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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061章


    虞清光翌日醒来,坐在榻边愣了须臾,方才回想起这是鄢容的房间。


    她昨日个累了一整日,倦怠的狠,躺下后不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鄢容是何时离开的,醒来也未见鄢容的人。


    虞清光喊了一声烟景,外头竟是齐刷刷的进来三五个姑娘。


    有端盆的,有拿帕子的,还有几个端着胭脂粉盒,烟景和浅桥被夹在里头倒显得有些局促。


    姑娘们对着虞清光迤迤然福了一礼,脆生生的对着虞清光唤了一声“二少夫人”。


    虞清光被这声二少夫人给晃了一下才缓过神来。


    鄢容知道她用不惯这么多人,这些人兴许便是誉王妃送过来伺候的,只是虞清光向来也过不了这般奢靡的日子,便吩咐烟景支开三个去了外间做活。


    房中这才留下了烟景和浅桥。


    虞清光盥漱时,顺口问了一声鄢容的去向:“二公子呢?”


    她自是知道规矩,新妇进门第二日须得拜见公婆,她今起未见鄢容,便只好问了一句。


    浅桥低着头:“昨夜公子在书房点灯一宿,今早方才歇下。”


    虞清光万万没想到浅桥会如此回答,更没想到鄢容竟会这般行事。


    她愣了一瞬,停下手中的动作,“歇下了?”


    浅桥伶俐,知道虞清光疑惑什么,便连忙解释道:“二少夫人,王妃托奴婢给您带句话,这王府中没有敬茶见公婆的规矩,让您好生歇着,至于见礼,”


    浅桥视线朝着那妆台上的托盘递了一眼:“奴婢已经给你送了过来。”


    虞清光方才想起,刚刚浅桥混在那姑娘之中时,手里似乎也端着什么,只是人站的有些稠密,没瞧仔细,叫她略了过去。


    谁承想竟是誉王妃等人给她的见礼。


    至于为何不需敬茶见公婆,虞清光也有些想不通。


    浅桥这时又补了一句:“二少夫人不必担心,世子妃当时也未曾敬过茶水,王妃和王爷良善,并不在乎这些礼节,也惯是体爱下人。”


    誉王和誉王妃叫虞清光不必见,可她却不能真的不见,虞清光便问道:“王爷和王妃可起了?”


    浅桥闻言会心一笑:“起倒是起了,只是一早出去玩儿了,许是要天黑了才能回。”


    先前虞清光也听过誉王这个闲散王爷的名号,却不想竟是个真的。


    虞清光只好作罢,“我知道了。”


    虞清光起了一大早,用了早膳便谁也没见瞧见,鄢乐安也不曾来叨扰她。


    她闲得没事,便想着去书房找点书,可一想到鄢容在书房睡下了,便没了心思。


    整整一日,虞清光都待在房中,好在房中尚有几本书,由着她打发了一天的时间。


    用膳时,虞清光自然也有心打听了鄢容,只听浅桥说他午后醒了过来,草草用了膳,便又窝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虞清光听的直发笑,只觉得鄢容有些离谱。


    至于离谱在哪,自然是听话的离谱。


    鄢容不来找她,她也乐得清静。


    等天黑了,誉王挟誉王妃回府,虞清光亲自去见了一面,坐着说了会儿话,便回了院中。


    只等她睡着,仍旧没见鄢容的身影。


    第二日浅桥的话仍是:“二公子在书房又坐了整夜,这会儿许是才歇下。”


    虞清光点了点头,只对她笑道:“这是二公子同你交代与我说的吗?”


    浅桥一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自然不是鄢容特地吩咐她的,只是她瞧见虞清光心中略有不宁,猜她心在鄢容这里。


    浅桥连忙低头:“是奴婢擅作主张。”


    虞清光摇了摇头,只是笑着:“我未曾怪你,只是想看一下他的意思。”


    浅桥倒是不懂这些。


    是不是公子吩咐于她来跟虞姑娘说这些,还能看出不同的意思?


    只是虞清光听到了想要的,便不再多言。


    她起了身,招呼着烟景到衣橱前收拾衣裳:“将公子的衣裳全都挑出来。”


    莫说是浅桥,就连烟景都有些茫然。


    突然收拾衣裳作何?


    只是疑惑归疑惑,烟景也不多问,上前乖乖的收拾,鄢容的衣裳大多都不在衣橱中放着,因此她只收拾出来两包。


    虞清光看着那两个包袱,对着浅桥道:“你将这衣裳给二公子送过去,叫他勤换些衣裳,莫要只穿着一件。”


    话虽是这么说,但浅桥方后知后觉嗅到些古怪。


    这哪里像是关心,分明就是不要让她们家公子回来了。


    可浅桥到底在虞清光跟前伺候的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也木条条的挟着包袱走了。


    她思虑着虞清光话里古怪,生怕鄢容生气,便自作主张,带了一提糕点,捎带的话也百般修饰了一番,才委婉的说出口。


    末了还不忘强调说,这是虞清光的意思。


    鄢容坐在桌案前,看着那椅子上的包袱和桌上的茶点,陷入了犹豫。


    浅桥话说的实在好听,他一时有些没琢磨出是什么意思。


    闻锦视线在那包袱和鄢容身上流连好几趟,看着他们家公子一到这总节骨眼上就犯迷糊,终于大步上前,挡住了鄢容视线。


    “公子,属下有句不该说的话,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


    鄢容视线从那包裹上收回,看向闻锦,问道:“什么?”


    “二少夫人做事实在是有些过分,大婚之夜把你赶出来不说,你在书房吃不好睡不好紧着她爹的旧案翻看,她倒好,也不来瞧瞧你探探你,还把你的衣裳给送了过来,这不明摆着让你别回去了吗?!”


    鄢容视线又慢悠悠的落在那茶点上,闻锦看他还在犹豫,差点背过气,手背贴着手心打的响亮:“这糕点都凉了,倘若她真在意你,又怎会给你送凉的吃?属下在王府这么些年,谁敢给公子您送凉的膳食?自然是讽刺你人走茶凉,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他走过去,提着那两个包袱放在桌案前一个个的解开,往里头扒拉,“还有这衣裳,收拾的整整齐齐。”


    说着,便从里面拿出来一间白衫:“看,亵衣都拿来了,她是真的关心你吗?这分明是要把你赶出去啊公子,那可是你的院子!”


    闻锦的话说归说,鄢容也未必会听,他向来有自己的考量。


    至于虞清光到底是真的关心他,还是要将他赶出去,他也不需要想的太明白,横竖不过是虞清光还在气头上。


    若虞清光不生他的气,人早就来了,即便是真的抽不开身,她跟前伺候的是烟景,哪里轮得到浅桥给他送东西?


    鄢容看着闻锦手里的亵衣,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先收下去吧。”


    这不温不火的语气更是让闻锦觉得自己是干着急,他欲言又止,硬着头皮在鄢容面前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着包袱放去了里间。


    他就知道说了没用。


    闻锦拿着衣裳,认命的将其一一挂在衣橱里,心中自然也跟着认了命。


    算了,公子开心就好。


    鄢容前几日确实不当回事,可久而久之,也觉得有些问题。


    他成日的在书房盥漱、用膳、就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乏了便在外头走一圈,或是练个剑,虞清光竟然真的也不闻不问。


    饶是知道虞清光生气,到了此时,他心中也无法释然。


    后面几日,他已是在跟虞清光怄气的意思,只想看她几时能想起来自己,想起来枕边少个活人。


    闻锦正敏感着两人的关系,自然察觉到鄢容心境变了,便又耐不住的开口:“公子,这旧案不急一时,你休沐的时候长,还是要仔细着身子。二少夫人几日都对你不闻不问,你又何至于如此上心?”


    “不是一码事。”鄢容翻开案本,“犯不着因她迁怒案子。”


    “……”可这案子不也是跟她有关的吗?


    只是这话闻锦没敢说出来,即便他知道鄢容在气虞清光,可也不是他能嚼舌根的,便只好道:“也是,公子您这几日便在书房等着,说不定是二少夫人先耐不住,向您低头了呢。”


    鄢容只是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好巧不巧,虞清光也是这般想的。


    鄢容这几日起居都在书房,竟是半天不肯外出,问起来不是看书便是睡觉,哪里有将她放在心上的意思。


    大婚那日只说是让他出去,又不是让他滚,也不曾生气到撕破脸的地步,怎得就能让鄢容半点不理睬她。


    当真是恨不得将书房改成寝房了。


    虞清光本来也没多生气,只是大婚那日实在上了头,又放了狠话,第二日鄢容若是再来磨一磨她,说不定自己心软,顺势给他个台阶下了。


    谁曾想鄢容当真连人都不来,虞清光这才真真生了气。


    她向来耐得住,自然不可能主动去找鄢容。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都等着对方先低头,竟是生生耗了八天,面都不曾见过。


    誉王府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誉王好几次想去问,都被誉王妃拦住了:“人夫妻俩感情好着呢,用得着你凑热闹?”


    誉王惊诧:“怎么看出好的?大婚后八天都没见着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迫嫁。”


    “老二练剑时,那眼珠子都快飞出书房了,你是半点没瞧见?”誉王妃斜了他一眼,有些嫌弃:“还有扇扇那里,一天三回问,也就这几日不怎么理睬,其实一个个的都上心的紧,哪里用得着你啊!”


    “可这新娘子嫁过来,按规矩第三日得回门,老二和老二媳妇总这般僵持着,亲家那边也不好看啊。”


    “你管呢?”誉王妃翻了个白眼:“少操点心,头发都白了,还得我天天给你剪。”


    誉王啧了一声:“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扯上我了?”


    誉王妃不耐烦道:“反正就是少管闲事,看着就行。”


    被一通数落,誉王虽似懂非懂,到底还是按耐住了好奇。


    在誉王府的风言风语中,鄢容和虞清光僵持到了第九日。


    这天,鄢容起了个大早,膳也没用便翻看起了旧案,那破旧的纸卷被他翻的哗哗作响。


    闻锦见鄢容面色不对,知他是心里烦。


    可烦来烦去,还不就是因为虞清光,他为此话已经够多了,横竖知道鄢容油盐不进,便只当没看见,在一侧站着。


    鄢容翻开纸卷合上,拿起笔又搁下,半天也看不进一个字,最后他啪的将旧案拍在桌上,面色浮现一抹烦躁。


    闻锦被那声响吓了一跳,只觉再装没看见便实在不妥,便只好小心凑过来,“公子,您怎么了?”


    鄢容抿起薄唇,面色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自己先沉不住气,不耐烦吩咐道:“你去告诉她,再不回门我明日就要上朝了。”


    闻锦:?


    不是答应了我绝不先低头的吗?


    第62章 第062章


    虞清光听到闻锦捎带来的话时,正准备收拾东西回门。


    她本以为鄢容休沐这几日总会来找她,却不想一等便是九天,即便是她爹娘说了没什么必要回门,可成亲后,按照礼数她总也要回去见一面。


    她挑了几件舒适的衣裳带着,准备回了虞府长住。


    至于鄢容,她压根不准备带他。


    虞清光气虽说是生鄢容的气,却也不会为难闻锦,只是笑了笑了:“二公子国事操劳,这几日恐是累坏了,回门这般小事,便不劳烦他,我自己就行。”


    说完便给烟景使了个眼色要走,浅桥也乖乖的跟在了后面。


    “二少夫人……”闻锦上前一步想要拦,可下一秒似意识到了什么,转了身便往书房跑。


    大包小包的带着,这哪里是回门儿,根本就是回娘家!


    鄢容自是了解虞清光,这事换做别人许是会顾忌一些誉王府颜面,亦或是怕此行外头会传扬自己的流言。


    但虞清光不会,她是真做得出来。


    若是将她惹急了,和离也不是没有可能。


    鄢容一时也觉得自己这几日离谱至极,一个他念了四年的人,费尽心思终于求娶过门,竟是同她置了八天的气。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那旧案一合,一闪身便出了书房。他步子迈的大,终于在水榭上拦住了虞清光。


    虞清光刚走出亭子,那下阶的脚还未落下,眼前便闪过来一道暗色的影子。


    她被吓了一跳,止住了脚。


    垂眸一瞧,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八日未见的夫婿。


    她在台阶上,站得高,鄢容便在台阶下面,仰起头望她。


    虞清光面无表情,也不作声,绕开鄢容作势要走。鄢容哪里肯放,便去抓她的手腕,竟是被虞清光预料似的一抬手,躲了过去。


    一来二去,鄢容就是连个袖摆都没碰着。


    他干脆张开双臂,耍赖似的堵住了虞清光的去路。


    虞清光见绕不开,只能停下再次看他,眸色冷冰冰的,也不说一句话。


    鄢容是主动过来的,自然也知道自己要先低头,可如今这场面实在有些为难,便只能干巴巴的问了句:“你去哪儿?”


    虽是明知故问,但至少开了口。


    虞清光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我要去哪儿,二公子八日都不闻不问,现在倒是上心了?”


    鄢容被说的心虚,干脆也不再绕弯,“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虞清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二公子公务繁忙,哪里抽得出空——”


    话还没说完,便被鄢容急忙打断:“抽的出空。”


    他看着虞清光,眸色认真,薄唇抿成一线,似是怕虞清光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下:“我有空,我随你一起。”


    虞清光没料到鄢容会这般反应,颇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见虞清光不言,鄢容只当虞清光还在生气,便又道:“扇扇,我错了。”


    “这几日我不见你,起初是觉得你还在生气,不想再惹你的厌,后来便隐隐成了同你置气。”他顿了顿,话中有些心虚:“回过神来也觉得有些荒唐。”


    鄢容谦道的犹如撒豆子,虞清光尚且还没反应,他自己倒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等鄢容说完后,虞清光再想说些什么,也有些难以张口,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能抿着唇,仍旧沉默着。


    虞清光虽容色侬艳,但眼尾微挑,面无表情时,便多了些冷意。因此那视线落在鄢容身上,便有了些审视的意味。


    鄢容以她仍未消气,便继续解释道:“你若是心中仍有别扭,便打我骂我,或是为我立规矩,我保证分毫不犯,绝不再惹你生气。”


    “立什么规矩?”虞清光头一回听到这种说辞,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立你今后都在书房起居,不得进我房中如何?”


