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片无边无际的幽蓝。
好似无光之海,那么冰冷,那么静默。
意识似漂泊在虚无之中,看不见、听不着,也触碰不到周遭任何。
她也不知自己在这虚无之中漂泊了多久。
恍惚间,她似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祝余,你会记得自己杀过的每一只妖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就说,会吗?”
“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每次下山除祟,遇上妖邪聚集之地,所杀之妖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这怎么可能记得住?”
“可我若杀了人,我会记一辈子。”
“那不一样。”
她听见了,二十三年前那一夜,虞梦枝心间生出的那一根刺。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阵法影响,她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虞梦枝的绝望。
那样的绝望,如海浪般袭来,轻易将她吞没。
快要窒息的感觉,仿佛要夺走她的生命。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一瞬。
海浪退去之时,她看见了温祝余。
“那不一样。”他轻声说着。
他的眼底,有她见过的,最温柔的笑意。
她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那一刻,温祝余在想——
人也好,妖也罢,世间罪者,都曾被他斩于剑下。
也许最初也曾在意过吧,毕竟这世间的是非黑白、善恶对错,从来不是绝对分明的。
犹豫、迟疑、挣扎,都曾于他心底生过根、发过芽,折磨过他不知多少个日夜。
但在寻求那一句问心无愧的路上,他早已习惯了面对模糊的是非与对错,习惯了去做每一次无可奈何的选择。
可虞梦枝不一样。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与世无争。
那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的残忍,于她而言太遥远了。
他会将她保护好的。
往后余生,所有艰难的、痛苦的、不分明的抉择,他来做就好了。
他希望她一直与他不一样。
永远干净无忧,不用面对尘世的繁杂。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可他们到底还是相识得太晚了。
他迟来的年少意气,没能赶上她受到伤害的那一年。
他没有因为旁人三言两句怀疑她、算计她、试探她。
他没有因为得知她的计划而感到一丝后怕。
他没有因为她是妖族轻视过她……
她心中的恨,他早就知道了。
他不曾怪过她,也不敢怪罪她。
他只想做个傻子,让这一切如那二十几年的岁月一样,悄无声息的从生命之中溜走。
但是没有机会了。
她说得没错,他们这一生从未同路。
至少,如今一同魂飞魄散,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了。
……
这是温祝余陷落梦境前,落于尘世的最后一丝念想吗?
或许是那个阵法,让阵中之人短暂产生了一些通感。
她不知道虞梦枝能不能听见这一切。
但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一刻谢无舟没有阻断虞梦枝的听觉,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与现在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有些话,来不及说,就是永远的遗憾。
她这般想着,再一次身不由己地落入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
平日里无比安静的系统,忽然吵得像是必须早起时提前设下的一道道闹铃,一声接着一声,闹得人怪恍惚的。
好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连着通宵两天后,大睡特睡了十几个小时,结果越睡人越麻,麻得脑子里都生出“我怕是命不久矣”的错觉了。
该说不说,就算知道“死”对如今的自己而言是件好事,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为了让自己健康一点,大鹅闭着眼睛坐直了身子,用力伸展了一下脖子和翅膀。
稍微有一点点力气了呢。
系统刚才都说了些啥?
大鹅闭着眼睛认真回忆了好一会儿,只觉半梦半醒间听见的一切并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半个标点符号都想不起来!
鹿临溪:系统,还在吗?
鹿临溪:你刚才说啥了,麻烦再说一次。
【恭喜宿主成功阻止人魔两界通道开启,玉山篇章结局已发生巨大变动,主线将正式脱离原文轨迹,开启全新篇章!】
诶诶诶?真的假的?
她好像就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积分+5000!当前积分:10000!】
我去!五千积分!
这就是重要主线节点的奖励吗?!
竟然一下给那么多,大方得仿若一场谢氏骗局!!!
【修炼功能已激活!】
【灵力使用已激活!】
【修炼初期,宿主务必在系统辅助下尝试入门,切不可操之过急,谨防走火入魔!】
修炼!灵力使用!!
这是终于踏上正轨,可以变大变强了吗!!!
【积分商城已解锁全新物品!宿主可用积分随时随地进行兑换!】
……额。
这忽悠傻子的积分商城还是爪巴吧。
里头的小垃圾确实不少,奈何就是半点实用的都没有呢。
鹿临溪心里正嫌弃呢,忽然记起了什么。
花种!那颗五万灵根的花种!
——它还在打折吗?
她怀揣着一丝期盼,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许久未进的积分商城,无视着前头各式各样的小垃圾,猛猛向下划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颗让她魂牵梦萦的花种。
就是它!蕴含神力的花种!
花儿娇弱,需要用心培养,花开之时服下,灵根+50000!
原价18888,现价3666!!
——它还在打折!!!
鹿临溪想也不想直接点下了确认兑换!
下一秒,那颗小小的花种出现在了她的灵囊之中,系统似是怕她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种,还送了她一个也就比碗大那么一点儿的便携小花盆,里面甚至连土壤都备好了。
花盆上还飘着一行小字——种入花种后无法再次放入灵囊。
哇哦,怪不得送了个便携小花盆呢,真是太贴心啦!
虽然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花盆儿送得再小,大鹅的翅膀都不可能搬得动呢?
鹿临溪一边于心底吐槽,一边把那颗种子从灵囊里拿了出来。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开双眼,低下脖子,一脸认真欣赏起了翅膀上小心捧着的那颗花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短短几秒过后,大鹅那永远无人守护的笑容,又一次一寸一寸凝固在了那比鹅毛还要苍白的脸上。
这颗名为[蕴含神力的花种]的花种上,也和先前那颗坑爹的灵药一样,有若隐若现的使用说明呢。
——种下花种后,需以灵力浇灌百日方能开花。
注意:
1、花种只能种植在干净的土壤里。
2、每次浇灌至少需要消耗50灵根。
3、停止浇灌超过三天花儿将会枯萎,未浇灌天数超过十天花儿也会枯萎。
鹿临溪:“……”
每次消耗五十灵根,需要浇灌一百天。
也就是说,要把这花种出来,少说需要五千灵根,中途还不咋能断。
她是为了化身成人才想种这花的好吗!
她但凡能有五千灵根,还费这三个多月的劲儿种一盆花做啥啊?!
她算是明白了。
这个积分商城里打骨折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例外全特喵都是坑爹货!
世上怎么会有傻缺上当受骗一次后还能再踩同样的坑呢?
哈哈,哈哈哈!
——傻缺是她啊,那没事了捏!
那一刻,大鹅在笑。
她是真的被这破玩意儿给气笑了。
要不是它价值3666积分,她是真想把它当场扬了!
无语归无语,东西还是要小心收好。
虽说这种子屁用没有吧,但它对一只鹅来说可是奢侈品啊!
鹿临溪将这奢侈品小心翼翼放回了灵囊,止不住生无可恋地哀叹了一声。
还好,这一次不是倾家荡产。
多亏了主线新给的五千积分,她现在还有4835的可用余额。
虽然不知道能兑换些什么,但是积分这种东西吧,有就是比没有让人安心许多。
为了避免系统又给自己推荐什么打折的坑爹“好物”,鹿临溪想都不想便关掉了那令鹅伤心断肠的积分商城。
系统说人魔两界的通道没有开启,玉山篇章的结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主线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文的轨迹……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与其在这儿为了一颗花种伤心,倒不如赶紧花点儿心思,搞清楚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伸长脖子、仰着脑袋,朝四周望了一圈。
意识清醒半天了,直到此刻她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状况。
这里不是人类的居所,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山间的草木生得奇形怪状的,非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种类,还携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死气,没有繁茂的枝叶,只有鬼手似的扭曲分枝。
此地天色很暗,不是夜里那种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是那种比暴雨天的下午再暗一些,让人马虎能够看清周遭的暗。
头顶的天空,被一层乌泱泱的东西遮住了。
不是乌云,倒像是……怨气?
对,怨气!
沉到泛黑的那种暗红,如烟似雾般遮蔽着整片天空,仿佛一丝天光都透不下来。
所以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该不会是被怨气笼罩了的玉山吧?
玉山上的植物莫非是被怨气污染到全部变异了?
也不知道大家现在如何……
都说祸害遗千年,谢无舟是绝对不可能被一个千年蝶妖布下的阵法弄死的。
不过死不了是一回事,受不受伤,受多重的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可是虞梦枝自毁妖丹以十倍妖力催动的,可以轻易毁掉玉山,开启人魔两界通道的阵法啊。
任凭谢无舟那个大魔头再怎么厉害,要在这样一个阵法中撤下所有的护体灵力,应该也是会伤得很重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受伤了,虞梦枝又魂飞魄散了,没人有能力以玉山半数生命做那一场血祭了,人魔两界的通道才没被打开吧。
只是人魔两界通道没有开启,并不妨碍玉山上的人死得干干净净。
毕竟大阵已启,所有人都会陷入最不愿面对的那场噩梦。
就算谢无舟在浮云身上动了手脚,能让浮云觉醒部分神力,估计也就勉强够救下一个沈遗墨吧。
她可太懂谢无舟了,那家伙才不会好心到愿意帮浮云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他在浮云身上动的手脚,最多就是让浮云觉醒一丢丢神力,而且这背后还不知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里不是玉山!
如果她还在玉山,那么除非浮云和沈遗墨都死掉了,否则她绝不可能在这么荒芜的地方醒来。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们是不会把她落在这种地方的!
她没有真正醒来,此处仍旧是一场梦境!
她还在虞梦枝的阵法里!
可虞梦枝的阵法,不是该让人在自己最深的恐惧中往复沉沦吗?
她不该在这种地方啊。
她应该在高三那年的校园里,又或者在年末忙得要死的公司里……不不不,这些虽然很恐怖,但应该比不上陆城那个盘丝洞。
按理来说,她应该被这阵法丢进陆城,怎么会落到这种见都没见过的地方?
鹿临溪:系统,你还在吗?
鹿临溪:我现在还在梦里对不对?
【是的哦,宿主此刻仍在梦中呢。】
鹿临溪:这梦不是说要面对什么最深的恐惧吗?怎么把我干到这种见都没有见过的地方了啊?
【宿主如今并不在自己的梦里哦。】
鹿临溪:啊?
不在自己梦里,难道……
鹿临溪:这里该不会是谢无舟的梦境吧?
【是的哦,这里是反派的梦境呢。】
鹿临溪: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我为什么会在谢无舟的梦里?
【宿主此刻神识清醒,皆因入梦之前被反派灵力所护。】
【宿主如今身处反派梦境之中,或许也是因为受到了那股灵力的牵引。】
竟是如此……
鹿临溪这下算是彻底想起来了。
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谢无舟遵守了他们之间的诺言,散去了周身所有的灵力。
她是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入了自己的眉心。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系统刚才说的那股灵力了。
谢无舟这个家伙……
她的要求那么过分,他为什么还会答应她?
她分明没抱一丝希望的。
答应了也就算了。
这家伙怎么连自己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却还是要护住她呢……
她分明都已经说出那样过分的话了……
他还是那么见不得她死吗?
有那么一刻,大鹅的视线忽然被泪水模糊了。
她好像很难过,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忽然那么难过。
她坐在地上想了很久,最终却也只想出了一个十分模糊的结论。
——都怪谢无舟。
大鹅仰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又一次尝试与系统对起了话。
鹿临溪: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想要离开梦境,需得找到梦境出口。】
这特喵不是废话吗?
这回答跟“想要吃饱肚子,先得吃一顿饭”有啥区别吗?
废话文学大赛的冠军要不是这个系统,她第一个冲上去跟主办方爆了!
鹿临溪:啊对对对,所以这梦境的出口在哪里啊?
【十分抱歉,系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还请宿主于梦境之中自行探索!】
鹿临溪:我要你何用?!
【友情提示,宿主已经可以开始修炼了!】
【修炼初期,请务必在系统辅助下尝试入门,切不可操之过急,谨防走火入魔哦!】
鹿临溪:……
【积分商城已解锁全新物品!宿主可用积分随时随地进行兑换!】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系统为了证明自己有用,竟然把那无用的积分商城给搬出来了呢!
啊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用啦!
鹅听完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呢——指一连吐了好几口晦气。
算了算了,不和这系统叭叭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事已至此,先想办法和反派汇合一下吧。
鹿临溪叹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张开翅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准备出发的前一秒,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度。
不看还好,一看顿觉两眼一黑。
浮云:3068
沈遗墨:131
谢无舟:0
她知道,她明白,这是在梦里。
这场梦境不知发生在哪个时空,梦境里的谢无舟不认识她是十分正常的。
可是,太刺眼了——
这个圆溜溜的零蛋蛋实在是TMD太刺眼了!
