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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071章


    虞清光见到鄢容时,已经回到了行宫院中。


    出了这么大的事,狩猎自然也不作数,不过后面的博戏倒是照常进行,只是鄢乐安挂念着鄢容,并未再参与了。


    鄢容趴在榻上,裸露着后背,上头插着一支被裁断的箭端,周遭已血肉模糊,榻边摆着的铜盆已经变成了血水。


    那一箭直接斜刺入肩头,甚至有往他脖颈处深入。


    虞清光当即便红了眼。


    太医正用火燎着砭镰,烧的通红。


    鄢容额头浸着细密的汗,薄唇也十分苍白。


    太医拿着砭镰凑过去,按住鄢容的肩骨。


    虞清光不忍再看,立刻别过眼去,就连鄢乐安也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哭出声来。


    听到哭声,虞清光只好压下鼻尖的酸涩,抬手拍了拍鄢乐安的肩安抚她,“没事的。”


    很快,便听见鄢容闷哼一声,以及石落盆地的声响。


    太医道:“白及、绷带,再换盆干净的冷水。”


    宫娥一趟又一趟的进进出出,屋内逸散着浓烈的血腥气,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太医才起了身。


    他对着虞清光拱了拱手:“夫人。”


    虞清光越过他,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鄢容,忧心道:“怎么样了?”


    医生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箭伤较重,需要好好养伤,在此期间禁一些辛辣生凉。不过那肩上似乎染了一种罕见的毒,虽不会影响什么,但却能让伤口愈合的极为缓慢,老夫回头还需要研究一下,才能开出解药。”


    虞清光点了点头:“多谢太医。”


    那太医应了一声,转身又走到案前写了一纸药方,交给虞清光:“这是药方,目前先喝这个,待老夫研究出新的药房,再给夫人送来。”


    虞清光再次道谢,这才吩咐人将太医送走。


    屋里没了人,虞清光将窗户半掩着推开,散了散房中的血腥气,鄢乐安仍旧哭哭啼啼的呜咽着。


    这太医前头刚走,虞清光还没和鄢乐安说上几句,后脚陆陆续续的便有人来看望鄢容,有的能拒便拒了,倒是皇帝后妃等人,虞清光只能一一面见。


    好在鄢容昏迷着,众人只瞧了一眼,这才离去。


    约莫足有半个时辰,这院中才清净了下来。


    谁曾想,虞清光回到房中后,鄢乐安还趴在桌案上偷偷抽泣,她将脸埋在臂弯中,身子微微发抖。


    虞清光看着鄢乐安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鄢乐安的肩:“小妹,放心吧,你二哥不会有事的,方才太医都说了没有大碍。”说罢揉了揉鄢乐安的脑袋。


    鄢乐安坐直身子,想回身抱一抱虞清光,又见袖子被自己哭的湿漉漉,便只好两手攥着,点了点头:“二嫂,你也别难过。”


    虞清光笑了笑,拿出帕子,给鄢乐安擦了擦脸上的泪:“瞧你,眼睛都哭肿了,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就好。”


    鄢乐安结果虞清光的帕子,扁着嘴角摇头。


    虞清光看她一眼,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再说话。


    鄢容拔箭尚在昏迷中,但身上却起了薄薄的汗,虞清光便吩咐烟景打些温水,用帕子给鄢容擦拭。


    鄢乐安心里着急,便遣了烟景,自己亲自打水,还蹲在榻边替虞清光清洗帕子。


    她拖着腮,看着虞清光为鄢容擦拭额间的汗,这才想起鄢容这身上的箭伤,愤愤道:“到底是什么歹人,胆敢在狩猎时行刺?这猎场御林军层层驻守,怎么还会有此刻混入进来,我定要让皇叔治他们个失职之罪!”


    “唉……”一声沙哑的叹息突然响起:“鄢乐安。”


    鄢容轻轻掀起沉重的眼皮,朝着鄢乐安看了一眼。


    虽说叫的又是鄢乐安的大名,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却掩不住的喜色,“二哥你醒啦?”


    鄢容轻嗯一声,低低道:“你出去吧,让我清净一会儿。”


    一见鄢容醒了,小姑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那紧蹙的眉宇全都舒展开了,她也不觉这话是嫌弃她,清脆的“诶”了一声,连忙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二哥你好好养伤,我出去了!”


    鄢乐安一溜烟跑出去,房中便只剩下了虞清光鄢容二人。


    虞清光手里还拿着帕子,凑过去帮鄢容擦拭脖颈,鄢容见势想要抬手握住她,只是刚一动身,便扯的后肩刺痛无比。


    他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虞清光连忙按住他:“你想拿什么?我给你拿。”


    鄢容没有再动,而是垂眸,看向了她的手。


    虞清光顿了片刻,这才知道他的意思,便将空闲的那只手递给他,鄢容便轻轻握住。


    虞清光拉着绣凳又坐近了些,好方便鄢容拉着她:“感觉还好吗?太医已经帮你把箭拔出来了,这几日多多休息。”


    至于那一药毒,她并未告知鄢容。


    鄢容点头:“还好。”


    虞清光将帕子扔回银盆里,为鄢容拉上锦被,“好生躺着,我就在这守着你。”


    鄢容乖乖点头,又了她一声:“扇扇。”


    他看着虞清光微红的眼眶,问道:“你哭了吗?”


    虞清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听鄢容道:“我并未完全昏过去,能听到些动静,小妹年纪尚小,心智也并不成熟,方才委屈你担待她了。你若是心里难受,可以在我面前哭出来。”


    这话说的虞清光鼻尖不由得又酸了起来。


    方才她看到鄢容的摸样,当即便红了眼,只是碍于鄢乐安在,便只好做出长辈的姿态来安慰鄢乐安。


    虞清光听的觉得好气又好笑:“你这人也有意思,别人都见不得这些,你倒好,教唆着我哭?”


    鄢容指腹轻轻摩挲着虞清光的手背,小声道:“我怕你憋在心里难受。”


    虞清光道:“我可不难受,难受的是你,身上那样严重的伤,够你躺许久了。”


    说着,她靠着床沿,手肘支在榻边,“是翟星霁伤的你么?”


    鄢容闭上了眼,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他追着一只野鹿入了密林深处,只是眨眼,便再也瞧不见了。


    他想要掉头回去,只是刚一勒马,便见那野鹿消失的尽头射出三支箭。


    三箭齐发,犹如闪电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逼来。


    想要躲开这三箭于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他并未看清,第四发箭紧跟其后,直接劈开其中一只箭羽,直逼向他的命门。


    鄢容即便是躲开,仍然被刺中了肩头。


    射来的这四支箭羽,绝不可能在连射三箭的前提下,又以最快的速度再射来一箭。


    更像是执弓之人手中夹有四发,第四箭随着前三箭依次射出。


    若非射艺娴熟到了极致,定然做不到如此,而帝京射艺娴熟之人,除了翟星霁,便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鄢容摇了摇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应当不敢明目张胆的刺杀我。”


    虞清光叹了口气,抬手捋过鄢容鬓边的发丝:“不要想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鄢容抬眸看着她,半响才轻飘飘问了句:“你会怕吗?”


    虞清光道:“怕什么?”


    鄢容:“怕嫁给我后,惹来诸多祸事。”


    虞清光的手抵在鄢容的颊边,并未收回:“为何是你?翟星霁曾说,我爹身上有惊天秘密,他既然是想要我的命,自然也不会放过我爹,按理说,你这身祸事,也是我替你招来的。”


    她指腹拂过鄢容的眉眼,少年的肌肤很好,手下的触感顺滑细腻,带着常有的温热:“你若不娶我,凭父亲与陛下的关系,又怎么敢有人对你下手?”


    鄢容抓住虞清光乱动的手指,轻轻笑道:“我爹虽说与陛下同胞兄弟,可生子还会弑父,天子之心,又有谁能知?”


    他又道:“三皇子势力向来庞大,如今东宫无主,他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我们家向来效忠于陛下,若是羽翼太丰,迟早也是被视为眼中钉。”


    鄢容说着,轻咳一声,继续道:“凡天家之人,荣华不过只是枷锁,谁又会能以此为傲呢?”


    虞清光不由失笑:“你看的倒是透彻。”


    她顿了顿,又有些怅然:“偏偏你如此透彻,又怎么会娶我呢?”


    鄢容不答,只是反问她:“那你又为何嫁我?是因为我将你困在身边,与我妥协,还是知誉王府背靠皇室,来寻求庇护,还是说,你只是因为我。”


    少年受了伤,气息微弱,更有些沙哑:“我知你并非是妥协之人,即便是你寻求庇护,我也会因能够保护你而开心。”


    说着,他又咳了两声,背后的绷带便隐隐浸出了血:“若是因为我,我也会开心。”


    虞清光连忙按住他的唇,“不要再说了,你背后的伤口都裂了,好好休息吧。”


    说着,她想要抽出鄢容手中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她叹了口气,只好轻声哄他道:“是为了寻求庇护,也是因为你。”


    鄢容这才松开虞清光,任由虞清光为他盖上被子。


    少年似乎太过疲倦,又或是流了太多血,唇色都苍白了许多,不多时便陷入了沉睡。


    虞清光又为他理了理头发,将锦被掖好,这才出了房门。


    闻锦正在外头守着,见虞清光出来,连忙迎上来:“少夫人,公子他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他现在睡着了。”


    闻锦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送了口气。


    虞清光看向他:“关于二公子遇刺这件事,陛下怎么说?”


    “陛下封锁了猎场,正在盘查所有出入之人。”


    虞清光生怕在外头打扰鄢容,便对闻锦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两人下了台阶,虞清光这才开口问道:“你可知翟星霁的院子在何处?”


    闻锦虽说只是跟在鄢容身边,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无论是去哪,都能将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况且他又是鄢容的下属,整日抛头露面,行事自然方便得多。


    他点了点头,对着虞清光耳语几句便又撤开。


    虞清光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们做下人的,自然无权过问主子的事。


    闻锦问道:“需要属下跟着你吗?”


    虞清光摇头:“不必了,浅桥跟着我就行。”


    她得去问翟星霁要解药。


    第72章 第072章


    皇家别苑虽在山中,但建造于宫内并无两样,即便是站在高处,顺着那红瓦墙望去,也难以看到头。


    鄢容所选的行宫以西,位置与大家的居所隔得有些远,虞清光得绕过三四条廊道才能到地方。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虞清光出了院子没走多久,便见远处的亭台里的人。


    那明橙色的衣袍实在太过惹眼,她不注意到都难。


    翟星霁见到虞清光,便远远地朝着她招了个手,俨然是在等候虞清光。


    她本也是要找翟星霁的,可偏生被翟星霁这么一招手,她竟是莫名其妙起了逆反心理,想要掉头回去。


    到底是鄢容的伤要紧,叫她生生忍住了。


    虞清光瞧了眼附近,四下无人。


    这位置并不偏僻,只是采光不好,在背阴处,亭台向来都是用作晒太阳的,阴凉的地方自然少有人来。


    翟星霁倒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对她动手。


    虞清光走到约莫又十几步的距离停下,回头看了浅桥一眼:“你便在此处等我吧。”


    浅桥点了点头,停在原地。


    虞清光上了亭台,走到翟星霁跟前停住。


    翟星霁正坐着煮茶,架着一个火炉,紫砂壶汩汩的冒着热气,翟星霁用一个木夹将壶盖掀起,一股苦茶的清香便飘散开来。


    翟星霁指了指身侧的玉凳:“坐。”


    虞清光见他不紧不慢,眉头不由得蹙起,却还是坐下来。


    翟星霁为虞清光倒了一杯茶,这才看向她:“还以为虞姑娘这会儿琐事缠身,无暇抽出空坐下来同我喝喝茶。”


    虞清光:“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翟星霁耸肩:“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晓你的心意?”


    虞清光知道翟星霁说话爱打哑谜,半句有用的都没有,便直接开门见山道:“解药拿来。”


    “哎……”翟星霁叹了口气,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找我喝茶。”


    翟星霁这副态度惹得虞清光心中不耐,她微微蹙起眉,话说已带了些愠怒:“是你射伤的鄢容,还往箭尖上涂了毒药。”


    “我?”翟星霁指向自己,笑着摇头道:“若是你在别的事上第一时间想到我,我恐怕还会开心一些。”


    翟星霁又给她斟了一盏茶:“我箭术的确是好,但你恐怕忘了,鄢容的武艺远在我之上,整个帝都怕是没人打得过他。我身子骨弱成这副模样,鄢容一抬手便能将我胳膊腿儿折断,刺杀他?若是当真能伤到他,早就将他解决了,何须留他到现在,难不成给我添堵?”


    这话说得有条有理,很难不让人信服。


    虞清光闻言只是冷冷道:“身上带着数千计的毒药,马术更是了得,狩猎时在一众才俊之中遥遥领先,八百里开外能将车辕射穿。”她嗤笑一声:“你说,你身子骨弱?”


    虞清光失去了耐心,她不再收敛表情,脸上浮现一抹浓郁的不耐:“再说一遍,把解药给我。”


    翟星霁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惆怅:“虞姑娘,我们之间非要如此剑拔弩张的对谈?”


    “翟星霁!”虞清光加重了声音。


    她可以断定,这一箭必是翟星霁射的。


    可偏偏她却无能为力,鄢容狩猎遇刺之事不大不小,正由皇帝着手盘查,可翟星霁是何等人?他若是没有把握,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盘查的结果恐怕也只是悬而未决。


    她与鄢容都知道,这等事即便是上奏也无用,只能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


    虞清光有些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翟星霁时眸色便平静了许多,“我知道你下的毒并非致命,或者说,你应该也并不想真的杀了鄢容。所以,解药给不给我于你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话说的认真,可落到翟星霁耳中竟是惹的他频频发笑:“虞清光。”


    这是他头一次喊她的名字。


    翟星霁语气很轻,“有人说过你自作聪明么?你才认识我多久,却总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他双手交握,手肘抵在桌沿,看着虞清光:“你又怎知,我不想真的杀了鄢容?”


    虞清光听的蹙起了眉头,“所以你是承认了?”


    翟星霁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虞清光没应,只是嗤笑一声。


    翟星霁放下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再者,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问我要解药,我就一定会给你?”


    他放下茶盏:“我不是鄢容那个傻子,不会无条件容忍迁就你。”


    “傻子,容忍……迁就?”虞清光重复了一遍,也跟着冷笑:“翟星霁,你又懂什么?你很了解我么?就敢擅自评价我,评价我与鄢容的关系?”