    鄢容听得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听虞清光道:“立你日后晨起都要同我见礼,端茶倒水起居照料都侍奉我左右,心情不好了须得哄着我,心情好了更要讨我欢心,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叫你往西你不能往东,如何?”


    这一番话下来,莫说是闻锦浅桥,就连烟景都愣住了。


    这些规矩,不都是同下人立的吗?可这姑爷是主子,又岂能遵守这等下人的规矩?


    立的这规矩,其他人不知,但鄢容是知道的。


    四年前,虞清光便是如此对他,晨起同他见礼,日日侍奉他左右,心情好不好都要哄着他供着他,万事以他为先。


    鄢容知道虞清光这话只是临到跟前,便借机随口说说,并非当真要他做到,可他却听了进去。


    他立在台阶之下,看着虞清光,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答应你。”


    虞清光没想到鄢容会应的这般干脆,她愣了一瞬,便又听鄢容道:“但第一条不行。”


    那些个规矩,虞清光只是说着气他,到了这会儿连她自己都忘了第一条说的是什么。


    虞清光到底是在同鄢容置气,不是真的心里有气,她就是想看看鄢容几时能主动过来。


    鄢容主动拦住了她,又这般诚恳的认了错,心里那股气此时也烟消云散了。


    横竖等的不过是个低头而已。


    虞清光垂眸,见他那般认真,便临时起了作弄她的意思:“又行又不行的,那你同我答应什么?”她撇开了眼,又要绕开鄢容:“让开点。”


    鄢容不想虞清光真是油盐不进,心里却是急了起来,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凑过去挡住了虞清光的路,抬起手想要拦她。


    可虞清光正下着台阶,突然有人这么一堵,再绕自然也来不及,脚下一空,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整个脸埋在了鄢容的胸膛前。


    鄢容见虞清光往前扑,自己便顺势一捞。


    可谓是正中下怀。


    虞清光当即皱眉抬手去推他,“干什么?松开。”


    “不松,”说着,鄢容环着她腰的手臂顺势紧了紧,“你不让我去,我也不让你去。”


    虞清光抬头去看鄢容,眉头蹙的更甚,“松开。”


    她说着,便要从鄢容的禁锢下抽出手,她一抽出手,鄢容就去抓她的腕,她后撤躲开,鄢容便又凑过去抓。


    这一来二去,虞清光见鄢容缠她的紧,便直接朝着他的手背拍了一下。


    她用的力道不大,带了些随意,打出来的声音也清脆,可偏偏带着些纵容鄢容胡闹,最后却忍无可忍的无奈之意。


    鄢容被打的一顿,竟是下意识缩回了手。


    虞清光本来面色正常,可鄢容这么一缩手,倒惹得她有些忍俊不禁。她连忙抿住唇,将笑意敛去,抬头去看鄢容。


    鄢容时刻盯着虞清光,那一闪而过的笑意自然也被他捕捉到了。


    自知虞清光没了气,他定不能再让虞清光装下去,便直接挑明:“你笑了,你不生气了?”


    虞清光被点破,微微有些尴尬,便只好拧眉,嘴硬道:“我哪儿笑了?赶紧松开我。”


    鄢容却是不依不饶,将她环得更紧,甚至凑近了她,“我刚刚看到你笑了,”他收回一只手,点了点虞清光的颊:“就在这里。”


    “你看错了。”虞清光直接拍开鄢容凑过来的手:“回头叫御医给你治治眼。”


    谁曾想她这一拍,却被鄢容牢牢的反握住。


    少年眸中也带着笑,垂眸看着虞清光,“就算治了眼,你也是笑了。”


    虞清光掀眸瞪他:“那就去治脑子!”


    鄢容:“你嫌弃我?”


    她懒得接话,只是作势将手抽回,鄢容握的紧,自然不给她机会,两个人便又开始拉拉扯扯。


    虞清光又瞪他:“松开!”


    鄢容:“不松。”


    “松开。”


    “就不松。”


    虞清光一遍一遍的说,鄢容就一遍遍的回,耍赖似的死活不肯撒手。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多少个来回,虞清光正要让他再次松手时,却听鄢容突然挑了挑眉,抢先了她一步:“你就只会这一句?”


    虞清光生生被鄢容噎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见虞清光终于展开笑颜,鄢容唇角也不由得扬起了一道浅淡的弧度,视线丝毫不曾从她身上挪开。


    虞清光心知自己先破了功,只好撇了撇嘴,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再抬眸时已正色许多:“少管,我就喜欢说这句。”


    鄢容连忙点头:“那你多说,我绝不嫌你聒噪。”


    “可我嫌你碍眼。”


    虞清光推开鄢容,绕开他便往前走。


    鄢容见势连忙追上去,走在虞清光身侧:“碍眼也无妨,多瞧瞧便也就顺眼了。”


    虞清光冷哼一声:“我做什么非要去瞧?八天不见人,我乐得清静。”


    “你不瞧也行,我刚治好了眼,我来瞧你,我替你顺眼。”


    “听不懂你的话。”虞清光小声嘀咕:“花言巧语。”


    “总比哑巴好。”


    虞清光一路出了誉王府,鄢容便跟着她。


    虽虞清光什么都没说,但鄢容却已知自己被默许同行。


    誉王府和虞府横竖就几步的距离,出了门便到了,虞霍和江妙语见两人回门,也不显吃惊。


    应当是先前虞清光同鄢容冷战时,往虞府递过了话。


    况且虞清光和鄢容吵吵闹闹的,明眼瞧都知道两人是在拌嘴,即便是听说了前几日的流言,这会儿再瞧自然已是和好了。又见鄢容规规矩矩,说了什么话时刻都要先去瞄虞清光一眼,那副极为在意虞清光反应的模样,彻底让江妙语放了心。


    江妙语留了两人在虞府用过午膳,这才任其离去。


    鄢容提前在门口备了马车,两人上了车,那马车边直直出了巷子,往皇宫的方向去。


    这几日两人都在府中未出门,太后身子也不爽利,就在榻上躺了几天。也巧,太后身子刚好了些,正赶上了两人回门,这才有了这进宫之事。


    虞清光自然也是准许的。


    太后身子虽好了些,可到底还是体弱,见了两人话也说的不多,靠在榻前只是拉着虞清光寒暄了几句,便从腕上褪下个镯子戴在了虞清光腕上。


    她拍了拍虞清光的手背,轻轻笑道:“好孩子,看着你们两人过的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虞清光瞧得出这镯子比誉王妃送她的成色还要好上几分,便知道这是见礼,未曾拒绝,只默默的收下了。


    太后身子孱弱,话自然也不能说太多,见了两人后便已经倦怠的不行,拉着鄢容又说了几句话,就躺下歇息了。


    此行进宫,横竖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这会儿刚过未正,日头恰是毒辣的时候,虞清光坐在马车里靠着暇寐。马车行驶时,掩在窗边的绉纱也微微晃动,时不时溢进来一道刺目的光落在虞清光脸上。


    实在刺眼。


    虞清光不得已睁开眼,靠窗挪了挪身子,抬手去拉绉纱,靠近她那处倒是挡住了,却落了一道光留在了鄢容脸上。


    鄢容被光照的眼前一黑,微微蹙起眉头,也靠过去,挨着虞清光抬手去拉绉纱:“我来吧。”


    他坐在虞清光外侧,抬手从虞清光身后绕过去,手臂揽过,便好似将虞清光环在了身前。


    虞清光见他凑这么近,回头看了她一眼:“拉个窗帘,离这么近干什么?”


    鄢容这姿势不能说是有意如此,只是凑过去时,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这样。


    鄢容解释道:“我就拉个窗帘,不做别的。”


    虞清光被他说的一噎,一时不知道接什么,只能转头去看鄢容摆弄绉纱的手,淡淡道:“有些小了,下次换大一些。”


    鄢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可手上仍旧不停。


    他勾着他绉纱来回摆弄,看起来像是要塞进窗缝之中,以免马车行路时晃动,再扫进光来。


    马车慢吞吞碾过长街,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誉王府虽立在城墙根下,却最接近闹市。


    还未走近,便听见远远的传来阵阵嘈杂之音。


    锣鼓镲钹此起彼伏,倒像是在庆祝什么,再往前,便能听见一些争吵,似乎挤来挤去要见什么人。


    自打虞清光来了帝都,还没听过这般热闹的声音,她还以为是什么集会,便偏了头,抬手勾起了帘子往外看。


    一抬眼,远远瞧见街边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只见人群中夹着一队身着红衣的官吏。


    虞清光有些好奇,盯着外头:“这是做什么的?”


    鄢容闻言便凑过去,几乎要紧紧贴着虞清光,他抬手将整个帘子掀起,往窗外看了一眼,眸子微动,语气低了些:“跨马游街。”


    虞清光知道,能在帝都游街的,不是一般的事,要么与达官显贵有关,要么便与朝中之事有关。


    她还未想清楚,便见自己马车超过了那游街的队伍,恰逢为首坐在马上的人回头,叫她看了个清楚。


    那人眉宇温润,身前斜带挽花,头戴金花官帽,鬓边还簪了一朵极艳的海棠,更衬的他唇红齿白,矜雅非常。


    身下的骏马信步缓缓,他坐在上头身姿悠闲,犹如观景。


    ……


    是钟慈。


    科考殿试,金銮殿上,钟慈被皇帝钦点为状元郎,特赐跨马游街,受万民朝贺。


    虞清光见到是钟子盈后,先是愣了一瞬,极快的别过了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游街的是钟慈。


    钟慈一眼便认出了虞清光,自然也看到一侧将她环在怀里的鄢容。


    两人举止亲昵,鄢容的嘴恨不得都贴到虞清光的耳朵上。


    他捏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眸色微冷。


    鄢容也厄眯起眸子,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两人遥遥相望,似乎就连耳边的喧闹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周遭仿佛被雾隐去,唯独只能瞧见对方,以及眼中那昭然若揭的敌意。


    半晌,鄢容唇角微勾,扬起一抹极具嘲弄的笑。


    他拉着绉纱,重重往下一拽,阻绝了钟慈的视线。


    真晦气。


    第63章 第063章


    鄢容往下拽那绉纱时,的确是用了几分力道。


    可他是习武之人,若是凝了神去把握分寸也就罢了,偏生他留着心与钟子盈瞪眼,手上便重了些。


    绉纱哪里经他这么拽,咔嚓一声就断了。


    这下就是他想去挡钟子盈,恐怕也没这个条件。


    绉纱这么一断,也叫虞清光回了神。


    她回头看了鄢容一眼,视线落在他拿着绉纱的手上,微微有些吃惊:“你……”


    鄢容哪里想得到自己能直接将绉纱给拽掉,尴尬在眸中一闪而过,他轻咳一声,随手便把绉纱扔到了一边,对着外头喊闻锦。


    闻锦在前头驾马,闻言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鄢容:“王府的马车是交给谁做的?”


    “王府的车马都是从太仆寺里调拨来的,造作应当也由太仆寺负责。”闻锦顿了一下,问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鄢容:“什么粗制滥造的马车,也敢送到王府来用,回头向我哥说说让他参太仆寺卿一本。”


    “额……”闻锦声音有些犹豫。


    鄢容道:“有话便说。”


    闻锦这才慢吞吞开了口:“……世子便是太仆寺卿。”


    鄢容虽担任使持节去往萦州,实则在朝中并未有什么实权,唯独外出押人这等得罪人的事,才会交给他来处理。


    一来他身份特殊,乃皇亲国戚,自然不会徇私枉法。


    二来他功夫极好,整个帝都恐怕都没有能敌得过他之人。


    最重要的还是鄢容性情难训,若是真要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平日里他上朝也不过是混个日子,顺便充当个皇帝的亲卫,闲着没事还能去御花园浇浇花,除除草,其余一概不怎么上心。


    邑花郎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可以说偌大个誉王府,真正管事做事的,还得是誉王世子鄢承徽和世子妃许景盈。


    鄢承徽虽是亲王之子,但这官职却是从底层坐起的,其中不乏一些关系推动,但四年便升得三品官职,到底还是与他才干有关。


    且他贵为皇亲,再大一些的官职确实不好再做。


    也就是鄢承徽这官升得太快,鄢容便并未用心去记,若非今时提及,鄢容恐怕还不知道鄢承徽官职太仆寺卿。


    见鄢容不说话,闻锦又提醒了一句:“若是这马车公子坐不惯,属下便去城东的丁木匠家造一辆。”


    鄢容看着被他拽下来的绉纱:“不必了,回头叫木匠来府中,将窗帘补上就行。”


    闻锦并不多问,立即应下。


    鄢容这般行事,虞清光心里跟明镜似的,鄢容向来好面子,方才钟子盈看过来的那一眼,分明是越过了她,看向自己身后的。


    她身后还能有谁,无非便是鄢容。


    纵观之前的种种,鄢容定然不喜钟子盈,而那窗帘,自然是鄢容生气给拽下来的。


    莫说鄢容了,便是她都看得一愣。


    虞清光晓得鄢容尴尬,只好借口说着马车不结实,却不想又搞了一个大乌龙。


    只是鄢容这般一打岔,确实是将她想要说的话给吞进了口中。


    她知道这跨马游街乃是殿试前三甲的殊荣,可她却不知,钟子盈是何时科考殿试的。


    似乎从她在贡院外与钟子盈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他。


    虞清光转眼又想通了,何必要去问呢?


    先前她是怕自己误了钟子盈的仕途,才分外上心,今时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至此也算是与自己再无瓜葛了。


    她与钟子盈,终归缘悭分浅,双方各自安好,已是全始全终。


    只是她思忖这片刻,却是叫鄢容看在了眼里。


    新婚还未八日,跟他话还都没说几句,看先夫倒是出了神,还是当着他的面。


    鄢容心里酸得很,便直接凑过去抱住她,低声问了句:“在想什么?”


    耳侧一痒,虞清光缩了下脖子,转头去看鄢容。


    少年垂着眸,唇角绷直,俨然一副不怎么开心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生气的模样。


    见他一脸的别扭,虞清光便起了打趣的心思,她装作听不懂鄢容的意思:“在想刚刚的跨马游街。”


    虞清光问道:“那是殿试前三甲?”


    鄢容没想到自己都表现得这般明显,虞清光还问,心里更是酸的不行,他低声敷衍道:“嗯。”


    虞清光见他这般反应,只觉得好笑:“后面两个是探花还是榜眼?”


