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中,送走客人,静宁和荣长生连忙向荣少锦问起怎么会见到姜闲。
荣少锦便将前几日在京城外遇到马车陷坑的姜闲,一同在小道观里避雨借宿,到后来借姜闲的俺护入京,整个经过细说一遍。
静宁听完,有些埋怨地看儿子一眼:“这事你先前怎么没说。要早说了,我早把圣旨拿到,今日都已经下好聘了。”
荣少锦:“我觉得这没什么紧要的,就没提。再说,他人进了京,你们找表舅先去相看,这样也比直接下聘更自然。我就是没想到武敏吉能那么无耻,他那哪是找姜家要人,他就是想打我们的脸。”
静宁沉吟片刻,拉着荣长生起身:“不行,我们还是现在就进宫,时间应该够,别等明日了。”
荣长生自然是依着她,一家人一边让仆人去牵马,一边往大门走。
荣少锦将父母送出门,转身回自己院子。
走到院门,突又停下,目光往相临的下一个院移去。
荣少锦住的院子,当然是除静宁和荣长生住的主院外,最好的院落。再过去那一个要小一点,可总体也不差,现在已经收拾好当新房,往后就是给姜闲的住处。
心腹小厮花清见荣少锦停着不动步,只定定看着前方,不由得问:“郎君,可要过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准备得不满意的,还能改改。”
荣少锦顺口回道:“又不是我住,我有什么不满意。”
不过,还是迈步向那边走去。
院中各处已经挂上红绸和红灯笼,就差贴上喜字。
家令做事细心,荣少锦一路看着都没见什么纰漏。倒是踏进新房,发现空着好大一块地。
荣少锦奇怪地问身边花清:“怎么没床?”
花清:“说是照娶嫁习俗,通常新房的家具都是新娘……呃,总之就是那边的嫁妆。哪怕不是全套,床总要陪嫁一张。所以就先空着,等姜家的嫁妆送过来。”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柜子给荣少锦看:“喜被喜枕已经准备好了。姜家没适婚的女儿,这些东西估计一时半会儿找不来,殿下就让把当年她与附马成婚的那套拿出来。”
荣少锦看看那些二十多年还没褪色,依旧红得鲜亮的床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姜闲那张令人见之惊艳的脸,心情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不过,他很快将那点微妙压下,转身出屋。
花清跟在后头,没忍住,小声问:“郎君,您娶个男人,那位……”
边说边伸手指指上方,续道:“就真能放心咱家了?您要真想留后,娶男人也拦不住啊。再说,现在娶了,以后不还可以休。”
荣少锦笑笑:“肯定不会完全放心,但疑心能减不少。谁不知道我们荣家总出情种,声誉这东西就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内心印象。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眼前这几年再说。以后……谁说得准呢。”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院中。
这边虽和荣少锦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但那面墙上没有门,要回去只能从院门绕行。
花清瞟到那面墙,随口问:“郎君,要不要在这面墙上开扇门,两边来回方便。”
荣少锦跟着瞟去一眼,莫名其妙地回:“开门干什么,我又不需要来这边。”
花清看看他脸色,憨憨地笑了下:“这不是……刚才听您说,那位姜公子长得好,脾气也好。人都娶进门了,说不定处的日子久一点,您就会想时常过来了?”
荣少锦抬手,轻轻在他头上拍一巴掌。
两人回到荣少锦的院子,没过多久,有个仆人回来报静宁和荣长生被留在宫里用晚饭。
紧跟着,泽恩侯府小公子的亲信小厮来给荣少锦递帖子。
泽恩侯是兴乐帝生母的娘家,府中幺子田钦和荣少锦年纪相仿,同样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也是荣少锦结交的狐朋狗党之一。
来的这个小厮荣少锦认得,田钦喜欢他机灵,出门时常爱带在身边。
小厮点头哈腰地对荣少锦谄笑:“我家公子听闻来财馆出了新玩法,昨日去玩了一回,甚是有趣。今晚想邀开阳侯一同去耍耍,保管有意思。”
荣少锦跷着腿,坐没坐相地斜靠在椅里,懒懒地问:“什么新玩法?”