她竟然得从零开始,再攻略一次谢无舟那个无敌难搞的家伙……
成年鹅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
鹿临溪一个没能忍住,跌坐回地上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那打鼻尖挤出来的,无比颤抖的,分外隐忍的哭声,像极了一只蚊子在贴耳飞行。
她哭着哭着,感觉累了,脑袋往后一扭,将嘴巴插进了身后的翅膀,毫无心理负担地闭上了双眼。
找什么反派,汇什么合?
亲爱的老妈曾经说过,难过的时候不能硬撑着,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放一个假。
可惜了,要是面对从前的领导,她还能称病请个病假呢。
但她现在被系统抓到这本破烂小说里当黑奴了。
假是请不了一点的,只能先睡一觉了。
大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四周的风有些冷,吹得她紧紧缩成了一团。
恍惚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守着自己的小花盆在种花。
灵根一点一点浇了出去。
先是不能说话了,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怕冷怕热的情况。
一千五的灵根用完了,她就拿积分换灵根药接着浇。
浇着浇着,积分耗尽了。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了好久的花枯萎了。
她崩溃地趴在地上,翅膀不停拍打着地面,哭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大傻逼。
窗外的落日红彤彤的,是她今天最不喜欢的颜色。
红就算了,也不知为何,都要下山了,还热得跟正午似的,让鹅感觉无比难受。
不对,不对……
这落日怎么还冒热气儿呢?
这热气儿,怎么还往她身上飘呢?
悲伤的大鹅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乎——不是刚睡醒的那种晕乎,而是被人倒过来拎着,身体里的血液都缓缓流向了大脑的那种晕乎。
她看见自己面前有一口装了水的铁锅。
锅底没有木柴,却仍旧燃着不小的火焰——这一看就出自谢无舟的手笔。
火把锅给烧开了,那水汽噗噗地往上冒,风一吹便全打在了她的身上。
大鹅努力控制着脖子四下张望了一圈。
这是一个挺破漏的屋子,门窗都已经烂到和没有没多大区别了。
此时此刻,她被一条麻绳绑住了双脚,正倒挂在离锅不到一米远的房梁下。
好好好,非常好。
一上来就要铁锅炖大鹅是吧!
谢无舟,你炖,你只管炖!
你最好赶紧炖死我,我好回天上当小仙女!
大鹅这般想着,却多少有些经不住那热气的熏烤,一时难受得在半空扑扇起了翅膀。
这样的动静引来了架锅的人。
他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眼前倒挂着的大鹅。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鹿临溪不由得愣了心神。
眼前之人是谢无舟没错。
他那张脸太出众了,哪怕视线被烫眼睛的水汽遮挡,哪怕脑袋晕乎乎的,哪怕只能倒着看——她也能一眼认得出来!
可是有那么一瞬,她还是恍惚了一下。
她看见了一双幽蓝的眼睛。
原文里有写,谢无舟的眼睛用某种术法伪装过。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原本的模样。
她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
那双眼睛……
像是遥远的蓝色星云,或是被光照亮的某一处深海,也可能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于天光下泛着微茫。
看上去那么冰冷,却又让人挪不开眼。
她正看得出神,忽见谢无舟走了过来,把她从麻绳上取了下来。
下一秒,她被丢进了烧开的锅里。
“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响起。
大鹅的口中蹦出了一段极其优美的中国话。
“谢无舟!!!”
“你*****!”
“你**真想炖我啊!”
“我真是*****!!!”
她拼命扑扇着翅膀,沾汤带水地飞出了心中那个回归天界的小小梦想。
她忽然不想死了。
至少不想死在锅里……
第52章
大鹅飞出铁锅的那一刻,水花噗噗溅了一地。
从下锅到出锅,只有短短一瞬,却仍将她烫得满地乱跳。
她嘴里骂骂咧咧,眼底慌慌张张,拖着一身水啪嗒啪嗒猛猛跳脚的同时,还十分本能地扑扇着那对湿漉漉的翅膀,似要扇走身上冒个不停的热气。
她知道,她早该知道,她与谢无舟的“初次见面”绝不可能有任何好事发生!
上一次他用茶水泼了她一身。
这次升级了,他直接送她下锅了!
这个残忍的家伙,非但要炖她,还要活着炖!
他简直毫无人性!
鹿临溪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崩溃的边缘。
她感觉自己身上冒的那些不是被烫出来的热气,而是她内心深处溢出来的怨气——是她质疑谢无舟,理解谢无舟,成为谢无舟,自甘堕落走向灭世之路的苗头!
反正都是要有人去灭世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她!!!
大鹅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忽见谢无舟走到自己身旁蹲了下来,顿时气血上涌,一口咬住了他伸上来的手。
似有那么一刻,空气凝固了几秒。
咬,咬到了?
鹿临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及此时此刻咬在谢无舟手上的嘴巴。
她该松口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身上的疼痛却盖过了那一瞬的理智。
生平第一次咬到人的大鹅只是短短地迟疑了片刻,而后便开始了自己生疏且倔强的下一步进攻——咬死不放,又拧又扯!
为了报复,她几乎使上吃奶的劲儿,脑袋晃着拧不够,还要用上翅膀的劲儿!
她越咬越觉茫然……
谢无舟好像没有反应,就好像不会痛一样,非但没有用灵力把她弹开,还一动不动任她随便撕咬。
当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嘴里已然有了一股淡淡的腥甜。
这样的味道,让鹿临溪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向了谢无舟。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松口。
橙黄的嘴巴像个小夹子似的,夹着那已经被咬出血痕的虎口。
豆大的眼睛里除了茫然,还有些许怀疑人生的呆滞。
短暂静默后,谢无舟将另一只手放上了大鹅的脑袋。
红色的灵光似水一般,自那纤长的指尖流入她的身体,冰冰凉凉的,从她身上带走了那种火辣辣的刺痛。
【灵根+200】
不知为何,系统忽然这么一叫,鹿临溪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某朵她半点都不想种的花儿又可以多活四天了呢。
这茫茫人世间,试问谁又能读懂她的顶级心酸呢?
身上痛感尽数散去的那一刻,谢无舟收回了放在她脑袋上的手。
应该不是错觉,她在那双幽寒的眸子里看见了愧疚。
这个大魔头的眼睛里竟然是可以出现这种情绪的吗?
意外地让鹅感到十分违和呢……
谢无舟:“你,会,说话?”
鹿临溪下意识点了点头——点头时意识到自己还叼着谢无舟的手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嘴。
她看见谢无舟把手缩了回去,眼底没有半点不悦。
谢无舟:“抱歉。”
鹿临溪:“……”
谢无舟:“你没有,任何味……气,气息……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是。”
鹿临溪:“……”
出现了,什么都不是……
因为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灵息,所以被当做了寻常的食材是吗?
哎,习惯了。
大鹅能说点什么呢,大鹅确实才拿到修炼的门票,还没有来得及入门呢——不怪旁人产生误会。
此刻身上不痛了,谢无舟道歉的态度还算良好,她的怒气消退了许多。
一生好哄的大鹅是这样的,只要吃饱喝足不会痛,就能耐着性子和大魔头好好讲道理。
鹿临溪:“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炖了呀!先不说我还活着呢,就算我死了,你也至少拔个毛再煮吧?”
谢无舟:“水,烫一下,好拔毛。”
鹿临溪一时噎住,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口还在烧的铁锅。
疏忽了,那里头烧的确实只是水,这个家伙还是知道要拔毛的。
可光知道拔毛也不够啊,一看就不是经常杀鹅的!
业余!太业余了!
人类杀鹅还知道走一下灌酒放血再拔毛的流程呢!
就算手头没酒,也可以先杀再拔啊!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长气,一脸无语地拍了拍湿漉漉的翅膀,重重叹道:“我求求你啊,杀生也杀得人道一点儿,下次记得先往脖子上来一刀,让你的食材死得干净些,弄死了随你怎么折腾都行。”
谢无舟点了点头:“下次注意。”
鹿临溪:“不是,我在抱怨呢,你还学上了?”
谢无舟:“抱歉,我,我以为你,你在,教我……”
到底什么情况啊,这反派说话好像怪怪的。
一开始气着呢,没太注意。
此刻冷静下来,才发现他似乎有些结巴。
不止结巴,就连语调也怪怪的,像个刚学会说话不太久的人。
这家伙真是她印象里那个扯谎都不需要打草稿的大忽悠吗?
要不是能够确定自己此刻身处谢无舟的梦中,眼前之人确实只有可能是谢无舟,她真的会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做梦。
所以这是哪个时空啊?
这个时空里的反派看起来还怪好相处的。
愿意让鹅咬,可以给鹅疗伤,懂得认真道歉,而且连话都说不太顺溜……
她总不能是遇到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幼年反派了吧?
鹿临溪愣了一会儿,忽然歪着脑袋,认真仔细地将谢无舟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眼前的这个反派,穿着打扮远没有梦外那么精致,甚至可以说随意得都有一些狼狈了。
长发只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身上仍是一袭红衣,却不似记忆里那么干净整洁。
许是为了方便,袖口是束上的,身上没有任何配饰,下裳的衣角甚至有些残破,连同脚下的鞋子都染了不少尘泥。
这要是她熟悉的那个谢无舟,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狼狈的。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还真是想不到,那只平日里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孔雀,竟也会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
可纵使这样,他身上仍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傲骨,只要活着便无法摧折。
不过话说回来,除去那双幽蓝的眸子,谢无舟此刻的样貌与梦外没有任何不同,怎么看都应该是成年了。
鹿临溪试探着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啊?”
听见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谢无舟目光忽然迷离了几分。
他似是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很不确定地回了一句:“应该,两千多?”
两千多,已经是只半大不小的老鸟了,怎么还连话都说不通顺呢?
鹿临溪忍不住模仿着他说话的方式,一脸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你你,平时都,这么,说,说话吗?”
谢无舟闻言,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将背后那口锅下的火收回了手心。
那只手无疑是好看的,白皙纤长,指节分明,只是拇指下方至虎口附近的几道血痕红得多少有些刺眼了。
鹿临溪一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她用余光瞄到谢无舟往别处去了,于是连忙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绕过那仍旧滚烫的铁锅,啪嗒啪嗒地追出了房门。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儿,院内只有三间房,其中一间连屋顶和墙壁没了大半,里头堆着许多乱七八糟让人看不出做啥用的烂木头。
另外的两间房,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好在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其中一间是刚才摆锅的地方,虽然没有灶台,一眼看上去也空得很,但大概是个厨房。
另一间的陈设也挺简单,从敞开的门窗往里看,能够看得出是间卧房。
院内除去一口水井,再没有别的摆设。
这地方看上去可以住人,实际上半点儿也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
谢无舟不会真住在这种地方吧?
这大反派不是从天界叛出到魔界的吗?怎会有过这样一段如此寒酸的生活呢?
难道说这个鬼地方是传说中的魔界?
有可能啊,太有可能了!
这外头的草木看上去都死气沉沉的,天上也看不见太阳,确实和书里描述的魔界很像啊!
如果说这个梦境里存在谢无舟心底最深的恐惧。
那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才能让这大反派念念不忘呢?
总不能是叛离天界的神族,孤身一人来到魔界,处处遭受排挤,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认可吧?
可这种事情很常见啊,连一个打工人都压不垮的事,怎么可能让谢无舟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呢?
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能让他藏于心底的恐惧,绝对不会简单……
如果能通过这场梦知晓谢无舟心中的执念,没准真能想办法将其化解,让他放弃那些不当人的计划!
鹿临溪正想东想西呢,忽见身前的谢无舟停下了脚步,她也连忙停下了脚步。
短暂沉默后,他向左走了几步,大鹅紧随其后,他向右走了几步,大鹅继续紧随其后。
他似是愣了一下,忽然加快了脚步。
大鹅愣了一下,也扑扇着翅膀用更快地速度追了上去。
一人一鹅绕着这不大的小院儿走走停停了半天,谢无舟终于忍不住望着脚边亦步亦趋的大鹅问了一句:“你,跟我,做什么?”
鹿临溪歪着脑袋反问道:“我,不跟你,那我,去哪儿啊?”
谢无舟不由皱眉:“为什么,学我,说话……”
鹿临溪:“好好好,我不学了,你别生气!”
谢无舟:“……”
鹿临溪:“我能问你一点问题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住这儿?”
谢无舟:“嗯。”
鹿临溪:“这儿是什么地方?”
谢无舟:“尸山。”
“shi山?哪个shi啊?嗯……诗句的诗?狮子的狮?还是,师父的师?”大鹅仰着脑袋追问道,“这里是魔界吗?天上黑乎乎、雾蒙蒙的,好像完全看不到太阳!”
“小鸭子,你……”
“我是鹅!鹅,不是鸭子!”鹿临溪大声纠正着,一脸不满地拍打了两下翅膀。
“抱歉……小鹅……”谢无舟蹲下身来,静静望着眼前的大鹅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我啊,我嘛,嗯……”鹿临溪想了想,应道,“我被人丢进来的,从挺远的地方丢进来的。”
“天界来的?”谢无舟又问。
鹿临溪眨了眨眼,点头应道:“没错,我是天界来的!”