    鄢容:“不认识。”


    他顿了一下,又补道:“也不了解。”


    脸上恨不得写着“别问”两个大字。


    “个个看起来意气风发,”虞清光偷瞄了他一眼,随后抿了抿唇,毫不吝啬的夸奖道:“都是些青年才俊。”


    鄢容掀眸看她,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了:“什么青年才俊,我当初夺魁时,他们还是乡里的秀才,年纪还比我大了不少,意气风发什么?”


    虞清光也迎上他的视线:“你不是不认识也不了解吗?”


    鄢容:“不是你一直在问吗?”


    “那你也可以不回答啊。”


    “为什么不答?”鄢容绷着脸:“难道要听你当着我的面夸他们?”


    虞清光哪里不知道鄢容心里想的是什么,打趣本来就是点到为止,可鄢容实在嘴硬还装模作样。


    哪有人吃醋还偷偷吃的?


    虞清光:“你到底了解还是不了解?”


    鄢容顿了一下:“不了解。”


    虞清光:“那你干嘛骗我说他们年纪大?”


    鄢容:“还用骗吗?一眼就看出来了。”


    虞清光听得挑眉:“我怎么看不出来?只觉得年纪都差不多。”


    鄢容:“那是我没和他们站在一起。”


    虞清光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鄢容脸色更不好看了:“我说真的。”


    虞清光摇头:“没什么。”


    见虞清光不说实话,鄢容心里也憋得难受,他默默的看了虞清光半晌,这才撇过眼去。


    “气我就算了,”他冷着脸:“还要笑话我。”


    虞清光反驳道:“我哪里气你了?是你自己气自己。”


    鄢容被说中,先是一噎,干脆坦然承认:“气就气了,我就是不想听你提钟慈。”


    听他终于承认,虞清光打趣的心思不但没收敛,反而更加放肆:“我可没提他,我刚刚分明提的是他旁边的两人。”


    鄢容:“他们俩我也不想听。”


    虞清光盯着鄢容看了片刻,只是好整以暇的笑看他,轻飘飘的问了句:“为什么?”


    这种事,鄢容绕着弯,虞清光便只装不懂,这等不摆在明面上说的心思,主打一个各方心知肚明。


    可虞清光偏不,她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也吃这一套。


    先前她在鄢容跟前伺候,是有诸多不便和牵绊,才会虚与委蛇,但今非昔比。


    她要的就是袒露心扉,有话直说。


    虞清光眼神实在直白,盯着鄢容看时,似乎将他心中所想看了个透彻,尤其是那明镜似的眼神,反倒衬的他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有些没趣儿。


    “好吧我承认,”鄢容坦然的迎上虞清光的视线,“我在吃醋。”


    “你刚刚看着他在发呆。”


    虞清光看着鄢容:“你怎么知道我发呆不是在想别的事情,而是因为他?”


    鄢容确实没想到虞清光会这么说,他被噎了一下,却又无法反驳,只能转口道:“但你当初见我第一面时没有发呆。”


    “很稀奇吗?”虞清光道:“我当时被你吓到了。”


    鄢容微微蹙眉:“吓到是吓到,发呆是发呆,不一样。”


    虞清光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马车穿过长街,没有了绉纱的遮挡,春时的风有些冷,徐徐掠进车内,撩起虞清光鬓间的碎发,轻轻擦拂着她的颊。


    鄢容抬手,将那抹碎发替虞清光别到耳后,轻声道:“你被吓到第一反应是要躲避我,可发呆会让我觉得,你在回忆他。”


    虞清光刚要开口,便被鄢容按住了唇,少年垂眸,神色认真,声音也低低的:“我知道,钟慈对你来说自当有一些分量,你也不用为了我刻意去避开他,我不会强迫你与他划清界限,更不会有所芥蒂。”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顶多就是吃个醋罢了。”


    “其实,”虞清光抓住鄢容的手。


    鄢容抬眸看她。


    虞清光:“见到你时我没有想躲,当时心跳的很快,脑子就有些不清楚。”


    “我以为是心虚。”


    鄢容问她:“实际上呢?”


    虞清光抬眸看着鄢容,没有再开口,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颊边。


    四目相对,有些心事不必言说。


    鄢容便已经懂了-


    虞清光一上午应付的人有些多,有些乏累,回到誉王府后便睡了个午觉。


    鄢容没有午睡的习惯,又怕吵醒虞清光,就去了外间处理公务。


    虞清光醒过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她起了身,外间并未见鄢容的身影。


    鄢容向来忙碌,虞清光便不曾寻他去处,只是恰巧她刚出房门,外头浅桥迎上来,对她福了一礼:“二少夫人,王妃请您和公子过去。”


    虞清光这几日同鄢容生气,总共也就只见过誉王妃一面,这次她与鄢容和好,自然是要再去见誉王和誉王妃一回的。


    她点了点头,“你知道公子去哪了吗?”


    浅桥摇头,“奴婢只是听说有人来寻公子,公子去见了。”


    虞清光:“你且回母亲,我们过会儿便去。”


    浅桥点头应下,便转身出了院子。


    誉王府见客只会在外堂,想要去外堂,须得走过水榭楼台,那水榭蜿蜒曲折,走到头就得几炷香的时间。


    这会儿誉王妃急着见她,虞清光便沿着竹林走了小路。


    她刚走过竹林,便见不远处的亭台内坐着两人。


    鄢容穿着今早的墨色长袍,背对她而坐,而他对面的——虞清光又走的近了些,方才辨认出来。


    是钟慈。


    他不再穿着褪色长衫,也没有用那枚黄木簪,而是一袭靛蓝华服,玉冠簪发。


    昔日的文弱书生在绣金的锦绸包裹下,愈发冷然华贵,似乎他本该就是这样,薄衫玉骨,有一种独属于他的风雅之姿。


    可却让虞清光觉得有些陌生。


    虞清光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看钟子盈的表情,似乎并不愉快。


    其实在她认出钟子盈的瞬间,就想转头走的,奈何那边誉王妃有请,自己不敢耽搁,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还未动身,便见鄢容袖摆拂动,手中的茶盏被他叩下,“咣”的一声响,似乎要将那瓷器都震碎。


    他站起身,似乎对钟子盈说了句什么。


    钟子盈只是抬眸看他,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开口。


    虞清光离的尚远,什么也听不见,便从竹林后走出,靠近了一些。


    下一秒,钟子盈的视线突然从鄢容身上别开,也跟着起了身,逼近了鄢容一步,扬声冷然道:“怎么,威名赫赫的使持节,要同我一个文人动手?”


    第64章 第064章


    鄢容听到传话说翰林院编撰来访时,他正看得四年前虞家旧案心烦,闻言愣了一瞬,心中才明了。


    钟子盈殿试夺魁,被皇帝封为翰林院编撰。


    入翰林院之人,仕途明朗,如若政绩出色,便是未来的储相。


    而他,作为皇帝的亲侄子,名义上是皇帝御用钦差,实则就是个闲职,平时在朝中就是一块砖,哪里缺人把他往哪里搬。


    如不是抄家,那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和翰林院有交集。


    排除所有可能性,钟子盈今日贸然来访,只会为了虞清光。


    鄢容没有拒绝,而是引人将钟子盈带去了竹亭。


    他礼数向来周全,备了上好的茶叶和茶盏,只是钟子盈并不领情,冷冷盯着他,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谁也没开口。


    直到婢女上前来换第二盏茶时,钟子盈这才出声:“不必换了,我不喝。”


    鄢容看着钟子盈,将手中的茶盏放到婢女手中的托盘中,淡淡一笑:“请便。”


    他神情冷然,虽并未显露出轻蔑之色,却已有作壁上观的审视之态。


    钟子盈面色沉静,只是平淡的迎上鄢容的视线。


    又是片刻,才冷冷开了口:“鄢公子强抢人妻,为非作恶,难道没什么要说的?”


    “强抢人妻?”鄢容听闻只觉可笑:“钟编撰何来的妻?不曾进门,跪拜也未行一礼,这需要我来提醒你?”


    “鄢容。”钟子盈沉了脸:“虞姑娘乃我明媒正娶,是你在我大婚之日横行不法,抢我妻子,萦州城百姓人人得见,你不认?”


    鄢容只道:“我做的事,我当然认。”


    接着,他又轻笑一声:“可虞清光也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更是陛下亲自指婚,你认不认?”


    钟子盈并未应他,而是冷下眉目,依旧质问:“我与她婚约在先,你抢夺人妻,即便是再嫁,也并不作数。”


    鄢容面色浮现一抹不耐:“钟慈,我再说一遍。聘书彩礼全都如数退还,她现在与你毫无瓜葛。”


    钟子盈只是冷笑:“即便她与我婚约解除,你强抢民女,囚困百姓,若是我告上御前,定能治你个顾朝纲法纪之罪!”


    鄢容闻言冷嗤一声,十分不屑:“静候佳讯。”


    若是在他与虞清光未成亲之前,钟子盈破釜沉舟告御状倒是可行,但如今他二人已结为夫妻,这揭发自然毫无作用。


    就算钟子盈真的硬着头皮告上御状,也只会影响他未来的仕途。


    这种事情,两人都心知肚明。


    钟子盈没想到鄢容如此又厚颜无耻,他今日来是为了见虞清光,人不光没见到,又平白挨了鄢容一顿奚落。


    他面上虽不显,但已怒火中烧。


    他看了鄢容半晌,后蓦的冷笑一声:“鄢容,我与虞清光无论是相识,还是大婚,都在你之前,我不曾伤她负她,更不曾叫她为难过。你以强横手段得到她,只会令她生厌。”


    钟子盈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们,来日方长。”


    闻言,鄢容厄眯起了眸子。


    他自然是听明白了钟子盈的话——他不可能放弃虞清光,还要跟他争到底。


    甚至暗戳戳的拿着当初两人的相处来刺激他。


    可笑,区区四年而已,他在乎吗?


    他根本没把钟子盈放在眼里。


    鄢容想着,便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叩,盏底和桌案相击,发出“啪”的一声响,在这寂静的竹亭中意外的突兀。


    随后他站起身,垂眸看向钟子盈。


    他模样本就清冷,如今敛垂着眸子,眼尾上扬,瞧人时更显的轻蔑。


    鄢容微微挑眉,不以为然道:“随时奉陪。”


    钟子盈未动,仍旧坐在圆凳上,抬眸迎上鄢容的视线,面色平静并无变化。


    两人一个坐一站,就这么对峙着。


    忽而,钟子盈听到窸窣的踩过枯叶之声,视线越过鄢容的肩,便见不远处的竹林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虞清光。


    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竹林中站了一会儿,正朝着竹亭这方走来。


    钟子盈不动声色的微蹙起了眉头。


    鄢容摔盏也不过几息,虞清光从瞧见他们走过来,时间自然要更长,以此来看,方才他二人之间的互动,虞清光定然知晓。


    又见虞清光蹙着眉头,似乎有些担忧,难不成是瞧见两人起了争执,所以要过来劝和?


    也是,先前鄢容在贡院门前与他争执时,那般不知轻重,照虞清光的看法,自然也会担心他再度动手。


    钟子盈收回余光,迎上鄢容的视线。


    他逼近鄢容一步,故意抬高声音:“怎么,威名赫赫的使持节,要同我一个文人动手?”


    鄢容虽是习武之人,但眼下正与钟子盈对峙,又背对着虞清光,自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闻言只是嗤笑一声,“动手?”


    他语气冷淡:“你还不配。”


    只是鄢容这话虞清光全然没听到,只听到了钟子盈说鄢容要对他动手。


    虞清光倒是不会多想,鄢容并非是那等没有分寸之人,可自然也不能再看着两人如此争执下去,谁知她刚一靠近,还未上台阶,便见竹亭内,钟子盈瞧见了她。


    他面色一喜,声色温和:“扇扇!”


    鄢容闻言,眉头先是一皱,而后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当钟子盈为何突然逼近他,又为何刻意抬高声音,全然是为了做戏给虞清光看。


    鄢容厄眯起眸子,扫了钟子盈一眼,眸中冷意更甚。


    他先前只当钟子盈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再看,似乎并非如此。


    虞清光并未上台阶,对着两人福了一礼,客客气气的对着钟子盈轻声道:“钟大人。”


    钟子盈高中状元,理应称之为大人。


    鄢容出了竹亭,站在虞清光跟前,将她的手握住,轻声问道:“扇扇,你怎的过来了?”


    虞清光道:“母亲传我们过去,我没瞧见你,便亲自来寻了。”


    鄢容点了点头,唤了一声闻锦。


    闻锦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在了亭外,对着鄢容抱拳:“公子。”


    鄢容淡淡道:“送钟大人回去。”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拉着虞清光欲走,却被钟子盈扬声喊住:“慢着!”


    钟子盈看着虞清光的背影,到口的“扇扇”终究还是被他吞了回去,“虞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鄢容心中浮起了些不耐,眉头微微蹙起,刚准备开口,却发觉虞清光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看过去,虞清光对他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先去吧。”


    鄢容心里其实知道,虞清光和钟子盈的确需要好好聊聊,毕竟在此之前,两人唯一的交流,还只是一个月前,钟子盈要带她走。


    他心中衡量一番,没有阻拦,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在外面等你。”


    等鄢容出了竹林,虞清光这才提着裙侧,也上了亭中,站在钟子盈面前:“钟大人有什么话?”


    两人虽面对着面站着,却让钟子盈平白觉出一股距离感。


    那刚抬起的手,也微微顿住,最后却是迟疑的收了回去。


    他看了虞清光半晌,问道:“扇扇,你是自愿的吗?”


    是自愿嫁给鄢容的吗?


    虞清光知道钟子盈问的是什么,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可相瞒的。


    她默了一瞬,点头承认道:“自愿。”


    “不可能,”钟子盈果断摇头:“我听闻你和他是陛下赐婚,是鄢容逼迫你的,对吗?”


    虞清光抬眸,迎上钟子盈的视线,后者眸色探究,紧紧地望着她,似乎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表情。


    良久后,才见她眸色认真:“抱歉子盈,我的确是自愿嫁给鄢容的。”


    尽管钟子盈已心有准备,可当真正听虞清光口中说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拧起眉:“为何?你先前明明……为何却又要嫁给他?”


    虞清光不知道要如何向钟子盈解释,但如今木已成舟,解释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为什么,子盈,如今我已嫁给鄢容,我们之前的种种,也已是过眼云烟。如今你拜官入仕,前途明朗,你我此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好的结果?”钟子盈靠近虞清光一步:“我眼中的最好的结果,始终都是你站在我身边!”


