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香炉后,沈庭章抽了两张湿纸巾,给漫漫擦刚哭过的眼睛。
舒舒服服趴他怀里,檀香一熏开始昏昏欲睡,事儿差不多就忘了。周扬来接人时,还坐在沙发上晃着小脚丫吃花生酥。
“我看你在这儿挺好啊。”欠欠儿地去捏妹妹脸,手背啪!被拍红。
“嚯!半天不见,都跟哥哥动起手来了。”
“是你先捏我的。”
周漫漫把花生酥当成他愤愤咬了一口。
偏周扬最喜欢逗她,又去揉两把脑袋,头发搓静电竖起来了才罢休。
“行了,赶紧跟哥回家,外婆还在家等咱过节呢。”他提了提手上袋子,“沈哥呢,外婆让我给他送点东西。”
“在厨房。”
蔺宵放下卷到臂弯的袖子过来。
想到昨天,周扬两步挪过去,嘴角止不住咧开,悄咪咪地:“哥,情况怎么样。”
沈庭章都明确说了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以宵哥昨晚的反应,表白了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蔺宵脸都黑了。
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周扬压下声惊呼:“被拒绝了!”
“谁被拒绝了。”
“哦,宵哥……”周扬一回头,毫无心理准备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吓得他差点原地起飞。见是位姑娘,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一口气呼出去,立马扭头,“不是,你谁啊?”
祁凝玉嚼吧两口花生酥,上下打量,“你又是谁。”
四目相对。
周扬偷偷觑蔺宵,一个眼神八百个字飘过。
这是啥情况?
咋又多个女的?
“……这是我和蔺宵昨晚回来路上遇到的。”沈庭章端一碟花生酥过来解释一嘴,再向祁凝玉介绍:“这位是漫漫哥哥,周扬。”
“嗨!我叫祁凝玉。”
“嗨。”
多看两眼人,周扬也不多聊,转手把袋子给沈庭章,“这是我外婆做的羊肉馅饼,谢谢哥早上带漫漫去体检。”
“应该的。”
沈庭章倒也没推辞。
接过袋子发现还是热乎的,先将馅饼送进厨房,又找来盒子装了些花生酥和蜜豆糕。
拎着礼物来,回去也没空手。
为了能早点到家,周扬离开后带妹妹拐了条小路进巷子,一路听她嘚啵念叨今天医院人如何多,验血时沈小满嚎得有多伤心,庭章哥哥做的花生酥又有多好吃…
“好好好,好吃。”周扬敷衍着。
迎面一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走来,手里还拿着半瓶白酒。
不等走近,先闻到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周扬警惕地抱起妹妹让开,等人东倒西歪过去后,一刻不停拐出小巷换大路。
“哥哥,刚刚那个人差点撞我们身上了。”周漫漫松开鼻子,呼了口新鲜空气抱怨:“而且好臭好臭,比哥哥喝醉后的味道还要臭。”
周扬不置可否,揉搓她脑袋,“所以以后再遇到,能躲多远躲多远,听见没。”
不过——
他回头看了眼巷口,这条小路通的是宵哥家那一排,那人也是宵哥邻居?
以前怎么没见过。
—
送走周扬和漫漫后,沈庭章就开始准备晚餐。
他到厨房备菜,蔺宵就去买了些竹条,帮忙洗好菜坐门口编灯笼,晚上小满想在院子里赏月,问爸爸要了块抹布,去把院里的桌椅吊篮通通擦干净。
唯独祁凝玉找不着半点事儿。
“沈哥,我帮你啊。”她先去厨房。
手已经伸过去,沈庭章却将盘子和备好的菜拿到另一边,“菜已经洗干净,就不劳你插手了。”
“哥怎么,回来以后,对我意见很大啊。”再迟钝,祁凝玉也感觉出来了。
对比昨晚,冷淡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有干什么吗?还是,蔺宵跟他说了什么。
沈庭章大火收汁,扭头看她,脸上说不出的失望,“我回来的时候,你正拿着茶几上那只香炉吧。”
“是啊,那又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祁凝玉眼神躲闪开。
话落就听锅铲当——
厨房里瞬间只剩咕噜冒泡的闷煮声。
良久,沈庭章叹了口气,跟她挑明:“你拿起来看没关系,可为什么,把它放到茶几边上?”
“我……”
“香炉那么重,稍不注意带倒,砸伤人了怎么办。”
沈庭章起初以为她是无心之举,没想那么多,但就在漫漫不小心碰倒香炉,害怕被骂哭出来时,他发现她在笑,幸灾乐祸的笑。
那一刻,寒意涌入四肢,冷得发抖。
他不禁在想:他带回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吃完月饼,你就走吧。”
祁凝玉嘴唇微动。
不等开口,沈庭章转过去继续炒菜。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却异常沉默。
祁凝玉数次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实质的冷笑,“不用吃完月饼,既然哥不待见我,我现在就走!”