    翟星霁满不在乎的谑道:“又生气了呀。”


    “……”


    虞清光起初倒还真有些生气,可偏偏翟星霁这么个态度,还有那个语气,竟是叫他生生把气给消了。


    她被翟星霁说的禁不住一笑。


    同时她拿起桌上的茶盏,对着翟星霁的门面直接泼了上去。


    翟星霁躲闪不急,被虞清光泼了个正着,茶水打湿他的发,正凝成缕往下滴水,浸湿了衣袍,茶香阵阵逸散开来。


    虞清光问他:“你生气了吗?”


    翟星霁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愕然,他短暂的愣了一息,回过了神。再看向虞清光时,眸中的那抹轻浮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抬手抿过下颌,指尖上沾满了茶水。


    翟星霁看着湿漉漉的手倏地笑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些:“其实我这个人很和善,不怎么爱生气。”


    他声音难得正常了一回,异常沉静。


    他看着虞清光手里的茶盏,指尖因着泼他也浸湿了些,泛着晶透的颜色。


    提起紫砂壶,翟星霁询问道:“还要再来一杯么?”


    虞清光腾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翟星霁:“我来不是喝茶的,而是来问你要解药,我只问你,你给还是不给?”


    翟星霁没有应他,而是抬眸,看着虞清光轻声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要再来一杯吗?这茶味道很好。”


    说罢,他甚至没有征求虞清光的允许,便提着紫砂壶又为虞清光斟满了一杯。


    虞清光觉得翟星霁实在莫名其妙,满嘴都是茶茶茶:“你听不懂人话?”


    她按住茶盏两边,茶水是新斟满的,杯沿还有些滚烫。


    正当她拿起茶盏泼翟星霁


    第2回 时,却陡然停下了动作。


    虞清光微微拧起眉头,垂眸看向翟星霁。


    后者抬眸迎着他的视线,神色再寻常不过。


    虞清光眸色一闪,视线落在了翟星霁的手上,他玉指修白,正提着那煮满了茶水的紫砂壶。


    她二话不说便抬手夺过翟星霁手中的紫砂壶,转身出了亭台。


    虞清光心中郁气横生。


    从翟星霁见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她品茶。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找他,也早就在这煮好了药茶等她过来,却偏偏半句也不肯透露,这茶便是解药。


    虞清光离了亭台,走到浅桥面前,将手中的紫砂壶递给浅桥:“走吧。”


    浅桥接过紫砂壶,什么都没说。


    刚走了两步,虞清光停下脚步,却是转身回头看了一眼。


    翟星霁扔在亭子里坐着,似乎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转过身来,十分熟络的摆了摆手,像是道别。


    虞清光收回视线,正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只喝两盏,不可再多。”


    她只当没听见,脚步也不顿,朝着行宫走去。


    只是这一路,却并不怎么顺利。


    虞清光原路返回,刚走过一条廊道,迎面便又走来一个人。


    ——钟子盈。


    他像是单纯路过,瞧见虞清光后,眸中一喜,朝着虞清光靠近了些:“扇扇。”


    两人是打了个照面,钟子盈走上前来时,虞清光下意识的避开了距离,后退了两步:“钟大人。”


    第二次了。


    钟子盈心想,他第二次在虞清光身上看到了疏离。


    且是独对他的疏离。


    钟子盈又上前一步,“扇扇?”


    虞清光还来不及后退,便被浅桥抬手直接拦住了钟子盈,挡在了三步距离之外。


    浅桥不说话,只是眸色锐利的盯着他。


    钟子盈眉头蹙起,“扇扇,我们现在连正常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虞清光有些心累,她刚才从翟星霁那里离开,迎面又撞见钟子盈。


    于她来说,这两个人很难不冠上一句“麻烦”。


    她不欲再周旋,只是淡淡开口:“我还有急事要处理,便不耽误钟大人时间了。”


    甚至不等钟子盈开口,便直接绕过他走了。


    钟子盈目光随着虞清光转身,想要喊住虞清光,张了张嘴,却意外的没有发出声音。


    她这般焦急,他也留不住的。


    钟子盈原地站了须臾,方才转过身去。


    翟星霁仍在亭中,坐在柱廊边往这边观望。


    钟子盈徐徐走过去,最后停下,与翟星霁一同坐在柱廊边:“他没死。”


    翟星霁点头:“我未必不会失手,百发百中。”


    “那便算了。”钟子盈垂下眸子:“她似乎很在意。”


    翟星霁闻言看过去,有些似笑非笑:“怎么,她方才对你也说了些难听的话?”


    钟子盈敏锐的捕捉到了翟星霁话里的重点:“也?”


    他摇了摇头,却意外的沉默。


    ……她甚至都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


    方才虞清光与翟星霁再凉亭里时,他虽站的远,可却能瞧见虞清光和翟星霁的互动。


    无论是距离或是行为,与他相比,都是天差地别。


    钟子盈看向翟星霁,语气淡淡道:“她似乎对你,要更为亲近一些。”


    “……?”


    “钟子盈。”


    翟星霁眉头肉眼可见的猛地一蹙,视线再落道钟子盈身上时,便多了些可笑的意味。


    “别说疯话。”


    第73章 第073章


    鄢容伤的也不算严重,只是位置靠在后肩,双臂动起来有些不太方便,便棘手了些。


    好在那药茶确实管用,喝下后第二日便见效了。


    至于刺杀一事,确如虞清光所料,并未查出行刺鄢容之人。


    可那满山的禁卫也罚了,可却不敢真罚的太狠,若是都去领罚,这山上无人看守,又是一重风险。


    加之鄢容又发了话,这事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几日鄢容都留在行宫养伤,不曾再出过门。


    夏藐这种盛事,于官员来说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休沐,当今圣上偏爱围猎,因此在上山待得时间也较长一些。


    只是这围猎也不是天天都要比,歇个几日才有一场。


    鄢容年少,身上的伤恢复的倒也快,恰好也能赶上夏藐最后一场围猎。


    他依旧没有参与,而是同虞清光一起坐在了席面中。


    这几日围猎翟星霁只参与了两回,可这两回都叫他夺得了第一,剩下的几回,头筹都是七皇子。


    围猎结束后,便是晚宴。


    晚宴则是用这几日猎到的野畜作食,更是由着御膳房亲自操办,品类繁多,味道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


    虞清光晚上习惯少食,那烤制好的野味上来只是浅尝一口,余下的便都给鄢容吃。


    那桌上摆的有瓜果美酒,虞清光挂念着鄢容身上的伤,便稍稍约束了他的用食。


    她按住了鄢容的手:“野味太过油腻,你的伤还未好全。”


    鄢容转头去摸酒,又被虞清光拦住:“酒也不行。”


    鄢容拉住虞清光的手,声音低了些:“少喝点,不碍事的。”


    虞清光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手,不再开口。


    那果酒入口酸甜,又带了些微微的辛辣,鄢容觉得实在可口,便又忍不住多倒了两杯。


    他见虞清光扫了他一眼,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又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再阻拦他。


    鄢容便不由得追问了起来:“你怎么不拦着我?”


    虞清光听闻便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拦你一回就够了,你不听那是你的事,你还指望我事事都分神给你操心?”


    她收回视线,“反正是你的身子,好赖都是你疼。”


    鄢容以为她生气了,便连忙凑过去哄:“扇扇,是我不好,我听话。”


    虞清光神色更是莫名,“你作何这样?我没生气啊。”


    语气和表情都太过自然,还真不像是生气。


    鄢容也被虞清光搞得有些莫名,“…那你方才怎么说出那种气话?”


    虞清光解释道:“不是气话,我只是觉得事关你自己,我提醒过你一次,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我没义务事事都要替你操心,你听或者不听,都没关系,你也不用总是这般小心。”


    这话不无道理,两人都并非稚儿,这种小事,自己也都能衡量一二,有所定夺。


    虞清光嫁过来也不是为了时时盯着他,更没什么必要。


    鄢容心知虞清光是在就事论事,便点了点头,拉住了虞清光的手,“我心中明白。”


    那果酒被他放下后,便没有再拿起来。


    这晚宴并非只上了野味,自然也有解腻的粥和瓜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遭都燃起了篝火,将夜色照的暖烘烘的。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虞清光觉得自己手心都暖和了起来。


    这回的晚宴和宫宴倒是不太一样,不再讲究一个“雅”字,更多的却是散乐百戏,配着那熊熊的篝火,倒是将人的兴致涨的很高。


    虞清光难得看的也欢喜,这百戏她极少见过,先前在萦州时,曾有过一次,她那时正忙,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错过了。


    百戏演罢,便是水上的歌舞,湖边早就架置好了亭台,位置高又宽敞,是个看歌舞的好位置。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引路的内侍去往湖边。


    虞清光也跟着起了身,鄢容走在她身侧,瞧见她打了个哈欠,没便问道:“困了?”


    “还好,就是有些乏。”虞清光说着,便背过手去锤了锤自己的肩:“床榻太硬,硌得慌,方才那凳子又太低,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累。”


    鄢容抬手拉住虞清光的手,却是原路折了回去。


    虞清光顿了一下:“做什么?”


    鄢容神秘一笑:“带你去个好地方。”


    众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唯有鄢容拉着虞清光逆着人群,绕过摇曳明艳的篝火,消失在了人群中。


    虞清光跟着鄢容,发觉是回行宫的路,便问道:“要回去休息吗?”


    鄢容摇头:“天色还早,休息什么。”


    两人身后还跟着浅桥和烟景,鄢容想到虞清光方才说床榻太软的话,便瞧了浅桥一眼:“你回去将床榻整一下,多加几个鹅绒的垫子,莫要太硬了。”


    因着鄢容遇刺那档子事,浅桥这几日都寸步不离,生怕鄢容再有什么闪失,听鄢容的吩咐,便有些犹豫。


    这大晚上的,鄢容的伤还未好全,又怎么敢在山上乱走。


    浅桥没动,欲言又止的看着鄢容。


    毕竟也是跟在自己身前的老人,浅桥的眼神鄢容到底是能猜得几分意思,“你还不相信我?”


    鄢容又催促了一句:“办完了在后山守着,不必靠近。”


    她知道鄢容这话便是准许她跟着,便不再逗留,随着烟景回了院子。


    虞清光虽说来过行宫,可上一回只是跟着鄢容老老实实的狩猎,未曾在山上转过,自然也不曾去过后山。


    她由着鄢容拉着自己的手,朝着后山走去。


    “去后山做什么?”


    鄢容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虞清光想着鄢容带着她吹吹风,看看月色,却不想后山竟是一眼温泉,好几个不大不小的泉眼相邻着,在月色下正冒着白色的热气。


    鄢容拉着她一路下了台阶:“这是从地底的热泉水引上来的,泉水是活的,干净得很,你不是说身子乏累么?泡一会儿便能舒服许多。”


    这时浅桥和烟景也忙完跟了过来,人手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的都是干净的衣物。


    两人将衣物放在温泉壁台上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虞清光这才明白鄢容方才同浅桥说的话——


    他方才吩咐说让浅桥守着后山,则是告诉浅桥两人要来跑温泉,浅桥便提前给两人准备了要换的衣物。


    虞清光瞧了眼鄢容的衣物,微微蹙起了眉头:“你身上的伤?”


    鄢容不以为然:“伤在肩上,并无大碍,况且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虞清光确实见了鄢容肩上的伤好了不少。


    他年轻体健不说,用的更是御赐的金疮药,自然好的更快,这几日虞清光为她擦药时,便已发现那入箭的地方已经长结实了。


    她不再多说,随着鄢容下了走到温泉壁沿。


    那温泉里头也有一层层的台阶,方便人能坐下。


    鄢容拉着她先是坐在了岸边,简单褪了外衣,半截身子走进了水中:“你可试试温度,应当不会太热。”


    虞清光也将外衣褪了下来,只留了见贴身的亵衣,往下走了两阶,那温泉水没到了腰间。


    鄢容问她:“怎么样?”


    虞清光:“挺舒服的。”


    说着,她没有再往里头走,上了两阶,背靠壁沿坐了下来,水刚好拦在了她的锁骨处。


    鄢容见势也跟着过去,贴着虞清光,坐下时,虞清光还特地提醒了他一句:“仔细你肩上的伤。”


    “放心,远着呢。”鄢容靠着虞清光坐了下来。


    虞清光便顺势看过去,那水位堪堪没过他的胸膛前,背后的伤离了足足一掌宽,这才放下心来。


    鄢容的话的确不假,这温泉水是活的,她坐下时,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水流从她身上擦过,逐渐的涌到另一头


    像是轻薄的纱,也不会让她觉得痒,反而十分柔和舒适。


    虞清光不过刚下水一会儿,身上的酸涩便褪去了不少,她靠着壁沿舒服的只想睡觉。


    鄢容自是看到了她困顿的眉眼,那眼皮甚至都似有似无的往下耷拉,便小声喊她:“你困了?”


    虞清光循声看了过去,神色清明了一些:“也不困,就是想睡,很解乏。”


    鄢容笑了一下:“最好不要睡,若是睡着了,再出来容易染上风寒。”


    虞清光微微侧过身看他,“怎么忍得住,这温泉泡着太舒服了。”


    说话时,她视线扫过鄢容,落在了他锁骨上的刺青。


    ——一把团扇。


    她先前看过,只是并未仔细看。


    现在虽说是夜里,可月色明亮,落在水面上更是犹如一面镜子,两人的面容都映照的十分清楚。


    虞清光抬手,指尖拂过那团扇刺青。


    月亮落在鄢容肩头,将他的肌肤照成了冷白色,唯独那胸口的团扇泛着妖冶的红。


    也不知道怎么留下来的,摸上去十分光滑,倒像是身上天生就带出来的。


    “刻的时候疼吗?”她问。


    鄢容未动,由着虞清光抚摸:“有些不记得了。”


    虞清光虽说是泡在温泉里,可手在外面露着,贴过来便带着丝丝凉意,鄢容被她摸的锁骨痒,便抓住了虞清光的手往泉水中放。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干脆,几乎是往下拽的。


    可虞清光的手不是放在别处,而是抵在他的锁骨处,位置刚好在中间,鄢容拉的时候便是直直往下。


    虞清光被鄢容这动作拉的突然,脑子突然空白了一顺,猛地将手抽出,撩起了一阵水花,有星点溅在了鄢容的肩头和颊边。


    她眸中的惊吓未退:“你做什么?”


    鄢容怕虞清光受凉,便想拉着她的手往水中放,只是个无意识的动作,却没想到虞清光会反映这么大。


    他一时也愣了一下,看向虞清光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可下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垂眸看了一眼水面。


    ……的确容易惹人误会。


    鄢容连忙解释:“我怕你手太凉,所以想要把你的手放进水中暖一暖,并不是那个意思……”


    在鄢容开口的一瞬间,虞清光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会错了意,可鄢容这么一解释,倒让她更加尴尬。


    尤其是这个氛围,尴尬中还多了一丝自作多情。


    “我也没别的意思。”她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


    虞清光本想掩饰尴尬,可也不知道是温泉水太热了还是怎的,脸上的温度在这一刻唰的一下升了上去,连带着耳朵都有些发烫。


    鄢容时刻盯着她,自然也没错过她微微泛红的脸和耳根。


    他直言点出:“可是你脸红了。”


    “……”


    若鄢容不说还好,她可能会自己默默地尴尬好一会儿。


    可虞清光性子就是这样,别人说她什么,她便容易起逆反之心。


    她看向鄢容:“你在取笑我?”