这可不算骗人吧?
她确实本该是天界的仙子来着,只是时运不济,穿进了一个又蠢又坏,推个人都推不好,还能跟着受害者一起跌下畜生道的笨蛋女配!
鹿临溪想到此处,止不住忧伤起来。
她正忧伤着呢,便听谢无舟说了一句让她一头雾水的话。
“那你,出不去了。”谢无舟说着,起身走出了残破的院门。
鹿临溪茫然了一会儿,连忙又一次追在了他的脚边。
鹿临溪:“你去哪儿啊?”
谢无舟:“找吃的。”
对哦,他刚才想炖她来着,现在炖不了了,是得找点其他东西来吃。
鹿临溪:“我也饿了,你要弄双份哦。”
谢无舟:“……”
鹿临溪:“是你把我捡回来的,你得管我的死活啊。”
谢无舟:“……”
鹿临溪:“我修为低,饿一顿都头晕眼花!”
谢无舟:“……”
鹿临溪:“谢无舟!你说话!”
谢无舟:“……双份,有。”
鹿临溪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这家伙虽然沉默了不少,但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诶对了,谢无舟!”鹿临溪猛地想起了先前没有说完的话题,仰着脖子追问道,“你刚才说我出不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这是孤岛,叫尸山,岛外,是血海。”谢无舟说着,脚下步子未停。
“哈?”
尸山,血海?
这起名方式也未免太直白了一些,又是什么隐藏副本吗?
谢无舟:“犯了错的神族,关在这里,有结界,无法飞行……赎完罪才,能出去。”
该说不说,这家伙话说得不咋通顺,用词倒是挺准确的。
这么磕巴的一句话,信息量还真不少啊!
犯了错的神族会被关在这里,那能来这个地方的人应该都不太好惹吧?
谢无舟该不会是在这个地方被各路罪仙狠狠欺负过吧?
鹿临溪发现自己真是挺坏的。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一想到谢无舟那个天天算计人的家伙,曾经也被别人狠狠欺负过,她就忍不住想要缺德大笑。
但是她最终努力按捺住了自己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用力清了清嗓,问道:“所以这里关了多少罪仙啊?”
谢无舟:“我。”
鹿临溪:“嗯?”
谢无舟:“一个。”
鹿临溪:“啊?”
不可能吧,没听错吧?
谢无舟:“就我一个。”
这第三次回答,终于让鹿临溪确定了自己并没有产生幻听。
谢无舟是被天界关在这里的——这里甚至只有他一个人!
鹿临溪忍不住好奇问道:“谢无舟,你这是犯什么错了啊?”
“不知道。”
“不知道?”鹿临溪又问,“那,那你还要赎罪多久啊?”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鹿临溪想了想,认真问道,“那,那,那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这你总该知道吧!”
谢无舟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一千……”
大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千年!”
这也未免太久了吧!
谢无舟不由蹙眉:“七百……”
鹿临溪:“噢,是七百年啊?”
那也很长啊!
真不怪这小子日后要叛出天界,这一关就是七百年,换谁谁不怨啊!
谢无舟:“一,千七,百,多年……吧”
鹿临溪:“……”
大鹅彻底沉默了。
他刚才说自己多少岁来着?
两千多岁……被关一千七百多年……
也就是说,谢无舟三百来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天界关在这种地方了?
三百岁,对神族来说,都还没成年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怪他话都说不好,这种地方哪有人和他说话呀,那么小就被丢在这里了,没有退化成一个哑巴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鹿临溪一时不敢说话了。
她紧紧跟在谢无舟的身后,像梦外每一次追着他的脚步那样。
其实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要是放在平日,面对着更为熟悉的那个谢无舟,她的嘴上可是不会有半点顾忌的。
可此时此刻,她就是怕了,怕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怕自己会问出一些往人伤口上撒盐的问题。
虽然谢无舟好像并不在意。
他在回答刚才那些问题的时候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一切。
其实想想也是啊,毕竟是一千七百多年啊,如果一直没能习惯,怕是早就死在这里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下意识抬头打量起了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个陌生的梦境。
这里真的很暗,明明看上去不是夜晚,却没有一点白日里该有的亮度。
天上漂浮的不知是不是怨气的东西是暗沉的,四周的草木是毫无生机的,脚下的泥土是黑色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尸山,她就总觉得脚下这些黑色的泥土是被血给浸染出来的。
这样的错觉,让她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掌黏黏糊糊的,就像是踩到了半干未干的作案现场似的。
不过当她把脚掌向上抬起,弯下脖子去看了一眼以后,便又发现自己脚上也没沾染半点血色。
这个地方真是有够糟糕的……
如此阴森的地方竟然不在魔界,而是存在于天界的管辖之地,这多少有点让人难以想象了。
就在鹿临溪走神之时,一个黑影从她余光之中飞速掠过,吓得她不自觉打了个颤。
于此同时,一团红色的灵光将那黑影裹挟。
谢无舟动了动手指,前一秒还飞得超快的“黑影”便被那团灵光带回了他的手中。
看上去好大一只,肯定够两个人吃了!
鹿临溪不禁感慨,哪怕在几千年前,这家伙也还是那么厉害,厉害得只要不去干坏事,就怪让人安心的。
她不禁去想,也许谢无舟在这里过得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凄凉。
虽说这里没人能和他说话,但他在这里肯定是最强的存在,大可以当个山大王,欺负这里的各种精怪。
比如眼前这只被他从半空打了下来的鸟——它应该很快就要代替她被吃掉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伸长脖子朝谢无舟手上的“鸟”看了一眼。
红色灵光散去的那一刻,她看清了那只“鸟”的模样。
那哪是什么小鸟啊,像虫又像鱼,长着只有少许羽翼的一对黑色肉翅,嘴是裂开的半圆,尖嘴獠牙的,怪异得很。
更重要的是,它身上散发着怨气……
鹿临溪不自觉结巴了起来:“这,这是,能吃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怪东西的脑袋便被卸了下来,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止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猛地一个后跳,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谢无舟的腿上。
卧槽卧槽卧槽!!!
他的手上都是血啊!!!
她确实说过下锅前要先给脖子一刀,但这家伙也不用这么现学现用吧?!
她看见那个怪脑袋的断口处不断有怨气出来。
这怨气,可不止那颗脑袋在冒,谢无舟手里攥着的那部分也在冒,只是冒得没脑袋那么多。
那些怨气悠悠地朝着天上飘去。
原来她没有猜错,笼罩这片天空的,还真是无边的怨气啊……
“头,怨气重,去掉,能吃。”
谢无舟说着,朝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鹿临溪心有余悸地追在他的身后,一双豆豆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那没了脑袋还在冒怨气的怪鸟。
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就不能抓点别的,干净点儿的东西吃吗?”
谢无舟停下脚步,低头看了大鹅一眼。
大鹅一脸期待地冲他眨了眨眼。
谢无舟:“你。”
大鹅歪了歪脑袋:“我?”
谢无舟:“就很干净。”
鹿临溪:“……”
谢无舟:“不用去头。”
鹿临溪:“……”
谢无舟:“平时都是,头去了,直接烫了拔毛,没处理过……你这种……”
鹿临溪:“……”
我真是谢谢你啊!
原来我的小脑袋是这么保住的吗?
第53章
回去的路上,鹿临溪不由得思考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谢无舟说她很干净,不用去头就可以吃,他从前都没处理过她这种干净的……
虽说这话很惊悚,但信息量也很大啊。
这里的活物都被怨气侵蚀了?真就一个干净的都没有吗?
谢无舟在这里活了一千七百多年,该不会就是吃着这些带怨气的怪东西长大的吧?
这对一个人的身心健康真的没有影响吗?
难怪谢无舟日后多少有些心理变态,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同理心,原来是在这个地方猛猛吃怨气吃出来的。
也不知这天界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处怨气漫天的囚牢,为什么设下了足以笼罩整座孤岛的结界,却只用来关押谢无舟一人。
一个三百来岁的孩子能犯什么罪啊?
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此吧?
要是真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罪,直接杀掉不就好了?
把人在这种地方关变态了,真就不怕人出去后疯狂报复吗?
谢无舟说什么把罪赎了才可以离开,可在这种地方能赎什么罪啊?
赎罪是需要行动的呀,这里是有啥好人好事能干吗?
总不能是吭哧吭哧吃怨气,把这天地间的怨气吃得差不多了,才算赎罪成功吧?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她感觉自己脑洞大得有些离谱了,再想下去就不太礼貌了。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思考一下怎么填饱肚子。
谢无舟手里那个看起来就很黑暗的东西,她才不要吃呢。
她有理由怀疑,这只孔雀就是吃这些玩意儿吃到失了神骨的,不得不堕入魔道的。
她宁愿回到最初吃草的日子,也不要在这种地方吃怨气!
大鹅这般想着,跟在谢无舟身侧东张西望了一路。
她想看看,地上有没有眼熟的,以前吃过的,味道还过得去的嫩草。
但是她认真找了一路,发现这里的草叶看上去都又蔫又怪的——她也不是神农,不通医术,不敢随便尝啊!
说不定这些草木也被怨气侵蚀了,吃它们和吃谢无舟手里的玩意儿没啥区别。
这个地方真是怪异得很,四下望了半天,也就边上那条不知流往何方的小河是清澈的。
鹿临溪有些忧伤地叹了一声。
说起来,她自从来了这里,好像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事已至此,先喝点水吧。
大鹅这般想着,扑扇着翅膀朝河边飞了过去。
就在她伸长脖子准备喝水的那一刻,一道红色灵光把它拽回了谢无舟的身旁。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过迅速,鹿临溪感觉自己仿佛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坐了一段超快的后退式过山车,一颗脆弱的小心脏差点没从胸口飞出去!
灵光散去之时,大鹅脚下没能站稳,向后摔了一个屁股墩。
下一秒,大鹅仰头向后望去。
她看向谢无舟的眼神是茫然的,呆滞的,还略带了几分质疑。
谢无舟:“河水,不能喝。”
鹿临溪:“为什么啊?”
谢无舟:“要入夜了,先回。”
鹿临溪:“啊?”
谢无舟没再解释什么,只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鹿临溪愣了两秒,见谢无舟越走越远,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大步大步追了上去。
也许是又饿又渴又走了这么一路,她感觉自己是真没多少力气了。
此刻谢无舟加快了脚步,她追得吃力了不少。
好在这条路不算太远,她到底是成功追到了长路的尽头,一脸要死不活地趴在了小破院子的门口,努力调整起了自己的呼吸频率。
大鹅正闭着眼睛努力顺气呢,一睁眼便见谢无舟给她送了一碗水来。
“谢谢……”鹿临溪小声说着。
谢无舟只是转身走了,没有回应任何。
厨房里的铁锅又一次烧起来了。
鹿临溪一边喝着水,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山里的东西谢无舟都吃了一千七百多年了,看上去也没吃出什么毛病,没准怨气这种东西就跟细菌差不多,超过一定温度就没掉了呢?
食材嘛,好吃就行,不能以貌取食呀。
那些什么炸蚕蛹、炸蚂蚱的,不也是看着恐怖,吃着美味吗……
说不定谢无舟手艺不错,能做出挺好吃的东西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坐在院中忐忑地等待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一只大鹅扑扇着翅膀,迈着逃生似的步伐,从厨房冲至院外,脖子一伸一缩地干呕起来。
真不是她以貌取食,实在是那东西下锅后散发出来的味儿太刺激了。
她感觉自己见到了某种不得了的生化武器!
她也算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可在她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里,完全没有任何一种黑暗料理的气味能够与之匹敌!
然而谢无舟仿佛什么都闻不到似的,看来是早就已经习惯这种气味了。
真有人能吃这种东西长大啊……
她忽然有点怜爱那个曾经差点把她气死的反派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能成功吃到一只鹅,将要如何感叹她的美味。
她敢对天发誓,哪怕只是一只不加任何调料的清水煮鹅,也一定会比现下锅里那玩意儿好吃一万倍!
那味儿啊,还在往外飘呢。
要是放在法治社会,邻居该报警了,警察该上门了,煮饭的人该被抓走了。
别问,问就是——喂?警察吗?我怀疑我的邻居在煮腐烂掉的尸体!
鹿临溪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她默默打开了积分商城,想也不想地换了一袋[漂亮的红色果子]。
五十积分而已,食品安全重过天啊!
兑换成功的那一刻,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灵囊,顿时心情大好。
她是真被系统坑怕了,天知道她确认兑换的那一刻,有多害怕系统文字描述里的“一袋”是那种装蜜饯的小纸袋,只装得下十几颗果子。
万幸,系统比她想象中大方,竟然给了她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麻袋打开一看,全是红彤彤的果子,个头小的也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泪目了!
大鹅今日就要化身富婆,猛猛包养可怜的反派!
