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星霁走得快,不过眨眼间就没了影,鄢容看了翟星霁背影一眼,便又回过头去看虞清光。
他走上前来,站在方才翟星霁的位置,抬手将窗户给掩上,只是嘱咐了一句:“风太大,莫要受凉了。”
鄢容许是还有事要同翟星霁说,便没再停留,追上翟星霁。
虞清光看到鄢容面色不佳,走的更是不如翟星霁快,心知他今早染了风寒,她和翟星霁前后进出鄢容的房间,并未差的太久,恐怕鄢容根本没机会休息。
她张了张嘴,想嘱咐鄢容注意身体,但见他已经关上窗户,将他的面容隔开,便又抿住了唇,什么都没说。
关上窗后,外头吹进来的凉意消散,虞清光这才感受到自己手心的异样。
方才翟星霁将纸团塞给她时,她生怕翟星霁只是逗趣她,再将纸团抢走,于是那纸团落在手心的一刻,便狠狠的被她攥紧。
那时她太紧张了,双手不自觉用力,直接掩盖了手心的掐痛感。
这会儿虞清光缓过来后,便也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那般紧张,紧张到近乎失态的模样,便是在鄢容面前她都从未有过这般情况。
虞清光坐着缓了会儿,便不再去想。
如今紧要之事是鄢容要回京了,翟星霁方才的话不可能作假,翟星霁来这一趟,应该就是上任萦州刺史的。
但看翟星霁和鄢容之间的行为,关系似乎怪怪的,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更让她奇怪的是翟星霁对她的态度,翟星霁竟然也知道她四年前跟再鄢容身边,既然他都知道,那这留言岂不是传的沸沸扬扬?
强抢民女是大罪,可翟星霁似乎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是说他知情,当今圣上也知情,但都不打算管,或者是说,这消息根本传不到上京。
钟子盈说为她讨公道,不但无用,还会牵连钟子盈。
可她打定了主意不准备跟鄢容去京都,本是计划要在路上跑掉的,但钟子盈那里该怎么办?
京都是鄢容的地盘,虞清光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还未来到京都时跑掉,可若一旦去了京都,她跑掉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虞清光心中有些乱,第一次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要怎么办?
钟子盈天资聪慧,他是天生要拜官入仕的,如果没有她,钟子盈也会过得风光无限。
可她不是,她没有那么高的抱负和追求。
先前没有四年前的灾祸,虞清光或许还会是当初的大小姐,虽是县令之女,但集万千宠爱,自小便被爹娘护在手心。
衣食住行,她会挑拣,夫婿,也会挑选,她还会是那个养尊处优受人尊敬的小姐。
但因为四年前的意外,她彻底改变了想法。
这世间有太多艰难,直到她亲身经历这些后,她才会发现,亲人和生命才是最可贵的。
她不会再去计较得失,不会计较品质,她有至亲相伴,过得安稳又惬意,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而鄢容的到来,恰恰打破了这些。
她曾流落花坊,被强迫接客,被限制自由,所以她明白被强迫被限制自由的感受是多么的痛苦。
她从来没想过要留在鄢容身边,她讨厌鄢容为她带来的这一切。
她不是木头,知道鄢容喜欢她,但如果这样的爱只会唤醒她不美好的回忆,让她感到痛苦和不适。
那这份爱对于她来说,便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虞清光越想越乱,她想直接一走了之,但因为对钟子盈的内疚又不能让她不管,但她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可以避免钟子盈牵连其中。
钟子盈先她一步上京,她不知道钟子盈去京都第一件事是做什么,也不知道种子到了京都后在哪里落脚,送信有太多不确定性,可她若是跟着去京都再去见钟子盈一面,自己便再无离开的可能,这些种种导致她根本无从下手。