    他看着虞清光,正色道:“扇扇,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可以告诉我,如今我入了翰林院,乃陛下近臣,你告诉我,我必然会替你讨个公道。”


    “哪怕,”钟子盈抿唇道:“哪怕你不再与我同行,不再做我的妻子,我也会帮你。”


    虞清光自然是感受到了钟子盈的真切,他一心为她,想要帮她。


    只不过,她与鄢容种种一时难以说清,更何况,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迎上钟子盈的视线,摇头道:“子盈,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我没有任何苦衷,我也是自愿嫁给他的。”


    钟子盈:“自愿?你要如何自愿?你喜欢他吗?”


    虞清光抿了抿唇,再次承认:“喜欢。”


    竹亭中默了一瞬。


    下一秒,钟子盈上前紧紧掐住了虞清光的双臂。


    那惯是温和的面容,终于是有了一些失态,他耳根微微泛红,语气也有些急切:“喜欢?”


    钟子盈只觉得可笑:“虞清光,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吗?”


    “喜欢是会为了她谋取功名,喜欢是不忍看她有半分伤心,喜欢是为了能让她自由快乐,不会让她为难,让她有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底气!”


    钟子盈逼近她一步,语气咄咄逼人:“可鄢容怎么做的?他囚困你,逼迫你,伤害你,甚至置你清白于不顾。而你呢?你由着他这般做,却说自己喜欢他?难道喜欢就是可以容忍对方伤害自己,还能跟他在一起?”


    这一番话,字字珠玑,段段入心,让虞清光有口难辩。


    钟子盈不了解她与鄢容的过往,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虞清光抬眸看着钟子盈,男人眸色幽深,眉头紧蹙,掐着她手臂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你说不出话了对吗?你刚刚在骗我,扇扇,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


    虞清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抿唇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也没有任何苦衷。”


    竹亭再次陷入了寂静。


    风拂过,将竹叶吹得沙沙作响。


    可钟子盈什么都没听到,在这一刻,他只看得见眼前的虞清光,也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如鼓点般震跳的心声。


    杂乱,慌张,毫无章法。


    他似乎觉得舌尖有些发麻,明明虞清光的面容在他眼中十分清晰,却让他异常恐慌,就连握着虞清光肩头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生怕她会随着拂过的风一般散去。


    半晌,那发麻的舌尖,才让他微微找回了知觉。


    “是我做的不够吗?是我还不够喜欢你吗虞清光?”他声音低了许多,是质问,更像是呢喃:“你为何……你为何偏偏会喜欢他?”


    钟子盈低语时,手上的力道仍旧在收紧,握的虞清光的手臂微微有些发痛。


    她挣扎了一下:“子盈,你别激动,我手臂被你抓疼了。”


    可钟子盈似浑然不觉,他只是拧起眉头,望着虞清光的眼睛,“所以,这才是你喜欢的吗?”


    虞清光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和鄢容之间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他握着虞清光的肩,一路将她逼退到亭柱下,“是不是我也像鄢容那样,将你从他手中抢走,逼迫你,囚困你,你才会知道,我又有多么喜欢你?”


    闻言,虞清光先是一愣,再看向钟子盈时,眼中浮现一抹浓郁的难以置信,这样的钟子盈让她异常陌生。


    “钟慈!”她一把甩开钟子盈的束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子盈被虞清光猛地甩开,也随着愣了一下,而后缓缓抬眸看向虞清光,女子眸中是惊骇,是不解,更多了些避之不及。


    这样的眼神是虞清光从未有过的,似乎…是在怕他。


    钟子盈这才似后知后觉的抬起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回想起了方才的一切言行。


    竹亭中第三次陷入了死寂。


    竹叶沙沙,微风吹拂。


    良久后,钟子盈蓦的发出一声低笑,那声不似以往柔和,而是笑带着怅然和一丝微不可闻的解脱。


    “是啊,”钟子盈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是我方才失言了……”


    说罢,钟子盈收回手,负过身去,再度抬眼时,已然变回了那个温和风雅的才子,就连看向虞清光时的眼神,都一如往常般温润柔和。


    他后退一步,和虞清光拉开距离,轻声道:“扇扇,我此番拜访誉王府,不过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如今见你安好,我便也放心了。”


    钟子盈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就好像方才同虞清光争执的人不是他一般。


    “子盈,”虞清光被他忽变的情绪搞得有些凌乱,分明前一秒情绪还那般激动,下一秒却又似无事发生。


    她拧起眉,有些迟疑:“你……怎么了?”


    钟子盈只是微微摇头:“我无事,方才你不是说誉王妃寻你?快些去吧,莫要让王妃等急了,这誉王府我来时记得路,自己回去便可。”


    说罢,他甚至不等虞清光再开口,便率先出了竹亭,头也不回的走了。


    虞清光连忙追了两步:“子盈!……钟慈!”


    可钟子盈似充耳不闻,朝着竹亭外大步走去。


    第65章 第065章


    鄢容并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也相信虞清光。


    他走出竹林,在拱门外站着。


    不多时,钟子盈便率先走了出来,他瞧见鄢容后,脚步一顿,颇有礼数的对他拱了手:“今日叨扰,告辞。”这才转头出了拱门。


    鄢容连忙吩咐闻锦:“送钟大人回去。”


    闻锦抱拳点头,小跑着跟上。


    这时,虞清光也走了出来,她走的慢吞吞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有些凝重,似有什么心事。


    鄢容瞧了一眼,迎上去,再次拉住她的手,“怎么了?他跟你说了……”


    “什么话”还未出口,便被鄢容及时吞了下去。


    这般问,倒显得他并不信任虞清光似的,他顿了顿,转口道:“你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虞清光知道鄢容心中所想,她不打算隐瞒,况且他与钟子盈也没说什么僭越的话,只是如实道:“我与他没什么,只是他的有些言行,陌生的像变了个人。”


    陌生?


    鄢容想到了方才钟子盈的那些心思,这恐怕不是像变了个人,而是他本就是那样,虞清光只是一直被他瞒在鼓里。


    鄢容问道:“所以,你在担心他?”


    虞清光不确定钟子盈的那番话是真是假,亦或许更像是他在气急时说的胡话,至少以她对钟子盈的了解,钟子盈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过。


    担心也不算,只是让她有些想不通。


    钟子盈乃文人雅士,家世清廉,那般出身的人,将自己的声誉看得尤为珍重,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更不是不沾不碰,鄙夷至极。


    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虞清光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抬眸迎上眼中的视线,“走吧,母亲还在等我们。”


    见虞清光不说,鄢容便也不问,横竖虞清光如今已嫁作他的妻子,日后发生什么,他自会护她无虞。


    两人在竹林耽搁的时间不久,待见到了誉王妃,那刚斟的茶还有余温,誉王妃一瞧见两人,便连忙欢喜的招手:“快过来,娘瞧一瞧。”


    虞清光自打嫁入誉王府,便于鄢容冷战了八日,平日里鄢容人都瞧不见,虞清光也只是自个儿个誉王妃请过安,其余时间都在房中,今儿个这算是两人头一回在誉王妃面前出现。


    誉王妃拉住虞清光的手,又是捏又是揉的,“呀,好孩子,这手怎么这么凉?”


    虞清光愣了一下,被誉王妃这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手心温柔,并不觉得凉。


    可以下一秒,便见誉王妃将自己腕上的一串花红柳绿的镯子全扒了下来,顺着虞清光的手给推到了她的腕上:“娘这玉温温润润的,养人,带上之后保管你全身都暖暖和和的。”


    虞清光低头一瞧,那镯子颜色各异,有宽有细,色泽均是上乘珍玉,串在一起足足有五六个。


    这哪里像是随手带着的玉镯,倒像是特地全都到戴到腕上,就等着见她时给她似的。


    就光虞清光嫁入誉王府这几日,誉王妃隔天便给她一箱箱的送首饰来,都是不曾用过的新东西。


    只是虞清光嫌它贵重,又不曾出面见人,便没有用上,许是誉王妃见虞清光不用,这回便改了方式,亲自戴给了虞清光。


    虞清光知晓誉王妃好心,便没有推脱,只是对着誉王妃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娘亲,这镯子儿媳很喜欢。”


    誉王妃啧了她一声,“什么儿媳不儿媳,咱家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规矩,你就是娘面前我来我去,娘都不会怪你,娘就听的惯这个。”


    说着,她拉着虞清光上下看了一番:“娘给你的那些首饰呢?都是些破铜烂铁,别当什么珍贵玩意儿,在家也得戴知道吗?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里也高兴,一天换一套,不喜欢了娘再给你打个几十套,有的是钱。”


    誉王妃说的都是体己话,虞清光也安安静静的听,面色始终带着笑意:“谢谢娘,我知道了。”


    鄢容知道誉王妃话多,一说就停不下来,便及时截回话:“娘,你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


    经鄢容这么一提,誉王妃这才想起来正事:“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她拍了拍手,外头便进来三个端着托盘的丫鬟:“娘去织宝阁给你们两个打了三套新被褥,料子都是蚕丝的,睡着可舒服了,这睡眠啊,是最重要的,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就没精神,这一没精神,什么都没心情做了。”


    鄢容有些无奈:“我们知道的娘,你不用操心。”


    誉王妃瞥了鄢容一眼,似是嫌他多嘴,再看向虞清光仍旧是那副笑脸:“好了,娘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些唠叨,娘就就不多说了,快回去吧啊,你们两个吃好睡好过好,才是头等的大事。”


    虞清光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娘,那我们就回去了。”


    誉王妃松开虞清光,对着两人摆手:“去吧去吧,我也困了,再睡个回笼觉。”


    两人辞别誉王妃,便回了院中。


    随同那送过来的三套被褥子,还有誉王妃又准备的三匣子首饰。


    那床褥料子虞清光摸着确实舒服,便支人将新褥子给换上了。


    这一来二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按往常习惯,该是虞清光沐浴的时候,她也没管鄢容,只是吩咐浅桥备水,简单沐浴了一下,擦着头发回来时,却见鄢容在房中坐着,颇有些显得局促。


    她这几日虞清光在房中不是看书便是休息,或是在院中照料些花花草草,安逸的不得了,哪里有想过鄢容的存在。


    虞清光走过去,坐在床上,鄢容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擦着头发的手巾,站在她身侧亲自为她擦拭头发。


    她也没阻拦:“你不去洗洗?”


    鄢容:“给你擦完头发。”


    鄢容手上轻柔,捋过虞清光的头发慢吞吞的擦拭着,动作却略显生疏。


    虞清光坐了一会儿,突然啧了一声,鄢容手上动作也随之一顿:“怎么了?”


    虞清光如实道:“你这样擦太慢了,一个时辰都干不了。”


    说罢,她又继续道:“可以重一点,不会疼的。”


    鄢容心领神会,便调整了一下力道,重新为虞清光擦拭。


    女子乌发三千,柔顺明亮,鄢容拿着手巾拂过时,带着潮润和阵阵香气萦绕在鼻息。


    鄢容手上不停,开口问道:“你用了香发散?”


    虞清光点头:“是茉莉香。”


    鄢容轻轻嗯了一声:“很好闻。”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的干巴巴的说话,虞清光只觉得想笑。


    平日里也不见鄢容这般,怎么今天听着像是嘴笨的连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她抓住了鄢容正在为她擦头发的手,抬头去看他。


    鄢容被她看得莫名,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问道:“怎么了?”


    虞清光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半息,慢吞吞道:“鄢容,你有些反常。”


    她没有给鄢容说话的机会,而是将他手中的手巾拿过来:“你先去沐浴吧,我叫烟景来擦。”


    虞清光说着便去唤外面守着的烟景,烟景推门进来,甫一瞧见鄢容,脚步也是一顿,颇有些不太习惯的模样。


    烟景垂着额头,对着鄢容喊了一声“姑爷”,便走过去站在虞清光身侧,拿过她递过来的手巾。


    鄢容自当看出了烟景方才片刻的迟疑,照这么看,他倒是更像是那个多余的。


    就连烟景手上动作都那比他顺畅。


    虞清光见鄢容不动,又催促了一句:“去啊,浅桥备好了水。”


    鄢容见外头天色确实黑了,自己也没什么可忙的,便只好点了点头,去了浴房。


    再出来时,房中便只剩下了虞清光一人,她擦好了头发,用一根绸带轻轻捆着,身着亵衣靠在床上。


    床边放着一个梨木小几,上头摆着几本书,虞清光手里也拿着一本翻阅。


    她看得入迷,丝毫没注意到鄢容过来,只等跟前拢过来一道影子,掩住了光,虞清光这才抬头:“你好了?”


    鄢容坐在榻边,朝着她手中的书上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说着,便顺势扫了一眼那话本的外封,眉头陡然皱了起来。


    “盈盈?”很显然,这话本的书名,让他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人。


    虞清光见他面色突然一变,稍有茫然,可转眼心中便明了,她拨了一下书的页数,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本志怪话本,里头的狐妖叫盈盈,挺有趣的。”


    鄢容自顾凑过去,将那话本从虞清光手中拿过来,甩手便扔在了地上,那“盈盈”两字正好正面朝上。


    虞清光“哎”了一声,责怪似的瞥了他一眼,不免觉得好笑:“不过是本书而已。”


    鄢容并不应她的话,“你喜欢听这种志怪异闻?我这里有许多,不若以后都由我来讲给你听。”


    虞清光见鄢容坐在榻边靠近自己,便不由得往里头退了退,给鄢容让出位置来,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见得有人家写的好看,我总要先听听试试。”


    鄢容上了榻,顺手又将帷帐放了下来,刚想开口,又瞥见了那地上的“盈盈”二字,便转口道:“自然会比那什么盈盈听起来要精彩的多。”


    说到盈盈两字,鄢容还特地加重了音。


    虞清光听他语气古怪,便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又在这咬文嚼字了,这只是个志怪话本。”


    鄢容只装作听不懂她的话,顺势便拉住了虞清光的手:“我也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话本。”


    虞清光见跟他说话费劲,便一把将手抽回,拉着锦被躺了下来,“懒得跟你计较,你的志怪异闻呢?不是说要讲吗?”