鹿临溪转身冲回厨房门口,想说的话又一次被那恐怖的气味堵回了嘴里。
她用翅膀遮住口鼻,努力屏住了呼吸。
鹿临溪:“谢无舟你……你把,额……快把你锅里的玩意儿倒了……”
话音落时,她看见谢无舟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为了不让他继续煮下去,她从灵囊里取出了好几个果子,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捧着,向谢无舟靠近了三小步。
“我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干净的,好吃的……”鹿临溪说着,祈求似的小声问道,“你把那锅东西倒了好不好……再这样闻下去,我真的要吐了……”
谢无舟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他那锅堪比生化武器的黑暗料理倒掉了。
大鹅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倒得远一点,他倒也好说话得很,直接用灵力把那口锅给送走了。
东西最终倒去哪里了她也不知道,反正铁锅过了好一会儿才飞回来。
经过一番清洗,她总算是闻不着那个味道了。
为了避免再次闻到那种可怕的气味,鹿临溪直接上交了那一麻袋的果子。
谢无舟没有见过这种食物,拿在手里看了好久,也不知是舍不得,还是害怕有毒,一直没有下口。
鹿临溪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催促了几声,他才犹豫着咬了一口。
那一刻,她看见那双幽寒的眸子亮了一下。
鹿临溪:“吃得惯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好吃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别舍不得吃哦,我私藏了很多,这些吃完了还有,不用担心不够吃。”
谢无舟:“嗯。”
鹿临溪不由松了一口气,眼底多了几分安心的笑意。
她坐回地上,用嘴巴啄了啄地上圆滚滚的果子——果子被啄跑了,她又用翅膀把它薅了回来。
本着寻求他人帮助并不可耻的基本原则,大鹅歪着脑袋仰头对谢无舟问了一句:“我吃起来不方便,可以帮我切小一点吗?”
谢无舟点了点头,指尖凝出灵刃,把大鹅面前的果子切成了小块。
“谢谢啊!”鹿临溪说着,埋头吃了一口。
这果子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味道很一般,没有多好吃,甚至有点酸。
看来系统还是诚实的,说味道还行就是真的还行,多一丝惊艳都是不可以的。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看得出来,谢无舟对这味道感到十分惊喜。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从来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
鹿临溪不禁叹了一声。
虽然理智告诉她,永远不要心疼男人,可就是有那么一刻,奇怪的同情心止不住地开始泛滥了。
那一日,鹿临溪像极了一个担心孩子在外头吃坏肚子的老母亲,追到谢无舟的卧房语重心长地叭叭了好半天。
“你以后别去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虽然这些素了点,但是绝对健康的!”
“总之往后吃的问题,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而你呢,只需要收留我、照顾我、保护我就好啦!”
她说着,见谢无舟没有反应,忍不住抬眼问了一句:“谢无舟,你有在听吗?”
谢无舟:“有。”
大鹅昂首挺胸,双翅叉腰,一脸认真地教育道:“别人说话,你得回答呀,不然这天怎么聊得下去?”
谢无舟:“我,说话……怪……你笑话我……”
鹿临溪:“额……”
坏了,伤自尊了。
鹿临溪有些尴尬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考了好半天,这才换了个坐姿,又一次抬眼望向了谢无舟。
鹿临溪:“我不该笑话你的,对不起啦,我以后不学你说话了。”
谢无舟:“……”
鹿临溪:“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肯定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有点结巴很正常啊!”
谢无舟:“……”
鹿临溪:“你别不好意思说话,一直不说话是会变成哑巴的!”
谢无舟:“……”
鹿临溪想了想,往谢无舟身旁靠了一些。
“虽然你现在说话不太顺畅,但你很聪明,用词很准确,我每一句都能听得懂!”鹿临溪一脸认真地说着,仰着脖子、歪着脑袋、眯着眼睛,自认亲和地咧嘴笑了笑,“谢无舟,以后我在这里,你就多说说话,说多了就熟悉了,熟悉了就不会结巴了!”
她说着,见谢无舟还是没什么反应,忍不住用嘴巴叨了一下他的小腿。
“说话!”大鹅凶巴巴地问道,“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
“那你就多和我说说话啊!”
谢无舟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不由得皱了眉:“我……不知道,说什么。”
“嗯,我来想想。”鹿临溪歪头看向了屋外。
外头本就很暗的天色,此刻已是彻底暗下来了。
她很快想起了一些心中的小疑惑。
鹿临溪:“在外头的时候,你不让我喝河水,是有什么原因吗?”
谢无舟:“脏的,要先净化,用灵力。”
鹿临溪:“我看那水挺清澈的啊。”
那河水怎么看都比他抓的那只怪东西干净太多了。
他连那种怪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吃,怎么还嫌那河水不够干净呢?
谢无舟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睫,似是在努力组织语句。
鹿临溪仰着脖子望着他,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再次开了口。
他说话依旧结结巴巴,偶尔缺词少字,时常词序颠倒。
但就如鹿临溪所说,他挺聪明的,用词很准确,听上去累是累了点,但是理解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他说,尸山之所以叫尸山,是因为这里发生过一场可怕的灾难。
那场灾难过后,这里所有的生灵都死了。
一时之间,山中尸横遍野,每一寸大地都被血色染黑了。
怨气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遮蔽了整片天空,遮住了日月之光,也挡住了亡魂通往轮回的道路。
那些无处可去的魂灵,逐渐被这里的怨气侵蚀,化作了没有一丝自我意识的怨灵。
它们飘荡于天地之间,吸收怨气,也散发怨气,入夜后甚至会无差别攻击一切的活物。
而那些尸体,也渐渐开始腐烂。
一时之间,那漫天腐臭和无边怨气一同笼罩了整座孤岛。
这里的怨气实在太重了,天界干脆降下了一场天火。
天火焚灼此地许久,直到烧毁了除怨灵外的一切,这才渐渐熄灭。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怨气的影响,这片土地发生很诡异的变化。
被灰烬铺满的大地上,生出了奇形怪状的植物,有的长成花草,有的长成树木。
它们借着怨气疯狂生长,逐渐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色树林,也孕育了新的生命。
这些草木遍布于尸山之中,每每沐浴月光,就会发生异变。
不过平日里的尸山是看不见月亮的。
只有月圆之夜,怨气才会短暂散开一处缺口。
血色的月光,会洒向整座尸山。
它们的枝干会化作森森白骨,叶片会化作淋漓血肉。
风吹骨响之时,血肉会滴落鲜血浇灌大地,“滋养”整片尸林。
而山中河流看似清澈,实则也只是一种表象。
曾被天火焚灼过的尸山,哪里还会有什么河流。
所谓河流,不过是山中尸林滴落的那些血水渗入了地底,它们蒸发,而后落雨,年复一年,汇聚成了一条河流。
等到每天夜里,怨灵于山间出没之时,那条河流便会呈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原本的模样……是一种什么模样?”
“血色。”
“……”鹿临溪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外头有风在吹,吹过那些奇形怪状的树,发出鬼叫一样的声响。
她不自觉往谢无舟身旁靠了靠,翅膀贴在他腿上了才稍微安心一些。
鹿临溪:“那些怨灵一到晚上就会出现是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这里安全吗?”
谢无舟:“有结界,进不来。”
鹿临溪:“你……你打不过它们吗?”
谢无舟:“太多了。”
要不怎么说这家伙用词准呢?
要知道“太多了”这三个字,听起来可比“打不过”绝望太多了。
这就好比,她看见了一只蜘蛛,可以找胆大的人过来帮忙拍死,可要是看见了一窝蜘蛛,她光是想想都可以当场去世了!
这什么尸山啊,未免也太阴间了吧!
又是尸林又是血河的,魔界都不一定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吧!
鹿临溪:“到底是什么灾难,能让这里变成这样啊……”
谢无舟:“……”
鹿临溪:“你不知道吗?”
谢无舟:“这里,是,古战场。”
这个地方竟然是古战场。
鹿临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到现在仍然记得,刚到云县的那一日,谢无舟曾经对她提起过这个地方。
——当年神魔殊死一战,毁了一方天地。
——那时神魔皆陨,却有结界未散,漫山遍野、曝骨无数,偏偏残魂无人敢度,便逐渐成为了怨气聚集的禁忌之地。
——当年天魔身陨而魂未灭,天界降下天火焚烧古战场三百余年,那残魂非但不散,还有了借天地怨气重聚的迹象。
原来……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既如此,他为什么可以把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联?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好想抱抱他。
可惜她只有一对不大的翅膀,最多只能抱抱他的大腿——那太奇怪了,她拒绝。
还是多陪他说说话吧。
鹿临溪:“谢无舟,我们换个话题吧!”
她说着,开始光速思考,自己能和谢无舟聊点什么轻松的话题。
谢无舟:“你为什么,叫,我,谢无舟?”
鹿临溪:“啊?”
这是什么问题?有点给她干不会了。
大鹅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反问道:“你不叫这个吗?”
谢无舟:“从来,没人,这这么叫我。”
鹿临溪:“我都叫你一天了,你现在才说。”
谢无舟:“……”
鹿临溪:“好,这个不重要……那,那别人都怎么叫你啊?”
谢无舟似是陷入了一阵回忆。
他努力想了挺久,才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娘,好像都,都叫我……澄儿。”
鹿临溪:“噗!”
什么橙儿红儿的,搁这儿欢天喜地七仙女呢?
大鹅笑得正欢,抬眼看见谢无舟皱了皱眉,连忙摆了摆翅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你,就是我觉得吧,你比起橙儿,更适合叫红儿。”
谢无舟:“……”
坏了,看来这笑话并不好笑。
这下尴尬了,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呢?
鹿临溪思前想后,忽然清了清嗓,一脸严肃地把话题转了回去:“你刚才说,你娘都那么叫你?”
谢无舟:“嗯。”
鹿临溪:“别人这么叫吗?”
谢无舟:“好像没有。”
“如果只有你娘叫,那应该是乳名了,乳名一般只有爹娘叫的!”大鹅像个小老师似的,认真说道,“孩子大了都是要有大名的,可能你离开家人有点早,记不清了。但是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大名叫谢无舟!”
谢无舟不解道:“我,为什么……这名字?”
鹿临溪:“名字嘛,肯定是爹娘取的呀。”
谢无舟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似是正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鹿临溪:“你看起来记性不太好。”
谢无舟:“我……我,确实,忘了很多……来之前的事,我,不记得多少……”
他小声说着,眼底似是多了几分伤感。
要命了,她真是见不得大反派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大鹅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翅膀,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反派的小腿肚子。
她说:“没事,没事……我认识你啊,关于你的事,我帮你记着,也就等于你记着了,对不对?”
谢无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鹿临溪松了一口气,歪头笑道:“那你识字吗?”
谢无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啥意思?”大鹅一脸不解。
“学过,不一定……记得……”谢无舟说。
鹿临溪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忽然扑扇着翅膀飞上桌子,伸出一只脚掌,沾了一点碗中没喝完的水,再次飞回谢无舟身旁,于地面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
末了,她用那橙黄的小脚掌啪啪拍了拍地面,像老师敲黑板似的,认真念道:“谢、无、舟——谢谢的谢,无语的无,小舟的舟,认得了吗?这就是你的大名!”
谢无舟愣了片刻,不由得从床上站起身来,蹲到那三个字前,歪着头、皱着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
鹿临溪:“你这什么表情啊?忘记怎么认字啦?”
谢无舟想了想,手指在地上点了点:“你这字好像写错了。”
“有吗?”鹿临溪问着,连忙凑上前去,歪着脑袋审视起了自己写下的字。
下一秒,她看见谢无舟在地上把前两个字重写了一下。
笔画一下多到了她看着头晕的程度。
“好像是……这么写的……”谢无舟纠错纠得一脸认真。
好好好,繁体是吧。
鹿临溪:“你是对的,我是文盲。”
好无语,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真该和浮云一起学学的……
这下好了,谢无舟醒来一定会笑话她的!
真是丢死鹅了啊!
第54章
鹿临溪此刻多庆幸,自己只是一只鹅。
鹅是不会脸红的,哪怕遇上了十分丢鹅的事儿,鹅的脸仍旧一如既往的苍白。
苍白的大鹅正在品味专属于文盲的尴尬呢,抬眼恰好撞上了谢无舟略带好奇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大鹅心虚地将脑袋后仰了些许。
“你的名字。”谢无舟问道。
“我啊……”鹿临溪犹豫了一下。
自己的名字有没有繁简区分来着?
为了避免尴尬再次发生,她决定不要亲自上脚去写了。
聪明的大鹅清了清嗓,站直身子,一脸机智地说道:“我叫鹿临溪,梅花鹿的鹿,临近的临,溪流的溪——让我考考你,这三个字怎么写!”
谢无舟思考片刻,指尖再次泛起灵光,在地上犹犹豫豫地写下了三个字——鹿臨溪。
真好啊,自己的名字也变成了自己不太认识的样子呢。
谢无舟:“是……这样吗?”