    再抬眼时,方才眉宇间那抹尴尬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


    鄢容连忙摇头:“我怎么敢。”


    他嘴上否决,可眼底扔留着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虞清光。


    虞清光被他笑的心中越发不爽,干脆站起身来,慢慢往水中台阶下走,她的指尖顺着也他喉结逐渐往下滑向他的胸膛,手也跟着没入水中。


    她低声道:“我就是这么想了,怎样?”


    温泉里虽说有人时时打理,可也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根水藻。


    虞清光抓住了水藻,找到了一处支点。


    虞清光这般举动让鄢容有些防不胜防,他瞳孔猛地一缩,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声音都紧了些,“扇扇……”


    这温泉没有扶手的地方,只能坐在台阶上。


    若想做其他的事情,只能由着鄢容借力。


    两人只在水面上露出了肩头,虞清光站着,鄢容却是坐在水里的台阶上的,她抬手按住了鄢容的肩,让他靠在壁沿,“太医说,你的伤势未好,手臂不能用力。”


    虞清光说着,手中抓住水藻借力,慢吞吞的靠近鄢容。


    直至两人在水中面对着面。


    鄢容呼吸忍不住加重,抬手扶住了虞清光的腰,另一只手将虞清光湿漉漉的发撩过身后,嗓音低抑:“……好了么?”


    虞清光紧紧扶住鄢容的肩,抿紧下唇,稳住了平衡之后,这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水面微微波动,虞清光的肩时不时的露出水面,而后又陷入水中,以她为中心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水面是破碎的,就连声音也是。


    月光映在水中,那细长的弯月近在咫尺。


    随着水面的激荡,弯月裂开无数块,又重聚起来。


    虫鸣阵阵,混杂着缓和的流水声。


    那抹顿困终于散去,不再乏累疲惫。


    而是浑身都叫嚣着清醒。


    第74章 第074章


    这几日突然开始下雨。


    下山的路略有些泥泞,本应再等几天下山,可宫中却传来鄢承徽的书信,只道太后病情加重,传鄢家人回去。


    这传信虽是寥寥几字,但分量却不轻。


    太后有疾也不是一天两天,先前鄢容非要虞清光进宫见太后时,说的便是太后身子不好,想让她见见虞清光。


    至于为何是鄢承徽传信。


    皇帝携六宫都上了山,太后身边没人,誉王便带着一家子进了宫。


    许景盈又怀着身子,太后心中欢喜,便让许景盈侯在身边,吃穿用度用的自然也都是上乘。


    后离以孝为大,皇帝一听说太后病重,硬是冒着大雨下了山。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并未有停歇的意思。


    那雨下的也并不算大,可雨线太密,一会儿便将马车上头篷布给打湿了,汇聚在一起正滴滴答答往下落。


    山上阴凉,又这么一下雨,天气便又冷又潮,虞清光身子畏寒,便在马车里放了厚厚的绒毯,窝在一角靠着。


    鄢容见势便掀起帘子往外看。


    虞清光也裹着绒毯同他看过去,好奇问道:“你做什么?”


    鄢容并未应她,相邻的马车正是七皇子和七皇子妃,鄢容便朝着对面喊了一声:“七殿下。”


    那头的帘子也被掀开,七皇子探头问了句:“何事?”


    鄢容道:“可有多余的手炉?借我用用,今早走的匆忙,尚未来得及准备。”


    七皇子听了面露尴尬:“抱歉,还真没准备出多余的,你要不去问问永安,她娇贵,出门得带三五个。”


    话落,便听得马车后面传来一道男声喊话:“哎,二公子,我这儿有,给你送过去?”


    鄢容循声看去,是跟在七皇子后头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掀起,翟星霁支着手抵在窗沿,手里托着一个金色小巧的香炉。


    鄢容果断收回视线,冷冷道:“不用你的。”


    翟星霁指着手中的炉子,又喊了一声:“这我可没用过啊,不用可就浪费了。”


    鄢容理都没理他,喊来闻锦去永安马车里借个手炉过来。


    七皇子见鄢容不要,立刻对着翟星霁招手:“来来,给我拿过来,他不用我用。”


    同鄢容一样,翟星霁理也没理他。


    永安到底是女儿家,手炉准备的刚好多一个,闻锦用帕子裹着,亲自送了过来。


    是个小巧的银炉子,上头点着梅花,镶着漂亮的红宝石,拿在手里也不硌得慌。


    虞清光将手炉抱在怀中,不一会儿身子终于回了些温,就连脚心都暖和了不少。


    因着下雨,下山的路并不好走,生生用了半天方才到了山脚下。


    等回到帝京,天色已经黑透了。


    太后身体抱恙,鄢容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孙子,自然要侍奉床榻,他人刚到王府还未歇脚,便要宫里赶。


    外头雨仍旧不停,檐下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


    虞清光裹上狐裘披风,“别急,等等我。”


    鄢容手中撑起二十四骨的纸伞,拉住虞清光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泛着丝丝凉意,顿了顿,他开口道:“要不你留在家中吧,我怕你这来回折腾,再染上了温病。”


    虞清光知道鄢容是为了自己好,可她毕竟嫁给了鄢容,做孙媳妇的,祖母有疾却不侍奉跟前,到底不太好看。


    虽说也不用真的她侍奉,可面子总要过得去。


    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鄢容知道拗不过她,便为她撑着伞,扶着她下了台阶。


    鄢乐安这时也匆匆跑了过来,跟着两人一起出了王府。


    三人到了宫中,雨下的更大了,撑着伞都能听到那雨滴如滚珠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太后住在永福宫,是后宫最静谧的居所,刚一进殿门,便见通明的灯火。


    三人上了台阶,鄢容收了伞,递给上前来的内侍。


    殿中无人,只有几个擦拭花瓶桌椅的宫娥。


    永福宫极大,寝殿在最里头,鄢容直直朝着寝殿的方向走,还未走两步,便被内侍拦住了:“二公子,先停一停,您这通身的寒气,可不敢直接进去。”


    说话间,便有宫娥上前,为三人解下披风,有用温水给三人净了净手面,又一人递了个手炉,这才放着三人过去。


    鄢容以为他来得晚,与旁人都错开了,谁进了寝殿,这才瞧见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爹他娘大哥大嫂,还有宫中的一些后妃,都围在榻前。


    他只是个后辈,在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等人都陆陆续续散去了,才能上跟前来同太后说话。


    太后与上次见面苍老了不少,就连眸子都暗淡了些,她靠在床头,听见动静了,才慢吞吞的掀起了眼皮。


    鄢乐安没忍住,当即便涌出泪来。


    抬手拉住鄢乐安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哭什么?祖母这不还好好的吗?”


    鄢乐安说不出话来,只能闷着头哭,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将床榻给打湿了不少。


    太后好一番哄劝鄢乐安,小姑娘的泪水才止住,太后又对着虞清光和鄢容招了招手:“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


    待两人上前后,抬手这才拉着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笑着开口:“祖母身子不好,如今能瞧见你们二人喜结连理,也算了了一桩心愿,鄢容这孩子我从小就疼他,他心地纯良,定不会负你。”


    太后并未以此来让虞清光对她承诺什么,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只是这怎么听,都像是交代后事。


    虞清光虽说与太后见得不多,可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太后见她一下子说哭了两个,连忙闭上了嘴,可下一秒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拍了拍虞清光的手背:“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可不是你夫君,还要负责来哄你,听话,啊。”


    虞清光点了点头,用帕子将泪擦拭干净。


    太后又拉着鄢容说了会儿话,这才有些乏累,由着宫娥伺候着躺下休息。


    外头的雨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下的愈发大了起来。


    鄢容少时在宫中长大,自然也有他的居所,三人便留在了宫里。


    鄢乐安与永安关系好要,便住进了永安殿中。


    虞清光白日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晚上自是不困。


    她便坐在窗边拖着腮,看着外头被雨打的摇曳的灯笼。


    灯笼是宫灯,用的材质也是极好,雨水浸不透灯笼纸,唯有那呼呼的风声钻进去,才能将烛光吹得摇曳闪烁。


    鄢容从身后拥过来,将那半开的窗棂关上,将虞清光搂在怀中:“别看了,外头冷。”


    虞清光转过身看向鄢容:“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鄢容:“已经好了,若是不用力牵扯,不会觉得痛。”


    “那便好。”


    即便是关了窗户,外头的雨声依旧清晰明显。


    光是听着声音,便已觉得有丝丝冷意。


    鄢容抱着虞清光,小声问道:“要在这坐会儿吗?”


    虞清光点头:“嗯,懒得动。”


    两人如此面着窗坐了好一会儿,才听鄢容开口道:“祖母很喜欢你,对你说的话最多。”


    虞清光:“你心里不舒服了?”


    鄢容笑道:“怎么会?她喜欢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舒服?”


    虞清光道:“我向来便惹人喜爱,跟你讨人嫌的性子不同。”


    “嗯。”鄢容的下巴抵在虞清光的肩上:“我从小便是祖母带大的,也是因此被她宠成了这副讨人嫌的模样。小时候,天热了,祖母会陪着我爬上房顶看月亮,下面密密麻麻的围着几十个人,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别提多好笑。”


    虞清光笑道:“哪里是害怕你,是怕祖母。她一把年纪了,还跟着你胡来。”


    “所以说她更宠爱我。”


    顿了顿,鄢容又开口道:“祖母宠我,自然也惹得许多人不满,我问过祖母,这宫中那么多皇子公主,还有我大哥鄢承徽,为何她偏偏对我这么好。”


    虞清光问道:“为何呢?”


    “祖母说,我是她的孙儿中,唯一一个长的像她下世的女儿。”


    “……”虞清光没接话。


    “若是按照辈分,我还要称她一声姑母。听说姑母是难产死的,孩子也没保住。那时祖母气性大,得知姑母是因为驸马在后宅养了外室,这才气急攻心,当即便杖毙了驸马,将外室驱逐到了城外。”


    “我明白她对你我说的那些话,她不想让我辜负你,不想她亲自养大的孩子,做了伤她心之事。”


    “祖母虽说喜爱我,但也是我的教养者,该教我的,一点也不少。”


    虞清光听着鄢容的话,默默的拉住环在了自己的腰上的手。


    她笑着说:“那你可一点也不像她教出来的,又嘴硬又死板,祖母的性子跟你那可是千差万别。”


    鄢容知道虞清光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让他心情放松一点,他也顺从的笑了笑:“我马上要加冠了,就在冬季,还有半年左右。祖母已经提前给我赐了字。”


    虞清光回头看他:“叫什么?”


    鄢容:“以琢。”


    虞清光点了点头:“玉不琢,不成器。”


    “祖母是这个意思,她也说我嘴硬死板,性子还需打磨,也不够讨女孩儿喜欢。”


    他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也不知,祖母能不能撑到我及冠那日。”


    虞清光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鄢容这番话下来,她又禁不住红了眼,便抬手去摸颊边的泪。


    鄢容从后搂着她,哪里察觉不到她是在擦泪。


    他拉着虞清光,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着,抬手为她擦拭颊边的泪:“怎么又哭了?”


    虞清光道:“祖母人好,我忍不住。”


    鄢容被她哭的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一遍遍的给她擦拭眼泪,终于见她停了,这才拉住她:“天晚了,上榻歇息吧。”


    虞清光点头,随着鄢容回到了榻上。


    窗外雨声不停,哗哗作响,下了整整一夜。


    期间有数道雷声混杂着闪电,将屋中照的昼白,鄢容又将怀中的虞清光搂紧了些。


    两人相拥而眠。


    到了第二日,雨终于停了。


    天际浮起一抹橙色霞光,透过层层云照射下来。


    虞清光推开房门,裹着狐裘到外头透气,潮湿阴凉,但却带着泥土的清新。


    宫门开着,能瞧见那两人之高的漆红宫墙。


    一队宫娥身着缟素,端着托盘匆匆走过。


    第75章 第075章


    太后驾崩,天下缟素。


    宫内绵延不绝的红墙上挂满了白绸,就连灯笼也换成了白色。


    太后积病多年,能活到如今,全靠用药吊着一口气。


    尽管鄢容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想过这一日来的会如此之快。


    即便如此,太后也早已为自己备好了后事,梓宫皆由金丝楠木所制,就连工漆都是极好的。


    太后生前曾同先帝定江山,乃开国之后,自然应以帝王之礼下葬。


    该入皇室宗祠,与先帝合葬皇陵。


    皇家宗祠在皇城外以北的敬和园中,快马过去也要用上一整日的时间,众人行动不便,便只能在永福宫为太后设立灵堂,以受拜谒。


    太后膝下只有一对嫡亲的双生子,便是皇帝和誉王。


    朝中皇帝亲生子女是永安公主还有十一皇子,永安年岁二八,十一皇子仅有六岁,皆是皇后大乌氏所出。


    皇后大乌氏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小乌氏,则是嫁给了皇帝的胞弟做正妻,膝下便是誉王世子鄢承徽、次子鄢容、小女儿鄢乐安。


    虞清光属太后嫡系之孙,自然要为太后守灵。


    只是倒也不用日日都守着,与几人错开来,今儿个她与许景盈一同,明儿个便是鄢乐安和永安还有十一皇子一同,至于鄢容和鄢承徽,自然是时时跟在二人身侧。


    许景盈怀着身子,想要长久守灵自是不行,就连吃食也要仔细着,那丧期的吃食忌讳,对她来说自然也不能作数。


    每回到了亥时,虞清光便催着鄢承徽扶许景盈下去休息。


    因此这灵堂到了后半夜,只剩下了虞清光和鄢容。


    虞清光跪在蒲团上,身侧挨着的是鄢容,鄢容见她眼皮困顿,便拉着她的手:“你若是困了便去休息。”


    虞清光摇了摇头:“我陪你。”


    鄢容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这守灵谁不来都行,唯独鄢容不行。


    虞清光心知如此,便也执拗的同鄢容一起跪在灵堂。


    前两天宫中下雨,天气渐寒,又加之虞清光这几日夜夜都在永福宫守灵,身子到底有些遭不住。


    她又随同鄢容跪了会儿,只觉得一阵眩晕,头重脚轻,身子朝着鄢容那方趔趄了一下。


    鄢容连忙凑过去扶住她,面色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虞清光就这鄢容扶过来的力道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头晕晕的。”


    鄢容便抬手去摸虞清光的额头,烫的要命。


    他蹙起眉,“怎得染了温病也不知道?”