    鄢容看着榻上躺着的女子,一时有些失神。


    如算的不错,这应当是虞清光头一回与他同床共枕,先前虽也有过几次,但双方各自都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方沐浴出来时,还有些无措,更不知道要如何顺理成章的跟虞清光一起睡下,到时候虞清光再撵他走,他又该怎么做?


    鄢容思虑多了些,却不想一切都这般顺其自然。


    他上榻躺下后,也自然而然的揽住了虞清光的腰身,便再无其他动作。


    两个人靠的有些近,虞清光也没有推开鄢容,只是抬眸看着他:“你不会热吗?”


    鄢容摇头,“还未到夏日。”


    虞清光抿了抿唇,“好吧,你开始讲吧,我也要听一个狐妖的。”


    鄢容看着虞清光,垂眸轻声道,“为什么要听狐妖?狐妖最会蛊惑他人,吸**气,还会吞吃人心,被称之为凶兽。”


    虞清光不以为然:“都是些偏见。”


    鄢容问道:“为何这么说?难不成你也是狐妖变的?”


    虞清光点了点头,一副笃定的语气:“是啊,你不知道吗?堂堂誉王二公子,该不会连自己的亲自娶过门的妻子是人是妖,都分不清楚?”


    鄢容闻言便笑道:“先前的确并不知道,但如今知道了,是惯会蛊惑人心的妖。”


    虞清光问道:“那你不害怕?我可是凶兽。”


    鄢容:“为何要怕?这只能说我比天下的其他男人都强,不然,狐妖为何偏偏要嫁给我?”


    虞清光被他说的一笑,而后抬手,拂过少年的脸颊:“如果我真是狐妖的话,那你是什么,甘愿为我献上真心的凡人?”


    鄢容侧过脸,紧紧地贴着虞清光的手心:“如果你是狐妖,我便是蛇妖。”


    “为何?”虞清光问道。


    “和你在一起时,我便可以化作真身,将你紧紧的缠绕起来。”


    他声音低缓,微微有些哑。


    帷帐虽放了下来,但外头的残烛仍旧投进了些微弱的光影。


    鄢容的脸隐在光影下,让虞清光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手上是温热的触感,指腹一一拂过少年的鼻尖和唇。


    半晌,虞清光才突然笑了一声,那笑中尽是了然。


    “鄢容,”虞清光轻轻唤了他的名字:“你在害怕?”


    鄢容抬手,抓住了虞清光覆在自己颊边的手,使她的手心能够贴合自己。


    他声音平静,低低应道:“嗯,是怕。”


    第66章 第066章


    虞清光翌日醒来,并未见鄢容的身影。


    朝中大臣婚假休沐九天,今日该是鄢容上朝的日子,虞清光醒得早,想来鄢容还未从宫中回来,便并未寻他。


    她用过膳,便将昨日拿的志怪话本一一放回了书房。


    鄢容的书房极大,各类典籍都有。


    当初为了能够让鄢容勤奋苦读,虞清光没少费心思,书房里的书册皆是她布置采买的,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史书典籍,还有些志怪话本,只要是带字的,全都给虞清光搜刮来了。


    典籍主要是给鄢容看,话本则是她监督鄢容时打发时间。


    虞清光拿着那几本书,上了二楼书房,循着记忆将话本塞了回去,又挑挑拣拣,挑出了几本关于纸画类的书册出来。


    她昨日看的话本里有提到纸画,她心中觉得稀奇,便也想自己动手来学。


    除了写纸画之类的,虞清光又挑了几本剪纸的,这才回了院子。


    甫一回到院中,却见鄢乐安在厅内坐着。


    鄢乐安一瞧见虞清光,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


    鄢乐安姿容甜美,一双杏眼明润清澈,笑起来犹如皓月般明媚,她拉住虞清光的手:“嫂嫂!”


    虽说虞清光已嫁给了鄢容,但听鄢乐安这般坦然的喊她嫂嫂,还是会有些不适应,她将手中的书册递给烟景,拉着鄢乐安进了厅中,“怎么了?”


    鄢乐安笑眯眯道:“今日天色正好,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嫂嫂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去散散心?”


    这几日虞清光窝在誉王府哪里没去,也觉得沉闷,正好也想出门走动走动,便点头应下:“好啊,你要买什么?正好我也看一看。”


    “好耶!”鄢乐安面色一喜,拉着虞清光便往院外走:“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嫂嫂直接跟我来便可。”


    虞清光随着鄢乐安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外街走去。


    后离帝京分外街和内街,内街都是些达官贵族,但住的也各有讲究,皇亲国戚,也就是誉王妃,住的是靠宫门的内街,府邸坐落在皇城脚下。


    街市虽说热闹,但都是些供官家子弟玩乐的场所,寻常人家嫌少过路,平日里倒也静谧。


    外街住的便是寻常官家富商和平民百姓,那里的街市才是的后离最繁华热闹地带。


    鄢乐安坐在窗边掀起绉纱,“我听说姝颜阁上了一些新的胭脂,想去买些,也送给娘亲和大嫂,顺便再去买一把趁称手的弓箭,嫂嫂可有什么想要去的?”


    虞清光没什么想要的,主要是为了出来转转。


    她听到鄢乐安提到弓箭,便有些好奇:“你会射箭?”


    先前她还在誉王府时,并未听说过鄢乐安会这些。


    鄢乐安嘿嘿一笑:“才学了没多久,是二哥教我的。”


    说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过几日便是夏藐了,二哥武艺高强,应该是会参与围猎的,只是猎场在山上,会有些冷,嫂嫂想好要穿什么吗?”


    “夏藐?”虞清光问道:“乐安也跟着去吗?”


    鄢乐安点头:“对啊,所以我才要挑一把称手的弓箭,也顺便看看我射箭的技术是否有长进。”


    两人说着,马车途经姝颜阁,鄢乐安见了连忙叫停。


    虽说虞清光先前在帝京待过一阵,但却只是随着鄢容到处玩乐,并未来过姝颜阁这种地方,而她之前的首饰脂粉,也都是鄢容备好了大把大把的送给她的。


    随着鄢乐安下了马车,里头便有一个女子迎了上来,看到鄢乐安顿时喜笑颜开:“呦,是鄢小姐,快请进。”


    鄢乐安对着她笑笑,称呼她为“梨娘”。


    梨娘一路引着两人去了二楼,边走还不忘问候:“小姐可有一阵不曾来过这里了,这些日子到了许多新做的胭脂,特地给鄢小姐留着呢。”


    这姝颜阁建在外街,但胭脂卖的极好,因此也有不少名门贵女到访,那二楼便是特地设来招待官家女子的。


    鄢乐安是这里的老客人,梨娘同她寒暄了几句,又为她介绍了几样新到的胭脂,便被鄢乐安支开,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见梨娘走了,鄢乐安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买东西总有人跟着说,怪不舒坦的,我就喜欢自己看。”


    说着,她挑起一个胭脂,示意给虞清光看:“嫂嫂,你看这个颜色我用上好看吗?”


    虞清光走过去,指腹抿了一下抹在手背上,又将手比照着放在鄢乐安颊边端详了片刻,摇头:“不太适合,这个颜色略深,你肤色白皙,应该挑个浅一些的。”


    鄢乐安想也没想便放了回去,看向那柜面,又挑了一个,问道:“那这个呢?我抹这个好看吗?”


    虞清光还未开口,便听见听见一道男声从前头传来:“好看,我们小乐安用什么都好看。”


    虞清光循声望去,来人一袭靛蓝色锦缎,玉冠束发,手执一柄玉骨折扇,不徐不疾的朝着两人走来。


    是三皇子,鄢施宁。


    鄢乐安瞧见来人,眸色一亮,“三哥哥!”


    她喊完后,却是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撅起了嘴:“三哥哥怎么会来胭脂铺子?”


    鄢施宁走上前,拿着手中的折扇便往鄢乐安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听这姝颜阁进了一批新胭脂,便想着买了给母后送去用用。”


    鄢乐安被敲了个正着,挠了挠头顶,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跟我大哥一样爱敲人脑袋,真是没礼貌!”


    三皇子闻言,作势又要抬手,吓得鄢乐安连忙护住头顶,后退一步,惹的三皇子不由的笑出了声:“小丫头骗子,歪理还挺多。”


    鄢乐安:“还不是你手上没个轻重!”


    虞清光与三皇子并不熟稔,自然也不好站在一边听两个人叙旧,便自觉走远了些,去瞧别处柜面的胭脂。


    先前来时,虞清光只听鄢乐安说姝颜阁胭脂做得好,心中倒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过来一瞧,确实得见这胭脂是废了心思的。


    就连那胭脂盒子都精雕细琢,十分美观。


    虞清光扫了一圈,一眼便瞧见了一个橙红色的盒子,上头用着金线寥寥几笔刻了两朵虞美人。


    虞美人半绽未绽,映在落日下,带了些颓靡之意,名为“垂晴”,她只觉得这名字和胭脂盒雕琢的都十分有趣,便抬手去拿。


    却不想还未碰到,另一只手便先她一步,将那胭脂拿了起来。


    虞清光狐疑抬头,只见来人一袭明橙色锦缎,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胭脂盒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见到虞清光看他,翟星霁稍扬了扬眉:“你喜欢?我送你。”


    虞清光瞬间蹙起了眉,后退两步,转头就要走。


    也是,翟星霁向来和三皇子交好,有三皇子的地方,自然也会有翟星霁。


    翟星霁见她二话不说便转头,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哎,别走啊。”


    他张开一侧手臂,挡在虞清光跟前,虞清光似生怕她碰着自己,便连忙后退了一步,再次凝眉看向他:“翟公子,你想做什么?”


    翟星霁收回手,拿起胭脂示意给虞清光看:“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给你送个胭脂而已。”


    虞清光与翟星霁多日未见,上一次一别,已是半个月前翟星霁将那红襟鸟还给她那次。


    他当时还说与她再不相欠,如今却又的上赶着送她东西。


    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远处三皇子和鄢乐安还在交谈,虞清光也不想惊动两人,只好淡淡开口:“不必,我和翟公子似乎没那么熟。”


    翟星霁听了之后,却是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胭脂盒,拿在手中把玩了一圈又一圈,面色显而易见的浮现一抹失望:“可我却有个十分熟悉的人。”


    翟星霁抬头看向虞清光,勾唇轻笑:“我曾带着她在夜色中骑马奔逃,我记得她当时很开心。”


    这番话说的虞清光不由得拧起眉,翟星霁这话实在是有些轻浮,且话中之意她也并不太懂,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翟星霁带她离开的原因是要杀她。


    虞清光自然不会忘掉这些,她语气明显冷了下来,“翟星霁,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你无法杀我。”


    翟星霁微微垂眸,“是啊,你也知道光天日下,我又怎么会杀你?”他迎上虞清光的视线,眸色晦暗不明,嘴角的笑意也带了些不真实的意味:“或许,在某些四下无人,只有你和我的深夜里,你才需要担心你的命。”


    说完,翟星霁将手中的胭脂盒放下,看向那胭脂下摆着的名牌,轻轻念了出来:“垂晴……”


    他朝着虞清光扬了扬眉:“诺,很适合你。”


    虞清光未动,只是冷道:“你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她说罢,不再理会翟星霁,抬手想要去拿另一个,可翟星霁也眼疾手快的凑过去,先她一步碰了上去。


    虞清光皱眉,压下眸中的不耐,去拿上面的胭脂盒,可翟星霁似乎是铁了心要跟她对着干似的,又先她一步摸了上去。


    甚至指尖干脆沿着一整排的胭脂盒一一拂过。


    虞清光终于忍无可忍,恼怒的看了翟星霁一眼,低声道:“翟星霁,你有病?”


    翟星霁被这么指名道姓的骂了一通,非但没有生气,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低笑了片刻,再抬眸时,先前那副浪荡的神色,便被他收敛了许多。


    他抬手,将梨娘招呼过来,指着那“垂晴”吩咐道:“给这位姑娘拿一盒新的。”


    梨娘点点头,连忙招呼人去了里间。


    翟星霁转头看着三皇子和鄢乐安,两人大有一副要久聊的架势,便也没有上前打扰。


    他看着虞清光面色难看,再开口时语气便缓了些许:“别生气呀,我就是逗逗你。”


    虞清光没理他,也没有看他。


    翟星霁也不在乎,更没指望虞清光能搭理他,自顾自的开口:“你如愿嫁给了鄢容,开心吗?”


    虞清光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与你无关。”


    翟星霁:“那你也应该见过子盈了吧?他殿试夺魁,被封了状元,如今就职翰林院编撰。”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之前,倒也无可厚非,可如今虞清光已嫁给鄢容,再听翟星霁这般开口,实在是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虞清光不想接他的话,便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翟星霁笑了一声:“看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能嫁给自己心悦之人,我自然也为你开心。”


    虞清光瞥过眼去,冷嗤:“你花言巧语的本事可真有一套。”


    翟星霁浑不在意:“我就当是你夸我了。”


    虞清光被翟星霁一来一回的耗尽了耐心,早就不想再与他交谈。况且她并不认为,一个真的想要杀她的人,会像如今这般,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她扯闲。


    这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抬头看向翟星霁:“翟星霁,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一边又若无其事的与我谈笑。”


    虞清光冷下了脸:“我没那么贱,也不是你拿来耍弄的猎物。”


    翟星霁闻言先是一愣,看向虞清光时有片刻的失神,但下一秒,眸中却又浮现了那抹轻佻之色:“猎物啊……我喜欢这个称呼。”


    “但你不是猎物,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猎物。”他抬眼,按了按眉心,掩住了眸中的异色。


    “不过以后就难说了,”翟星霁想了想:“顶多算是可以用来威胁鄢容的……”


    他放下手,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人质。”


    翟星霁说完后,两人之间的氛围稍稍一滞。


    即便是在这喧哗的外街市,虞清光的沉默也如在两人身外裹了一层屏障,将外头的喧哗隐去,只留下了良久的寂静。


    但很快,虞清光轻笑了一声。


    她姿容侬艳,略有些攻击性,若非带着那些或讥或嘲的神态,只需略微抿唇,便能勾出明媚之色。


    这是翟星霁头一回见虞清光这般。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笑的异常明媚。


    虞清光看了翟星霁片刻,才轻声道:“你很无聊吗?”


