头,平复了一下心绪。片刻后又睁开眼,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等将来大事落定,他定要这靖国公府灰飞烟灭!
靖国公外院堂厅。
李娘子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嘴里也渴的很,她叫门外的丫鬟进来,将旧茶撤下去,又上了一壶新茶。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了李娘子和姜静行坐在椅子上喝茶。
“本以为这长恩侯是来请罪的,谁知竟是来问罪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让人可恨。”
李娘面色不虞,只恨昨晚不是自己打断了那李二两条手臂出气。
本来姜绾主仆二人听说长恩侯来了府上,所以特意来看看。
她们进来时,正好听到李娘子抱怨的话,姜绾摸了摸手上的玉镯,有点心虚。
落后小姐一步的秋禾也深深低下了头,一副恭敬无辜的样子。
在昨晚回家的路上,姜绾越想越气,她实在是厌恶李二的嚣张跋扈,就偷偷让秋禾去教训教训他。
谁知秋禾到的时候,那李二正在被人殴打,对方蒙着脸,嘴上骂骂咧咧的,然后一棍子就把李二的一条手臂打断了。
秋禾想到昨晚的事,不由得搅了搅手指,决定把过错都推到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她是很听话的姑娘,既然小姐说了打断李二一条手臂,她就会打断一条。可是小姐吩咐的左手已经断了,她只好捡起那个男人丢下的木棍,打断李二的右手了。
姜绾昨晚就从秋禾的回禀中知道了李二的惨状,她稳住心态,带着秋禾温婉地走了进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快起来,坐下。”姜静行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绾,见她精神尚好,知道昨天的事没有给她留下阴影也就放心了。
姜绾扶着秋禾的手起身,随后坐在了李娘子的对面。
李娘子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绾,只不过她看的东西和姜静行不一样,她在看姜绾身上的衣裙首饰。
仔细看了几眼后,她开口问道:“小姐这身衣裙穿着正好,料子也不错,可好看是好看,却是江浙那边的样式。”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姜静行说道:“妾身再为小姐做几身衣服吧,过些日子,小姐也好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用。”
姜静行自然是说好,她想了想,说道:“前不久的宫中赏赐里,我记得有一些难得的衣料,你开库房看看合不合适,你也做几身。”
李娘子点头应好,正要推辞自己衣衫够用,不用做新衣服,谁知就听到姜静行又说:“到时候你也跟着去玩一玩,一会儿你从我的私库支取些银两,打几套新首饰给自己戴一戴。”
姜绾意味不明地看了李娘子一眼,不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娘子是内院的管事,昭阳长公主定然不会专门下帖子来请她,那到时候李娘子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呢。
李娘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以为姜静行是让她以女婢的身份跟着姜绾去。
她不在意自己在靖国公府是个什么身份,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跟外人打交道,于是拒绝道:“大人,府上许多事都离不开妾身,妾身就不去了吧。”
姜静行让李娘子出门,就是为了让她多和人接触,多交几个朋友来舒展心情。因此也猜到了李娘子会拒绝,所以心中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她说道:“长公主的帖子是给靖国公府家的小姐和公子的,可谁说这靖国公家中只有女儿和侄女了,这里不还坐着本公的妹妹吗。”
闻言,李娘子睁大了眼,很是惊讶,但很快她的眼眶就湿润起来:“大人……”
她以为姜静行刚刚的话只是说说罢了,用来堵住那长恩候的嘴,哪能想到她早有此打算呢。
姜静行站起来走到李娘子身边,搂着她走到姜绾身边,对着姜绾说道:“绾儿,叫姑姑。”
也被惊住了的姜绾很快反应过来,觉得虽然父亲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父亲与李娘子十分亲密,李娘子也是个聪明人,若是爱慕父亲,以她的聪慧恐怕早就成了姨娘。
可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府上的一位管家,既然二人看起来并无男女之情,那么兄妹之情便是最合适的答案了。
想通了的姜绾站起来,对着李娘子盈盈一拜,笑着说道:“侄女给姑姑问安。”