    虞清光也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倒是没觉出来。”


    鄢容叹了口气,扶着虞清光起身:“先别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烟景正在殿外候着,一听到虞清光染了温病心中急的不行,可她只是婢女,不可擅自闯入殿中,待虞清光出来后,便连忙迎上来搀着虞清光:“小姐……”


    “咳……”烟景一顿,心知失言又连忙改了口:“少夫人,你没事吧?”


    鄢容将虞清光交给烟景扶着,又对着浅桥吩咐:“去请太医过来。”


    浅桥点了点头,率先出了永福宫。


    鄢容住的宫殿离永福宫远了些,走过去足足得有一炷香的视线,虞清光身子不适,便暂时住在了偏殿。


    这偏殿先前是给鄢乐安准备的,日日都有人打扫,还熏了上好的香,


    虞清光甫一进殿,便觉得喉中一阵犯腥,不免干呕了出来。


    鄢容吓了一跳,连忙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又吩咐人进来:“来人,将这香炉撤走,点些清淡的香。”


    虞清光坐在床边用帕子捂着唇,缓了好一会儿,待那室中的香气散尽后,才将帕子拿下,躺上了床。


    这时,浅桥也引着太医前来。


    这太医姓白,正是上回夏藐给鄢容看过伤病的,时刻惦记着鄢容身上的箭伤。


    过来时一手提着药箱,一手还提着一袋子药,瞧见了鄢容便将手中的药放在桌上,对着鄢容拱了拱手:“二公子,这是后续的汤药,早晚饭后各一顿,莫要忘了。”


    鄢容点了点头,敷衍了几句:“知道了,先去瞧瞧她。”


    白太医应下,搬来绣凳坐在榻边,在虞清光腕上垫了一方锦帕,这才开始把脉。


    不过几息的时间,白太医收回手,捋了一把胡子,转头对着鄢容微笑。


    鄢容急的要死:“笑什么,她怎么样?”


    白太医站起身来:“无妨,只是普通的风寒,吃几贴药便能痊愈,当下之急还是二公子的箭伤,雨天莫要长时间吹冷风,以免留下后遗症。”


    鄢容听了白太医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白太医给虞清光写了一纸药方递给烟景,命她随自己去太医院抓药,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叮嘱鄢容:“汤药得要饭后半个时辰内喝完,效果乃是最佳。”


    鄢容敷衍应声,送走了白太医。


    回来时,他还顺手将窗棂关上,这才来到榻边。


    他摸了摸虞清光的额头,虞清光闭着的眼慢吞吞的睁开。


    鄢容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虞清光摇了摇头,除了头晕,身上倒是没什么不适。


    她道:“祖母那里不可没人守着。”


    鄢容心中明白:“等下我会过去的,你莫要担心了,先睡吧。”


    虞清光实在头晕,只叮嘱他一句注意休息,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后来迷迷糊糊间,她被人叫起喝了几口汤药,但意识有些昏沉,也不知道怎么喝下口的,便又失去了意识。


    直到了第二日一早,虞清光才悠悠转醒,身上的那股子不适也随着褪下了。


    她起床盥漱后,正逢上鄢容从外头回来,他眼下有些微微的乌青,只是并不明显。


    他手里正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碗燕窝和一盘软糯的藕花糕,见虞清光已经起身,便将托盘放在了桌上笑道:“御膳房刚煮好的早膳,过来吃点。”


    见虞清光走来,鄢容便用银筷夹了一小块藕花糕喂给她。


    糕点入口又脆又糯,逸散开清淡的甜味,还混杂着淡淡桂花香气。


    鄢容也夹了一块吃下:“怎么样?这是我特地叫御膳房给你做的,我从小吃到大,可还吃的惯?”


    虞清光点了点头:“好吃。”


    鄢容将汤勺递给虞清光:“喝些粥吧,清淡一些对身子好。”


    虞清光接过勺子,放在碗中搅了搅,散出些热气:“你用过早膳了么?”


    鄢容:“用过了,所以才将早膳给你端了过来。”


    虞清光又问:“你昨夜在主殿守了一夜?”


    见鄢容点头,虞清光便又开口:“瞧着你精神不太好,先去休息会儿吧。”


    “无妨,现在还不困。”鄢容看了眼窗外,“待会儿要将祖母的灵牌请到皇室宗祠,我得随着前去拜谒,回来再说吧。”


    虞清光知道兹事重大,皇帝要亲自随行,鄢容自然也要跟去,便并未劝说:“你小眯一会儿,应当也来得及。”


    她抬手拂过鄢容眼下的乌青:“你自己瞧瞧,有多明显。”


    鄢容虽说年轻,但也确实经不住这样连夜的熬,待虞清光用了膳后,便和衣躺下眯了一小会儿。


    皇室宗祠建在敬和园内,远在皇城外,来去最少也得一整日。


    虞清光与许景盈到底是迎娶进门的媳妇儿,自然不能强制要求两人随行,加上两人身体都有些不便,便一同留在了宫中。


    雨后天晴,日头高挂,正适合出来晒太阳。


    永福宫位置靠东,破晓时第一缕光便能照入院中。


    虞清光便随着许景盈在院内的凉亭中晒太阳,凉亭周围是一片梅林,如今正值夏季,只有些光秃秃的枝干。


    想来太后爱梅,梅花开时,也好方便来凉亭之中赏梅。


    虞清光裹着披风坐在亭中,许景盈照顾她病体,一见她跟前的茶凉了,便吩咐上前填热茶,看的虞清光直笑:“我都好不少了,今儿个天也热,没什么事的。”


    许景盈拿着团扇半掩着头顶的太阳:“你觉得没事,二弟可不这么想,就是有些小病,他都要急上个半天。”


    虞清光跟着笑:“哪里就着急,远不及大哥对大嫂上心。”


    “哦对了,”虞清光忽而忆起一事,连忙招呼烟景上前:“去将我先前准备的东西拿来。”


    夏藐虽说在山上,但那山也并非是皇家独属,在往上走些,便是一所寺庙。


    那庙倒是特为皇室所供,听说求愿极为灵验。


    虞清光闲着没事,便上去求了几个护身符,到手的已经遣人给虞霍江妙语送去了。


    剩下的这几日碍于太后下世,尚未抽出空来交给许景盈。


    她拿起香囊,“这是我给大嫂求来的护身符,就在里头装着。”说着又拿起一对金锁:“这个开过光了,是送给孩子的,庇佑孩子平安长大。”


    这东西到底是送到了许景盈心坎里了,自打她有了身孕,便时时想过腹中的孩儿会是如何,自己又怎么陪伴孩子长大。


    可为人母,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孩子安康。


    她接过护身符和金锁,对着虞清光笑道:“我真希望能是个女孩,长大了也能如你和乐安一般讨人喜欢。”


    虞清光倒也不推脱,受下了她的夸赞,笑道:“嫂嫂会如愿的。”


    只是这生男生女谁能拿的准,她也不过奉承一句。


    两人在凉亭中一呆便是两个时辰,直直到了晌午,有内侍请两人回去用膳,两人才觉已坐了许久。


    虞清光拉好披风起身,慢吞吞的下台阶。


    凉亭位处在一片梅花林中,虞清光路过梅花林时,忽而便问道一股刺鼻的奇香。


    甚至还有些古怪的熟悉,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


    虞清光停下来,有些好奇,这梅花未开,周遭又没别的花卉,又怎么会传来香气。


    她便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味道?”


    身侧的内侍便回答道:“这是梅树的花肥。”


    许景盈走过时倒是没闻到一点,听虞清光说香味,一时有些疑惑,用手拢着空气朝着自己扇了好几下,方才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


    许景盈有些吃惊:“你的嗅觉好生灵敏,我这会儿才闻到一些。”


    虞清光生病时向来都对气味敏感一些,否则昨日进了偏殿,也不会引着那浓郁的香薰惹得干呕。


    她简略同许景盈解释了两句,又看向那内侍。


    “什么花肥竟要这般香?”


    内侍道:“也不算是花肥,是一种花草,打湿了埋在土中,便是用来养树的花肥。”


    虞清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这才动身朝着永福宫走。


    只是刚走两步,虞清光喉中又是一阵腥气,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许景盈被下了一跳,连忙扶着虞清光:“没事吧?”


    虞清光呕了两下,刚想开口,鼻息间又飘过来那股奇香,再一次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许景盈一边拍着虞清光的背,一边招呼着那内侍:“愣住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虞清光心知是这花肥的香气惹得她腹中反复,便往前走了两步,远离了那片梅林,喉中的腥气这才缓和下来,止住了呕。


    许景盈看着虞清光干呕的脸色苍白,不禁蹙起了眉,“弟妹,你这是病了不舒服,还是有了身子?”


    虞清光摆摆手:“只是闻不得那种味道。”


    她与鄢容并不着急,她提过一回,鄢容便有意避讳这些,每回都照顾着她的意愿。


    可许景盈不这么想,当初她有了身子时,也是这个反应,虞清光呕的比她还要厉害,又岂会有错?


    两人回到永福宫后,白太医恰好也赶了过来。


    正如虞清光所料,她身子没任何变化,到底还是染了温病,对气味更为敏感一些。


    许景盈听后还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白太医为虞清光诊了脉,只是叮嘱虞清光好好休息,按时用药,莫要往外头跑,平日里在房中开窗通通风便可。


    烟景这么一听,连忙跑过床边推开窗棂。


    一股风恰好迎着窗棂吹进了房中,虞清光眉头一蹙,又是抵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她隐约感觉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香气。


    这白太医原先是民间郎中,因治好过许多疑难杂症,才被请进宫中为贵人诊治,瞧见虞清光这副模样,心中也起了疑。


    他走到窗前嗅了嗅,蹙起眉,喃喃自语道:“可是有什么气味儿?”


    说着,那视线便落在外头院中的两株梅树上,外头围了一圈砖瓦,里头的泥土瞧着极为松软,即便是刚下过雨,也能瞧见不久前才翻新过。


    白太医捏住鼻子,憋了会儿气,后又松开深吸一口气,才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


    那味道混在殿中的熏香里,险些叫他没闻出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宫娥,问道:“院中的梅树是翻了新土?”


    宫娥点头道:“以往每到夏藐时日,都会翻土往梅树下种些花肥,到了冬季梅花才能开的格外好。”


    “什么花肥?”


    “是一种野草,叫紫云英。”


    白太医眉头蹙的更深,连连摇头,“不对,紫云英是药草,不该有这种香味。”


    他指着那两株梅花树:“去,挖出来看看。”


    第76章 第076章


    宫娥得了吩咐,便招呼着几个内侍拿着小铲,去梅树下挖土。


    虞清光心中好奇,自然也同许景盈一起跟了上去。


    这会儿她也确认是那股香气的原因,她甫一靠近,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许景盈连忙拉她回了檐下:“好了好了,别过去了,在这看着就行。”


    虞清光听劝,没有在上前,而是用帕子捂着鼻息,远远的看着。


    几个内侍将土翻了个遍,也没瞧见有什么花肥,全是些湿漉漉黑乎乎的泥土。


    宫娥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不应该啊,这紫云英都是用纱布包着放进去的,怎么会没有了呢?”


    她继续指挥着几个内侍:“再挖深一点。”


    白太医抬手拦住她:“不必挖了。”


    泥土尚且还有些湿润,挖出来时颜色比周遭的干土深了许多,带着些浓郁的潮湿气。


    白太医弯下腰身,捻了一撮泥土,指腹来回碾磨,只觉出一些粗粝的细碎石子的触感。


    他思忖的片刻,又置于鼻间嗅了一下。


    是寻常的泥土气味,也确实埋了紫云英,除此之外,还混杂了另一种奇怪的东西。


    应当是一种草,晒干后碾碎成粉末,大批量的撒入了泥土之中。


    这种气味不强,寻常不可能闻出,唯有雨后才能逸散出丝缕香气,也也的确是上好的花肥。


    思及此,白太医折了一根梅花的枯枝,瞧了一眼截面,长的极好,想来冬季也能开出最艳的花。


    若是没有个五年八年培育,决计养不出这样的枝干。


    白太医从怀中拿出两个纸封的袋,分别取了泥土和枯枝装好,收入袖中,再次看向宫娥询问道:“这花肥从什么时候开始埋的?一年有几回?”


    这宫娥看着年轻,应当也不过双十年华,闻言摇了摇头:“奴婢六年前入宫,入宫时,便有了埋花肥的习惯。”


    白太医若有所思,短时六七年,若是长了,恐怕得有十年往上。


    白太医听闻只吩咐内侍将土埋上,转身走到檐下,对着虞清光拱了拱手:“夫人,您这干呕之症,却因气味而起。”


    虞清光问道:“是何气味?”


    白太医有些犹豫,有似是不敢确认,“微臣尚未辨明,只是猜测加了一种名唤霜心草的野草。”


    “霜心草?”虞清光听着熟悉,只觉得在哪里听过:“有什么功效?”


    “只是普通的杂草,帝都没有,多长在悬崖深涧中,奈何没什么用处,便也无人采摘,只是……”


    他顿了一下:“只是这草顾名思义,性极寒,不能吃却能催生,可做万物花肥。若是与水混在一起,便能散出奇香,只是这味道闻多了有极大的坏处,故名霜心,也就是,催人心衰。”


    白太医说着,神色突然一颤,眼中浮现一抹难以置信。


    “太后……太后她……”


    话已至此,虞清光心中也猜出了些猫腻来。


    这霜心草常年埋在太后院中,难免不会下雨,太后又极为喜爱梅花,冬日赏梅的次数自然不少。


    这雪化了也是水,浸了水的霜心草散发出的奇香,太后自然闻了不少。


    时间再推到前几日。


    一连下了数日的瓢泼大雨,那院中的花肥又是趁着夏藐新埋的,太后出不了殿,自然只能开窗通风。


    太后突然病重,想来是人故意为之,伪造成日积月累的心衰之症。


    见虞清光面色不虞,白太医心中也是翻山倒海,“只是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测,具体是不是霜心草,微信还要取土壤回太医院好生鉴别。”


    虞清光自是相信白太医,若非有十足的把握,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不敢轻率出口。


    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辛苦白太医了,若经查明,请立刻派人告知我一声。”


    许景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往宫里住了几日,便能瞧见这档子事。


    “说起来,我这几日在宫中侍奉祖母跟前,的确察觉出了古怪。”她仔细想了一番,才慢慢开口道:“刚下雨那日,太医院还特地情人诊了脉象,都说一切都好,后来突然下起了雨,那雨一下吧便是一夜。”


    “第二日祖母说外头下雨了,便支人开窗通风,窗户临了入夜才关,祖母便是在夜里病情加重的,太医院诊脉说是心衰无治。”


    “……”


    虞清光想到她同鄢容来永福宫里时,院中一片潮气,雨下的那样大,即便是掩上了门房,也无法阻隔气味。


    看来这太后之死,还有更深的东西要去探究。


    她面色极为凝重,看向浅桥:“浅桥,你立刻去祖祠传二公子,说有要事,请他务必赶快回来。”


    浅桥全程跟着虞清光,哪里不知道这件事重大,得了吩咐立刻出了宫。


    许景盈到底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相较于虞清光的镇定,她更为焦虑的多。


    她眉间浮上一抹愁容:“弟妹,这事……是真的么?”