    说罢,她将手中的胭脂轻轻的放在了柜面上,再次看向翟星霁:“我不喜欢这个胭脂,不喜欢这个颜色,不喜欢收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听你这些毫无意义的恐吓。”


    虞清光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咬的都很清晰。


    她说的太过直白,眼神太过坦然,可偏偏直白和坦诚,总会将刻意所为衬的异常卑劣。


    而翟星霁就是那个卑劣的人。


    纵然如此,翟星霁仍旧面色不变,眸中笑意不退反增,更甚罕见的挑了挑眉。


    “我不无聊,而且很忙,但我就是愿意分出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他似笑非笑:“你难道不觉得,越是珍贵的时间花在无聊的事情上,才越有趣吗?”


    “不觉得。”虞清光淡淡道:“我只觉得你有病。”


    第67章 第067章


    虞清光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翟星霁听到。


    她冷冷的看着她,瞧不出多余的情绪,于她来说,翟星霁更像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翟星霁被她几遭痛骂,仍不见半点恼意,更是笑吟吟的看着虞清光:“起初我不懂,鄢容那么一个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本该一生放浪形骸,风流意气,为何偏偏栽在了你手里。”


    他敛下眸子,再抬眼,便多了别样的意味。


    虞清光看不透:“你没必要懂。”


    “我自然不必懂。”他敛起眸中的笑,投过去的视线意外的有些平静:“不过,我虽不懂他,但我却很懂我自己。”


    这一眼看过来,沉静的倒有些不像是他自己。


    虞清光不明所以,自然而然也蹙起了眉,话头本在鄢容,何故又绕到他自己身上?


    ……何况她也不是很想听。


    她正要开口,便见隔着一个柜面同三皇子说话的鄢乐安转过头来,四周环顾了一圈,才似瞧见她。


    鄢乐安喊了她一声:“二嫂,我们去买弓箭吧!”


    三皇子也随着转过头,看向虞清光身侧的翟星霁,同鄢乐安引荐:“静已箭术精湛,对做弓技艺也略懂一二,可以让他帮你选一把称手的。”


    翟星霁扬了扬唇:“愿为鄢小姐效劳。”


    两人一唱一和,虞清光哪里有机会拒绝。


    她见鄢乐安笑的开心,似乎同三皇子聊得自在,便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点点头,笑着应下。


    三皇子和鄢乐安笑着又说了几句,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姝颜阁。


    翟星霁对着虞清光抬手,“走吧。”


    虞清光兀自绕过另一侧跟了上去,没搭理他。


    三皇子和翟星霁坐了同一辆马车,虞清光便和鄢乐安同乘一辆跟在后面。


    买弓箭的地方并不远,只需过两条短街,用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许是跟前有熟人,鄢乐安随性很多,她与三皇子说说笑笑,看过一排排的弓箭,最后挑出一把镂空镀金的弓。


    鄢乐安转头看向跟在后头的翟星霁,将手中的弓递给他:“翟公子,你来瞧瞧?”


    翟星霁接过弓箭,拉了拉弦,并未拿起箭支,只是两指搭在弦上拟射了一发,又还给了鄢乐安。


    “鄢小姐是初学者,弓弦过于硬实,震感强,易伤手臂。”


    说着,他上前一步,从另一侧的弓架上挑出一把更为小巧的弓箭,递给鄢乐安:“这把做工和材质都不错,应当适合鄢小姐,可以试试手。”


    鄢乐安接过弓箭,又从箭筒中抽出一直箭羽,搭在弦上,试了一下手感。


    咻的一声,箭支稳稳地穿入草人的肩头,没入三四寸。


    三皇子连忙鼓掌:“好啊,小乐安的箭术竟已精湛到如此地步了。”


    鄢乐安也仰头笑:“怎么样?这水平能跟你们一同去狩猎吗?”


    三皇子:“自然可以,即便是射不中,你若是想去,三哥哥也会带着你。”


    两个人说这话,翟星霁便又退回了后方,站在虞清光身侧。


    “她选弓箭,你不选?”


    虞清光言简意赅:“不会。”


    翟星霁挑了挑眉:“我可以教你。”


    虞清光:“鄢容也会,我何不叫他来教?”


    翟星霁环起手臂:“鄢容会是不假,可他没我射艺好,你没听说过吗?我们翟家骑射向来出众,本应人才济济,只是如今翟家只留我一人,因此,我的射艺在京都看看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吧。”


    见虞清光不理他,翟星霁不免又催促了一下:“真的不学啊?多少人求我教授我都不愿意呢。”


    翟星霁说的是射艺,但虞清光想的却是她同鄢容从萦州回京时朝她射来的那一箭。


    她不懂箭术,但却也看得出,那般射艺的确出类拔萃,即便是鄢容堪堪挡了一下,也险些射穿粗木。


    那一个月前还凌厉分明的杀意,如今在她面前却成了嬉皮笑脸。


    虞清光实在是懒得和他交涉,连个眼神都没给,便绕去了另一侧兵器架子。


    上头摆满了匕首,都并未上鞘,


    哪知翟星霁竟也死皮赖脸的跟了上来:“弓箭不会用,匕首倒也不失为个好的选择。”


    他似是根本不在乎虞清光里理不理他,只要她听得到就行。


    虞清光停到哪处,他便对着架子上的某个匕首指点:“这个不错,你拿着也方便,那个也行,能当水果刀。”


    这般不眠不休的跟着吵闹,虞清光烦不胜烦。


    翟星霁说也就罢了,还要拿起一个递给她,瞧着当真像是给她建议,叫她试试用着顺不顺手。


    只见他又拿起一把匕首,捏着刀刃,将刀柄朝着她:“这个呢?感觉花纹不错,刀刃锋利,可以用来防身。”


    虞清光垂下眸子,看着递过来的那双手,右手拇指上带着一截绿玉扳指,刀刃向着他的手心。


    视线在上头停了两秒,虞清光抬手,接过刀柄。


    只是她并未接过,而是用力往前一推,刀刃冲着翟星霁的手掌刺了过去。


    翟星霁显然没意识到虞清光会这般做,他明显愣了一瞬,这才握住了刀刃。


    虞清光不知道匕首有没有伤到翟星霁,她只是见那刀刃贴着翟星霁手心,被他握住。


    她没有丝毫半分,便也握住了刀柄,朝着他虎口的方向用力拔出。


    抽出来后,虞清光看见那刀刃处,俨然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虞清光看着他似笑非笑:“翟公子好眼光,果然是把锋利防身的好东西。”


    翟星霁抬手,看着手心,一道血痕从虎口处蔓延过,正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


    他看向虞清光,后者浑不觉内疚,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翟星霁不由的失笑,拿出帕子掩住,握在手心背过身后:“这样若是能让虞姑娘消气,我不介意在多几道伤口。”


    虞清光早已厌烦了翟星霁这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别装的自己多可怜,你射我的那一箭,可比这个狠。”


    翟星霁没有否认:“的确,身上添多少道伤疤,都敌不过那一刻迸发的杀意。”


    “箭已离弦,再难收回。”


    本该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偏生翟星霁垂着眸,眼尾敛下拉的狭长,将他那半吊子风流劲儿隐去,多了些沉静明秀,连带着出口的话,都显得不那般轻浮了。


    虞清光忽而想起两人离开萦州那时,翟星霁向她坦白两人曾在袖月楼见过。那是她头一回见到翟星霁褪下这张虚浮的伪装,认真正色望向她。


    她当时只想,人有千面,无论将哪一面隐去,或是将哪一面展露出来,应当都有他的难处。


    可如今再看,翟星霁皆是咎由自取。


    若非他自己讨嫌,她何故会用匕首划伤他?


    无论他话中有无暗喻,这会开始装模作样,在她眼里也都只是虚伪二字。


    更何况,跟一个想要她的命的人,有什么好聊的?


    虞清光目光落在他身上两息,轻轻一嗤,别过了眼去。


    彼时她手上的匕首还沾着血迹,到底是她用过了,自然不好再放回去,便抬手递给了身侧站着的小厮,微微笑道:“劳烦收一下。”


    小厮接过点头,“姑娘稍等。”


    虞清光空了,便抬头去看鄢乐安,她正在试用翟星霁为她挑选的弓箭,一连几发箭羽射出,刺入草人,倒也是有模有样。


    她正瞧着,便见不远处的拱门后走来两人。


    其中一人上了年纪,胡子花白,着一袭褐色锦缎,正与身侧之人谈笑。


    另一人便年轻许多,他一袭绛紫锦袍,玉冠簪发,袍尾绣着些暗纹,两人行于庭院光下,踱步间,才能窥得一丝炫目流光。


    虞清光一眼便认出了是鄢容。


    他手中还拿着一个足有手臂长的宝函,更显的他身姿颀长。


    那年长男子自然也认得出三皇子等人,便停下脚步:“呦,赶巧了。”


    三皇子对着他一拱手:“太傅。”


    太傅只是对着三皇子寒暄两句,便接过鄢容手中的宝函:“好了,你们年轻人聊吧,老头子我先走了。”


    三皇子上前一步:“学生送你。”


    太傅连忙拦住他:“没瘸呢,用不着。”


    待他走出院子后,鄢容这才看过来。


    他视线在鄢乐安身上扫过时,脸色一沉,却没什么都没说,朝着虞清光走了过来。


    鄢容也不曾避讳,直接拉住了虞清光的手。


    恰好先前去的小厮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盒子,“姑娘,您的东西。”


    鄢容顺势接过,看向虞清光,“你要的?”


    虞清光点了点头。


    鄢容又看向鄢乐安,语气算不得好,喊了声小姑娘的全名:“鄢乐安。”


    这一声虽平淡,但却喊得鄢乐安心里一惊。


    要知道,平时若是没什么事,鄢容都喊她小妹。


    鄢乐安连忙收弓,转过身来,连带着弓箭也背过身去,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二哥。”


    鄢容面无表情:“挑好弓了?”


    鄢乐安乖乖点头:“嗯。”


    鄢容:“拿过来。”


    从始至终,鄢容都不曾理会三皇子和翟星霁。


    鄢容拿着匕首和弓箭付账时,却是三皇子走上前来搭话:“这弓是我说要赠给乐安的,理应由我来买。”


    鄢容语气微冷:“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不劳烦三皇子。”


    三皇子只是微笑:“自家兄弟姐妹,分什么你我他,乐安喜欢,我这个做哥哥便给她买了。”


    鄢乐安想要插话:“那个二哥……”


    鄢容扫去一眼,给她比了个“闭嘴”的口型。


    鄢乐安只能乖乖闭嘴,站在了一边。


    明眼的瞧出鄢容心情不好,被鄢容这般驳了面子,三皇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也罢。既然弓箭选好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他叹了口气,极为好脾气的对着翟星霁抬颌:“静已,走吧。”


    翟星霁走之前还对鄢容拱了拱手:“告辞。”


    这番古怪的氛围,虞清光倒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她也确实知道,鄢容是生气了。


    本以为鄢容是生她的气,可他的手牢牢握着她,看向她时的眼神,也不像对她有气的样子。


    倒是对鄢乐安……


    鄢乐安心里也有数,见鄢容对自己没个好脸,就连买好的弓箭都往她怀里一扔,半分要帮她拿的意思都没有。


    她恼怒的跺了跺脚,小跑着跟上去。


    “二哥,你太小气了,怎么老因为这个生气!”她撅了噘嘴。


    鄢容不理她,拉着虞清光朝院外走。


    鄢乐安追上去:“哎呀!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和三哥哥买个弓箭而已!”


    鄢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


    他面色冷淡,重复了句:“三哥哥?”


    “三堂哥。”鄢乐安小声纠正。


    鄢容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少同他私下来往。”


    “哪有私下来往,”她看了虞清光一眼:“二嫂不还在呢吗?”


    鄢容眉头微蹙,语气冷了三分:“还犟?”


    鄢乐安也有些生气,干脆停下脚步:“就算是,可那又怎么了?我只是买个弓而已呀!再说了他与咱们家是表亲,又不是外人,你至于吗?”


    “不是外人?”鄢容也停下脚步,“那我还是你亲哥呢,你对我就是这么说话的?”


    鄢乐安反驳:“那谁让你像有病似的,总是莫名其妙——啊啊啊啊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鄢容便上前一步揪住了鄢乐安的耳朵。


    鄢乐安疼的垫脚,只能喊着虞清光求救:“二嫂二嫂,你看二哥他!”


    虞清光连忙上前去拉鄢容的手:“好了好了,在外面呢。”


    鄢容也不想真同鄢乐安计较,被虞清光拉了一下,便也放下了手,只冷冷道:“别再让我看见有下次。”


    兄妹两人都生了气,因此这回程的马车便格外安静。


    虞清光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回到了誉王府这才问起。


    鄢容捏了捏眉心,解释道:“如今三皇子和七皇子夺嫡,我们家未曾牵扯其中,而是只为皇帝做事,若是乐安同三皇子接触太多,皇帝会心生疑虑。”


    话虽这般说,但虞清光心里清楚,仅仅只是这些,不至于让鄢容如此生气,但毕竟事关鄢乐安,她也不好仔细过问。


    鄢容顿了顿,将虞清光拉进怀中,自己便顺势从后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虞清光的肩上。


    “除此之外,三皇子居心不净,他们二人也不适合走的太近。”


    这种话点到为止,虞清光心中已然明了。


    她反手拉住鄢容的手:“也有可能是你想多了。”


    鄢容:“我直觉一向是准的。”


    也不怪鄢容这么说,虞清光回想到先前三皇子揉着鄢乐安脑袋时的画面,这举止的确有些过于亲昵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鄢容:“即便当真如此,乐安年纪尚小,少女心事,总归是朦胧未定,也难辨喜欢与否,横竖不过幻梦一场,她心中自有轻重。”


    虞清光说话时,鄢容贴着她的颊,呼出的热气撩起她耳边的发,擦出了些痒意。


    鄢容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过耳后,轻声问道:“那我呢?”


    “什么?”


    “你十六岁时遇见我,也是这般想的吗?”


    虞清光看他,笑道:“那倒不是,我当时可没心思考虑这些,只想哄好了你,等我爹娘出狱。”


    即便早已过去,鄢容听虞清光如此开口,心中仍旧有些不快,暗暗咬牙道:“还真是薄情寡义。”


    虞清光笑道:“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鄢容不置可否:“是你辜负了我。”


    虞清光不信:“开什么玩笑,你那时比我还小一岁,又能懂什么?”