鹿临溪点头给予鼓励:“没错没错,太聪明了!”
灵光散去,灵力写下的名字随之一同消散。
她听见谢无舟喃喃重念着她的名字。
她没听谢无舟这样念过她的名字,声音很低很轻,似是生怕惊扰了一场美梦,要在醒来之前小心翼翼放进心底珍重一般。
这就有点让鹅受宠若惊了。
要知道外头的某个家伙,第一次问完她的名字,发现她只是个无名小仙后,便立刻把这三个不值一提的字儿尽数抛到九霄云外了。
要不是后来忽然吵了一架,他怕是至今都不会记住她的名字。
有些孔雀的素质还真是越活越低呢。
许是一人一鹅各怀心事,屋内一下静默了不少。
谢无舟回到了床上,不过没有躺下,只是很安静地坐着,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破漏的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烛台的屋内被一团如焰般的灵光照得明明暗暗。
外头阴风阵阵,好似厉鬼哭嚎。
真难想象,她竟要在这种地方过上一段不知长短的日子。
比这更难想象的,或许是谢无舟在这个地方独自生活了一千七百多年。
这里是古战场,是三位古神与天魔同归于尽之地。
天魔死后残魂不散,天界降下天火焚烧此地三百余年,非但没能烧尽那残魂,还让此地彻底沦为了一个集怨之地。
谢无舟曾说,天界自诩三界之首,但失了古神庇佑,一样对此束手无策。
可就算天界束手无策,这设定上几千年都过去了,那早就有了复生迹象的天魔却依旧没有复生。
这其中的缘由,必定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天火焚烧古战场三百余年,谢无舟被囚于此地的年纪恰也是三百来岁。
神族五百岁方算成年,三百岁的神族无论外表还是心智,都只等同于一个十岁大的人类孩子。
那奈何不了天魔残魂的天火刚熄,天界就把一个孩子丢了进来,非说他有罪,要他在此赎罪——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天界显然有一个用以压制天魔的计划,只是这样的计划需要一些牺牲品,而这个牺牲品恰好就是谢无舟。
也不知谢无舟在这个计划里起着怎样的作用,日后将以何种的方式离开此地,又是怎么叛离天界的……
不管怎样,谢无舟日后对复生天魔一事如此执着,肯定与这段过往脱不了干系。
有些事,现在再怎么猜测,都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这是谢无舟心底最深的恐惧,那么只要一直跟着梦中的他,总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只不过,虞梦枝的这个阵法,是会让人在恐惧中往复沉沦至魂飞魄散的。
她想要走出这个梦境,肯定不能让谢无舟被这段过往击垮了。
过往的真相是一定要看的,但这反派的情绪也得一路照顾着走。
真是好麻烦的一件事啊……
算了,先不想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悄悄舒了一口长气,缓缓低下头来,难得耐心地翻看起了一度让她避之不及的积分商城。
先前她跟着谢无舟不愁吃不愁喝的,总觉得积分商城里的小垃圾们没什么用。
此刻身处梦境,反派一穷二白了,她再翻看起这些东西,忽然发现里头有些东西莫名挺实用,挺有生活气息的。
首先,除去先前看到过的红色果子和粉色桃子,商城里还有一些别的水果可以兑换,价位都是50积分,不过估计量会随着口感的提升而减少。
除去水果之外,她还看见了改善伙食的希望。
有些事说出去都觉得很好笑,这积分商城最新解锁的东西里,竟然会有各种各样的蔬菜种子,以及一些按瓶卖的调味料,关键价格都还挺便宜的。
她想,这一定是系统为了让穿书者攻略角色特意准备的——毕竟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需先抓住一个人的胃嘛。
但是抱歉了,她是一只鹅,种不了地,也下不了厨。
身为一只莫得感情的鹅,她是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攻略反派的。
她非但不会用这种方式攻略反派,她还打算逼迫反派用这种方式来把她喂得白白胖胖的!
她是大坏鹅,她的良心不会痛!
谢无舟那么大一个人呢,有手有脚有灵力,还不需要上班,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这不忽悠过来种种地、做做饭,那不妥妥的浪费劳动力吗!
再说了,人不能,至少不该每天只吃水果,那也太容易腻了!
鹿临溪想到此处,毫不犹豫地换了一包青菜种子。
不过她可以对天发誓,她换这玩意儿的种子,绝对不是因为恰好知道谢无舟喜欢吃这个。
虽说确实也有一点点关系啦……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从文字描述来看,它是商城里有的种子里成熟速度最快的!
兑换成功后,她的灵囊里立即多出了一包用纸包着的种子。
她从灵囊里将其取出,避开谢无舟的视线,将其悄悄压在了圆滚滚的肚皮底下,埋着脑袋认真看起了购买后才能看到的额外文字说明。
青菜种子,秋季播种最佳,播种后30-40天成熟。
在仙灵药体的养护下,可以无视气候与日照需求,但仍需要正常浇灌。
等等,仙灵药体?
这不是恶毒女配云杪那个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吗?
在原文里,云杪的仙灵药体可是能够催生各种奇花异草的罕见体质,就连男主被人挑断的手筋脚筋都能被她种出来的仙草轻松续上,看上去挺BUG的!
想不到如此BUG的体质,居然要被她用来种菜了。
只不过这养护是个什么意思啊?
鹿临溪:系统,我要怎么养护作物啊?
【宿主如今已经可以使用灵力了,灵力的使用与宿主的心念息息相关,宿主可以尝试凭借心念去操纵灵力的流转形式,以此达成心中所想……】
鹿临溪:说人话。
【宿主可以尝试一下触碰着一样东西,心中默念想要对它做的事情。】
鹿临溪: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太好了,那回头要试试看!
大鹅这般想着,把肚皮下压着的种子默默放回了灵囊,心情大好地准备闭眼睡觉了。
奈何外头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她闭着眼睛蜷缩在床脚,努力想要无视这样的动静,却发现这样的努力只是徒劳。
讲道理,她还是有点怕鬼的。
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后妖魔鬼怪全都见过了,也还是很难忽略这种鬼屋似的氛围感。
短暂迟疑后,大鹅抬起头来,伸长脖子,把那颗小小的脑袋耷在了床沿上。
鹿临溪:“那个,谢无舟……”
谢无舟闻声,低下头来,认真回望着她。
“你有没有那种,可以把什么声音都阻隔掉的法术啊?”大鹅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谢无舟眨了眨眼,“外头动静好大,阴森森的,我有点害怕……”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灵光自谢无舟手中闪起,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笼罩了整间屋子。
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这梦里的谢无舟也太好说话了吧!
要是换做梦外那个嘴欠的,八成又要嘲笑她是个胆小鬼了。
“谢谢。”鹿临溪心满意足地说着,扭头把嘴巴插进了身后的翅膀。
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看了眼好感度。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谢无舟的好感度竟然一下八百多了!
她记得白天还是个零蛋蛋啊!
这真没出啥bug吗?
怕不是遇上一颗糖就能骗回家的小笨蛋了!
这孤苦伶仃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小可怜,看上去好像非常好攻略啊。
她今天好像也没做啥吧,这也能加八百多,那要真做了点啥,该不会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为她框框撞大墙了吧?!
那么问题来了,这里头加的好感度,到外头了还作数吗?
不能全部带出去,能按比例保留也不错啊!
嗐,还是想太远了。
先定一个小目标吧——借谢无舟之手,把那朵花给种出来!
只要那花能种出来,她就再也不用当鹅啦!
鹿临溪这般激动地想着,忍不住又一次把头抬起来,一脸欢喜地朝床上看了过去。
她是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抬头的那一刻,恰好撞上了谢无舟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这只孔雀到底还是对一只大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鹿临溪对天发誓,她这辈子没这么自恋过,自恋得仿佛被某只孔雀在脖子上咬了一口,像吸血鬼感染人类一样,被他狠狠感染了!
她知道自恋是不对的,以一只鹅的形态自恋更是可笑的。
可那好感度应该不会骗人吧?
从零到八百多只需要半天的时间,那她拿下这家伙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不行,先不忙睡,再聊一会儿!
鹿临溪:“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谢无舟:“不知道。”
鹿临溪:“这也能不知道?”
谢无舟:“有点怪。”
鹿临溪:“啊?”
谢无舟:“嗯。”
鹿临溪一时噎住。
哪怕时间往前推四五千年,这只孔雀依旧是个谜语人,总能给她一种好难交流的感觉。
不过考虑到这家伙平日里根本找不到人说话,大概率丧失了正常的交际能力,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些,多给他一点引导,帮他把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的话给说出来。
“你是不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啊?”大鹅好心问道。
“好像。”
“那你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吗?”大鹅又问。
谢无舟摇了摇头。
鹿临溪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我来找话题,你负责不让我冷场,好不好?”
谢无舟:“好。”
很好,那么聊点什么呢……
现在这个阶段,肯定谈不上半点爱情的,要不先谈一下面包吧?
鹿临溪:“谢无舟,你懂种地吗?”
谢无舟:“……?”
那一刻,她在谢无舟的脸上看到了很深的困惑。
但她一点也不意外。
种地这种事情,别说谢无舟不懂了,就连她自己也是不懂的。
但懂不懂是一回事,干不干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是,把种子撒到土里,每天浇水,等到了日子,就会有菜长出来!”鹿临溪说着,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拍了拍翅膀,“菜,绿色的,健康的,可以吃的——比那些带怨气的怪东西干净特别多!”
“……种子?”
“我有,我有种子!”鹿临溪说着,连忙把那包种子从灵囊中取了出来,拿嘴叼着丢上了床,“这个,青菜种子,三十几天就能长出来!”
谢无舟迟疑片刻,伸手把那包种子捡了起来。
鹿临溪:“我们明早就在院儿里挑片空地种下,下个月咱们就能吃上新鲜的青菜了,你觉得怎么样?”
谢无舟慎之又慎地将外面那层纸轻轻拆开,茫然地望着里头那一颗颗小小的种子,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
鹿临溪:“说好不让我冷场的,你倒是说话啊,怎么样嘛?”
谢无舟:“我不懂这个。”
鹿临溪:“没事啊,很简单的,我们一起来!”
谢无舟:“我们,一起?”
“嗯嗯,一起一起!”鹿临溪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脸都不要了的把话说了下去,“你刨坑,你浇水,你施肥,我负责给它们开心成长的力量!”
她说着,歪起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怎么样,我俩这分工很合理吧?”
“好像,不太合理。”谢无舟不太给面子地低声应道。
“合理的!”大鹅原地跺了跺脚,张开翅膀在谢无舟的眼皮底下转了个圈圈,“你看,你看看我——我只是一只鹅,翅膀不能提,脖子不能扛的,真不是我不想多做一点,是我确实做不到嘛!”
“你不要觉得你活多,你做的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种菜是要看季节、看气候、看阳光的!”鹿临溪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能种出来什么呢?还不是都得靠我!”
“靠你?”
“对啊,得靠我啊!”鹿临溪认真道,“谢无舟,你别看我现在是只鹅,其实我很厉害的,我只是暂时失了神力……但是没关系,就算没有神力,我也是可以养护这些种子的!只要它们受到了我的养护,不管什么气候,有没有日照,都一定可以长出来的!”
“……”
“虽然我们有果子吃,但总会坐吃山空的呀!”鹿临溪一脸委屈地说道,“就算你吃得下那些带怨气的玩意儿,我吃不下啊,要不能种地自给自足,等果子吃完,我会饿死的!”
谢无舟:“那试试……”
鹿临溪:“好好好!明天就试,你现在先把种子收好!”
谢无舟点头应着,认真把手里的种子包好,顺手压在了枕下。
伙食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还能说点什么呢?
鹿临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脑袋忽然空空的。
她好像没什么想问,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如果有,大概是想问问谢无舟,愿不愿意帮她种个花。
可这花要吃足足五千的灵根,刚见面第一天就问这种事情,着实不太有礼貌。
再说了,眼前的谢无舟可不是梦外那位,两者之间差了四五千年的修为,也不知这五千灵根对他而言会不会太多。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还是得等,这么过分的要求,一定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提!
鹿临溪:“我有点困了,我们明天再聊吧。”
谢无舟:“好。”
鹿临溪:“你也早点睡,明早我们去把种子种了!”
谢无舟:“好。”
鹿临溪:“可以熄个火吗?我喜欢黑着睡。”
谢无舟:“好。”
话音落下,屋内照明的灵光顿时消失无踪。
这两千岁的反派实在是太听话了,听话得令鹅无比感动。
感动之余,她忍不住于心底好奇——到底是哪些杀千刀的,把这么一个老实巴交到有点呆的小可怜,变成了梦外那个嘴欠心又坏的大魔头啊!