推拉门哗!敞开。
沈庭章搁下锅铲,盖上盖。
没有回头。
…
出去后,祁凝玉大步往外走。
小满吭哧擦完桌子,正蹲蔺宵边上看他编灯笼,歪头喊:“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祁凝玉没回他。
走到院门口,推开门才又停下,望了眼堂屋方向……没有人出来。
她失落地垂下脑袋。
转过头,一抹摇晃的影子拦到跟前。
“哟!在这儿啊。”拎着半瓶白酒的中年男人,龇开一口黄牙,“要不是警察给我打电话,老子还不知道你跑了呢。”
祁凝玉呼吸微滞,就要退回门内,男人一把擒住她。
“走啊,老子可是亲自来接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祁凝玉把住门上的拉环,死命抵着脚。
男人顿时火冒三丈,眼珠一瞪,抡起酒瓶,“妈的,一天不打你,反了天了。”
“住手!”沈庭章几步跨出堂屋,喝问:“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我谁?我是她老子,我是谁。”男人转手就把酒瓶对准他,“我教训自己闺女,少管闲事!”
嗓门儿洪亮,附近几户邻居听见动静出来,见这情况,赶紧躲回屋里。
沈庭章却半步不动,“你是她父亲?”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吧。”
“一个父亲会这样对自己女儿?”他瞧祁凝玉的手都被拽红了,更别提她腿上的那些伤。
这哪是父女,仇人还差不多。
难怪死活不愿回家。
“我教训自己女儿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沈庭章从没见过这种人,被他两句脏话骂得脸都白了,但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你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我有权…报警。”
“来!报!”男人突然将酒瓶往地上一砸,粗着脖子,“你报一个试试!”
“你……”
“来,报啊!”
沈庭章被他身上那股流氓气慑住,后退两步,撞进一堵温热的胸膛。
“哥哥别怕。”
一只手横过他的肩揽到身后。
蔺宵眯眸射向男人,像是草原上的狼犬,一瞬锁定猎物后,随时扑上来拧断脖子。
他勾着唇,笑:“真以为我们不敢?”
男人无故打个颤,酒倒是醒了几分,识趣地不跟他打嘴皮。
再去拽祁凝玉,“死丫头,赶紧走!”
“我不要!”
祁凝玉狠狠挠了他一手。
男人反手一巴掌,“彩礼我都收了。敢不跟我回去,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这是干什么啊?”隔壁张秀梅看不下去了,开门出来走到两家院墙前,手指出去,“哪有你这样打闺女的。”
男人懒得跟他们叨叨:“滚滚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从派出所领回来的,怎么跟我没关系。”有人护着,沈庭章多少生出点勇气,“她才19,就要她嫁人,这会是一个父亲做出来的?我看,你不是她亲爹吧。”
男人一怔。
手又被抓了两道。
吃痛松手,祁凝玉趁机往沈庭章身后躲,恨恨道:“他才不是我爹呢,是我妈后嫁的。祁老三我告诉你,休想把我卖了。”
张秀梅:“哟!原来是后爹啊。”
“后爹咋啦,户口本上反正是我。”祁老三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还想来拽她,“现在彩礼收了,你他妈不嫁也得给我嫁!”
“嫁什么?一头猪,都四十了!”祁凝玉死死箍着沈庭章的腰,眼底满是恨意,“说病了,把我从南宁骗回来,就为了那八万八的彩礼,你可真是我好爹!”
“那你说怎么办?人下午就上门来要人了。”
碍于挡在门口的蔺宵,祁老三不敢真过来,骂骂咧咧两句,哭:“玉儿啊,我就算不是你亲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忍心看爹被人打死么。”
“收了彩礼,退了就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沈庭章大概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却不理解,“哪里就会被打?”
“恐怕不只是彩礼的问题。”蔺宵侧过头,提醒:“昨天警察不是告诉我们了么,她爹是个赌鬼。”
祁凝玉吸口气,攥紧手心,“你欠了多少。”
“八……八万。”
合着卖女儿还债。
祁老三硬不过他们,又开始哭:“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要砍我的手,玉儿啊,你得帮帮爹,帮帮爹啊。”
祁凝玉又气又急,眼泪一个劲往外淌,“谁叫你又去赌的!”
“我没办法,戒不掉……”
说话间,电话响了。
祁老三抱着手机点头哈腰,翻来覆去只说“今天一定还”,挂断后眼巴巴瞅着祁凝玉。
“这个钱……我替她给了。”
绝望之际,突降神音。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庭章,就连张秀梅也是一脸匪夷所思。
那可是八万,不是八百,八千……
“凑个整,我给你十万。”沈庭章撇开腰间的手过去,“只是给了钱,从今往后,不准再来找祁凝玉。”
“您放心好了。”祁老三转瞬堆起满脸褶子,钱没到手先保证,“我以后都不赌了。”
“这个随便你。但你要是欠债没钱了再来……”沈庭章往身后瞥一眼,轻轻说:“不知道你经不经得起他那一拳。”
笑脸陡然僵住,对上他后面那双狠戾的眼睛,祁老三不禁又打了两个哆嗦。
拿到钱,一句话不说就跑了。
“哎呦小沈啊,你咋真给了呢。”人走以后,张秀梅长吁短叹,“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小满不还得上学嘛。”
沈庭章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刚才多谢张婶儿。我做了点花生酥,待会儿给您送些。”
张秀梅就诶!叹气。
…
锁上院门,沈庭章把祁凝玉带回屋。
小姑娘别别扭扭,吸着鼻子搅手指头,“谢谢哥。”
“先别急着谢。”沈庭章搂住乖乖坐沙发上的小满,递出一张欠条,“那钱不是白给你父亲的。”
权宜之计而已,他也不是圣人。
祁凝玉:“我没钱。”
“没钱……拿身体来换。”
“啊?”
