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容步步逼近虞清光,最后在她一步之外的距离停下。
他抬了手,想要顺着衣摆抓住虞清光的手腕,可只是刚刚抬起,便顿住,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只捏了住了一抹衣角。
虞清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是慢慢将视线撇了过去,避开鄢容的视线。
鄢容的话问的实在太过直接,就连眼神也异常裸-露,语气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毫不掩饰。
虞清光没傻到无知的地步,鄢容的话,他的语气,他的所做,以及对她的让步,她都在看眼里。
但很可惜,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一厢情愿自我感动的戏码并不能打动她。
虞清光侧过头,并未面对着鄢容,她深吸了一口气,避开鄢容的话,只是淡淡道:“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
说罢,她扯动衣摆,想要从鄢容手中抽出。
扯动的力道受到了桎梏,鄢容紧紧地攥着那抹衣角并不放开。
虞清光开口道:“我要去歇息了,大人请放手。”
她看不到鄢容的表情,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猎猎的衣袍,以及耳后被风递来的声音,带着些艰难:“你真的要这样吗?”
虞清光闭上了眼,又睁开,寒风将她刮的双肩发冷,连声音也冷了几分:“放开。”
身后的人执拗道:“我不放。”
虞清光掩在袖中的手掐紧,她转头看了鄢容一眼,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淡淡的扫向他,明明丝毫情绪都没有,却叫鄢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在高处,而他在低处。
她在睥睨,而他在仰望。
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她字字句句都是刀子。
她没有一丝留恋,迎着鄢容的眸子,重重的将袖子抽出。
说是抽,更像是甩,想要把鄢容牵扯的桎梏狠狠甩开,甩的他再也不敢跟上来。
没有只字半语,却足以让鄢容望而却步。
虞清光片刻没有停顿,朝着偏室走去。
鄢容仍旧立在原地,仍旧抬手保持着一个姿势,良久,他抬起眸子,望向偏室的窗户。
两道纤细的剪影投在上头,似乎正在取鬓上的簪花。
外头没有灯盏,深夜如墨,鄢容身置无边夜色,唯独那房中灯火通明。
月光落在他身上,犹如霜降,那投过去视线,再也没有半分挪动。
-
虞清光洗了把脸,坐在妆台前由着烟景为她梳头,鬓上的簪花都取了下来,青丝披散,她望着面前铜镜正在失神。
半晌,才听她问了一句:“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烟景:“回小姐,再过两日便二月了。”
“二月......”
虞清光在心中算了一下日子,二月初九是春闱第一场考试,若是钟子盈明日便启程去上京,应当初五便能到京中,之后他再打理一下起居,时间应当是够的。
她记得明日也是她曾经与钟子盈当初约好奔赴上京的时间。
烟景知道虞清光问话并非毫无意义,便问了一句:“小姐,你有什么事么?”
虞清光道:“你明日,再抽空去打听一下,钟才子可是启程去上京了。”
钟子盈口头承诺她并不放心,她必须要见他做到。
烟景点了点头:“奴婢晓得。”
虞清光又在妆台前坐了会儿,正要起身,却听外头骤然响起一声闷雷,一道闪现劈下,哗啦啦的下起了雨。
隔着一扇窗,外头的雨声犹如豆粒,噼里啪啦的砸的极响。
虞清光正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
下雨了。
她抬起眸子,视线落在那扇窗户上。
烟景问道:“小姐,外头下雨了,我们回榻上歇息吧。”
虞清光并未应答,只是看着窗户,不知道是盯着窗纸,还是要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纸,望去外面。
而后虞清光低头,微微摊开手,看向自己的手心,有两个明显的月牙痕,那是她方才从鄢容手中抽出衣角时,自己掐的。
烟景见她不动,又问:“小姐,怎么了?”