她烦躁的挠了挠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半晌,低低咒骂了一句:“虞清光,你真是个蠢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铜镜里的女子似乎知道自己被骂了,眉头微微蹙起,抿着薄唇,并不反驳,似乎有些委屈。
虞清光骂完自己后又觉得这般行为幼稚的可笑,她叹了口气,撑在桌台扶额。
恰好这会儿烟景煮好了药端了进来,那药的颜色并不黑乎乎的,只比茶水暗了一些,却泛着一股浓郁的苦香。
虞清光有些迟疑,并未动。
烟景见她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便连忙从袖中摸出两颗包好的蜜饯,“奴婢都给你准备好了,小姐放心喝吧。”
在烟景的认知里,虞清光哪里都好,就是吃不得一丁点的苦,连那焯了水后,拌了糖的苦瓜她都嫌苦。
她虽说跟在虞清光身边晚了些,可也知道她们家小姐先前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想必那时候吃尽了苦头,所以才不愿意吃一点苦。
虞清光看到那蜜饯,这才动了手,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她没有丝毫停顿,似乎连药都没咽下去,便拿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虞清光吃下后,对着烟景笑道:“剩下的这个你吃了吧,记得也喝一贴药。”
烟景点点头,并不推脱,将蜜饯收回。
虞清光喝了药后,苦味让她的思绪明了一些,她继续拆开手中的纸团,想要看钟子盈给他写信的纸是否有些猫腻。
她刚一打开,却发现手中的纸团不一样了。
就连里面的字迹也变了样。
那字迹十分随意,笔锋凌厉又跋扈,仅仅是看字便能幻视能写出这等字迹的人,该是有多么的张扬。
——亥时一刻,留窗。
没有署名,却是在字尾留了一个大大的“翟”字。
这是翟星霁写给他的。
虞清光有些恍然,这会儿才明白,为何翟星霁与她并不相识,却十分无礼的抢走她手中的纸团,甚至还能以玩笑的口吻将这纸团的来历说模棱两可。
回过神来再看,虞清光发现,翟星霁方才的那般作为,恰恰是阻止了鄢容对着纸团的好奇,这样他才能将纸团还给她。
她拧起眉头,有些费解。
既然翟星宇与他素梅谋面,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虞清光想的入神,直到传来一阵轻微的推门声,虞清光这才缓了过来。
烟景进来会先敲门,在门外询问她。
可来人并未敲门,更未询问,而是直接推开。
这院中敢直接推门进来的除了鄢容再无他人。
虞清光怕被鄢容看到,便连忙将手中的纸团再次搓圆,塞回袖中。
虞清光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房门,因此鄢容推门进来便能直接看见虞清光。
即便是隔着一道珠帘,鄢容也能看见虞清光手里的纸团被她搓揉着塞进了袖中。
就算不经翟星霁的口,他也知道那是谁给虞清光的。
除了钟子盈之外不可能会还有第二个人。
他本想撩起珠帘走过去,可一见到虞清光这副慌乱又避讳的模样,便又止住的冲动,只是站在原地。
两人之间隔得很远,珠帘更是分割了两人的视线。
半晌,鄢容先开口道:“明日要回京都了。”
虞清光知道鄢容定然要带着她,可她仍旧明知故问道:“大人一路顺风。”
鄢容抬眸看向虞清光,两个人距离太远,虞清光看不太清鄢容的表情,可却知道那双那眸子正定定的望着他。
他道:“你和我一起。”
虽说虞清光心中料到鄢容会有这般回答,可是听到他亲自开了口还是觉得有些讽刺。
哪怕一句“我想你和我一起。”也好,至少可以看出鄢容有在询问她。
可鄢容没有,直接替她安排好了去处。
虞清光忽然笑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可笑,她竟然会期待鄢容会考虑到这些,如果鄢容真的会说出这种话,那么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虞清光的笑实在有些讽刺,鄢容掀眸,觉得有些刺眼,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不想吗?”
虞清光轻歪了头:“若是我说不想,大人会强迫我吗?”