    鄢容听了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那话才在虞清光耳边缓缓道出:“少年心事,虽朦胧未定,却能辨喜欢与否。”


    第68章 第068章


    鄢容说着话,便已然暗戳戳的将虞清光抱在了腿上。


    虞清光虽年长鄢容一岁,可身形较鄢容却是娇弱许多,就连手都能给鄢容严实的裹在掌心。


    鄢容年少禀赋,无论何时握着虞清光,手心都是温热的,拥过来时,好似一团明火般炽盛,将她纳入其中。


    虞清光仰了仰头,后颈贴着鄢容的肩,微微抬眸看他,手里却抓了抓鄢容的手腕感受了一下:“为什么你身上总比旁人要热许多?”


    鄢容道:“因为我年少身体好。”


    虞清光听得一笑:“年少倒是真的。”


    鄢容低头看她,朝她唇边轻贴了一下又分开:“你不信?”


    他较起真来,“皇帝身边的禁军,有不少都是我教的,我的功夫在帝都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虞清光微微挑眉:“这么厉害?”


    鄢容:“……”


    他直接抱紧了虞清光,将她转了个面,面对着自己,“你笑话我?”


    虞清光连忙摇头:“我哪有,你说你厉害,我就跟着夸你。”


    鄢容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叫跟着夸?


    这分明就是在调笑他。


    鄢容正要开口,却见虞清光突然逼近他,在他唇上轻轻一碾,又极快的撤开,看着他笑道:“逗你玩呢。我知道你厉害,毕竟当初我跟着二公子时,也见过不少二公子的劣、行。”


    这劣行二字,到底还是听得鄢容垂了眼。


    他也没说话,凑上去直接咬住了虞清光的下唇,他没用多大力道,却还是咬的虞清光痛的冷吸一口气。


    只是鄢容并未放开她,而是贴着她的下唇,直接堵住了她的口。


    女子薄唇柔软湿润,犹如流汁的桃子,饱满又带着清甜。


    鄢容一手环着虞清光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迫使她迎着自己。


    呼出的热气交缠,虞清光只觉得被包裹着的明火,又炽热了不少。


    炽热的触感吞噬了她的思绪,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她睫毛轻颤,抬手搭在鄢容的肩上,稍稍用了些力道,才将他推开。


    她微微缓着气,抬头瞥了鄢容一眼,“你是鱼吗?”


    鄢容没明白。


    虞清光道:“都不换气的。”


    鄢容微微挑眉:“都说了我体力好,憋会儿气不算什么。”


    虞清光听闻便抬手,去捂鄢容的口鼻,却不想刚贴上没几息,鄢容便探出舌尖轻扫她的手心,滑出了些湿润的痒。


    她猛地收回手,怪异的看着他:“你属狗的?”


    鄢容十分坦然的看着她:“是你自己贴上来的,可不怪我。”


    虞清光作势又要抬手贴过去,却被鄢容一把握住手腕,“干嘛要用手?”


    说着,鄢容便又凑过去,吻上虞清光的唇。


    少年这次吻的很轻,犹如湖边的芦苇被风拂过,轻轻撩起水面涟漪,就连水声都低不可闻。


    虞清光身子被吻的有些发软,她窝在鄢容怀中,轻声问道:“近日见你诸事繁忙,怎么今天闲下空了?”


    鄢容道:“过几日便是夏藐,忙了些,不过刚好昨日便忙完了,明日朝也不必再上。”


    虞清光靠在鄢容肩头,只能抬眸敲他。


    少年脖颈白皙,说话时,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带了些浅青色的经脉。


    虞清光抬手摸了一下,却发觉鄢容身子微微一颤,敛下了眸子看她。


    虞清光并未收回手,指腹仍旧摩挲着凸起的喉结:“鄢容。”


    鄢容轻轻嗯了一声。


    她问道:“我们成亲有几日了?”


    鄢容道:“十二日。”


    虞清光又问:“那我们相识有多久了?”


    鄢容半分没有停顿:“四年零五个月九天。”


    虞清光闻言轻轻笑了:“记得真清楚。”


    她的手绕过鄢容的颈侧,抚着他的脸,最后指尖停留在鄢容的唇上,轻声问道,“那你不知道主动点吗?”


    “……”鄢容愣了一瞬:“什么?”


    虞清光见他愣住,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撇了撇嘴道:“我可不是你姐姐,事事都要教你。”


    她干脆收回手,作势要起身:“不明白就算了。”


    话刚落,也未来得及收手,便被鄢容握住了手腕,下一秒,虞清光身子便一轻,被鄢容拦腰横抱了起来。


    再然后,虞清光便被鄢容放在了榻上。


    少年倾身压下,身后的乌发也顺着肩头滑落,堆在了虞清光的颈间。


    虞清光勾过长发,抬手环住了鄢容的脖颈,提醒道:“现在是白天。”


    鄢容敛着眸子看她,只是开口:“可你方才的话,似乎并不介意。”


    虞清光轻轻笑道:“是啊,兴盛而至。”


    她说着,手竟然顺着鄢容的肩滑下,摸到了腰间,去解他的玉带。


    鄢容只听啪嗒一声落下,衣裳便是一松,他连忙抓住了虞清光的手,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只是低低问了一声:“你确定?”


    虞清光也迎着鄢容的视线,“怎么,你不敢?”


    鄢容失笑:“这也要用激将法?”


    虞清光挣脱他的禁锢,扯开他腰间的玉带,再次环住了鄢容的脖颈笑道:“是激将法,所以,你接,还是不接?”


    鄢容并未言语,垂眸盯了虞清光片刻,眸子微暗。


    而后他欺身贴近,吻住了虞清光的唇。


    外头日光明媚,窗棂半掩。


    纱帐散落在床侧,日光透过榻间便多了些模糊的光影。


    一只修长且分明的手探出帐外,扔下一件杏色软衫,搭在了那绛紫色的外袍之上。


    账内并不昏暗,即便是根根分明的羽睫也能看的清晰非常。


    虞清光与鄢容食指交握,被按在枕边。


    鄢容覆在她耳侧,牙齿轻轻厮磨着小巧的耳垂,将那耳珰给取了下来。


    他松开虞清光的手,拂过她额前沁出的细密的薄汗,白色的绸带也因此在虞清光眼前一晃而过。


    是先前鄢容在火中捡到的她留下的发带,也曾被鄢容当着她的面亲手扔掉。


    虞清光抬手,抓住了那绸带,抬眸看向鄢容时,有些似笑非笑:“你不是扔了吗?”


    发带被虞清光发现,鄢容倒也不觉窘迫,他抬手从虞清光手中抽出发带,顺势解开,“仍是扔了,可是我不忍心,又捡回来了。”


    说话时,鄢容拿着那绸带,绕过虞清光的腕,竟是将她两只手都给绑在了一起。


    虞清光微微一惊,想要挣脱,却被鄢容死死扣住手腕。


    她微微蹙眉:“鄢容?”


    鄢容扣住她的手,压在她的头顶:“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是我姐姐,不能事事都要教我。”


    说着,他覆身过来凑在虞清光耳边:“不过,即便是你真的是,也不用事事都教我。”


    他吻过虞清光的耳垂,齿尖微微摩挲,热气喷洒时,带了些微微的痒意。


    “你觉得呢?”


    少年眸色微暗,声音也有些沙哑:“姐、姐。”


    第69章 第069章


    夏藐在即,朝事繁忙,好在这事用不着鄢容管,便偷了几日闲。


    大婚休沐的那几日,虞清光在院中憋着,鄢容又跟她置气不愿从书房出来,故此两人借着这几日,便时时出门游玩。


    听曲儿、投壶、看水戏,一样不落。


    整个帝京能玩的地方,鄢容都亲自带着虞清光玩过一遭,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只要沾得一个“好”字,鄢容便统统呈给虞清光。


    鄢容在帝都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入仕后,持节抄了几家官员,名号更是响当当。故此二人今日去了哪,明儿做了什么,这坊间便传的飞快。


    鄢乐安也好玩,总想着跟着鄢容虞清光一起,誉王妃和誉王哪里肯愿意。


    “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小两口好容易和好了,出去玩个几日,你生怕两人玩的不尽兴?”誉王妃把手里的箭扔给她:“好好练你的箭,靶子都射不准。”


    鄢乐安把弓往箭筒里一扔,气冲冲的环着手臂坐回了凳子上:“不练了!好歹我也是你亲闺女,你这偏心的太明目张胆了!”


    “你这小兔崽子,”誉王妃上前便揪住了鄢乐安的耳朵:“我哪里偏心你二哥了?人家俩出去玩你跟着凑,你这不是招人烦吗?”


    “胡说,二嫂性子好,她才不会觉得我烦。”鄢乐安推开誉王妃的手:“娘,你快松手,疼死我了!”


    誉王妃松开手:“那你二哥不会嫌你烦?”


    鄢乐安:“我脸皮厚,反正他的意见也不重要。”


    说着,小姑娘竟也是忧愁的叹了口气,哀怨的看着誉王妃:“娘,你都没听外面说,就那云台湖,被二哥包了半个月,专门去外头请的水戏班子给二嫂看,我都没看过呢。”


    “那可是云台湖啊!那可是云台湖!当初皇叔带着姨母也才玩了一天,二哥竟然敢包半个月。”


    顿了顿,她眼睛一瞪:“他哪儿来的钱?”


    誉王妃拍了拍鄢乐安的脑袋:“这你就别管了,留给你的钱,可不比你二哥大哥少,况且你皇叔是一国之君,哪里有空带着你姨母出来玩?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誉王妃乃太傅所出,上头有个姐姐,二人分别嫁给皇帝和誉王,亲姐妹俩嫁给亲兄弟俩,也算是亲上加亲。


    故此,鄢乐安称皇后娘娘一声姨母,也不算错。


    鄢乐安撅了噘嘴,“哎,好羡慕啊。”


    誉王妃了拉她起来:“你羡慕什么?她们哪次不是回来给你捎带好多玩的吃的,还不满足?”


    鄢乐安:“那能一样吗?我要是出去玩,我也给你买东西!上次给你买的那胭脂你不还用的嘛。”


    誉王妃懒得跟她再掰扯:“行了,你要是不想练,就陪你大嫂去,她有了身子,得有人陪着她解闷。”


    鄢乐安对她吐了吐舌头:“哼!去就去。”


    说罢她腾的站起身,拉着裙子就往院外跑。


    誉王妃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叮嘱了一句:“慢点,别摔了。”


    鄢乐安头也不回:“知道啦!”-


    虞清光这小半个月,的确同鄢容日日都出去游玩。


    说游玩,也不全是,横竖不过是两人感情之间的调剂罢了。


    帝都拢共就这么大地方,仔细算算也没什么可玩的,其余的时间鄢容则是带着虞清光出了城,在周边的郊县逛了逛。


    好在虞清光兴致也高,两人路上也不曾有过不快。


    即便是真有,她对着鄢容发几句牢骚,鄢容便立刻凑上来哄,也根本不给她生气的机会。


    两人就这么玩到夏藐前一天,方才歇下来。


    那捎带回来的礼物,也都被虞清光亲自整理好,吩咐着送去了各院。


    鄢容瞧着,便有些吃味,凑上前环住虞清光:“你给爹娘大哥大嫂,甚至还有小妹都备了礼物,怎得没想过要给我准备?”


    虞清光用胳膊肘推开他:“正收拾着呢。”


    鄢容直接把虞清光的手按住,掰着她的肩面对自己,正好将她堵在台案前,“衣裳叫浅桥收拾就行,何须你自己动手,再说,这衣裳即便是不拿又能怎么,上了山再买便是。”


    虞清光被鄢容拉住手,只得抬眸看他:“你要什么礼物?”


    鄢容道:“礼物之所以是礼物,就在于它的不可知,倘若我亲口问你要,便不算是礼物了。”


    虞清光闻言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堂堂誉王二公子,衣食无忧,还能缺什么?”


    鄢容:“缺的多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我都缺。”


    虞清光只觉得他油嘴滑舌,刚想推开他,便觉脚下一轻,竟是被鄢容抱起。


    “你干什么?”她连忙环住鄢容的脖子。


    鄢容并不应,而是将她放坐在了台案上,凑过去吻她。


    虞清光迎着鄢容的吻,双手也顺势放下,撑在了桌案上。


    鄢容的唇扫过她的,而后沿着下颌慢慢游离,最后停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吮咬了一口。


    虞清光下意识嘶了一口气,“明日还要出门。”


    鄢容将脸埋在虞清光颈窝,声音含糊道:“山上冷,穿的衣服厚,瞧不见的。”


    脖颈被鄢容蹭的痒,虞清光想要往后躲,却被鄢容实实的按住后腰,贴着她道:“别躲。”


    虞清光:“你也知明日要上山,还要如此,上山可是要早起的。”


    鄢容只管应,却并未停下。


    薄唇贴着她的锁骨,说话时都能传来轻微的震痒:“现在还早,若是太晚了,明日在马车里也可以继续睡。”


    虞清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事事都叫你安排了。”


    鄢容听了一顿,抬眸看她道:“不好吗?你只管什么都不想,困了就睡,累了就休息。”


    话落,虞清光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鄢容便是眸光一闪,惊觉自己失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好好宠着你,让你每天都能开心一点。”


    虞清光被他的话逗得一笑,抬手捧住了鄢容的脸,“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


    鄢容抬手覆在虞清光的手背上,靠近她,轻轻问道;“那你想吗?”


    他凑过去,再次吻虞清光的唇:“我想……”


    虞清光被鄢容堵住唇,说不出话来,便只能抬腿,勾住了他的。


    鄢容心知虞清光默许了,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凑的更近了些。


    原先桌案上铺着的衣裳已然被扫在了地上,虞清光坐在桌沿,紧紧环着鄢容的脖颈,发髻微微有些散乱。


    她下颌抵着鄢容的肩,柳眉微蹙,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想要喊鄢容,口中却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得埋下脸来,咬住了少年的肩。


    外头下起了雾蒙蒙的细雨。


    细雨斜落,砸在檐下,便响起了泥泞的水声。


    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没有丝毫章法。


    微风拂过,微微吹开窗棂,昭示着这场疾风骤雨渐渐停歇下来。


    虞清光冷的发抖,便不由得往鄢容怀中缩了缩。


    她身子没有力气,便只能环着少年,小声道:“……抱我进去。”


    鄢容拿过桌案上的外衫,将虞清光裹在其中,便搂着她的腰身,托着她去了内室。


    鄢容刚一动身,虞清光便猛地咬住了下唇,声音微颤:“鄢容……别…。”


    鄢容只是轻声道:“忍一忍,只有几步。”


    两人并未分开,外面的雨也渐渐有了加大的趋势。


    檐下积水一滩又一滩,外头雨水砸落的声音,混杂着鄢容的脚步声,在这夜色中格外清晰。


    鄢容走的极慢,一步又一步,虞清光便在这极慢的路程中起了一身的汗。


    或许是雨斜入窗棂,溅在了她的衣衫上。


    外面的雨淅沥不止,夜色还很长-


    第二日虞清光醒来后,外头还灰蒙蒙的一片。


    床边点了烛,她抬手遮了遮眼,挡住了闪烁的光,待眼睛适应了,这才放下手。


    鄢容正在榻边穿着衣裳,见虞清光抬手挡光,便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将那帷帐又拉近了些:“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虞清光将手缩回去,眯着眼问了句:“那你起来做什么?”