她不知道烟景问的是她怎么了,还是手怎么了。
虞清光想起方才自己回到屋,转身将窗棂合上时,朝着院外望了一眼,鄢容仍旧立在原地未动,抬着头,似乎在抓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外头雨声似乎又猛烈了一些,噼里啪啦砸的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站起身,抬手推开窗户,朝着先前鄢容的位置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虞清光抿唇,快速将窗户合上。
她回应烟景:“没怎么,歇息吧。”
烟景应了一声,随着随着虞清光走到榻前。
虞清光解了衣裳,躺下后却是久久不能入眠。
外头雷声阵阵,伴随着闪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烟景隔着一条珠帘,在外头的罗汉床睡下了,虞清光眼中一片清明,半分睡意也没有。只好掀起帷帐,将那妆台前的窗户推开。
雷声仍旧轰隆,雨声犹如河水倾倒。
窗前外头挂的红灯笼灯油似乎也要燃尽,火苗被风吹得摇曳,隔着外皮的糊着的一层纸,才不至于被吹灭。
昏暗的光照亮庭前长廊的一小片区域,湿漉漉的,雨水砸在上头,响的清脆悦耳。
虞清光支着脑袋向外望,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想要去接外头的雨水。
雨水倾斜着扫进庭前,却并不能落进她的手中。
她喜欢听窸窸窣窣的雨声,在无边夜色里,潮湿却静谧。
寂静中,却听外头啪嗒一声响,似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离她并不太远。
虞清光收回手,有些疑惑,可一想外头风那般大,估计是房上的瓦片被吹落,摔在了地上,便也并未在意。
虞清光不知道坐了多久,外头的雨声终于停歇,大雨过后便是刺骨的冷,寒风兜过,吹鼓她的衣摆,虞清光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她半阖起窗棂,只留出一条缝隙,自己摸上了榻。
虞清光熬了半个夜,刚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
她这几日总睡得不好,天还未亮便已经醒了过来,今日醒来时,外头已然大亮。
虞清光盥漱后,便想要出门,昨日下了一夜的雨,空气应当会清新不少。
她穿戴好衣裳,正要推门,却见烟景面色犹豫,支支吾吾的,似乎要说些什么。
虞清光狐疑:“怎么?”
烟景咬了咬下唇,拉住虞清光道:“小姐,要不还是别出门了吧,外头挺冷的。”
虞清光并未在意,只是笑道:“我多穿一件就行,外头空气尚且不错,你也多穿点。”
烟景再次上前拦住她,迟疑道:“小姐身体不好,奴婢怕小姐染了风寒。”
虞清光拧起眉头,这才发现烟景的反常,烟景很少会这样,这般拦着她恐怕便是外头有些古怪。
“外头有什么?”
烟景只是抿唇不答,不肯让开半步。
见势,虞清光没有再开口,而是绕过烟景,推开房门,四处望了一下。
趁着余光,虞清光看到右侧多出一抹黑色身影。
虞清光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廊庑下,鄢容斜坐在檐廊上,背靠红漆粗木柱廊。
他一腿曲起,踩着檐廊,一腿平展放下,手里拿着一壶白瓷酒瓶,搭在膝上。
瓷器的壶把仅仅是被他指尖勾住,晃晃悠悠,有些摇摇欲坠。
他的脚边,赫然躺着被摔成数瓣的白瓷碎片。
从他的方向望去,视线正好落在她房中半开着的窗户。
虞清光看着鄢容脚边的碎片,有些愣住。
昨夜晚上的那瓷器摔碎的声音,便是鄢容脚边的酒瓶么?
若是不假,难道鄢容就这般,在外头坐了一夜?