咔嚓!
蔺宵不小心折断了三根叠一起的竹条。
祁凝玉觑他两眼,再三确认:“沈哥来真的?”
“真金白银的十万给出去。”沈庭章将欠条拿起来晃两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
“可沈哥不是……”祁凝玉很快舒展眉头,嘀咕:“能跟沈哥睡,也不吃亏。”
“同意,那就签字吧。”
祁凝玉顶着身后阴恻恻的视线过去,把欠条连同下面一张纸拿起来,先在欠条上签下大名,待翻到第二页——入职合同!
她睁大眼连眨好几下。
“我准备在栖星路,三乡巷小学那边开家甜品店,正好,缺个服务员。”沈庭章很喜欢她此刻脸上的错愕,生动鲜活,像个十九岁的姑娘,“你得给我打工,直到十万块还清为止。”
入职之后,每月5000,交五险一金,包吃住……
祁凝玉将这份合同看了又看,欠的十万块,她自己存,存够了还他就是,也不直接从工资里扣,怎么看都不吃亏。
这工资,其他店里可没这么高。
“沈哥说的拿身体还,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身后刀子似的视线消失了。
祁凝玉呵呵笑两声,爽快签字。
收了合同,想起她先前的举动,沈庭章支开小满,“天马上要黑了,蔺宵哥哥不是编了几只竹灯笼么,小满和哥哥去把灯笼挂上,好不好?”
小满听话跳下沙发,拉走蔺宵。
等屋里只剩两个人,沈庭章敛了神色再道:“我可以让你继续住这里,但是今天的事,香炉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若不喜欢小孩子,房门关上,不听不看就是。”
他不强求,也愿意给她一次机会,能不能握住就看她自己了。
交代完,沈庭章去给隔壁张婶儿装了一木盒的花生酥和手工糕点,礼尚往来也收到了几只刚蒸好的螃蟹。
张秀梅越过他,特地瞅了眼,抱着小满在爬藤架下挂灯笼的人,小声说:“看着还挺好的。”
“您说什么?”
“没什么,这螃蟹你们一人两个,还有……蔺宵。”
沈庭章顺着她的目光,盈盈浅笑:“那我先代他谢谢您了。”
一手各提着四只蟹回去,装到盘子里。
小满挂好灯笼,蹬蹬跑过来,“哇!大螃蟹!”
“是啊,隔壁奶奶送的。”沈庭章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是不是饿了?马上开饭。”
今天在外面吃。
…
入夜后,关了灯,点亮爬藤架下的几只竹灯笼,光影透过缝隙,一格一格打在桌椅和地面上,氛围感拉满。
“想不到,你还会这手艺。”沈庭章原以为他只是随便编了给小满玩儿,上手摸发现,每一只都做得格外精巧。
白天带小满去医院体检,路上也有看到卖灯笼的,大多纸糊,要么塑料,估计小孩子拿着玩一宿就坏了,这个用竹子编得可就不一样了。
“哥哥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趁祁凝玉和小满为了最后一只螃蟹,在院子里你争我抢,蔺宵支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他,“不过比不得沈哥,这么快就学会‘仗势欺人’了。”
都知道拿他去威慑祁老三。
沈庭章战术性埋头喝水,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蔺宵像发现了个新鲜事,忽然凑近,“哥哥不该给个解释?”
呼吸近乎咫尺。
沈庭章稍微有点不适应,就要拉开距离,蔺宵闭了会儿眼,撤开点去喝果汁。
情绪有点低落。
“我是觉得,祁老三不是个善罢甘休的,同时又欺软怕硬,若有你震慑,他必定不敢明目张胆。”沈庭章解释两句,声音渐渐矮下去,“抱歉,擅自借用你的名头。”
“下次要是再碰上这种事,沈哥还用么?”
沈庭章沉默摇头。
“不,哥得用。”
沈庭章:?
“要是报我名字,就能省去不少麻烦不是很好么。何况——”蔺宵剃了蟹黄放他碟子里,“哥哥能仗我的势,是我的荣幸。”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沈庭章受宠若惊,心脏都有些超负荷,“我已经吃了一只,这只……”
恰巧手机响起。
瞥见熟悉的号码,蔺宵学他平时摸小满脑袋,抬手压了下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起身走远了去接。
“喂?”
“……你要查的那个人,大体和警方那边没多大出入,只不过,她两年前曾在皇马做过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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