那个晚上,大鹅带着这样的疑惑入了梦。
第二天一早,她打着哈欠睁开了眼。
哈欠打完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短暂呆滞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是她来到此处第二天,还没能习惯没有日照的感觉。
屋外的天色是无比暗沉的,没有半点儿清晨该有的样子,这无疑让她的心情很不美妙。
可不管心情美不美妙,这日子都还是要过下去的。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拍拍翅膀站起身来,背着翅膀朝屋外走了出去。
院子里,谢无舟已经选好了种菜的地方,并用灵力净化了那一片的土壤。
大鹅快步凑上前去,不懂装懂地在一旁指指点点了半天,终于把所有种子都种到了地里。
“好了,你可以让开了,接下来是我的活!”
大鹅说着,扑扇着翅膀飞进菜地,深吸一口长气,默默闭上双眼,于心底反复默念起来——我要养护这片地,让我养护这片地!
数秒过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四下望了一圈。
鹿临溪扭头朝谢无舟看了一眼:“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不对呀,我不是有在施法吗?”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
被系统忽悠了?
还是说,碰这片地不算,要碰到每一颗种子?
谢无舟:“你好像,不会,使用灵力?”
鹿临溪:“……”
看破不要点破好吗,这样真的让鹅很难堪诶……
鹿临溪正尴尬呢,忽见谢无舟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脑门上。
她茫然眨眼:“你做什么啊?”
话音刚落,便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动了起来。
谢无舟:“灵力流动,感受它。”
鹿临溪:“啊?”
“记住这种感觉。”谢无舟说着,松开了手。
前一秒还十分明显的灵力流动,在他松手的瞬间几乎消散无踪。
可她还是顺着前一秒残留的感觉捉住了它们。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它们确实存在于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缓缓流淌着。
如果不仔细去感受,完全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
鹿临溪:“这也太难感受了吧!”
谢无舟:“修为太低。”
鹿临溪:“谢谢你,这么伤人的话可以不说。”
谢无舟:“抱歉。”
鹿临溪好奇问道:“所以我要怎么使用它们?”
谢无舟:“只要能感受,就可以想。”
鹿临溪:“直接想?”
谢无舟:“嗯。”
鹿临溪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感受着身体里缓缓流动的灵力,于心底默想起来——拜托了灵力,我要养护这片地!
下一秒,她看见自己小小的脚掌下,亮起了一丢丢微乎其微,且又稍纵即逝的灵光,比冬天脱毛衣的时候摩擦出来的静电还要微弱。
什么情况呢?这算是成功了吗!
该说不说,真的好累啊!
就这么轻轻一下,感觉身体都要被掏空了呢!
鹿临溪正感慨呢,忽然一行小字于她眼前浮现。
——成功养护青菜种子:3颗。
你!
我?!
这特喵?!!
三颗?!
大鹅一脸悲伤地跌坐在地。
鹿临溪:“对不起,我是废物!”
谢无舟:“……”
鹿临溪:“我可能没命养护这整片地……”
谢无舟:“……”
她知道自己修为低,但她真没想到自己的修为可以低到这种地步。
区区三颗种子,就让她力竭了,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养护这整片地啊!
鹿临溪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忽然有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谢无舟:“再试一次。”
鹿临溪:“……我好累了。”
谢无舟:“不怕,灵力,用我的。”
鹿临溪:“还能这样啊?”
谢无舟点了点头:“嗯。”
鹿临溪沉默片刻,再一次于心底默想起了那个令她挫败的念头。
下一秒,纯白的灵光自她头顶缓缓亮起,于半空之中聚成了一朵透明的白色灵花。
灵花洒下点点灵光,洁白似落雪一般,飘向她脚下的每一寸土壤。
随着灵花散去,一行完成养护的系统小字于她眼前浮现。
那一刻,谢无舟眼底满是诧异。
大鹅则是愣在了原地。
这灵光……
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
第55章
那一瞬的眼熟,让鹿临溪陷入了一阵恍惚。
很快,她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是那片花瓣!
谢无舟手中那片能够隐匿灵息的灵花花瓣!
她对灵力几乎没有半点感知能力,无法通过灵息判断两种灵力是否同源。
但是她还记得,离开陆城的那一日,为护那名无辜的女子重入轮回,谢无舟曾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那枚由花瓣幻化的玉佩。
那时,玉佩悬于半空,化作了雪色的花瓣,纯白的灵光也曾似雪般飘零而下。
别的不说,光从肉眼来看,真的很像啊……
“你……”谢无舟似是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很厉害。”
鹿临溪回过神来,抬头望向谢无舟,愣愣问道:“这算你的力量,还是我的力量啊?”
谢无舟:“我的灵力,通过你的,身体,释放……是你的力量。”
鹿临溪:“这样吗……”
谢无舟:“你不知道?”
怎么,这是什么很基础的常识吗?
好像一不小心又暴露了一些不该暴露的细节呢。
不过无所谓,至少眼前的谢无舟是比较好忽悠的,梦醒后的事交给梦醒后去说吧。
反正谢无舟怀疑她的身份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这一两个多出来的疑点。
至于那片花瓣的事,现在大概不太方便细想,谢无舟此刻还看着她呢,她得先把他给忽悠过去。
大鹅这般想着,忽然昂首挺胸,摆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毫无心理负担地胡说八道了起来:“怎么了嘛,我以前没试过啊!我早说了,我特别厉害的,在变成这副模样以前,一向自力更生,从不借用旁人的力量!”
她说着,背着小翅膀从菜地里走了出去。
谢无舟站起身来,跟在了大鹅的身后。
他这几步跟得很是自然,自然得鹿临溪都茫然了一下。
从来都是她跟在谢无舟的身后,忽然间她成了走在前头的那一个,还真是让鹅感到新奇。
为了确定这样的跟随不是一种巧合,大鹅特意绕着院子晃悠了半圈。
不是巧合,也不是错觉,谢无舟真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鹿临溪不禁回头望了他一眼:“你没别的事做吗?”
谢无舟:“没有。”
好吧,不用外出猎食了,他或许真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可她总不能带着他在这院子里刷微信步数吧?
要不还是给他找点儿事做吧。
鹿临溪仰着脑袋四下望了一圈,认真说道:“谢无舟,你觉不觉得,你这个家有点太破了?”
谢无舟学着大鹅的模样,将这破烂的小院看了一圈。
末了,再次望向身前的大鹅,目光忽明忽暗,似是若有所思。
“破成这样,又空荡荡的,哪里有家的样子啊?”鹿临溪说着,仰头提议道,“我们把这里修缮一下吧!”
“修?”
“对啊!”鹿临溪说,“那片坏掉的墙,缺了的屋顶,还有这些漏风的门窗,全都给它修好!”
她说着,大步大步走在前头,把空荡荡的“厨房”和“卧房”认真审视了一遍。
鹿临溪:“缺太多东西啦!你住着就不觉得委屈吗?”
谢无舟:“不懂。”
鹿临溪:“没事,我懂,交给我,你负责做东西,我告诉你摆哪儿!”
大鹅说着,忍不住仰头问了一句:“做东西,你会吗?灶台、桌椅、柜子这些!”
谢无舟摇了摇头。
鹿临溪:“那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谢无舟:“起初有仙人,住这里,结界护着,天火没烧尽……法术修补一下,可以住。”
鹿临溪:“原来这破屋子不是你搭的啊。”
谢无舟:“不是。”
鹿临溪想了想,笑着问道:“没事的,我相信你很聪明的,你一定可以自学成才的对不对?”
谢无舟:“……”
那一日,什么都不会的反派,在一只大鹅十万分的信任与教唆下,将卧房里的一把椅子拆开研究了半天。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鹅,伸长脖子在一旁连连发问:“看懂了吗?每根木头之间的衔接是有说法的,看懂了就可以举一反三了!”
好一阵沉默后,谢无舟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大鹅高兴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冲到那间堆满木头的房间里看了一圈。
也不知那些木头在这里堆了多久,轻轻踩上一脚都会碎掉似的。
“这些好像都烂掉了。”大鹅一脸遗憾地说着。
谢无舟:“找新的吧。”
鹿临溪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外头那些黑色的树不是白骨变的吗?”
谢无舟:“只有月圆之夜,会变。”
鹿临溪仍旧有些抗拒:“那我们要把它们做成家具,月圆之夜的时候,家里不全是骨头了!”
谢无舟:“砍了,就死了,死物,不会发生变化。”
鹿临溪:“真的?”
谢无舟:“我试过。”
鹿临溪闻言,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人一鹅趁着天色尚早,外出找合适的木材去了。
鹿临溪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要给那破屋子里添置东西,心情就一下子好了不少。
也许筑巢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吧。
想到能把一个糟糕的地方,收拾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自己还不用出多少力,她就止不住幸福了起来。
大鹅蹦蹦跶跶走在前头,打量着路上每一棵歪七扭八的树木。
该说不说,一个听话的大反派简直太好使了!
砍一棵树只需要一道灵光,砍完直接收入灵囊,继续指哪儿打哪儿,半点都不啰嗦。
木材收集够了,接下来就是回家考验某人动手能力的时刻了。
砍回来的木头在院中堆了一地。
谢无舟面对它们的神情那叫是一个如临大敌,鹿临溪这辈子就没见这家伙那么紧张过。
很显然,对这个修为高强到能够轻易摧毁一切的反派而言,创造远比破坏要难得多。
万幸,这家伙切木头的速度和别人切菜差不多,从外头带回来的木头够多,也可以随便试错。
鹿临溪一边吃着提前切好的果子,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家里需要多的碗筷,厨房里要有放碗筷的柜子,还需要准备果蔬的篮子与架子。”
“对了,院子里也要有桌椅,休息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吹吹风会比较惬意。”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搭个小亭子,桌椅就放在亭子里吧。”
“虽然这个鬼地方用不着遮阳,但是亭子除去遮阳外,还可以挡挡雨呢。”
大鹅一张小嘴叭叭地说着,忽然忍不住期待地原地蹦跶了两下。
“你想想看,下雨的时候,能坐在亭子里听雨,该有多闲适,多诗意啊!”
“还有还有,卧室里一定要添置储物的柜子,虽说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以后一定什么都会有的,到时候东西总不能全堆在地上吧?”
“边上那间坏掉的房间,修好以后当杂物间,反正你可以凭空生火,用不着弄什么柴房了。”
“我们要不要在这里挖个地下室什么的,专门用来储存果蔬啊?”
“哦,应该也不用,降温这种事情你是在行的……”
为了让谢无舟能听得更明白一些,鹿临溪扑扇着翅膀在这不大的小院儿里跑来跑去的。
她在边上规划得十分认真,然而谢无舟只是面无表情地抱膝蹲在一堆木头边上,非但全程都听得十分沉默,甚至还两眼浑浊地走起神了。
这种极其不专心的态度,让好不容易才能翻身把歌唱的大鹅不高兴了。
她大步走上前去,突袭似的伸长脖子,咬住他的胳膊用力拧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拧,让他的眼神瞬间清澈了许多。
鹿临溪:“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谢无舟:“听见了。”
鹿临溪:“我都说啥了?”
谢无舟:“要做亭子。”
鹿临溪:“亭子都是几百年前说的事啦!”
谢无舟:“……”
鹿临溪:“我都说到地下室了!”
谢无舟:“抱歉。”
鹿临溪:“你下次再这样不搭理我,我就叨你脸了信不信!”
谢无舟:“好。”
甚至好?
这家伙怎么回事,被咬被拧没有反应,就连威胁说要叨他的脸都不咋在乎——他怎么连这个都不在乎了呢?臭美不该是他们孔雀的天性吗?
佛了,彻底佛了。
谢无舟还真是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形式的刀枪不入啊。
“我咬你,你不会痛吗?”
“不会。”
“昨天那次都出血了!”
“不疼。”
鹿临溪闻言,伸长脖子往谢无舟手上看了一眼。
昨天被她咬出血的地方,此刻看上去又红又紫的,似乎都有些肿了。
这要是一点也不痛,她只能怀疑这家伙没有痛觉了。
可哪里会有人没有痛觉呢?
或许他在这个地方受过太多伤,所以不在乎大鹅这点微乎其微的攻击性了。
她想,他不在乎挺好的,他要一直不在乎的话,至少在梦里的这段时间里,她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可短暂沉思后,她发现自己不太能够接受谢无舟这副好欺负的模样。
她怀疑自己是个抖M。
她还是更习惯他桀骜不驯的样子。
鹿临溪:“笨蛋!”
谢无舟:“……”
鹿临溪:“别人伤害你,你不能默默承受着,你该反击,知道吗?”
谢无舟:“知道。”
鹿临溪:“知道你还被我欺负?”
谢无舟:“你对我,没有恶意,不是伤害。”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下口没轻没重的,你可以看情况防御一下嘛!”鹿临溪说着,歪头问道,“你不是有护体灵力吗?怎么从来不用啊!”