    虞清光拉住许景盈的手,轻声安慰她:“目前还未定下,大嫂也莫要太过担心,还是要仔细你的身子。”


    如今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这白太医弄错了才更好。


    但结果不然。


    鄢容回来时,那白太医也亲自过来了,他仔仔细细经过多次甄别,最后证实那那的确是霜心草。


    而那枯枝,也已被花肥滋养了数十年之久。


    太后的死,并非心衰无治,乃人为。


    只是另虞清光更想不到的是,这霜心草,竟也与虞霍有所干系。


    自然也是四年前虞霍入狱的关键。


    虞清光听闻只觉得被一道闪电劈中,将她劈得眼冒金星,缓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霜心草为何令她觉得熟悉。


    ——她早在几年前偶然听说过,虞霍在某地求来了这一味草药,她那时只是过了耳,不曾用心记过,因此才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缘由。


    虞清光一把抓住鄢容的手:“那太后的死,与我爹到底有何干系?”


    鄢容见她如此激动,连忙安慰她:“你别激动,正是这霜心草与岳父有关系,祖母的死才更是与他无关,亦是证明了岳父的清白。”


    虞清光听的云里雾里,拧着眉看向鄢容:“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鄢容解释道:“先前关于岳父贬谪的旧案,翟星霁那时同你说过,只说他上京述职,撞破了一件秘密,但他并未告诉你,岳父之所以锒铛入狱,和翟家被灭门的惨案有关。”


    鄢容说到这,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这段时日一直在翻四年前的翟雨之乱旧案,但也无法厘清个中关系,只知道翟家灭门后,翟府人人伤口上都洒满了霜心草的粉末。”


    “这种东西在后离并不多见,后离土地肥沃,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滋养花草树木,可偏偏这种东西,循着蛛丝马迹,寻到了岳父头上。”


    虞清光皱眉:“……这不明摆着的陷害吗?”


    “是啊,”鄢容承认:“是陷害,可翟家乃世家大族,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可却无从查起,唯一的线索,便是和岳父相关的霜心草,为了平息翟星霁的痛苦,也只能将岳父打入牢中。”


    虞清光听的沉默,手却紧紧的掐起。


    半响,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问道:“那翟星霁所说的惊天秘密又是什么,我爹当年入狱可曾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鄢容摇头:“无论如何拷打,岳父都直言对此并不知情,还险些因此丢了命。”


    虞清光:“我爹不承认,那必然是真的不知情。”


    鄢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拉住了虞清光的手:“扇扇,岳父与你是至亲,你自然了解他,可在他人眼中,便是舍车保帅之举。”


    “所以,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肯说,才更坐实了他的罪名?”


    鄢容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荒谬!”虞清光不禁扬声。


    说罢,虞清光也知自己失态,咬了咬下唇,继续问道:“那你方才说,如今证明了我爹的清白,又是什么?”


    “祖母有疾十余年,如今因霜心草心衰而死,自然也证实了霜心草早已出现在宫中,岳父早前便被派去了褚州,从未来往京都,更别说手眼通天,能将霜心草埋入宫中。”


    “因此这害死祖母和翟家灭门的人,是同一人操控,岳父应是上京述职时,偶然听到些风声,只是他并不知情,遭人陷害。”


    说到这,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闭上,几经反复,还是说了出来:“岳父的事,我爹也有责任。”


    经这么一说,虞清光忽而便想起翟星霁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


    ——这位探花郎当日回到京中天色已黑,本应由誉王安置歇息之处,进入宫中,可誉王却因玩乐耽误了。好巧不巧,探花郎当晚无意中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


    ……


    她当时对这来龙去脉并不明晰,听的时候也只是云里雾里,待真正明白了个中关系,才觉得离谱至极。


    与她们家来说,完全可称得上一句无妄之灾。


    她爹究竟是多倒霉,才会因为上京述职惹得这一身的骚,更离谱的是,人人都说他撞见了秘密,唯独她爹对此毫不知情。


    虞清光又好笑又好气,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涌,止不住的干咳了起来。


    鄢容连忙上前为她轻拍后背,虞清光咳了好一会才缓和下来,她看向鄢容问道:“那祖母这事怎么说?”


    “皇上已经派人来去查了。”


    “那我爹呢?”虞清光冷声道:“我爹这几年的冤情又算什么?!就是因为你爹的疏忽。我爹娘平白无故入狱,吃尽苦头。我也从一个县令千金沦落成卑贱的艺伎!”


    说着,虞清光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鄢容以往的所做,她不禁失笑道。


    “怪不得你会私下救我爹娘,不过是为了弥补过失。而我,我不光因你爹的过失被发卖到袖月楼,还要被蒙在鼓里,被你爹赎出,然后费尽心思,感恩戴德的讨好你!”


    虞清光说着,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种种情绪铺天盖地的朝她席卷而来,将她砸的头晕目眩。


    她哭的断断续续,又开始忍不住咳嗽。


    鄢容心知虞清光说的有理,无法反驳,又被她哭的心痛,只能上前将她拥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扇扇,我从未将你看轻过,我知我爹有错,所以才极力为岳父翻案,想要将你迎娶进门,只为能够保护好你。”


    虞清光窝在鄢容怀里一边哭一边止不住的咳。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知道不能因此而怪罪鄢容,可她一想到如今的一切,皆由誉王的过失造成,就觉得委屈。


    若誉王不曾出错,她娘也不会哭伤身子,她爹也不会白了头发。


    她依旧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或许她会随爹升迁入京,成为京中的贵女,备受爹娘宠爱,家宅和睦,万事顺遂。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爹重新加爵封官,她也嫁入了天家。


    一切都有所好转,她自当不能将自己久囿于过去。


    可那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四年又有谁来弥补?


    没有人。


    唯有她自己,她娘自己,她爹自己,独自一人默默承担。


    她也终于明白,鄢容做的那些事,为何不肯同她说。


    他怕自己知道后,会因此而怨恨他。


    但事情毕竟已过去四年,再深的伤疤过了四年也只剩下了一道浅淡的痕迹。


    虞清光心中已然生不起怨和恨,只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这一切,终究不过一句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虞清光伏在鄢容肩头,抓着他的手臂,哭的浑身发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鄢容肩头的衣裳被她泪水浸湿。


    少年将她揽在怀中,承受着她扑面而来的崩溃的情绪,他眼眶微红,轻轻的抚着她的肩头,声音也有些沙哑。


    “对不起扇扇,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痛。”


    第77章 第077章


    虞清光伏在鄢容肩头哭了片刻,松开他后又用帕子捂在唇边干咳了几声,才觉出些头晕目眩。


    她咳得颊边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眼眶也红了一圈。


    鄢容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手仍旧搭在虞清光的背上,轻轻拍着:“你用药了吗?”


    虞清光摇了摇头:“还未用膳。”


    闻言鄢容便要喊浅桥去传膳,却被虞清光拦住:“不用了,我不饿。”


    她看向鄢容:“你现在抽得出身来吗?”


    鄢容:“怎么了?”


    虞清光:“我想回家一趟,回虞府。”


    鄢容并未问虞清光缘由,便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同。”


    鄢容派人给誉王传了个话,便同虞清光出了宫。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烟景带上要给虞清光煮的药包,好方便在虞府煮药。


    太后被害之事,并未传扬出去,百姓们也只知太后是寿终正寝,举国哀悼。


    江妙语见虞清光第一眼,便瞧出她是哭过的,她只当虞清光是守孝时哭的,便并未太当回事。


    她上前拉住虞清光的手:“还没用膳吧?正好赶上了饭点,先去吃点东西。”


    虞清光心中着急,哪还有心思吃饭。


    可一想她吃不下饭,她爹娘也要吃,况且四年前的事,要是问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加之她还要喝药,便也不再推脱。


    用罢晚膳,四人坐在了堂中,虞霍率先开口。


    “扇扇,你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虞清光行事向来妥帖,为太后守孝这等大事,她理应明白轻重,可偏偏这个关头回家,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虞清光神色认真:“爹,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霍闻言面色一愣,转而脸上也浮现一抹凝重:“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虞清光无法,只好将太后被毒害之事告知两人。


    “霜心草……”虞霍喃喃道:“居然又是霜心草。”


    虞清光叹了口气,“所以你为何去寻霜心草呢?这又不是草药。”


    这话一问,虞霍便有些尴尬,他下意识挠了挠头,虞清光的视线也下意识的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瞧见了虞霍两鬓的斑白霜发。


    “哎……”虞霍解释道:“还不是操心操的,褚州那么大地方就我一个管事的,三天一断案五天一敲鼓,鸡被偷了要我管,吵架了要我劝,天天折腾的我烦啊,每次洗头都要掉一大把头发。”


    虞清光有些茫然,到底没明白这跟霜心草有什么关系。


    虞霍继续道:“后来师爷听我天天念叨,就告诉了我一个偏方,说那霜心草研成碎末和姜混在一起,摸在发根上能生发,我就去求了点。”


    “……”


    虞清光听得眼神都变了,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屋中突然就这么安静了几息。


    虞霍也被虞清光和鄢容异样的眼神看的发毛,拍了一下手:“那爹总不能年纪轻轻就秃顶吧?我还得出门见人呢!”


    虞清光想了万千种虞霍求取霜心草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只是为了生发。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虞清光只好捧场的问了一句:“那有效吗?”


    虞霍将身后的头发捋到身前:“有用啊,你看这头发,多茂密。”


    “……”这不是重点。


    虞清光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之后呢?你上回京述职时可曾看见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虞霍所言与鄢容和翟星霁说的并无出入,无非就是上京当日并未入宫,而是在酒楼歇了一晚,第二日才住进了宫里。


    至于述职,他大约在宫中待了半个多月,正准备回褚州,便蒙冤入狱。


    虞清光凝眉,仔细思索其中关系。


    翟星霁口中的秘密虞霍没有提及,应是他并未留心,或是真的是撞见了什么,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既然是足以灭口的秘密,自然不可能在宫中这种隔墙有耳的地方商谈,可虞霍除了在宫里待过之外,便只能是酒楼了。


    很显眼,鄢容也想到了此处。


    他抢先问道:“那您在酒楼留宿那一晚,可曾听到过什么?”


    虞霍当即便摇头:“那种地方能听到什么?我只是住了一晚。”


    虞清光也觉得这般询问有些笼统。


    既然是秘密,自然是要在夜深人静的地方,酒楼人多眼杂,有什么事会在酒楼谈?


    且那人能在暗中缜密操控,也不可能真的直接说出什么话来,应当会是一些听起来寻常的暗语。


    但这样问的确难以问出什么来,况且又是四年前,虞霍说不定这会儿也忘了。


    虞清光觉得有些棘手,只好让虞霍详细讲述留宿酒楼那晚都做了什么。


    “此行上京述职毕竟关我升官事宜,我便更为重视一些,生怕自己没准备好,便又连夜重新起草了一份新的折子,一直写到了后半夜。”


    鄢容:“然后呢?”


    虞霍:“没然后,一早我便要面见圣上,自然便睡了。”


    虞清光追问到:“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虞霍反反复复一个问题被追问无数遍,不免也有些烦躁:“能听到什么?隔间的呼噜声成不成,打的震天响!”


    江妙语闻言便拍了他一下:“孩子好好问你呢,你什么语气?还说是自己出口成章的文人,像什么样子?”


    经江妙语这么一说,虞霍突然睁大眼睛,朝着手心一锤:“我想起来了!”


    “睡前我去了趟茅房,路过一间房时,听到有人在吟诗,也不像是吟诗,可能是念诗,反正声音不大,我也就听了个大概。”


    虞霍略一思忖,便开口道:“好像是什么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


    “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鄢容复念了一遍。


    “不错,是这句。”


    虞清光看向鄢容:“你可有什么头绪?”


    鄢容摇头:“诗倒是听过,可却不曾想出其中玄机。”


    虞清光也有些茫然:“这句诗会和翟星霁灭族之案有关吗?”


    鄢容敛下眸子,捏拳抵在唇边:“我想想。”


    “箭径酸风射眼……箭的话,翟家善用箭,此句杀意尽显,又暗指破灭,应当暗指翟家灭门之事。至于腻水染花腥……”


    他嘶了口气,一时也难以参透其中含义。


    虞清光也分析道:“将字拆开来看呢?腻便是二月,水又是什么?节气么?二月有什么节气和水有关?”


    闻言,鄢容神色一凛,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二月十九雨水!翟家便是那日被灭门的,翟雨之乱也是由此而来。”


    说到这,鄢容便又复念了一遍道:“应当不会错,这诗便是传递翟家灭门的暗号。”


    虞清光能明白其中缘由,但她却不理解,即便是暗号旁人无法参透,为何要说出来?用信送去不好吗?这样她爹也不至于无端被牵连。


    还是说,此物无法用信?


    虞清光这么一想,便也问了出来:“为何要用口传述?这不是生怕旁人听到吗?即便是用信不便,何不手写?”


    鄢容摇头:“不清楚,若是怕盘查,当时朝中民风开放,并无发生过祸事。”


    虞清光想不通,干脆也不再去想,“也罢,如此已经算是有些收获了。”


    虞霍在一旁听两人说着,大抵也明白虞清光回家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先前他便是因翟家灭门之案入狱,如今太后被害,霜心草再次出现,牵扯到了四年前的案子,便意味着,当日他身上背负的冤情,在今日终于洗清了。


    虞清光应当是顾及他的脸面,并未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说。


    毕竟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不需明说也能心领神会,明白个中缘由。


    见几人终于谈完,烟景这才慢慢吞吞的上前,小声提醒虞清光道:“小姐,你的药还未喝,已经热了两回了。”


    江妙语闻言,二话不说先是看向鄢容,那投过去的眼神活脱脱便是一副问罪的架势。


    话都还没说呢,鄢容便已觉挨了两记眼刀。


    江妙语接过烟景递过来的药碗:“怎么喝起药了?”