“......”鄢容并未开口。
虞清光笑道:“所以啊,无论我想不想,都是无用的。”
这话说的直白,鄢容压根无法反驳,他抿住唇,看着虞清光良久不语。
虞清光也似笑非笑的迎着他的视线,半分也不肯挪开。
到底还是鄢容被虞清光看的心中发乱,他想解释几句,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自己率先避开视线。
他转过身去,淡淡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启程。”
虞清光在他身后也淡淡应下:“大人慢走。”
鄢容本想在虞清光这里多留一会儿,可奈何他事情繁多,又头痛欲裂,便回了主室。
闻锦熬好的药已经热了两回,这会儿再次放凉了。
鄢容一进到屋里,闻锦便连忙把门关上,不让一丝风透进来,将煮药的药端上去。
那药黑黢黢的,还未端到跟前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苦,鄢容扫了一眼,接过玉盏,慢吞吞的喝了进去。
闻锦连忙上前:“公子,药喝了,你歇息一会儿吧。”
鄢容摇了摇头,明日因着要回京,他今日必须要赶时间将萦州堆积的事安排好,已经前几日皇帝送信的安排也要处理。
闻锦跟在鄢容身边,自然知道他的脾性,若是他不愿意的,任谁说都无济于事。
见鄢容已经动了身,坐在桌案前,他便跟了过去。
闻锦问道:“公子,您说为何陛下会派翟家人来,还那么急切的召您回去?陛下难道不知道这翟星霁是三皇子的人吗?”
鄢容听了放下手中的笔,也觉得奇怪。
如今朝中尚无储君,三皇子与七皇子夺嫡正盛,翟星霁向来都支持三皇子,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翟星霁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是世家大族,根基稳固。
却在四年前的雨水之夜,惨遭毒手,满族皆被射杀,唯独留下了翟星霁一人。
此事事关重大,轰动满朝,史称翟雨之乱。
后是三皇子赶到,救了翟星霁,自此翟星霁便时刻跟在三皇子身边。
而正因为这翟雨之乱,三皇子受了影响,韬光养晦了四年,从未插手任何朝中之事,如今却突然让翟星霁赶来,恐怕有些猫腻。
鄢容是皇帝亲信,向来都只为皇帝做事,至于三皇子和七皇子,他从未放在眼里过,虽说奇怪,但也不以为然。
他淡淡道:“既然派翟星霁过来,皇叔也是应允的,不必多想。”
闻锦先前只是觉得翟星霁向来与自家公子不对付,时不时便会上朝参他们公子一本,如今见他来萦州,心中不免有些戒备。
只是这会儿听鄢容开口,也绝得自己想得太多,便适宜的闭了嘴。
鄢容见闻锦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外头的光,抬眸看向闻锦:“你还有什么要禀的?若是没有,便去找翟星霁,给他压压场子。”
闻锦摇头,正准备要走,忽而便想起一事,方才只顾着翟星霁的事,转眼便把钟子盈给忘了。
“对了,”闻锦拱手道:“钟慈今早便已经上路了。”
“上路?”鄢容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你杀了他?”
闻锦被鄢容也问的一愣,连忙摆手解释:“不、不是,属下是说他动身去往京都了。”
鄢容收回视线,问道:“去京都做什么?告我的状?”
闻锦道:“过几日便是春闱,钟慈是萦州出了名的才子,他应当是进京赶考。”
鄢容应了一声,并不以为然,旋即他却是眉头一蹙,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若是钟子盈上京告御状,他倒是不担心,自然会有人拦着他,必然不可能让他见上皇帝。
至于那些朝中与他不对付的人,犯不着因为一个民女去参他一本。
可若是钟子盈赶考,面见圣上,却不一样。
鄢容做不出在春闱动手脚毁掉钟子盈前程的事。
况且皇帝向来对春闱十分重视,凭借他以及誉王的身份,想要革除钟子盈的名字也十分困难,况且他爹决不允许他做出这种道德败坏之事。
鄢容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薄唇紧抿,一脸严肃。
不能动钟子盈的话,他只剩下唯一一种办法了。
闻锦见鄢容面色并不好看,便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鄢容并不答他,而是提笔,拿出一张信纸开始落笔,不一会儿,便洋洋洒洒的写满了一页。
他有条不紊的折起信纸,装进信封里,递给闻锦:“你拿着这封信,立刻启程回到王府,将这封信交给父亲,速度要快。”
看鄢容这般严肃的模样,闻锦也正色将信揣进怀里,点了点头。
鄢容又看向闻锦,特意吩咐道:“一定要告诉父亲,我已有想娶之人,请他立刻准备婚嫁事宜,万不可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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