“伤到你,怎么办?”谢无舟反问道。
“那玩意儿不会伤到我啊,最多就是把我弹开嘛!”鹿临溪认真说道。
“为什么,把你弹开……”谢无舟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你靠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鹿临溪一时噎住。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哪有人会对一只刚认识两天的鹅说这种话啊?
可恶,他顶着这张脸,对她说这种话,弄得她好像有一点点道心不稳了。
鹿临溪浅浅吸了一口气,战术性后仰些许,忍不住沉默了好几秒,这才从嘴里憋出一句:“你少跟我花言巧语,一天天好的不学学坏的……快干你的活去!”
大鹅说罢,转过身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心虚地躲进了卧房。
谢无舟:“你的话,我没听全,你再说一次。”
鹿临溪:“回头说!”
她说着,在床脚缩成了一团。
她花了一点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告诉自己,谢无舟只是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活了太久,内心太过孤独了,好不容易见到个会说话的,特别开心、特别珍惜,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花言巧语没必要在意。
鹿临溪这般想着,闭上眼睛查询了一眼好感度。
当一个全新的数字出现在她脑海的那一刻,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长气。
谢无舟:1549
这涨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没记错的话,这好感已经比梦外都高了!
所以一千五到底是什么概念呢?
算得上喜欢吗?
还是说,仍旧是朋友,但又比普通朋友重要不少?
这系统只会统计好感度,都不帮忙划分一下感情阶段,它难道就不知道那只孔雀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吗?
她感觉自己猜谢无舟的心思,就像沈遗墨猜谢无舟的身份一样困难——仿佛有隔着某种可以隐匿一切信息的东西,再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一点。
鹿临溪想到此处,晕乎乎的脑子里忽而灵光一现。
她是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挺重要的事,搞半天是那片可以隐匿灵息的花瓣啊!
大鹅换了个坐姿,深吸一口长气,认真回想起了离开陆城那日,谢无舟催动那片花瓣时的模样。
那种灵光与她今日所见真的很像。
谢无舟曾经说过,那片花瓣是一位故人之物,莫非他口中的故人是云杪?
握草!握草!握草!
这可真是醍醐灌顶啊!!!
那片花瓣可以隐蔽任何灵息,而她的身上恰好没有任何特殊的灵息!
她分明是一只鹅妖,但这一路走来,无论遇上什么人,都说她身上没有半点妖气。
她知道这不正常,可她怎么就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呢?
如果谢无舟身上那片灵花花瓣真是云杪给他的,那这一切不就全都说得通了吗?!
这恶毒女配生来体质特殊,正因如此天界众仙神都十分骄纵于她。
虽然作者从未提过这个设定,但是这女配体质都这么特殊了,旁人完全无法看穿她的种族身份,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谢无舟又是怎么和云杪搅合到一起的呢?
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有一丝牵连的样子。
云杪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太子祈泽,就算她与谢无舟私下确有牵连,也不至于送他这么特殊的法宝吧……
还有一点,谢无舟对那片花瓣的重视程度并不高,就连浮云将其带走,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虽说他后来还是拐弯抹角把那花瓣要了回去,可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寻回,已经足以看出他是半点都不着急了。
要真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怎么可能那么放心地留在旁人身上?
谢无舟和云杪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不曾熟络过,谢无舟是怎么拿到那片花瓣的?
可要是曾经熟络过,他知这世上有这样一个身上毫无灵息的仙子,又怎会猜不出她这只大鹅在天界的身份呢?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鹿临溪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烧掉了。
为了保护好自己本就容易苍白的小脑袋瓜,她决定现在赶紧闭眼睡上一觉,有什么事回头再想。
就这样,大鹅在一阵又一阵噼噼啪啪的木材碎裂声中睡了一个大觉。
一觉醒来,屋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破旧的门窗已然换了新,屋内也不知何时亮起了光。
都说一个人做出来的东西好不好看,取决于那个人的技术与审美。
这只孔雀审美向来不错,能够灵活的使用灵力又弥补了技术上的缺陷,这使得他做出来的东西还都挺有模有样的。
黑漆漆的屋外,不断闪着红色的灵光。
尸山夜晚的阴风阵阵吹着,但被那修缮房屋的动静盖了过去,也就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了。
鹿临溪一下站起身来,啪嗒啪嗒地迈着步子跑到了谢无舟的身后。
他在修补那间残缺了大半的屋子。
一块块木板,一根根梁柱,在灵光的操纵下去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效率简直高得吓人。
太厉害了,羡慕死了,她也想这么厉害!
虽说回头那朵花会给她五万灵根,可是想要变得更强,总归是得学会自己修炼的!
那系统明显不太靠谱,教她用个灵力都教得可烂了,远没有谢无舟教得简单易懂。
大鹅这般想着,望向谢无舟故作关心道:“谢无舟,好晚了,明天再做吧!”
“好。”谢无舟应着,散去了手中正操纵着的灵力。
“累吗?”鹿临溪仰头问道。
“不累!”谢无舟应着,嘴角似有笑意。
“那太好了,你先别忙着歇啊,我有事想麻烦你!”
“……”
“我们先回屋里吧。”大鹅说着,转身朝屋里走去。
回到房里的那一刻,谢无舟默默释出一个结界,阻绝了屋外呼啸的风声。
鹿临溪回过身来,一脸羡慕地感叹了一句:“真好啊,修为高真好!”
谢无舟:“你刚才,说,有什么事?”
鹿临溪:“哦哦,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教我怎么修炼啊?”
谢无舟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似是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天赋如此特别之人,为什么不知道怎么修炼。
鹿临溪连忙一本正经地胡扯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原本是天界的仙子嘛,但我现在变成一只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无舟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神仙历劫是要跳一个什么什么台的?”
谢无舟再次摇头。
“嗐,不知道也正常,你好小就不在天界了。”
别说谢无舟不记得了,鹿临溪话说到这里,猛然发现自己也不记得那个历劫要跳的台子叫啥了。
不过还好,这不关键,她还记得那个台子的作用。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感觉仰着脑袋说话有点累,干脆拍拍翅膀跳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这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天界啊,有那么一个可以暂时封印仙骨神骨的台子,一般来说神仙历劫都是要从那里走的,不然就会携着凡间不该有的力量下凡了!”
“然后呢,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的心上人为了突破修炼瓶颈,决意去人间历练一番,她超爱的,一定要跟他一起下凡历劫。”她说着,万分入戏地哀叹了一声,“我当时就想去送送她,结果她一个脚滑,往畜生道那边摔了。”
“我心想,这不行啊,她要投生成一个畜生了,还怎么和她心上人一起历劫呢?我是她最好的姐妹,我可得拽她一把啊!”大鹅说着,翅膀十分有力地向前伸了出去,“当时我就这样一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我就跟着一起下去了。”
“……”
“哎,说多了都是泪……”鹿临溪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那位朋友是喝了忘仙饮才下去的,可我什么都没喝啊,所以没有失去任何记忆!”
“记忆没有消失,本该是一件幸事,可我在天界的时候,那叫一个天赋异禀,什么灵力啊法术啊,那都是手到擒来的,我这辈子就不知道‘困难’两个字怎么写!”
“……”
“忽然间,我变成了一只鹅,身上半点灵力都没有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发现我特别茫然,完全找不到一点方向!”
“……”
“要不是没得选,我也不想向你求助嘛……我很聪明的,你带我入个门就好,后面绝对没你什么事了!”大鹅说着,一脸期待地冲着谢无舟眨巴了一下自己的豆豆眼,“这个身子一点都不好用,我想赶紧修炼,早日化作人形!”
鹿临溪话到此处,不禁打心底感慨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进步太多了,现在扯谎已经完全不需要打草稿了,情绪还充沛得一批,再离谱的话都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简直深得某只孔雀真传啊!
鹿临溪:“我说那么多了,你吱一声啊!”
谢无舟:“啊……”
鹿临溪:“啊什么啊?你到底教不教我嘛!”
谢无舟:“教……”
得到肯定回复的那一刻,大鹅开心得扑扇着翅膀原地蹦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她扑扇得正欢的那对翅膀,因为谢无舟的一句话徒增了许多重量。
“你要修人形,少说三百年。”
“闭嘴!”
谁教你这么聊天的!
这种时候你就不结巴了是吧!
第56章
鹿临溪也没想到,自己一句闭嘴,把谢无舟给干沉默了,整个人都站原地不敢动了。
她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凶,但是也就只有一点点吧!
他有那么怕她吗?
鹿临溪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不得不清了清嗓,再一次挂上纯良无害的笑意,对谢无舟挥了挥自己的小翅膀。
“杵门口干啥?过来坐呀!”
那一副招呼客人的热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她的家。
但是该说不说,这声招呼还是有用的,这里真正的主人被这么招呼了一声,就像客人一样带着几分局促坐到了大鹅的面前。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
“那‘闭嘴’就是我随口一说的,你别真闭嘴啊,说句话来听听!”
“……”
“你不会生我气了吧?”鹿临溪歪头问道。
“没有。”谢无舟连忙解释。
“没生气就好!”鹿临溪松了一口气,在桌上乖巧坐下,“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教我怎么修炼了吗?”
“嗯。”谢无舟点了点头。
紧接着,小结巴课堂开课了,大白鹅一脸认真地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了,自己是真不爱学习。
不怪谢无舟讲得不好,虽然他讲得确实很磕巴,但是就算他的话语很流畅,那些需要从耳朵进入身体的意识流理论,仍旧会从她无比光滑的大脑里悄悄流走。
就这样,大鹅原本清澈的双眼,在听课的过程中愈渐浑浊。
鹿临溪发现了,她是感受派,就是需要被人领着亲自感受一下,才能明白自己到底需要怎么做。
所以她晃了晃脑袋,对谢无舟认真说道:“你这么说我听不懂啊,能不能像白天那样,带我感受一下?”
她说着,往前伸了伸脖子,非常主动地把自己那颗小脑袋送到了谢无舟的面前。
“那你,闭上眼睛。”
“好!”鹿临溪立刻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谢无舟把手轻轻放上了她的脑门,她又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体内不断流淌的灵力。
也不知谢无舟做了什么,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纯白的虚无之境。
不,不是完全虚无的。
她发现自己的脚边还有一颗小小的绿芽,小得她需要弯着脖子把脑袋凑到很近,才能看清它的形状。
“这是个啥啊?”鹿临溪不禁喃喃自语。
下一秒,她听见了谢无舟的声音。
“你的灵根。”
那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的,而是从脑海中响起的。
鹿临溪:“灵根?你说这小绿芽儿?”
谢无舟:“嗯。”
鹿临溪:“这也太小了吧!”
谢无舟:“你修为太低。”
鹿临溪一时无语。
谢无舟:“修炼就是一个引天地灵气浇灌灵根的过程,只要你足够用心,它自会慢慢长大。”
许是通过意识直接交流的缘故,谢无舟的声音都不结巴了,听感一下舒服了许多。
鹿临溪:“你能看到它现在有多小吗?”
谢无舟:“能。”
鹿临溪想了想,好奇问道:“那我能看看你的有多大吗?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想感受一下天与地的差距。”
谢无舟:“你进不了我的灵识之海。”
鹿临溪:“好吧……那这个‘引天地灵气’是要怎么引啊?”
谢无舟:“我示范一下,你记住这种感觉。”
鹿临溪:“好啊好啊!”
大鹅应着,当即站直了身子,无比认真地用心感受起了四周的变化。
她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
分明身处一片虚无之中,偏又仿佛窥见了另一片陌生的天地。
近处有鸟语花香,远方是流水潺潺。
似有微风拂过耳畔,让这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变得分外清明。
她忽然感觉自己很轻很轻。
那些为她所感知的一切,皆可随着她的心念来到她的身旁,又落入那无比弱小的灵根之上。
这种感觉太神奇了,她忍不住沉浸其中。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系统叫唤了一声。
【灵根+1!】
好家伙,真的动了!
虽然只是加了个一,但这小小的“一”可是万物的伊始啊!
鹿临溪激动得睁开了双眼,一脸欣喜地大声喊道:“我好像会了!我会了是不是!”
“嗯!”
“啊啊啊!谢谢你!”
话音落时,鹿临溪开心得从桌上跳了起来,一个轻盈的前跃,十分突然地落在了谢无舟的腿上。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
但大鹅也不是来干坏事的,大鹅只是张开翅膀轻轻抱了抱反派。
抱完的那一刻,甚至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便已扑扇着翅膀飞回了地上,若无其事地走至床脚缩成一团——脖子扭向身后,摆出了准备睡觉的姿势。
当然,她不打算睡觉,毕竟她才刚刚睡醒。
她要继续修炼啦!
上辈子,她没能成为一个热爱学习与工作的人。
这辈子,她要努力成为一只热爱修炼的鹅!