    鄢容解释道:“是我未能照顾好扇扇。”


    虞霍也想跟着开口,便被虞清光抢先一步接过话:“没事的娘,这几日守灵着凉,再喝几贴药便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听虞清光这么说了,江妙语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只吩咐烟景:“拿蜜饯来。”


    虞清光接过汤药,到手已经不再滚烫,只有些浅浅的余温。


    她尤为怕苦,可却不能不喝,只好屏息一口灌下去,拿过烟景递过来的蜜饯吞下,才缓和了口中浓郁的苦涩。


    外头夜色正浓,晚风习习。


    虞清光身子不适,也不能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奔波,今夜便只好留在了虞府。


    太后还未下葬,明日自然还要回到宫中。


    只是虞霍兹事重大,鄢容却不得不回一趟宫,将此事告知皇帝。


    鄢容过去的快,回的也快。


    虞清光刚盥漱沐浴完,鄢容便裹着寒气推开了房门。


    她先是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篦子,隔着珠帘望他:“怎么这般快?”


    鄢容刚准备上前,可却想到虞清光正害着病,便将外袍褪下,虞清光便提醒了一句:“外头的衣橱里有你的衣裳。”


    他上前拉客衣橱,果然瞧见里头挂着几件他没见过的衣裳,穿上去尺寸也正合适。


    鄢容走过来,便问道:“你房中怎么会背我的衣裳?”


    这是虞清光未出嫁前的闺房,虞家人后来搬来,虞清光也没住个几天,鄢容除了上次跟着虞清光回门来过一次,今儿也才是


    第2回 。


    虞清光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走向榻边坐下才开口:“我娘准备的。”


    鄢容见她面色疲倦,又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上前挨着虞清光坐下:“你……还生我的气吗?”


    问的是下午虞清光哭的那事儿。


    虞清光抬眸看向鄢容:“生气有什么用?如今我都已经嫁给你了,难不成和离?”


    鄢容一听“和离”,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生怕虞清光真就这么顺着来了,连忙拉住虞清光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若是还生气,尽管朝着我发泄出来。”


    “是你爹做的,与你有何干系?况且你也蒙在鼓里,事已至此,只能由着它过去了。”虞清光将手抽出,轻轻的推了他一把:“你去盥漱吧,天色晚了。”


    他听出了虞清光的话外之音。


    让他洗洗睡觉,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鄢容紧着的心好歹是松了些,才由烟景引着出了房门。


    再回来时,虞清光已经躺着歇下了。


    她面朝着外面,锦被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了挺翘的鼻尖和眉眼。


    鄢容以为她睡着了,便放轻了脚步。


    他挑了挑灯芯,又将灯罩子罩上,掩住了刺目的烛光。


    那罩子是两层白纱,上头绣着云纹,烛光透过照进屋内便有些朦胧昏暗。


    鄢容放下灯盏,转过身去,却发觉虞清光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在夜中有些意外的亮,正默默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吵醒你了?”


    虞清光摇头:“没,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见鄢容靠近床榻,虞清光微微轻抬下颌:“不想动,你睡里面。”


    待鄢容躺下后,虞清光便翻过身,面向他问道:“我爹的事怎么说?”


    鄢容:“皇上让我大哥亲自去查,不会经别人的手。”


    “…那大嫂那边?”虞清光愣了一下。


    许景盈还怀有身孕。


    鄢容道:“大嫂也同意了。大哥武功并不比我差多少,皇上还调遣了一队禁军随行,你放心吧。”


    虞清光听他这般说,便也不再多问。


    两人躺在帐中面对着面,外头烛光虽昏暗,却能瞧见彼此的面容。


    就这么对望着,看着对方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虞清光才开口道:“我突然想到,翟星霁要杀我,是为了给他们翟家报仇?”


    鄢容不喜翟星霁,也知先前翟星霁同虞清光之间有些交情,他本想直接承认,可到口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他摇头如实道:“他虽然是个疯子,但脑子没疯,应当也是听令于三皇子。”


    虞清光不禁蹙眉:“三皇子为何要杀我?我与他从未见过面。”


    鄢容也不明其中缘由,“大抵也和四年前有关,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大哥已经去查了。”


    虞清光又问:“那翟星霁屡次杀不掉我会如何?”


    “他与三皇子交好,当初翟雨之乱还是三皇子将他救下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即便是三皇子真要罚他,他也不会喊一句疼。”


    鄢容不想再提翟星霁,也知道今天虞清光确实心累体乏,便岔开了话题。


    他从锦被下拉住虞清光的手:“好了,睡吧,明日祖母下葬皇陵,恐怕会累得很。”


    第78章 第078章


    次日一早,虞清光又随同鄢容进了宫里。


    她温病褪下后,便有些咳嗽。


    是干咳,咳得喉间又疼又痒,十分痛苦。


    皇陵同皇家祖祠一样,都建在皇城外,鄢容实在心疼虞清光,便不曾让她跟去。


    虞清光就又同许景盈留了下来。


    太后遗体下葬,虞清光也不必再留在永福宫守灵。


    恰好今儿个风和日丽,天色极好,又逢上宫中无人,虞清光和许景盈便出了永福宫,去御花园散了散心。


    这地方想来常有后妃游玩,搭的有花棚还有秋千,就连秋千的绳子都缠着花,散着阵阵香气。


    虞清光和许景盈坐在秋千上轻荡,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许景盈对虞清光实在是好奇,尤其是当初虞清光初入誉王府时,鄢乐安说的那番话,什么替身,什么丫鬟的,她听得不明不白,事后也实在不好意思追问,倒显得她多八卦。


    可近日同虞清光接触多了,也发觉她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便也不再顾忌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弟妹,你和二弟是如何相识的?先前你入府时,我听乐安还说你先前是鄢容身边的人?”


    这话若是搁在旁人身上,恐怕是带着鄙夷的意味,但虞清光知道,许景盈是单纯好奇。


    她没有否认,一五一十向许景盈道来:“先前我家中败落,是被王爷救入府中,跟在了二公子身边,后来……”


    虞清光正在琢磨要怎么和许景盈解释这个假死,却不想许景盈抢先一步问道:“所以,你同父亲便设计一出假死的戏码,离开了二弟?”


    虞清光想了一下,点头:“……是这样的。”


    见势,许景盈不由挑了挑眉,津津有味追问:“然后呢?是不是他在萦州办事遇到了你,就对你强取豪夺了!”


    “……”虞清光没明白许景盈这兴奋的劲头是哪来的,更是被她直言的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只好点了点头:“也,差不多。”


    许景盈连啧三声,摇了摇头:“我嫁入王府也才两年,这两年我见过不少同二弟说婚的,都被他一口否决,我只当他年少气盛,谁也瞧不上,原来是心里惦记着你呢。”


    这种事若是她人当着虞清光的面提及,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可偏生从许景盈嘴里说出来,就让她觉得十分尴尬,尤其是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给她盯的十分不自在。


    见虞清光耳根有些泛红,许景盈连连开口:“哎呀!你害羞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说话呢,这也没调侃你啊。”


    要真是调侃,虞清光倒还好应付。


    可偏生许景盈她就是这么诚心的同她说这些,才让虞清光应付不得。


    她这么一尴尬,便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烟景连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


    这一连串的咳嗽给许景盈吓得不轻,连连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虞清光用帕子抵在唇边咳了一会儿,这才停下,看着许景盈面带歉意:“这病实在有些扫兴。”


    “哎,不扫兴不扫兴…。”许景盈道:“我也就是随便说两句。”


    这方话刚一落,便见跟前走过来一个宫娥,那宫娥手中端着托盘,上头摆了两个琉璃盏。其中一盏里头放着的类似于糕点的东西,另一盘放着的则是晶莹剔透的糖果。


    这宫娥面生的很,虞清光不曾见过。


    她微微一愣,便下意识看向许景盈,虞清光本以为是许景盈吩咐的人,却不想许景盈也是一脸茫然的看向她。


    那宫娥见到二人先是屈膝一礼,这才呈上托盘:“贵人,这是御膳房特质的水晶糖,采薄荷做的,入口清爽,能消解喉中不适。”


    “另一盘则是枇杷糕,由枇杷和枇杷叶所做,吃了能缓解咳嗽。”


    这宫女明显是冲着虞清光来的,就连这糖和糕点,都是特地为虞清光所做。


    虞清光微微拧起眉,并未让烟景接过托盘,而是问她:“谁叫你来的?”


    太后今日下葬皇陵,宫中的皇嗣和宫妃都随同皇帝一起去了皇陵拜谒。且虞清光在宫中又不常露面,更是没入宫过几次,还不至于这宫里的人都认识她的地步。


    那宫娥并不隐藏,直言道:“是陛下身边的侍讲学士奉奴婢送过来的。”


    说到侍讲,虞清光先是懵了一下,她并不认识什么侍讲,又怎会给她送这些?


    可下一秒,她脑中有白光闪过,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脸。


    先前去夏藐时,她看见钟子盈骑马在御前开路。


    那时闻锦亲口说的,钟子盈从翰林院编撰被皇帝调拨在跟前做侍讲学士。


    ……是钟子盈叫人送来的。


    只是虞清光有些不太明白,他既是皇帝身边的侍讲,理应也该时时跟在皇帝身前,即便不跟随御前,又怎么能在宫中随意出入?甚至能让御膳房亲自给她送糕点吃?


    许景盈并不知虞清光和钟子盈之间的过往,只是单纯问了一句:“弟妹,这侍讲学士可是二弟的好友?”


    毕竟送东西这行为,在许景盈眼中来完全是善意之举。


    且鄢容身份特殊,向来都跟在皇帝身边,如今皇帝身边多了个侍讲学士,又如此照顾虞清光,很难不让她误以为与鄢容熟识,受鄢容所托照顾虞清光。


    虞清光刚想摇头说不是,可一想,她若是矢口否认,钟子盈这般行事,倒像是同她私相授受,介时她更是难以说清。


    她正纠结着要怎么同许景盈解释,便见不远处的廊道下走来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一袭靛青色锦缎,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枚雕成青竹的玉佩。


    脚步不徐不疾,正朝着这方走来。


    ——钟子盈。


    许景盈自然也瞧见了钟子盈,她觉得有些面熟,的确是在皇帝身边见过几面,心中猜测此人便送来吃食的侍讲学士。


    但她又不认识此人,可见他过来的目的唯有是找虞清光的。


    许景盈不爱惹人嫌,也不爱见生人。


    见钟子盈走过来,便十分自觉地同虞清光辞别,“弟妹,我先回去了,你们在这聊。”


    临走前,她还顺手拿了一块枇杷糕吃下,对着虞清光笑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


    虞清光对着她点头笑道:“大嫂慢走。”


    钟子盈走的不快,待许景盈身影瞧不见了,也才走到慢吞吞的虞清光跟前停下。


    他端起那撑着水晶糖的玉盏在手中,对着宫娥挥了挥手。


    宫娥得了吩咐,将那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垂首走了。


    虞清光也从秋千上起身,微微蹙着眉看向钟子盈。


    她实在不懂钟子盈的用意。


    钟子盈见她表情似乎并不太欢迎他,便上前了两步,将手中的水晶糖递过去:“要尝一颗吗?很清火的,能缓解你喉中不适。”


    虞清光没又动手去拿,只是看着钟子盈,面色极为复杂:“你送这些有何用意?”


    钟子盈听得一愣,笑了笑:“扇扇,我能有何用意?你尚在病中,这糖和枇杷糕,都能缓解你的病痛,难不成我会害你?”


    她自是知道钟子盈不会害她,可这是在宫中,宫内人多眼杂,他如此行事,若是叫有心之人看到了,对她和他,都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这是在宫里,你此番实在有违妥当。”


    钟子盈眸色闪了闪,问道:“扇扇,你这是在和我撇清关系么?”


    “钟慈。”虞清光凝眉:“我和你本身也没有关系,请慎言。”


    钟慈……


    这还是钟子盈头一回听虞清光喊他全名。


    起初与他相识时,虞清光喊他钟才子,后来便是子盈,再后来,变成了钟大人。


    如今竟是行同陌路,只能喊得一句钟慈了。


    可即便是一声钟慈,入了他的耳,也比那一声淡漠的钟大人要顺耳的多。


    他垂眸笑了一下:“我听闻你守灵染了风寒,如今仍有咳疾,我知你不爱喝那些熬的汤药,便想给送来这些。”


    说着,他顿了顿,唇间竟是漫开一抹苦涩的笑:“这御花园我已经将人都遣走了,扇扇无需怕有人瞧见,惹上非议。”


    钟子盈这话说的倒是险些将虞清光绕进去,什么叫无需怕有人瞧见?


    她本身也不怕这些,与钟子盈也并无私情。


    只是宫中不比外头,若是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况且如今又是太后丧事,更是不容有差。


    她虽明白钟子盈心性清正,可今日言行也让她有些恍惚,竟是没弄明白钟子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但这并不重要。


    虞清光看着钟子盈,正色道:“钟大人,我姓虞,名清光,你若不知要如何唤我,喊一声虞姑娘便可。”


    他一口一个扇扇,喊的她实在心惊。


    钟子盈倒是对虞清光还算了解,知道她这话是生气了,便叹了口气,解释道:“是我言语不妥,但我并非此意,真的只是担心你的咳疾,才会遣人送东西过来。”


    虞清光见他说的实在诚恳,心知他秉性风雅,实乃君子,只当他是关心则乱,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她刚想开口,便突然一阵咳意袭来,捂着胸口止不住的咳嗽。


    烟景连忙上前扶住虞清光,为她轻抚后背,“小姐,少说些话吧,外头风到底还是凉的。”


    虞清光咳了好一会儿,将脸都咳红了,这才停歇了下来。


    喉中又疼又痒,让她极为不适。


    钟子盈见势便又将手中的水晶糖递了过来:“吃一个吧,会舒服许多。”


    虞清光看向那玉盏中的糖,是有些透明的青色,一个约莫有拇指大小,略微靠近了还能闻到一些清凉的味道。


    她实在是耐不住喉中的痒,便抬手捏起一粒,放在口中。


    凉意极快的在舌尖散开,充斥在口中,虞清光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清甜的凉意便顺着喉中涌下,瞬间覆盖了口中的痒和痛意,只余下了舒爽的冰凉。


    钟子盈见虞清光在吃下水晶糖的一瞬,眸子微微亮起,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问道:“怎么样?可有缓解不少?”