“这…小姐快起来。”李娘子连忙将姜绾扶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后阿璇你也该改口了。”
“改什么?”还懵着的李娘子傻乎乎地问道。
姜绾先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于是亲热地拉住李娘子的手,解释道:“自然是改叫父亲兄长,改叫侄女绾儿了。”
李娘子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再看看眼前的姑娘和搂着自己的女人,不由得破涕为笑。她只觉得心口热热的,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好。
她自幼父母双亡,受尽亲人冷眼,嫁人后又被公婆苛待,丈夫打骂,仔细想来,前半生竟没有一点欢愉。
本以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遇到姜静行就是这辈子最好的事了,可是今日老天爷告诉她,她将来还能过得更好。
姜静行拿过她掌心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不哭了,你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李娘子笑着打了一下姜静行,嗔道:“你又胡说,妾身今日根本没有上妆。”
她当时只想着出来骂长恩侯,根本没来得及上妆。
“额,是,是吗?”姜静行默默收回了手。
还记得上次李璇问她,她的新妆容好不好看,她如实回答“没看出来”,然后就被打了。
虽然一点都不疼,但为了哄李娘子开心,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否看的出来,一律当做李娘子面容上了妆。
今天她还是坚持这个说法,然后就翻车了,又被美人的纤纤玉手打了。
姜静行在心里感叹道,作为一家之主,她可真难啊。
第30章 情敌
管家命人将大门关上后又原路返回了主院, 谁知他一进门儿便听见李娘子的哭声,还以为在他走后,府上又出了什么事呢。
于是急忙向屋内走去, 刚过抄手游廊拐角, 他就从镂空的窗户向里屋看去,只见姜静行和姜绾正在安慰抽噎的李娘子。
李娘子跟他相熟多年,又一起共事,说他是将人看成了亲生女儿都不为过。
他撩起袍子踏过门口, 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静行见管家误会了, 便将自己认李娘子做妹妹的事告知他。
闻言, 管家立刻转忧为喜, 拍着大腿说道:“哎呀, 这是大喜事啊, 大人新认了一个妹妹, 咱们府上又添了一位小姐。不行, 我得提前和新宴楼打好招呼,让他们好好做菜,来咱们府上摆几桌酒席。”
听起管家说起酒席的事, 姜静行觉得是要好好摆一摆,这几天的晦气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得好好去去晦气。
她沉吟几瞬后说道:“本公认妹妹是府上难得的好事,既然要摆宴席,那就大摆, 绝对不能委屈了阿璇。”
说着, 她看向旁边新出炉的姑侄二人, 问道:“绾儿,此事交由你来做如何?”
虽说靖国公府有不少仆人, 外院也有管家帮着,但如何调度管理,如何与人沟通,把事情做的有条不紊,这也是一种学问。
姜绾这段日子,一直跟着李娘子学习如何管家,姜静行觉得这正好是给她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
听到几人商量的李娘子一时也顾不上哭了,她连忙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晚上让后厨摆上一桌就好了,哪里需要大办。”
李娘子话音刚落,姜绾便走上前挽住李娘子的手。
玩笑道:“父亲说的对,这是难得的好事,可不能如此随意。姑姑就放心好了,此事就交给侄女吧,姑姑只需打扮好,等着吉日入宴就好了。”
管家和姜静行也跟着劝,李娘子推辞不得只好应下。
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见每个人都真心的笑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是一番落泪。
对此姜静行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坚韧不屈的人,也会有止不住哭的一天,于是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安慰起李娘子来。
过了一会儿,姜静行想起刚才说起做衣服的事,就先让管家带着姜绾去库房看一看布料。
而且一视同仁,也没忘了让他们去给朴玲和朴律霖说一声,让他们也挑一挑喜欢的颜色衣料。
一个人做衣服是做,一群人也是做,那既然几个人都要去赏花宴,就都做身新衣服好了。
正好也顺便将认亲的事告知他们一声,毕竟将来李娘子,也算是他们兄妹二人的长辈了。
李娘子掉了一会儿眼泪也不哭了,心思细腻的她想起来一件事儿,赶紧擦擦眼泪,对着姜静行问道:“那长恩侯那边怎么说?”