小厮连忙细细说了。
荣少锦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吧,那就去耍耍。”
小厮又说:“我家公子已命小人过去订好房间,想先和您喝几杯。小人这就回去复命,您若是先到,直接报我家公子的名就成。”
荣少锦挥挥手:“知道知道,你回吧。”
仆人将小厮领出去,荣少锦也站起身,让花清往自己身上挂些招摇点的东西。
他先前悄悄离京办事,对外的伪装借口是在祠堂里祭祀先祖,祈祷同意成婚。这借口没有大张旗鼓地往外说,但期间来家里找他的人自然知道,田钦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荣少锦出来了,情理上说,憋了几天正该是好好放纵玩耍的时候,朋友来约要是还不应邀,难免和他“纨绔子弟”的名头不相符。现在没什么事,他的确该出去露露脸。
花清替荣少锦挂好玉佩,再递上一把折扇:“郎君要我跟着去吗?”
荣少锦掂掂手中扇子:“不用,你待家里吧。”
赌坊这种玩乐的去处,他一般都是自己去。那种地方诱惑力太强,要是带着人过去,他担心久而久之身边人会陷入其中,就容易被外人收买利用。
荣少锦把扇子往腰间一插,转身出屋。已有仆人将马牵到院中,他几步走过去,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出发。
*
来财馆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窟,荣少锦更是常客,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他刚在门前驻马,就有迎客殷勤地迎上来问候:“开阳侯久没来了,掌柜的和小的们都好生想念啊。”
荣少锦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他,一边问:“田钦邀的我,他说已经订了房间和酒菜。”
迎客忙应:“是是,田公子的小厮来过,掌柜的已经吩咐下,见到您就请过去。”
他往门里喊了一嗓子,唤出个小二为荣少锦领路。
荣少锦跟着人穿过嘈杂的大堂,四下望望,还问起田钦小厮说的那种新玩法。小二仔细答着,话音中夹着荣少锦听惯了的奉承。
天光已经薄暗,进了房间小二就点蜡烛,倒上一杯茶水,躬身道:“小人这就去催厨房上菜。”
荣少锦给他打点赏:“让快点,我还没吃饭,饿着呢。”
小二眉开眼笑地应声退出去。
不一会儿,酒菜就给端了上来。荣少锦举起筷子就吃,反正他们这些酒肉朋友从来不讲究人齐才开席那套。
他吃东西快,几轮菜夹下来,肚子已经垫了个半饱。
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传来,荣少锦转头望望窗外,心中奇怪田钦怎么还没到。
他再次喝下一杯酒,抿抿嘴,却还是觉得喉间干渴得难受。
荣少锦奇怪地看向手中酒杯——这酒也没感觉有多辣,怎么喝起来这么烧心?好像心跳都在加快。
他放下酒杯,转而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却觉得那半壶茶似乎沉得不对劲。
荣少锦捏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明明喉间咽下的是已经变凉的茶水,此时却仿佛化成了油,浇在心火之上。
瞬间,荣少锦就感觉心脏猛跳几下,烦躁感飞蹿上头顶,心火更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全身都被那阵火燎得发热,尤其腹中,更像燃起一个大火堆。
荣少锦哗地起身,却是头晕目炫得扶了两下桌子,才稳住摇晃的身形。
他在嗡嗡作响的脑子里维持着一点清明努力思考——田钦那混帐算计他?!
荣少锦咬牙缓过一会儿,抬头四下看看,最后目光定在分隔内室的屏风上。
他们这群纨绔来赌坊玩,时常玩到三更半夜,都会先要好房间,随时可以休息。所以荣少锦先前没有起疑心,可现在,他很怀疑里间是不是就有准备给他的“惊喜”。
不能留在这里!