    虞清光连忙点头,看着钟子盈笑道:“舒服多了。”


    只是她刚扬起一抹笑,那笑意便又突然滞在了脸上。


    她与钟子盈相处实在是太久,甚至比鄢容同她相处的还要久。


    足有四年时间。


    这四年,她与钟子盈之间从未起过争执,钟子盈似乎很懂与她相处时的应该要把握的分寸,也从未让她有过丝毫的冒犯和不适。


    她确实很喜欢和钟子盈的相处时的感觉,像无话不谈的挚友。


    虞清光不可否认,这让她很轻松。


    人在患病时,思绪总是会有些迟钝,加之她方才咳的头晕目眩,喉中冒烟,乍一吃到那般凉爽的糖,便一时忘了身置何处。


    耳边听到钟子盈的话,便下示意的点头回应他。


    这是那四年来早已养成的习惯。


    待她反应过来时,笑意已凝滞在了脸上,她抿唇敛下眸子,对着钟子盈又变成那副客客气气的冷淡模样:“多谢钟大人馈赠。”


    顿了顿,她又道:“这糖我便收下了。”


    烟景闻言便上前,接过钟子盈手中的玉盏。


    钟子盈倒像是不在乎虞清光这副突然转变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怎么突然就染了风寒?可是先前下山时着了凉?”


    从行宫回来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虞清光的确是从那时开始,逐渐被凉气浸体,加之又夜夜跪在永福宫给太后守灵,身子这才撑不住。


    只是她并未细说,而是客套了一句:“劳烦钟大人挂念,如今已经好了不少了。”


    “哎……”钟子盈叹了口气。


    他视线落在虞清光身上,微微敛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只是轻轻道,“你身子虽不弱,但向来怕冷,鄢容在下山路上只给你借个暖炉,岂能替你驱散寒气?”


    这话倒是说的虞清光有些莫名。


    夏藐上下山都由钟子盈在御前开路,她依稀记得自己的马车与七皇子马车并驾,与队首尚有段距离,钟子盈又怎么会直到鄢容给他借暖炉的事?


    难不成他时时都注意着?


    ……


    虞清光愣了一下,转而又反应了过来。


    七皇子马车后面跟着的便是翟星霁,两人是好友,约莫是翟星霁告诉他的。


    虞清光被钟子盈这番话说的无言,更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只能抿着唇沉默。


    钟子盈似乎也没准备让她接话,紧跟着便又开口道:“明知你不喜欢吃苦,还不曾为你准备其他能抵药的东西。”说着,他低低嗤了一声:“你与我相识四年,我只见你病过一回,你不过才嫁到誉王府多少时日,便即刻染了风寒。”


    他抬眸看着虞清光,慢吞吞道:“鄢容连这点事心思都不肯为你用,又如何能照顾好你?”


    “……”扯得好像愈发远了……


    虞清光刚想开口,便被钟子盈抢先一步打断:“扇扇,你不必替他说话,我不想听你说他,我也不是想将话引在他身上。”


    说到这,钟子盈停下,神色认真的望向虞清光。


    他身型颀长,立在花棚下,眸色沉静。


    花枝垂下,被风轻轻扬起,正好悬在他的头顶,轻轻擦着他的冠。


    头上是花枝,身上映的是透过光的交错花影。


    他像是由百花之中绽出的青色玉兰,就连花丛中的枝叶都要借风探出,勾缠上他那三千素雅青丝。


    虞清光恰好在这时嗅到了一股扑鼻的花香。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子盈见势不由得一笑,这才轻声开口:“扇扇,我只是觉得,相较于鄢容,我才是那个能照顾好你的人。”


    第79章 第079章


    钟子盈这番话说完,虞清光难得沉默了下来。


    她看了钟子盈半晌,拧着的眉才松开,微微叹了口气:“钟慈,我并非四肢不勤,不需要事事都让人照顾。”


    “人都不是铁打的,小病小灾无可避免。”虞清光面色平静,“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钟子盈没想到虞清光会有此言,他一时有些失语。


    他向来了解虞清光,虞清光为人便是这般,不会假意逶迤,若是听到不舒心的,自然会挑明了直言。


    先前在萦州时,钟子盈便是被她如此性情吸引,对她逐渐生出了男女之情。


    可却没想到,当初令他生起爱慕之心的性情,也会在今日令他望而却步,他甚至在想,若是虞清光能再软和一些便好了。


    究竟是因何,才让他跟虞清光走到了这一步?


    是鄢容?还是权势?还是因为他?


    可即便是因为和鄢容成亲了的原因,为何虞清光偏偏只对他如此疏离?


    她可以对着翟星霁大发雷霆,却独独对他退避三舍。


    翟星霁与鄢容,任何一个都不如他同虞清光相识的时间长,可只有他看起来才是那个同虞清光毫无关系的人。


    鄢容与他成亲,是她的夫君。


    翟星霁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


    只有他,虞清光三番五次要与她撇开关系。


    钟子盈不懂,更觉得无法理解。


    他就这么沉默的看着虞清光,面色愈发复杂。


    虞清光不想再跟钟子盈在这里耗着,便对着钟子盈浅浅作揖:“钟大人,若是无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钟子盈没有拦住她,只等她绕过自己,才连忙转过身去喊住虞清光:“那翟星霁呢?他算什么?”


    “……”虞清光听的皱了眉。


    这又关翟星霁什么事?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孟浪,虞清光心中不免也有些生气。


    她果断转过身来,看着钟子盈:“又与他何干?”


    钟子盈没见过虞清光这般表情,他稍稍愣了一瞬,可下一秒便又觉得嘲讽至极。


    他不过只是提了一下翟星霁而已,便能让虞清光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升起一抹怒气。


    钟子盈失笑:“扇扇,我有时候实在不懂你怎么想的。”


    “我与你相识四年,即便是比不过鄢容,难道还抵不过翟星霁吗?你甚至能心平气和的同他在凉亭之中高谈阔论,却不能同我好好说上几句?”


    “高谈阔论?”


    虞清光听得莫名其妙,转而便意识到钟子盈指的是他同翟星霁要解药的那日。临走时她转头遇见了钟子盈,还以为是凑巧,却不想他早就旁看多时了。


    “你在监视我?”虞清光凝眉。


    说着,她顿了顿:“其次,我并未同翟星霁高谈阔论,是他刺杀了鄢容,并在箭上涂了药,我只是问他寻解药而已。”


    “是啊,他都刺杀了鄢容,你还能同他如此。”钟子盈更是不能理解:“那为何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曾做过,你却将我视若无睹?”


    “……?”


    虞清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她不明白钟子盈是怎么想的才能说出这种话。


    这是能跟翟星霁计较的事吗?


    翟星霁跟他来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虞清光眉头蹙的更很,但她不想深究钟子盈话中所知,更甚她觉得这根本和他说不通:“钟慈,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般想。但翟星霁和你不同,我与你之间并无恩怨,更无外界的牵扯,我厌恶翟星霁,所以才会对他那样,但我并不讨厌你,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能明白吗?”


    钟子盈摇头。


    ……他不懂。


    但虞清光没有在往下解释,只是淡淡开口:“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开。


    虞清光出了御花园,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许景盈住的地方与她不在一处,加之太后今日下葬,她无需守灵,再回永福宫便不合规矩。


    她正琢磨这要去哪寻许景盈,却不想刚拐出御花园没几步,便见许景盈在不远处等着她。


    远远瞧见她,还对着她招了招手:“弟妹,在这儿!”


    虞清光连忙走过去,“大嫂怎么不回去?吹了风怎么办。”


    许景盈笑道:“这不是怕你回来寻不到我么。”说着,她看到烟景跟在身后,手里还端着那琉璃盏,便上千捏了一块琉璃糖吃下。


    她眸子微微瞪大,“好清凉的糖。”


    虞清光道:“嫂嫂喜欢便送你吃吧。”


    许景盈连忙摇头:“这倒不用了,改日我叫你大哥寻那侍讲要个方子,在家中自己做着吃。”


    虞清光:“也好。”


    …


    鄢容到了晚上方才回来,彼时虞清光正在许景盈那里用膳,鄢容过去也蹭了一顿晚膳,才同虞清光离开。


    太后下葬皇陵,永福宫空了出来。


    两人自然也不能久住在宫里,第二日便回到了王府


    一场雨过后,终于步入了夏季。


    蝉声阵阵,天气也跟着炎热了起来。


    太后葬仪过后,朝中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因鄢承徽下褚州亲自调查虞霍的案子,这太仆寺卿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只能由着鄢容暂顶。


    朝中大臣众多,各司其职,其中有诸多不便,皆不好插手太仆寺事宜。


    鄢容身份特殊,平日里闲的很,此职由他顶上最合适不过。


    两人是亲兄弟,做起事来也不会有什么隔阂,待鄢承徽回来,鄢容也能简单干脆的还回去,就算干得不好,兄弟俩之间,当弟弟的挨上两句哥哥的骂也无可厚非。


    因此先前鄢容上朝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不去便不去,可如今暂顶了太仆寺卿的职位,倒是得天天都要早起上朝了。


    鄢容穿一身大红官袍,列在群臣之中。


    今日并无什么朝事,主要便是交代鄢容暂任太仆。


    太仆位列九卿,掌管宫内马车,其公务内容并不简单,堪称得上一句繁琐。


    下了朝,鄢容便由太仆寺少卿领着他去了太仆寺收悉事宜。


    而另一边,宫内。


    皇帝下了朝,便一路奔去太极殿处理奏折。


    这几日只顾着太后葬仪,公务便堆了不少,今日呈上来的奏折足有半人之高,若是全部放在一起,一整日不吃不喝,也才只能处理掉一半。


    果然,为人君者,还是得一日不可懈怠啊。


    他吩咐人研好朱砂墨笔,翻开奏折开始批阅。


    先前跟在身边伺候的是陈公公,可如今钟子盈被提为侍讲学士,那研磨批阅奏折时,身边跟着的便成了钟子盈。


    皇帝十分看中钟子盈,曾赞誉他“生信英迈,屈起多才华。”


    他心知钟子盈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因此那上奏的折子有时还会亲自问他见解。钟子盈自然也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句句都能道出核心,令皇帝极为满意。


    除此之外,皇帝还有另外的私心,他看钟子盈形貌不俗,有心招他尚公主。


    至于钟子盈与鄢容之间的恩怨,皇帝一概不知。


    即便是鄢容抢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京中世族到底也只是私下当做笑谈,鄢容乃太后最受宠的孙儿,又是皇帝身前的近臣,谁又敢当着皇帝的面告鄢容的状?


    怕是不想活了。


    两人在太极殿忙了一上午,皇帝批的手都酸了,实在受不了,便才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拍:“钟卿,你来给朕念吧。”


    钟子盈愣了一瞬,立刻惶恐拱手:“皇上,这奏折事关重大,微臣岂敢。”


    皇帝见他这般惶恐,微微蹙眉,语气又加重了些:“朕叫你念你便念。”


    钟子盈这才不再推脱,拿起手边的奏折。


    这奏折恰好是鄢承徽送来的,里头还夹了一封信。


    钟子盈将信封拆开,递给皇帝:“陛下,这是誉王世子送来的书信。”


    “哦?”皇帝接过信纸,“可是他查的霜心草有着落了?”


    鄢承徽下褚州,算上今天也才有七天之余。


    那霜心草非后离之地所能生,多数长在悬崖深涧中,想要采摘极为困难,况且这霜心草用处并不多,因此后离几乎并不流通这种东西。


    后离乃大国,北地是荒原,南地是河川。


    荒原之地蛮夷居多,民风粗狂,土地常年干涸缺水,因此才更需要霜心草入药,以此催生树植生长。


    这些蛮夷天生蛮力,出入悬崖深涧如人饮水,自然更好采摘。


    褚州地小,但制度尤为混乱,先前无人治理,便鱼龙混杂,流入不少外族难民,十分野蛮。


    也正因如此,褚州有不少暗商来往,更有一条黑市。


    许多罕见药物或是用具,都从褚州流入到后离。


    这霜心草自然也是在褚州买入的。


    四年前虞霍上京述职时,便有说到这些暗商和黑市,事关重大,虞霍也只好亲自同皇帝商量,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去,便当头降下祸事,彻底回不去了。


    皇帝先前只是觉得人各有异,这黑市和暗商既然能营生,可见有人所需,若是将这些东西彻底铲除,自然会物极必反,便只是叫人盯着不曾管治。


    可太后被害之事,到底是惹了皇帝逆鳞。


    鄢承徽此行首要之事便是查明霜心草的流入后离的明细,其次便是,一窝铲除褚州的暗商黑市。


    而鄢承徽寄来的信中讲的有用消息并不多,只主要交代了两件事。


    其一是霜心草并非是稀罕物,物件也不高,买的人极多。


    蛮夷人采摘完之后,流入各地,后离多个郡县都有用到霜心草,因此一时半会难以查明。


    其二,便是暗商和黑市他并未查到,倒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皇帝看的莫名,只觉得中有古怪,便将信纸递给钟子盈看:“这上面的,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钟子盈心知皇帝有意试探他,便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


    他放下信纸,看向皇帝:“虞御史先前在褚州多年,既然提及到了暗商和黑市,定然不会作假,可誉王世子信中说的并未查到这些组织,恐怕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动静。”


    太后被害之事间接证明了虞霍四年前的清白,加之他又政绩突出,自然便从御史中丞擢升为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这番话也是皇帝所想,他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你有何想法?”


    钟子盈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这霜心草之事,陛下有意隐瞒,自然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褚州的暗商和黑市必然组织庞大,从霜心草被发现到今日,也才不过七天,快马加鞭从帝京赶去褚州,最快也要三日。能在四日处理好这些适宜,并让誉王世子查不到丝毫猫腻,应当是在霜心草被挖出便已经知晓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记得,这霜心草是鄢二公子之妻发现异样,去太医院请太医甄别才发现的。”


    皇帝眉头一蹙,问道:“你是怀疑誉王一家?”


    “微臣并非是这个意思。”钟子盈忙道:“誉王乃陛下胞弟,自然与陛下同心,微臣是想说,那人应当在宫中安插了数多眼线,太医院恐怕也有嫌隙。”


    钟子盈这番话说的有理,褚州的暗商和黑市,可以说是能将外族草药和用具引入后离的唯一途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掩人耳目,不光要消息知道的早,权势更要大。


    先前虞霍在褚州都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十分赞同钟子盈所言,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般想的,那你觉得,贼人在内部,应当要从何入手?”


    钟子盈只道:“微臣才疏学浅,还请陛下赐教。”


    此番张弛有度,只将定夺交予皇帝,更是令皇帝十分满意。


    皇帝闻言也只是淡淡笑道,并未再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说这霜心草乃小容之妻发现的?