听到长恩侯三个字,姜静行也想起来刚刚自己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话。
既然是要大办认亲宴,那自然少不了广邀宾客前来。
到那时,李贽玄自然而然便知今天骂他的到底是谁。
不过姜静行转念一想,如今她和长恩侯都快撕破脸皮了,李贽玄知道自己骗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总归现在李娘子是真的成了她的妹妹,想来他也无话可说。
“不管他,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李娘子点点头,心里觉得姜静行说的对,又说道:“那我还要随大人姓吗?”
知道她有所顾虑,姜静行替李娘子将两侧的发丝顺到耳后,看着她水润的眼睛问道:“你想改吗?”
在现代改姓都不能随便改,更别说在古代了。
在古代,改姓易名是件大事,轻易不可为。除了上位者赐姓或避祸改姓以外,多是为尊者讳。
李娘子有些迟疑,但很快做了决定:“改吧。”
除了靖国公府的人,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以前父亲在世时,也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嘴上总是埋怨她娘没能生个儿子,在叔伯家里也是,那些跟她同村同姓的族人,根本没人真心把她当亲人。
见李娘子有些发愣,姜静行只以为她还念着父母,于是宽慰道:“不改也好,改了名字也好,以前的一切就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就没有李娘子了,只有靖国公的大小姐,姜璇。”
透过姜静行坚定明亮的眼神,李璇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
那时在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冷眼中,也是这样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眸出现,将她从绝望中救起。
看着姜静行嘴角的笑意,李璇脑海里那些灰白的回忆也在渐渐消散,她近乎失神地呢喃道:“好”
半个时辰后,靖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了李娘子认主家为亲的喜事,更为因着这件喜事,主家赏了三个月的月钱高兴。
而此时,长恩侯府的阴云惨淡,则与靖国公府和乐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贽玄阴沉着一张脸回府,他刚下马车,便听见身后传来马车轱辘的碾压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本来在他妹妹家小住的嫡女回了家。
老长恩侯是太后的哥哥,膝下子女不少,单是嫡出的就有二子二女。嫡长子便是李贽玄,下面依次是嫡长女,嫡次子和嫡幼女。
亲爹死后,李贽玄名正言顺地承袭了长恩侯的爵位。他弟弟也在自己太后姑母的筹划下,成功娶了昭阳长公主,谁知几年前喝醉酒,意外跌进湖里淹死了。
而老长恩候的小女儿,李贽玄最小的妹妹,则是当年因为下毒暗害皇子而被赐死的良嫔。这到底是件有辱门楣的事,在太后的强求下,武德帝对外也只说良嫔是病逝的。
现在将李清婉接过去小住的姑姑,正是长恩侯府曾经的大小姐。这李大小姐当年由太后指婚,嫁给了魏国公的长子胡敬易,成了魏国公府的大夫人。
虽然说她娘家败落了,但是婆家却越发显赫,因此在这京中也是有名的贵妇人。
李清婉身穿一袭青裙,若柳扶风,娇弱可怜。她扶着丫鬟的手下车,一抬头,就见自己父亲面色不善的站在大门口。
这段时间她住在自己姑姑家,尚且不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父亲这是要出门吗?”李清婉上前问道,声音轻柔,十分符合她宛如小白莲的外表。
李贽玄没有回答,摇摇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带着女儿走进了里院。
他看着眼前外表出众的女儿,有些欣慰。虽说儿子不争气,但唯一的嫡女却气质外貌样样出众,更重要的是人够聪明,知道哪些时候该做哪些事。
李清婉四处看了看,发现并没有见到自己娘亲的身影,疑惑道:“女儿今日回府,怎么没有见到母亲和哥哥?”
