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乌云散去,星月重逢,幽暗的角落渗进点点光亮。沉沦溺水的心渐渐有了漂浮感,人也跟着恢复了些力气。
柏萱没犹豫,深吸一口气,回他两个字:
“骂你。”
“?”
谢衡眼神有片刻茫然,他做什么了?
走近了才发现,他是独自前来。柏萱瞬间头痛无比,打架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多越好,赢面也才会越大。他这么孤勇,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过?
瞧他走路那样,慢吞吞又软绵绵,再看男人清瘦的小身板,对面那壮汉一拳头就能揍扁他。
绝望!现在就是绝望!
柏萱此刻只想宣泄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委屈,眼看谢衡一步步靠近,愤怒控诉:
“是你带我出来的!”
谢衡淡声提醒:“也是你让我走的。”
“那马呢?我没说让马走!”
“没有马,我怎么回去?”
“关我什么事?是你带我出来的,你不管我,还指望我管你?”
这倒没有。
行至跟前,谢衡站定不动。
小巷深黑,四周没有火光。但天上挂着一弯清月,稀疏幽冷的月光洒下,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勉强看清对方模样。
借着清幽月华,他看清了女子漂亮瞳仁里泛着的浅浅水光。
朦胧月色像缥缈薄纱,掩盖了女子白日里嚣张狷狂的烈焰。俏生生的脸蛋冷冷清清,幽凉苍白。整个人透着罕见的脆弱,有点楚楚可怜。
当然,一开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衡的目光挪到柏萱手里的金簪,细长的金质簪花,被她紧紧攥着。他知她此刻害怕,也看到了她眼底的胆怯,但这只手,丝毫不抖。
他轻轻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移开视线,转身看向趁着他们吵架的时间,重新系好腰带,准备上前动手的几人。
方才出了千音阁,他便察觉隐匿在暗中的老鼠。
本以为人是冲着他来的,他慢悠悠上了马车。
哪晓得,走了一会,却没人跟上来。
福伯在前面驾马,一边故意放缓速度,一边念念叨叨。什么‘两个人一起出门,只有一个人回来,叫他如何向夫人交代’‘身为丈夫,岂可丢下自己夫人’‘您把马车给用了,少夫人待会岂不是要走回去。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走得这夜路’。
尾随的人并未跟上,前面的人不停碎碎念,谢衡听得烦,甩出一句:
“是她要我走!她不愿同我一起!”
福伯:“您是不是惹少夫人生气了?”
“……”
“气话怎能当真,少夫人肯定还在等你回去找她。”
烦,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怎么还没跟上来!
谢衡不耐烦地让福伯掉头,回去的路上,无意撩开窗帘,便远远望见两个小摊铺鬼鬼祟祟凑到一起。
刚才路过时没注意,再次经过,才察觉此处很不寻常。
巷子两边的灯笼全部熄灭,附近只有那两处摊铺,旁边似是被人提前清场了般,空无一人。那两摊贩不想着吆喝卖东西,反而偷偷摸摸地想要掩饰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一声很短暂,却又非常熟悉的声音。
只喊了一瞬,就被人切断。
于是他明白了,暗中那些老鼠的目标,其实是柏萱。
她被人抓住了。
他不应该管的。
正好借那些人手,为自己解决掉一个危险的存在。
即便今日是他带她出门,但只要查出幕后凶手,他所承担的责任和惩罚将会小很多。
应该撒手不管……
“你为什么不多带点人过来?”
耳边又响起这女人指责的声音,在千音阁,她说他凶,他有她凶?
还有她看他的这是什么眼神?嫌弃他?
除了那日同塌而眠,这是谢衡主动凑得最近的一次,且是站着。柏萱这才惊觉他很高,只得微微仰起脖子,看在他回头找她的份上,嘴上不骂了,叹息一声:
“算了,你既然来了,就先拖住他们,我趁机往外跑。”
余光留意那三个同样伺机而动的恶徒,小小声快速解释:
“我不是逃跑,他们三个人,我们两个。你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但是我跑得比你快,我会去搬救兵,我身上有钱,出了小巷,立刻就能喊人。”
谢衡这个人,性子极其缓慢,走路永远慢悠悠。柏萱对此表示理解,就凭他不吹风都会倒的体质,很有可能跑不动,跑动了也不会很快。
相比之下,她速度快,身材娇小,还是有可能在他被打死之前赶回来救他。
“……”她到底在说什么?
谢衡头顶一阵问号,心里满是无语,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小夫妻吵得挺欢,对面几人面色铁青。他们一起合伙做了不少此类勾当,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决定先解决掉谢衡。
其实他们并不清楚今晚要抓的人的身份,拿钱办事,也不需要问那么多。问了,反而可能性命不保。
给钱的人说,今晚若是运气好,只需要对付一个女人,狠狠收拾一顿,随便打骂折磨,留口气就成,势必让她知道怕。运气不好,可能还得多应付个男人。
对于这两人的身份,来头一概没说。最后离开时还不忘警告一句,若办不成这事,他们也不必活着。
干这行久了,什么威胁的狠话没听过,他们嬉皮笑脸地应下。
那人给钱很大方,他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自己这三兄弟,还多雇了两个放风的和两个用来调虎离山的人。
想来他们马上就会来此汇合,再说,瞧这赶来的男人那小白脸的样,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摁倒。
柏萱知道他们要动手了,不等谢衡答应,便摸准了机会跑。
“她想跑!抓住她!”