荣少锦提起一口气,双手撑着桌子一推,往外走出两步。
突又停下,回身抄起桌上酒壶,胡乱朝身上泼洒。全部洒完,衣服上已是一片酒味,他这才随手把酒壶撂下,转身快步走到门边,推门出去。
荣少锦只觉自己像喝醉了酒,脚下虚浮得厉害,腹中的火却烧得他疼痛难耐。
本能地,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这异样,摇晃着往偏僻处走。
时间好似被拉得很长,来过多次的赌坊也变得像座陌生的迷宫。
荣少锦都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感觉前进。还不知道田钦到底是什么打算,会不会有其他后手,他现在只想找个能够暂时藏身的地方。
也不记得拐过几次弯,荣少锦发现自己来到一排屋边,窗户里面是黑的,应该是没有人用的房间。
他伸手推推,没锁的窗被推开,里面的确没有人。
荣少锦撑着窗框往里一跳,落地还翻滚一圈,才爬起身。
借着窗外微光,他勉强能看清,这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床边摆着盆架。
荣少锦浑身似着火,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盆架边,提起盆下的水壶,感觉里面有水,赶紧一鼓脑全倒进盆里。
下一刻,他深吸口气,哗啦一下埋头到水中。
冰凉的水终于给快要喷火的脸颊降下温度。
直到憋得胸口疼,荣少锦才抬起头,大口大口吸气。
可是,随着脸上水珠滴落,高温再次回归。腹中火苗像是反噬一般,竟然蹿得更高。
荣少锦甚至感觉每一下呼吸都在喷出热气。
他双手握上盆边,正准备将水兜头浇下。却在这时,啪的一声,门被推开。
荣少锦应声转头,就见两个身影站在门口。
外头侧边的薄光照亮那两人半边身。
荣少锦眯着眼打量,发现他们有些眼熟……
*
姜闲看见房中有人,心里一紧。
那人几乎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出个身形,颇为高大。
不过,恰好有点微光照亮他眼部,似乎是盆中水面反射而出。
那双眼睛让姜闲感到一丝熟悉。
连带着那身形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下一刻,对面传来一道声音:“姜闲?”
沙哑而低沉。
姜闲心一跳,随即抽抽鼻子——浓郁的酒味,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药味。
正是他今日在姜贵身上闻到过的那种。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边云雁在把自己往外拉:“郎君,快走!”
姜闲定定神,伸手拍拍云雁手背,示意他放松,再转向前方开口:“你是开阳侯……荣少锦?”
片刻的沉默后,对面传来低声:“对。”
姜闲没再问,却对云雁说:“你到前面找刘叔,告诉他不用找人了,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开阳侯。”
云雁瞪着眼睛,眼中写满不解,来回看着姜闲和屋内的荣少锦:“怎么能让郎君动手,要照顾人也该我……”
姜闲打断道:“听话,去吧,这里有我。”
云雁满脸莫名其妙,但自家公子这个表情他却是很了解,是已经做好决定的样子。他只得不安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姜闲从容进屋,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蜡烛,又将门窗都关好上闩。
最后,转向依旧站在盆架边没动,气息却比刚才更沉重的荣少锦。
荣少锦有着一张和那双眼睛相衬的年轻脸庞,哪怕两条剑眉快打成个结,也不影响那张脸的俊美。
姜闲向他走过去,放轻声音问:“你是崔七?”
荣少锦的眼中有一刹那闪过利光。
虽然没回答,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答案。
姜闲走到荣少锦面前,拿下盆架上的毛巾,伸手过去想给他擦脸上未干的水珠。
毛巾即将挨上脸的那一瞬,他却被荣少锦捏住了手腕。
姜闲镇定地和荣少锦对视,声音轻柔地安抚:“我只是想帮你……”
荣少锦没松手,声音仿佛从紧咬的牙关间迸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闲莞尔:“知道,你身上的药味,连酒都盖不住。”
顿时,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
姜闲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捏自己手腕的拳头上:“轻点,你捏疼我了。”
手腕上的力道变轻,但拳头依旧没有松开。
姜闲重新回视荣少锦,感觉他呼出的灼热气息都要烫到自己。
荣少锦声音已经哑得快要听不清:“你到底怎么想的!”
姜闲抬起另一边手,按在他拳头上:“我想你快点来下聘,毕竟你比端王顺眼多了。”
话音刚落,姜闲就感觉手腕处的力道松开,双臂却紧跟着被抓住,有道不容反抗的力量带着自己踉跄几步,跌进床榻里。
下一刻,一道重量压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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