虞清光拧起眉,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只觉得鄢容这袭玄衣,颜色更重了一些。
她走上前,在鄢容面前停下。
一股湿漉漉的寒气混杂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之中还带着果甜,似乎是上次她随着鄢容赴宴时闻到过的九酝春酒。
靠的近了,虞清光才发现,鄢容颊边微微浮上一抹薄红,像是醉了酒,他迷蒙的半阖着眸子,似乎是在看她。
视线往下看去,那玄色的衣摆下,似乎还湿着,带了些星点水光。
他竟是淋了一夜的雨。
虞清光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短暂传递过来的凉意,竟让她觉得有些刺痛。
手中的酒壶被夺走,少年半阖的眸子微微掀起,瞳孔微微聚焦在她身上,宿醉一夜的眸子带了些微红。
鄢容张了张嘴,并未发出声。
他抬手,轻轻握住了虞清光的手腕,又轻轻一扯,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虞清光皱起眉,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是鬼使神差的顺着鄢容的意,坐在了他身侧的檐廊上。
她尚且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鄢容靠了过来,抱住了她。
虞清光只觉得一个冰块将她拥住,身上凉,手上凉,连她的颈窝都是凉的,唯独那俯过来喷洒在耳边的气息,是温吞吞的热。
那声音很低,还带着沙哑,但却足以让虞清光听清楚:“你来了。”
带着眷恋,带着小心翼翼,犹如羽毛,拂过她的耳畔。
虞清光僵住身子,她有些无措,她从未见过鄢容这样,更是无法应对。甚至在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推开鄢容。
她犹豫了半晌,抬起手,张开,又握住,如此反复,久久没有做出决定。
紧接着,那埋在她颈窝的人,又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长长的喘-息落入耳中时,犹似昨夜的闷雷。
那喷洒的气息没有随风散开,而是聚在了她的颈窝。
她只觉得自己又被抱紧了一些,而后那人开口:“对不起。”
他又说了第二句:“对不起。”
鄢容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逼迫你。”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虞清光有些猝不及防,她张开的手,迟疑良久,最终还是落在了鄢容的背上。
手掌拂过他的青丝,只摸到了湿漉漉的水渍。
虞清光抿唇:“我......”
刚一开口,鄢容便又继续道,声音微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其他的我都可以迁就。”
鄢容闭上眼,埋进虞清光颈窝,薄唇埋入衣料之中,说出的话便有些含糊不清,短促的几个字更像是一声呢喃。
但虞清光却听到了。
他说,只要你别离开我。
虞清光闻到了酒的甜味,清晨泥土的潮湿气味,还有钻入鼻息的冰凉的寒气。
鄢容衣衫湿透,挨着虞清光,似裹着寒刃,脖颈那股微弱的热气,似乎并不能驱散她浑身的凉意。
她敛下眸子,眸中浮现一抹抗拒。
虞清光抬手拍了拍鄢容的后背,只是轻声安抚道:“大人,你醉了。”
“......”鄢容并未开口,也并未动分毫。
半晌,才听鄢容低声道:“我不想听你喊我大人。”
虞清光默了片刻,念着他这会儿神志不清,便只好改口:“公子。”
“我也不想听你喊我公子。”
虞清光默不作声,半晌未给反应。
这时挂过一阵风,吹起枝头的叶子,窸窸窣窣的抖下几滴雨,裹挟着寒风,落了虞清光和鄢容满身。
虞清光被鄢容抱着,凉气渡过来,让她有些发冷。
她手心拂过鄢容的发尾,落在了他湿漉漉的衣襟上,半干未干,更是凉的刺骨。
虞清光只是被凉气挨着,便已经冷的不行,她不敢想象鄢容这般淋了一晚上的雨,通身湿透,被风吹过会是什么滋味。
虞清光抿了抿唇,想着早些开口,能让鄢容回到屋里去。
她问道:“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话落,鄢容终于动了,他将埋在虞清光肩头的脸抬起,朝着她颈窝更贴了贴,轻声道:“鄢容。”
热气再度凑了过来,拂过她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虞清光觉得,伴随着热气贴着颈窝而来的,还有一个湿润、冰凉,却又异常柔软的东西。
贴着她的脖颈,轻轻碾过,带着一丝奇异的痒。
没有乱动,只是贴着,安安静静,似乎是带着克制,又似是不敢有半分逾越。
而后,那贴着的柔软似乎张开了,说话时薄唇的震颤和热气,顺着她的脖颈准确无误的传递给她。
鄢容在她颈间轻轻落下一吻,小声道:“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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