三兄弟中的俩风一样跑到前面,堵住了去路。
被抓了,不是三个流氓。
抓住她的是身边的男人,他皱着眉,不耐烦地问:
“你跑什么?”
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
也是,生死关头,他肯定不相信她。行吧,逃跑的路被那两人堵住了,他们的目标是她。她留下的话,他没准还有机会。
柏萱做出决定,语速很快地叮嘱:
“你先跑吧,我拖住他们一会。就一会,你赶紧的,这次记得喊人。如果我死了,记得让我爹给我报仇……”他是指望不上了。
谢衡:“???”她到底在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居然没跑过来?
一旁的两兄弟扑了空,恼羞成怒。为首的壮汉呸了口,恶狠狠地骂:
“老子刚才就想说了,你俩也太他娘的嚣张了些!还有心情在我们兄弟跟前吵架,死到临头了知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要不是为了系腰带,他早揍死他!
他边说着,就抬脚踢向谢衡。
咔擦!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清幽安静的夜里,听得尤为清晰。
壮汉眼睛瞪得像铜铃,突兀又可怕,太过震惊而仿佛被定住的表情还有几分滑稽。
他因为愤怒使出了全身力气踢这一脚,腿踢到半空,一道快得根本看不清痕迹的阴影极速划过,精准踹中他的小腿骨。
剧痛蔓延全身,他迟钝了片刻才痛嚎出声。
柏萱完全傻眼,望着谢衡的侧脸震撼到失语,这……这还是她那个一推就倒的小娇夫吗?
他在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踢断了一个壮汉的腿骨。虽然小腿的胫骨和腓骨相较而言确实更容易折断,但这可是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以上的大块头。要一脚踢断,还是有些困难。
柏萱艰难地咽了咽喉咙,震惊归震惊,她仍然不敢松懈。却见谢衡忽然回头,没去看壮汉一眼,皱着眉凶巴巴地对她说:
“你别再跑了。”
跑错了路,或是又被哪个人逮住,他还得再找。
“好。”你牛逼,自然听你的。
头一次这么乖顺听话,谢衡表情微微一滞,目光从她手里依旧紧紧攥着的金簪扫过。
他方才看得清楚,刺脖子那一下,她下了决心,也下了死手。
要是他没来,她真的会死。
痛嚎了一声后,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忘招回自己的两个兄弟。他颤抖着起身,面露狰狞地指着谢衡:
“杀了他,立刻杀了他!老子要他死,再弄死他的女人!”
常干这种勾当,他们自然不是没脑子的莽夫。
提前在巷子里藏了武器,这场意外来得突然,但是听到壮汉指令,两人反应迅速地翻出木棍和大刀。三人都会点功夫,打法简单粗暴。
柏萱看得心惊胆战,却见谢衡轻轻松松腾空,甩了一个利落帅气的回旋踢,两兄弟被踢飞,壮汉怒不可遏,突出的眼球极其恐怖,仿佛要吃人般,拿着一柄大刀扑过来: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谢衡在柏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便松了她的手腕。
眼下壮汉大声嚷嚷,他的耐心彻底耗尽。手掌轻转,一柄小巧的匕首从袖中滑至掌心。他睇一眼壮汉,语气鄙夷不耐:
“你真的很吵。”
话落,他轻松避开壮汉。身法轻飘,如蜿蜒游龙绕至壮汉身后。那速度快得用肉眼根本分辨不清,只一瞬,就见他的手已经抵在壮汉脖子。
锋利刀刃在他手中轻舞,一刀封喉。
这个位置非常准确,一点没偏。
柏萱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又看见谢衡切了另外两个人。一样的手法,也和戏台上处死细作的刀法如出一辙。
谢衡不急不缓收起匕首,蓦然回头,清冷的眼望着墙壁下乖乖不动的女子。
她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或许是五皇子传给她的假消息,或是别的,但她似乎以为他很弱。所以之前,她敢在他面前那般张牙舞爪,嚣张跋扈,也是这个原因?
那么现在呢?
亲眼看见他手起刀落杀了三个人,发现他并非如她以为的那般懦弱无能,该害怕了吧?
阴郁一晚上的心情好了些,他慢悠悠走向柏萱,打算走近点欣赏女子彷徨失措的模样。
那把匕首很锋利,刀尖还在滴血。一滴一滴,坠落在地,顷刻染红一片,无端营造出一种森然骇人的气氛。
女子睫毛轻眨,似是不敢看这种血淋漓的画面,低下了头。
谢衡捏着刀柄,看到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他微微俯身,沾满血的冷锐刀锋也跟着凑近,目光盯着女子白皙的侧颈。然后,看见她重新抬起头,熠亮的杏眼沾着朦胧月光,混着血腥味的冷风里,她眉眼弯弯,特别体贴地拿出一条绣工精致的丝帕搭在匕首上,很是嫌弃地说:
“擦擦吧,他们的血不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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