    鄢容尚未及冠,还未赐字,皇帝宠爱他,便只喊他小容。


    钟子盈点了点头:“听说是她染了风寒,对气味极为敏感,闻出了异样,这才发现了梅树下埋着的霜心草。”


    皇帝神色凝重:“太后遇害之事,也是多亏了她。”


    说着,他叹道:“是个不错的姑娘,倒是便宜小容了。”


    钟子盈能跟在皇帝跟前,承蒙喜爱,自然也是样样都贴合皇帝心意,口舌功夫也不差,闻言便跟着皇帝夸赞道:“听说这姑娘聪颖非常,先前在萦州便是少有的才女,太后甚是喜爱,鄢二公子又意气风流,此乃良缘绝配。”


    关于虞清光的事,皇帝倒是了解不多。


    可他却知道,虞清光是虞霍的女儿。


    虞霍是难得的忠臣,褚州那么一个纷乱之地,将他遣去也能治理的井井有条,其才干可见一斑。


    加之霍家灭门之事,皇帝如今也对虞霍心觉亏欠。


    这会儿提到了嘴边,便也顺着夸了两句:“虞霍为人清廉正直,脚踏实地,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奇怪。倒是朕,先前不明案情,愧于如此忠臣。”


    钟子盈也笑着点头,上前再次为皇帝研磨,只道:“微臣听说先前翟家的案子,将虞御史也牵扯入内,受尽苦楚,流落萦州多年仍是忠臣,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的确十分难得。”


    说到这,他刻意顿了顿。


    良久,方才听他又笑道:“不过,后离民熙物阜,乃陛下治理有方,为人臣子,理应心系明君。”


    第80章 第080章


    临近夏季,天气也热了起来。


    虞清光怕冷,却不怕热,日头好时她便时常在院中的凉阴下坐着。


    先前那忙碌的一个多月终于在此刻结束,让她能抽出空好好的歇息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


    虞霍的冤情彻底翻案了之后,竟是一跃擢升成了御史中丞。


    只是太后葬仪刚过,自然不能真的太过欢喜,虞霍便亲自下了一回厨,将虞清光和鄢容喊回家来吃了一顿饭。


    鄢容为了恭贺虞霍,又因自己暂职太仆,便直接送了虞霍两辆马车,给虞霍高兴坏了,赶早朝时两辆马车轮换着坐了一个多月,那股子热情才褪下,老老实实的坐上了他的破马车。


    鄢承徽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许景盈的身子也渐渐显怀,小腹鼓起了一圈。


    算算时日,许景盈这身子也有四个多月了。


    虞清光倒是未曾和鄢承徽过多的接触过,但却能从两日变能从褚州寄给许景盈一封书信来看,他于许景盈感情极为要好。


    这段时日,虞清光清净,便时常来到许景盈院中陪她。


    鄢乐安年纪尚小,还有国子监要上,逢上休息了,也会来院中坐一坐,陪陪许景盈。


    虞清光来的时候多了,以至于一日三餐都留在许景盈这里。


    最后竟是变成了鄢容下朝回府,哪也不去,先去许景盈院中来寻虞清光,两人碰个面,便又去了书房。


    许景盈只催着虞清光多去陪陪鄢容,哪能让鄢容回回都来找她。


    虞清光只是笑:“每日一见还不成?又不是半个月才能见一回,去陪他哪里有在大嫂这坐着有趣?”


    许景盈哪里不知道,鄢容和虞清光之间便就是如此相处的,虞清光总显得过于平淡,鄢容还偏偏就吃她这一套,还真是有些稀奇。


    两人正说着话,许景盈跟前的婢女玉儿便急匆匆的打外头跑进来,“世子妃!”


    许景盈看过去,只是朝她微微笑道:“别着急,什么事?慢慢说。”


    玉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许景盈:“世子给您寄的信又到了。”


    昨儿个刚寄来一封,今儿个又寄来一封。


    许景盈接过信,便吩咐玉儿下去。


    虞清光坐在一旁道:“今日大哥寄的信越发频繁了,一日寄来一封,那岂不是他每日都要给大嫂写一封?”


    许景盈倒也不觉得什么,解释道:“我同他说过不必寄的如此频繁,他也不停,若是误了公事,回头皇上还要罚他。”


    在虞清光看来,鄢承徽风评极好,瞧着跟鄢容不同,做事自当是一丝不苟,能被皇上罚,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虞清光虽没问,许景盈却也能猜出她心中好奇。


    她垂眸笑了一声,便道:“你应当不知道我和你大哥如何相识的。”


    先前两人在宫中,虞清光只同许景盈说了她与鄢容的事,不曾听闻许景盈说起她与鄢承徽是如何相识。


    许景盈回忆道:“我那时见他,便是他公事被罚,正亲自擦马车呢。”


    “擦马车?”


    鄢承徽乃誉王世子,身份尊贵,擦马车同这身份放在一起,听起来倒还真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是皇上罚他擦马车么?”虞清光问道。


    “哪能,是他自己罚自己擦的马车。”


    “……”


    那时正值夏季,许景盈同好友外出游玩,将马车停在了溪边。


    几人带着鹅绒软垫,挑了一个极好的位置正准备坐下,便见远远地行来一队马车。


    紧接着,鄢承徽率先从马车上下来。


    许景盈只当鄢承徽也来游玩,便不曾注意,谁知鄢承徽下了马车后,吩咐小厮将马车拉到河边,竟是领着头开始刷洗马车。


    几个人安安静静的,鄢承徽不说话,谁也不敢起头。


    誉王世子的名号在虽不如鄢容这个混世魔王响亮,但因着鄢容的原因,自然也不会低到哪去。


    刷洗马车这等事,挂在誉王世子这个身份上,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偏生鄢承徽不觉有他,生怕自己令人刷洗马车扰了许景盈的雅兴,还特地上前给许景盈赔罪。


    许景盈头一回见这样的人儿,觉得十分稀奇,便上前攀谈了几句:“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鄢承徽直言道:“刷洗马车。”


    “这些事叫下人来便好,何须世子亲自动手?”


    鄢承徽便认真同她解释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下任职太仆,若是对这些马车的构造不够明晰,做起事来自然不能服众。”


    许景盈只是笑道:“世子乃圣上嫡亲的侄子,谁又敢真对你不敬呢?”


    “只依附身份带来的利处,却无真才实干,我这太仆总是干不长久的。”


    许景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有些呆板认真的人。


    她以帕掩唇轻轻一笑:“世子言之有理,可即便如此,下人们刷洗时,世子在一旁看着,不也算是实干么?”


    鄢承徽闻言竟是叹了口气。


    他面色略有尴尬,对着许景盈拱了拱手:“姑娘有所不知,这刷洗马车乃是在下自罚,先前误了公务,被陛下当众责罚,好生丢脸,旁人都在看在下的笑话。”


    这不说还好,许景盈一听噗嗤也笑了出来。


    她笑罢也觉得有些失礼,再迎上鄢承徽更为尴尬的眸子,便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抱歉,我不是笑话世子你。”


    鄢承徽只道:“姑娘笑话了也无妨,本身也是在下有错。”


    许景盈便问道:“那世子要刷到几时?”


    鄢承徽还真就仔细想了一想:“这有四辆马车,加上在下也不过才四个人,若是姑娘嫌吵闹,在下便吩咐一人刷洗一辆,速度更快一些,一个时辰便能刷洗完毕。”


    这话听得许景盈又是忍不住一笑,只是摇头道:“不着急,你慢慢刷洗,我们也不嫌吵闹。”


    许景盈便就这么坐在一边,看着鄢承徽刷洗马车,鄢承徽还未刷洗完毕,许景盈便有些乏累,准备要回去了。


    临走时,她上前给鄢承徽留了一方帕子。


    鄢承徽打开看,便见那帕子上用口脂写了八个字。


    ——御史许家,长女景盈。


    两人便因此而结识。


    之后,许景盈便时常在溪边瞧见鄢承徽刷洗马车,再后来,这边是两人相见的地方。


    即便是不刷洗马车,两人也会在此地相见。


    ……


    虞清光听完不禁暗叹:“倒还真是……符合大哥的性子。”


    许景盈道:“我时常同他说,照他这么个呆板的样子,除了我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你猜怎么着?”


    说着,许景盈忍不住笑了:“……他还真的信了。”


    虞清光见她说的开心,也跟着笑。


    许景盈笑完,倒也正色了起来,“你说他木讷,其实他并非如此,就是有些实心眼,我说的这些话,他心中自然也明白,男人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秉性,心里到底更为生硬冷漠无情一些,岂会因一番话便轻信为真?”


    虞清光自然也懂许景盈话中之意,便也开口道:“大哥的确是个性情至纯的人。”


    “性情至纯倒是在夸赞他,就是守礼懂礼,论迹不论心罢了。”


    许景盈拉着虞清光说了好一会儿,虞清光方才有些后知后觉,感知到许景盈有些奇怪。


    她拉住许景盈的手,问道:“大嫂,你可是不舒服?”


    许景盈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有些感而发,也可能是怀了身子,变得更多愁善感了些。”


    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这么想见他一面。”


    这时恰好起了些风,拂起虞清光的发。


    虞清光便连忙扶着许景盈起身,“大哥兴许忙完便能回来了,外头起风了,我们先回屋。”


    许景盈点了点头:“也好,你这病刚过去,不能再吹风了。”


    两人在屋中坐了会儿,便见鄢乐安小跑着打外头进来。


    她跑的风尘仆仆,带着一股凉气,应当是一路冲进了院子。


    这几日虞清光和鄢容来的勤,鄢乐安下了学堂也便往许景盈院中跑,顺便再蹭一顿晚膳。


    鄢乐安这回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待到了许景盈跟前一摊手,才晓得是三个狗尾巴草编制的兔子。


    她将手摊在许景盈跟前:“大嫂,今日夫子带我们外出踏青了,我课间新学的兔儿草,给你。”


    说着,她又拿起另一个塞给虞清光:“二嫂,这是你的。我们仨个一人一个。”


    许景盈拿起草兔子,捏在手中转了一圈,揉了揉鄢乐安的脑袋,笑道:“多谢小妹。”


    鄢乐安被这么揉的一缩脖子,再抬头看向许景盈:“大嫂你最近好温柔啊。”


    刚说完,脑门上便挨了许景盈一记响枣:“我对你何时没温柔过?”


    鄢乐安吃痛的捂住额头,撅了噘嘴:“你都跟大哥学会了,总是弹我脑门,真的会变笨的。”


    许景盈并未用劲儿,轻轻弹了一下,也立刻指腹贴上去给她轻柔额头:“胡说,我下手可没你大哥重。”


    鄢乐安自然也是同许景盈在调笑,闻言也只是佯装生气:“那你把我的兔儿草还给我!我要收回。”


    说着便要去夺许景盈手中的兔儿草,许景盈一扬手躲开,扔给了虞清光。


    虞清光连忙接住,又见鄢乐安朝她这边夺,便扬起手来,再次扔给了许景盈。


    气的鄢乐安直跺脚:“可恶,你们两个一起欺负我!”


    随着三人嬉闹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


    鄢容同往常一般,赶在饭点过来。


    几人用了膳后,虞清光陪着许景盈睡下,方才跟着鄢容回到了院中。


    今日许景盈反常的态度,倒是叫虞清光留了心。


    她与许景盈这段时间时时在一起,鲜少见她露出这种怅然的表情,更不会说出这种话。


    至于鄢承徽寄给许景盈的信,她也从来不当着虞清光的面拆开。


    毕竟是夫妻之间的蜜语,便是许景盈给她看,她也不会看的。


    虞清光心中惦记着这事,梳发的时候便问了一声:“大哥那边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吗?”


    鄢容正在解衣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着虞清光慢吞吞道:“与我多日不见,一问便是大哥。”


    虞清光也转头看他:“哪里多日不见?我们不是日日都见吗?”


    鄢容坐在榻边:“我整日在书房忙,你正日在大嫂院中,不过是晚上才能见面,这跟不见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虞清光道:“你今晚去隔壁睡,这才是不见。”


    “……”


    鄢容听了也不动,只是坐在榻边默默地看着她。


    听身后没了动静,虞清光便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在榻边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像是生气,可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是有种想生气却又太敢生气的模样。


    虞清光当即便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这几日忙的辛苦,快说大哥怎么样了,今日听大嫂念叨大哥,说想见他呢。”


    鄢容这才开口:“前两日刚收到他的书信,事情基本上要忙完了,若是赶快的话,最多五日便能回来。”


    听鄢容这般开口,虞清光也才放了心。


    身后鄢容继续开口:“算算时间,大哥约莫去了快一个月了,他与大嫂成亲后便形影不离,这还是头一回分别这么久,也不怪大嫂思念。”


    说话时,虞清光也收拾完了,从妆台前起身,走到榻边,轻推了推鄢容的肩:“挪开点,我要上床了。”


    鄢容由着她轻推着自己的肩,可下一秒,他便抓住虞清光的腕,反身将她拉在了榻上。


    虞清光只觉得身子往前一倾,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便躺了下来。


    鄢容的手肘抵在她的肩侧,“想就这么过去?”


    虞清光狐疑问道:“过去什么?”


    鄢容道:“你刚刚敷衍我,就这么算了?”


    虞清光闻言不由得笑了一下,微微抬起下颌,对着鄢容的唇印了一下:“这样行吗?不算敷衍了吧。”


    虞清光突然靠近让鄢容有些措手不及。


    他先是愣了一下,便微微抿唇,压住唇角的笑意,挨着虞清光躺下,嘴上却是淡淡道:“也就比刚刚好一点。”


    虞清光闻言立刻翻过身来面对着鄢容,这回她捧着鄢容的脸,凑过去,薄唇印在鄢容的唇上。


    大概停了几息,作势要撤离时,忽觉脑后拢过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鄢容这几日朝中繁忙,两个人并未再做别的。


    两人躺在一起私语了几句,相继便睡下了。


    翌日,虞清光起了一大早,便去了许景盈的院子。


    昨日鄢容告知她的事,她自然也要告诉许景盈,以免她思虑过重,伤了身子。


    她随同许景盈用了早膳,两人便又坐在了院中清谈。


    虞清光率先道:“大嫂,我昨日问了鄢容,他说大哥的事差不过忙完了,这几日便能回来了,你莫要太过思念。”


    许景盈面色一喜,刚准备说话,便又见外头玉儿匆匆跑来。


    以往鄢承徽送来书信,玉儿都是这般着急忙慌的,许景盈忙到:“别急,可是世子又传书信了?”


    玉儿摇头,“是圣上传来的书信。”


    说着,玉儿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许景盈,那信已拆开,显然有人看过。


    许景盈有些狐疑,便接过书信打开,谁知刚看了一眼,她面色一变,当即便撅了过去。


    虞清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许景盈:“大嫂?!”


    玉儿也上前跪在许景盈身侧:“世子妃!世子妃!来人!快请太医!”


    虞清光心急同时,又拿过许景盈手中的书信,心疑上头写了什么东西。


    只一眼,那心便陡然狂跳了起来。


    书信上头乃是血书,看起来像是用手指写的,写的歪歪扭扭,有深有浅,险些辨别不出字迹。


    ——暗商黑市已除,启程途中惨遭遇刺,无人幸免,恕臣,也不能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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