“唉!”李贽玄面露苦涩,叹气道:“你哥哥被人打成了重伤,你娘正在他屋子里里陪着他呢。”
突然得此消息,李清婉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李贽玄将事情全盘托出,言语间既气愤自己儿子的不知轻重,但更多的还是对姜静行的不满。
又是靖国公府!
听完父亲的话后,李清婉眼神冰冷,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李贽玄说完后叹息不已,自嘲一声,见女儿投来疑惑的目光后,又将今日他和姜静行的冲突说了出来。
知道事情经过的李清婉,气的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新仇加旧恨,顿时将姜绾看成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来李清婉虽从未见过姜绾,却早就对姜绾不满。
虽说魏国公府的大夫人是她亲姑姑,但是毕竟如今魏国公府管家的,还是健在的老夫人,李清婉一个还未出嫁的儿媳侄女时不时的过去小住,难免让人多嘴。
对于李清婉的做法,李家不加阻拦,也是因为李贽玄有意和魏国公府亲上加亲,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唯一的妹妹。
李大夫人对于哥哥的打算也是乐见其成,这才找了各种理由,时不时的就把侄女儿接过来。
除此之外,她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心思。
魏国公府子嗣众多,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却都是能力平平,根本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人。
大雍的爵位世袭,却分为降等世袭与世袭罔替。降等世袭,即每承袭一次便要降一级,魏国公府正是如此。
魏国公胡元值身为开国元勋,一心想着让魏国公的爵位长久下去,便常常哀叹子孙不济,所以世子的位置迟迟没有定下来,直到魏国公府的长孙胡重光长大。
胡重光自幼文武双全,长大后,更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年纪轻轻身上便有了军功,在京中也有少年将军之称。
本来都快认命的魏国公,见孙辈出众,便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这个孙子身上,心里有了跳过儿子,直接将世子的位置放在孙子身上的打算。
而胡重光正是李大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李清婉的表哥。
二人青梅竹马,胡重光又长的俊美高大,前景光明,再加上父母的撮合,李清婉自然是春心萌动,情深不已。
可二人的婚事也只是李家人的打算,魏国公府从来没有明言过。
胡重光本来按家中的安排,在自己爷爷麾下做事。
可这两年魏国公旧伤复发,又逢多事之秋,前线战事紧张,根本延误不得。这大军就交到了姜静行手上,胡重光自然也就跟着转投在她麾下做事。
可以说姜静行,正是胡重光的顶头上司。
这比买卖是个人都会算。与其迎娶一个已经显现出颓势的,外戚家出身的女儿,自然是正炙手可热的靖国公的独女更好。
更别说两家都在军中效力,本就关系亲近,若是两家结亲,靖国公府便是魏国公府将来最大的助力。
而李清婉知道这些事也是个意外。
前不久一天晚上,她为了博得自己姑姑的好感,便亲自做了参汤送过去,正好听见姑姑姑父二人争吵。
听过一会儿后,她不由得脸色惨白。
这才得知,原来这么长时间了,她与表哥的婚事根本没有得到魏国公的认可,姑姑让她来府上小住,也是打着让她和表哥先培养感情的主意。
同时她也从魏国公长子胡敬易的言语中得知,原来魏国公真正看重的孙媳,正是靖国公的独女姜绾。
当时在门外的李清婉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渊。
她一颗心都系在胡重光身上,哪里愿意将心上人拱手让人。
虽说这还只是魏国公府自己的打算,但她觉得靖国公府没理由拒绝出众的表哥,恐怕两家的婚事很快就要定下了。
被人横刀夺爱,李清婉因此便嫉恨上了姜绾。
而对于一直照顾自己的姑姑,李清婉不由得也产生了几分怨恨,这才提前回家来与父母商量,想着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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