    鄢容道:“父亲传我过去,他和娘也不去围猎了,同大哥大嫂留在府中,许是有事吩咐我。”


    前些日子,就在鄢容和虞清光外出玩儿时,许景盈身子不爽利,传了太医瞧了一眼,竟是发现有了身孕。


    原本这夏藐誉王一家都要去,许是念着许景盈的身子,誉王同誉王妃等人,才会特地来留在府上。


    虞清光点了点头,翻过身去又闭上了眼。


    再醒来,外头天已大亮。


    昨夜折腾的晚,今早醒过来身子仍有些疲惫。


    她刚盥漱完,鄢容恰好从外头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虞清光便顺势拿起了一块吃下。


    还是热的。


    鄢容道:“路过灶房特地拿过来的,慢点吃。”


    他说着,又端着桌子上的茶盏递过来,虞清光便就着他的手喝下。


    “父亲传你过去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照顾好你和小妹,夏藐上女子博戏有几场她要参加,要我多看着她。”


    虞清光一边听他说,一边又塞了两块糕点,还不忘评价:“好吃,带着路上吃。”


    鄢容点头应下,问道:“你可都收拾好了?陛下的銮驾马上就到王府了。”


    “收拾好了。”虞清光用帕子擦掉手上的糕点碎屑:“我们同陛下一起?”


    鄢容点头:“乐安蹭的是永安的马车,正好路过王府,我们便随着銮驾一起走。”


    虞清光记得,鄢乐安同永安公主关系十分要好。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整了整仪容,随着鄢容一同出了院子。


    虽说鄢家与天子同姓,但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三人自然是要在府外等候皇帝銮驾。


    不多时,便见远处行来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前头有骑兵引着,后面跟着三五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马蹄声和车辙声此起彼伏,最后在誉王府门前停下。


    三人见过帝后,这才各自上了马上,鄢容的马车则是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队伍仪仗浩大,走的自然也慢慢悠悠,虞清光刚上了马车,便有些困顿,她只好掀起帘子透气。


    这时恰巧一人骑马掠过,惊起一阵微风。


    马上之人着一袭蓝色锦缎,身姿不凡,恰好她也认识。


    是钟慈。


    鄢容见势便蹙起了眉,这活儿他了解。


    夏藐之行,天子銮驾前,皆由驸马在銮驾前开路。


    鄢容便问了一句:“为陛下驾马开路的怎么变成他了?”


    即便朝中无驸马,但也轮不到一个翰林院的人吧?


    闻锦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原本是该轮到世子的,但世子妃有孕,世子便没跟着去,陛下左右寻不到人,只好让钟侍讲骑马开路了。”


    “侍讲?”鄢容问道:“之前不还是翰林院编撰吗?”


    闻锦道:“先前的确是编撰,只是这几日陛下突然便叫他跟在身边做侍讲学士。”


    虞清光在一边听着,忽而有些沉默。


    四年前,她有幸跟着鄢容也参与过一次围猎。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次为天子銮驾开路的人,好像是鄢容。


    第70章 第070章


    围猎的地方在城郊外,大约有四五十余里,要说这路程倒也不算远,只是那皇家别苑在半山腰上,山倒也不算高,就是山路是打着旋的一圈一圈,才耗费不少时间。


    等到了行宫,已是傍晚了。


    誉王是皇亲,按照以往规矩,住的院子与帝后居所相邻,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鄢容先前混账惯了,也不同誉王住在一起,皇帝便给他特备了一处行宫,正邻着后山的温泉。


    巧的是这回誉王夫妇不曾参与夏藐,鄢乐安又跟永安公主住在一起,那院子便空了出来,单拎给了钟子盈住。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待虞清光进了行宫后,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她草草盥漱一番,便换了亵衣钻上了榻。


    这行宫许是日日有人打扫,这几日天气又好,被子也晒了,虞清光钻进去便觉得十分暖和柔软,便拿了靠枕倚着,露了个脑袋去看鄢容。


    鄢容正在坐在桌前仔仔细细的擦着弓箭,瞧见虞清光窝在榻上看自己,便笑了笑:“你今日睡了一天,还困?”


    虞清光摇头:“困倒是不困,就是累得慌,那马车太小,躺着不舒服。”


    鄢容道:“不舒服也只见你睡的昏沉,颠簸成那样都没醒。”


    “若不是你昨天……”说到这,虞清光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提?”


    “好好好,”鄢容只是顺着她:“我不提了。”


    虞清光又问道:“你擦这箭是为了明日狩猎用?”


    鄢容点了点头。


    “怎得需要你自己准备?陛下不应该为你们备好吗?”


    “之前的确是陛下备好的,只是前几年有一回,翟星霁在赛上同七皇子射中了一只鹿,两人谁也不肯让谁,一人一半也不行,就只好看谁射箭射的深,便是谁的。”


    鄢容将擦好的箭放入箭筒中:“偏偏那一回是翟星霁自己准备弓箭,箭羽直接穿了鹿的整个腹部,便归给了他,七皇子不服气,此后大家围猎都自己带弓箭。”


    虞清光又想到了翟星霁的那一箭。


    箭支腹部都穿过了粗木,射艺恐怕十分要好:“这应该不是自己带不带弓箭的问题吧?”


    鄢容道:“可七皇子不这么想,他自己也非要带弓箭,这么一来,陛下也不准备了,说是为库房省些兵器。”


    说这么一会儿,虞清光才想起问:“七皇子?”


    鄢容这会儿也把弓箭擦完了,他将其装在箭筒里,朝着虞清光走过去:“嗯,鄢明喻,淑妃娘娘所出。我们成婚时,他还闹过洞房。”


    见鄢容凑过来,虞清光便往床里头挪了挪,给鄢容让出位置来:“那明日何时开始围猎?”


    鄢容上了榻,便抬手将虞清光捞进了怀中:“不会太早,得过了晌午。”


    虞清光应了一声,问道:“那后来呢?七皇子自己带了弓箭,可有什么成效?”


    鄢容只是笑道:“能有什么成效?翟星霁射艺高超,十个他都比不过,回回都叫翟星霁夺得第一。”


    虞清光啊了一声:“你没跟他们比吗?”


    鄢容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虞清光什么意思。


    你没跟参与围猎,所以才叫翟星霁拿了第一?


    虽是无心之问,鄢容却是听的心里颇有些暗爽,他摇了摇头,直言道:“翟家是出了名的射艺好,帝京没几个有这般能耐,即便是我,也难以敌他。”


    虞清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鄢容抬手,拂过虞清光的颊,将她鬓边微乱的发别在耳后,小声问道:“你会有些失望吗?”


    “什么?”虞清光没懂。


    “我射艺不如翟星霁,你会对我失望吗?”


    虞清光没想到他会有此问,不由得失笑,她拉过鄢容覆在耳边的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拿你和他相比?”


    鄢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我也只是这么一想。”


    虞清光见他避开不谈,却是笑了笑:“那你呢?会对我失望吗?”


    见鄢容看向她,虞清光继续道:“知道我骗了你,也并非你身边那个天真温顺又乖巧的纪灵瑶,而是一个自私还屡次撒谎的人,你会失望吗?”


    鄢容摇头:“失望本就带着审视和要求,一旦无法达成,伤人也伤己。我与你之间,不该抱着利己之心相待。”


    少年神色认真,那双点漆般的眸,像一面干净的铜镜,照应着虞清光,将她的身影容纳其中。


    虞清光看的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后,这才轻笑一声。


    她凑过去,对着鄢容的唇轻轻一印,又撤开:“看来我不在的这四年内,二公子没少温习书礼,就连说话都这么有文采。”


    鄢容被她突然亲近吓了一跳,可转瞬又暗了眸子:“你又取笑我?”


    虞清光并不承认:“哪有,我很是同意你的说法。”


    鄢容被她的态度搞得微微有些气恼,便隔着锦被握住了虞清光的腕,虞清光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鄢容按着动弹不得。


    一来二去,两人便在榻上玩闹了起来。


    闻锦和烟景守在外面,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神色不一的收回了视线。


    只见里头时不时传来虞清光的声音,上一句还笑着,下一句听着便又像是恼了。


    闻锦挠了挠头,看向烟景:“公子和少夫人是吵架了吗?”


    烟景眉头一蹙,看着闻锦的眼神有些怪异。


    什么耳朵?这动静再怎么听,也跟吵架八竿子打不着吧?


    闻锦作势要推门:“要不要进去拦一拦啊?万一手上没个轻重的……”


    “什么意思?”烟景眉头蹙的更狠了:“你们二公子还会打人?”


    “不是,”


    闻锦表情有点尴尬:“我是怕公子挨打……”


    烟景:“……”


    烟景没再说话,而是给闻锦翻了个白眼,背过了身去。


    这时,恰逢屋里也传来一声嬉闹,闻锦才知自己会错意了,悻悻的把手又收了回来。


    直到弯月高悬,屋里的动静这才渐渐歇了下来。


    夜色静谧,一夜好眠。


    虞清光一觉睡了个饱,醒过来就连身子都爽利不少。


    到了晌午,虞清光用了午膳,这才随着鄢容去了狩猎场地。


    场地早先已经备好,虽说是在山上,可到底是皇家别苑,放眼望去同宫宴也没什么两样。


    此次来的妃嫔也多,连着末等的主子也随同而来,熟络的几个人围在玉桌前一起坐着,不熟络的,便稀零落单。


    虞清光随同鄢容落了上座,高台上坐着的是皇帝,旁侧是皇后嫔妃,以及一些皇子和公主。


    往下座看,左右两侧官员皆挟着家中女眷,倒是有些京中贵女公子左右分开来,并不挨着。


    众人徐徐落了座,便有宫娥陆陆续续的上来摆宴。


    虞清光因着鄢容的关系,做的靠前一些,抬眼望去,将座下的人都能瞧个清楚。


    鄢容拉着虞清光的手,凑过去耳语:“你瞧见三皇子了吗?”


    虞清光便往高台上看过去。


    她倒是认得三皇子,正掩着嘴同身侧的宫娥吩咐什么。


    虞清光点了点头:“瞧见了,怎么?”


    “你从他开始往右数,第三个头就是七皇子。”


    “……”


    虞清光当是什么,谁知道是鄢容要带她认人。


    她啧了他一声,小声道:“我昨日就提一嘴,也不是多好奇。”


    虞清光说话时,也确实往台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谁知道那七皇子也看了过来,同虞清光的视线对上。


    虞清光连忙敛下眸子:“他看见了,好尴尬。”


    鄢容拉着她的手笑道:“没什么尴尬的。”说着,便抬眸迎上七皇子的视线,同他点了点头,又小声道:“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虞清光略有些无奈的打了他一下,也不再开口了。


    两人说着,那膳食也都摆了上来,皇帝看起来心情好极,对着身侧的内侍招了招手,内侍便上前,开始吩咐围猎的内容。


    他这一出声,便见座下陆陆续续起了好些个世家公子。


    鄢容也跟着出了席面,随同内侍引着去马厩挑选狩猎作伴的马匹。


    这狩猎的规矩倒也简单,虽说众人并不在猎场,但却有内侍时刻关注着猎场上的情况。


    为了方便众人参与,还特地场中制了猎场赛图,每逢一刻钟,便回来禀报近况如何。


    鄢乐安见虞清光单独坐在席面上,便别了永安,坐在了虞清光身侧。


    虞清光见势,便扶了她一把问道:“怎得过来了?”


    鄢乐安笑嘻嘻道:“这不是怕二嫂自己无聊嘛。”


    狩猎时间并不长,因着有不少女子博戏,便只规定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谁射中的猎物多,谁便是第一。


    虞清光四年前虽说同鄢容来过一次,可那次鄢容并未参与过狩猎,也不曾听说翟星霁参与,因此对鄢容的名次也不了解。


    汇报赛况的内侍一趟一趟的来,起初猎物的数量都差不多,可渐渐地,便出现了差距。


    翟星霁毫无悬念的猎的最多,其次便是鄢容,与翟星霁差了七个。


    再然后便是七皇子,与鄢容的数量咬的最紧,只差一个。


    鄢乐安听得无聊,只好拖着腮,将银筷摆弄来摆弄去做消遣:“比来比去还是一个结果,有翟家的那个,谁都不可能比过他,他射箭跟呼吸一样简单,真没劲。”


    虞清光只是笑着看她:“你若是觉得无聊,我随你离席走走?”


    鄢乐安撅了噘嘴:“没事,我就是发发牢骚,坐着还有东西吃,反正时间也快到了。”


    她刚说完,便又见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过来,面色大喜的对着记录的内侍吩咐道:“快快快,记下来。鄢二公子猎物加十,超出了翟公子两个,现在暂时位居第一。”


    又过了一刻,那离去的内侍再次折回,“记记记,鄢二公子猎物加八,超出了翟公子十个,暂居第一。”


    紧接着,就连七皇子狩的猎物数也追上了翟星霁。


    鄢乐安这回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怎么都是二哥在增加,翟星霁他是跑丢了吗?一点猎物没打?”


    虞清光正要开口,却见远远跑来一个身着甲胄的将士,面带焦色,人还未到跟前,便听他大喊:“陛下,不好了!”


    皇帝微微蹙起眉头:“何时如此惊慌?”


    那将士扑通一声跪下:“鄢二公子身上中了一箭,当即便昏了过去!”


    虞清光只觉耳边翁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可下一秒,她心中却自然而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是翟星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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