然而热爱修炼的大鹅没有发现,有一只孔雀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石化了。
那个晚上,大鹅从精神饱满修炼到困意涌上心头,一共只涨了三点灵根。
但这三点并没有浇灭她想要修炼的热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反正在这梦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慢慢攒点灵根,虽说真的很少,但总归是聊胜于无的。
打从那日起,鹿临溪便成为了一只勤奋的大鹅。
每天除去吃饭睡觉与监工,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
谢无舟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干着活。
所谓安静,不是说干活没有半点声响,而是他为鹿临溪单独设下了一个不大的结界。
如此一来,无论他在哪里干活,不管折腾出怎样大的动静,都不会打扰到认真修炼的鹿临溪。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最初破烂的小院儿,渐渐变成了她最初构想的模样。
院子里小亭子建起来了,亭子里有她想要的桌椅。
厨房也变得像模像样了很多,有了石头砌的灶台,添了置物的桌架,碗筷也多了几副。
那间原本装满烂木头的破房间被修好了,此刻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还有,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窝是草编的,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尸山的本地植物。
小窝里铺了一层柔柔的红羽,睡上去不但十分软和,还有一种轻柔的灵力,为这小窝维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舒适温度。
鹿临溪眼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几百年的地板了,这种软和到心尖尖的感觉,美好得简直就像是一场随时都会散掉的梦!
大鹅在窝里瘫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屁股底下压着的羽毛是红色的啊!
她一脸诧异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眼,望着谢无舟问了一句:“你这是拔了多少毛给我做窝了啊?”
她说着,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没把自己拔秃吧!”
谢无舟:“没,没有……”
鹿临溪踩了踩脚下的羽毛:“那这些是什么?”
谢无舟连忙解释:“一根,就一根。”
他说着,似是怕鹅不信,指尖灵力一动,大鹅脚下铺开的红羽便化作了一根红色尾羽。
原来是法力变出来的啊。
大鹅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怕这傻子搁那吭哧吭哧地忍痛拔毛,就为了做这么一个软和的小窝给她。
那她可真要担心他的身心状况了。
还好还好,只是一根……
不过话说回来,这孔雀还真是厉害啊,只一根尾羽就能这么软和了,想必里头蕴含的灵力肯定不少!
要能趁机多弄两根过来,说不定日后会有用武之地。
大鹅这般想着,心头不由浮现了一种奇怪的贪念。
她短暂思虑了片刻,扬起笑意就是一句:“谢无舟,你这羽毛好漂亮啊,能不能多送我两根呀?”
谢无舟微微一愣,回神后连忙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贪心的大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鹅清了清嗓,摆了摆自己的小翅膀:“算了算了,我感觉已经够了,你就别……”
她话音未落,便见谢无舟手上已经多了两根尾羽。
鹿临溪:“你,你……手还挺快的哈。”
谢无舟:“……”
鹿临溪:“那,谢谢了?”
谢无舟:“没事。”
鹿临溪靠上前去,伸长脖子从谢无舟的手中将那尾羽叨了回来,乐呵呵地收进了自己的灵囊。
尾羽收好后,大鹅再次抬眼,只见谢无舟已将小窝里的那一根变回了先前松散绒软的模样。
怪,太怪了。
从梦外到梦里,她跟着谢无舟白吃白喝了那么久,竟是第一次生出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感觉。
她总觉得自己该还他点什么。
鹿临溪思来想去,默默从商城里换了几包蔬菜种子出来,用嘴叼着一包一包堆到了谢无舟的手里。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这些种子可以种出很多好吃的,就是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
“谢谢。”
“嗐,客气了,客气了!”鹿临溪说着,不太厚道地笑了一声,“反正种菜的是你,我只负责吃。”
她说着,拍拍翅膀飞到了院子里。
系统果然没有骗她,先前被她养护过的那片菜地,此刻已经长出绿叶了。
鹿临溪:“我把日子给过糊涂,这都多少天了呀?”
谢无舟:“第九天。”
鹿临溪:“时间过得好慢啊!还要好久才能吃上呢!”
她有些遗憾地说着,忽然扭头望向了一直跟在身后的谢无舟,认真说道:“刚才的种子,我们现在种吧?不用一次全种完,我们一样种一点,让它们自己慢慢长!”
谢无舟:“好。”
鹿临溪:“真是辛苦你了!”
大鹅说着,郑重地向前行了一个鹅式鞠躬礼。
那一日,小院儿里的菜地被扩大了不少。
末了,她又一次借用谢无舟的灵力对新种下的种子进行了养护。
鹿临溪以为日子会过得很慢,实际比她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第一批青菜成熟的那一日,她在院子里蹦得像只打了鸡血的兔子。
没多会儿,厨房的置物架上便出现了她从积分商城换出来的油与各种调味料。
谢无舟不太分得清这些东西,大鹅便在边上当起了临时的做饭指导员。
在换着口味啃了一个多月的水果后,鹿临溪终于是吃上了别的东西。
一盘炒青菜,一碗煮青菜。
这么素的晚饭,换在平日里她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可放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便又珍贵得让她有些想要落泪了。
“谢无舟,这菜你吃得惯吗!”
“嗯。”
“你可真好养活。”
“……”
鹿临溪说着,忽然止不住地有些感慨。
这家伙确实太好养活了。
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无论她要他做啥,他都没有抱怨过哪怕一句。
她不知道这场梦的终点在哪儿,也不知道这场梦会持续多久。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她的积分还剩挺多,养这家伙一阵子总是不成问题的!
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念想,只希望谢无舟这只孔雀良心未泯,出去后还能记得她这只不计前嫌的大鹅在这段时日里对他的好,别搞翻脸不认鹅的那一套就行。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其实吃不惯也没事,有我在呢,地里的东西都能长出来,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嗯。”谢无舟点了点头。
那一刻,那双幽蓝的眼底似是有光。
鹿临溪怀疑自己看错了,正想仔细看看,便见他垂下了眼眸。
她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谢无舟:“我在想……”
鹿临溪:“嗯?”
谢无舟:“我想,你是怎么来的。”
鹿临溪:“你好奇啊?”
谢无舟:“一直,一直好奇。”
鹿临溪:“嗯……”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好像不管怎么扯,都不太能说得清楚。
要是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他会相信吗?
鹿临溪一脸认真地嚼着嘴里的青菜。
嚼着嚼着,她抬眼问了一句:“如果我说,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我不小心掉到你的梦里了,你会信吗?”
谢无舟静静地看着她,显然还在等待她的回应。
很好,系统又把她屏蔽了。
大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我现在不太方便告诉你,但你信我,等时机到了,你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无舟:“……好。”
鹿临溪:“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一件事!”
她神秘兮兮地说着,往谢无舟身旁挪了挪,背着翅膀、伸长脖子,把嘴凑到他的耳旁,小声说了一句:“谢无舟,我是因你而来的。”
大鹅说罢,向后退了两步,默默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谢无舟看了好一会儿。
她看见他耳朵红了,看见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筷子,飘忽的目光躲闪着不知该要看向何方。
鹿临溪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度。
谢无舟名字后面的那串数字,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逼近了浮云。
然而就在刚才,她说完那句话后,那个数字从两千九百多,变到了三千六百多。
一口气超了浮云好几百!
这好感加得她有点按捺不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怦怦狂跳了,有些话现在不说出来,她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鹿临溪:“谢无舟!”
谢无舟:“……”
鹿临溪:“看着我!”
谢无舟:“……”
短暂静默后,她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眸子。
鹿临溪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一把劲。
她小声问道:“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谢无舟张了张嘴,似是没敢说话,只愣愣点了点头。
鹿临溪:“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谢无舟:“我,想不出。”
鹿临溪:“因为,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谢无舟:“……”
鹿临溪:“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离开!”
谢无舟:“……”
那一刻,鹿临溪在谢无舟的眼底看见了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是诧异,是难以置信。
是忍不住想要期盼,却又不敢抱有一丝希望。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到谢无舟的呼吸变得不太顺畅了。
好了好了,好听的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了。
她感觉自己该说正题了,再不说正题的话,这傻子就要被她这些没带多少感情的大实话给感动死了。
于是乎,下一秒,大鹅脑袋一歪,把话题转向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鹿临溪:“所以谢无舟啊……你,你,你帮我种个花好不好啊?”
谢无舟:“好。”
诶诶诶?
这答应得未免有点太过爽快了。
他就一点都不觉得这话题转得很生硬,也一点都不认为这请求来得很突然?
鹿临溪:“你都不问问为什么?”
谢无舟:“不问。”
鹿临溪:“要是……对你有损伤呢?”
谢无舟:“什么损伤?”
鹿临溪:“就是,就是……可能对你修为有损?”
谢无舟:“能帮你,就好。”
自从定下某个小目标开始,鹿临溪便每天都会盯着好感度思考同一个问题——怎么忽悠谢无舟帮自己种花。
为了提高成功率,她准备了一肚子的瞎话,但在这一刻好像都用不上了。
这三千多的好感度比她想象中好用太多,好用得她一时都不知自己还能说点什么了。
鹿临溪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从灵囊中取出了一个花盆,以及一颗小小的花种。
她用翅膀把它们推到了谢无舟的面前。
鹿临溪:“这朵花,只要种进土里了,就需要用灵根连续浇灌一百天,中间一天都不能断的,断了它就会死掉!”
谢无舟:“灵根?”
“对,不是灵力,是灵根,就……就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往我身体里送的那个!”鹿临溪一脸期盼地问道,“你还记得吗?”
谢无舟回忆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鹿临溪:“所以……即使是这样,你也是愿意帮我的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太好了!”
谢无舟:“它死了会怎么样?”
鹿临溪正开心呢,忽然听见谢无舟问了这样一句话,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默默伸出了自己的小脚丫子,将那颗小小的种子轻轻踩在了脚下,生怕这颗种子入土后会被某只意志不坚定的孔雀始乱终弃。
“我听不得这话,它是我的命,它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那一刻,她望向谢无舟的眼神无比严肃,“你要是没做好准备,可以拒绝我,但是如果你答应了,那就是一百天,少一天都不行……诶诶?”
她话都还没说完,踩在种子上的那只脚掌便被谢无舟提了起来。
那颗种子被他拿走了,半点废话没有的埋进了花盆里。
下一秒,她看见那个小花盆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状态栏。
今日已浇灌:0。
总浇灌天数:0。
就这么……
种下去了啊?
大鹅一脸懵逼地看了看花盆,又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谢无舟。
“一次需要多少?”谢无舟轻声问道。
“五十。”鹿临溪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她很快便在谢无舟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茫然,显然是对这个数字没有任何感念。
她想了想,改口道:“你先浅浇一点点,我看看够不够。”
“好。”谢无舟应着,红色的灵光自指尖亮起,缓缓流入花盆之中。
几乎只用了两三秒,今日浇灌后面的数字便已破了百。
“啊啊啊啊!!”鹿临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间扑上前去,伸出翅膀捂住了他的手背,“够了够了,多了多了!!”
“无妨。”
“什么无妨!有妨的!!”鹿临溪有些心疼地说道,“要养一百天呢,每天浪费一点,加起来就很多了……明天少一点,明天大概比今天的一半再少一点!”
“好。”谢无舟点了点头。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边上的花盆。
今日已浇灌:136。
总浇灌天数:1。
忽然有种好不真实的感觉,这花竟然真的种下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有一百天,她就可以幻化人形了!
“你……你不会白忙活的。”鹿临溪说着,非常认真地对谢无舟眨了眨眼,“我说过的,我是为你来的,等它开了花,我就能恢复法力了!”
“到时候,我一定能带你出去的!”
第57章
虽说恢复法力是为了化身人形,化身人形是为了行动方便,行动方便是为了更好的阻止外头那位热爱折磨主角的大反派,和带里头这家伙离开此处的关联并不算大。
但是反正两件事都挺重要的,顺手把它们关联在一起,应该可以让谢无舟养花养得更上心一点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不禁在心中暗暗鄙视了自己一下。
她现在可真是鬼话连篇啊,花言巧语一套接一套的。
当年上班时要这么会说鬼话,没准早就升职加薪,深受上司喜爱了。
其实吧,她比谁都清楚,花种断浇一两天不是事儿的。
甚至就算真的断了,她也可以用自己的灵根临时补上几天。
但她就是要告诉谢无舟一天都不能断。
她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天知道她多担心谢无舟不够重视这件事,多怕他会觉得前期断个几天也没事,结果等到后面有什么突发状况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容错率了。
瞧啊,她多可恶啊。
分明这只呆呆傻傻的愣头孔雀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算计一些细枝末节。
只能说,这些都是谢无舟教她的,她现在不过是把他教的东西用在他身上了,想来他应该是不会有意见的……吧?
有意见也没用就是了,任凭他有再多不满,这账都只能等出梦了再算。
如今在这梦里,他只有被她拿捏的份。
她不但可以叨他拧他,让他为自己拔毛,帮自己种花——说不定日后幻化人形了,还可以换着花样调戏纯情小孔雀。
谢无舟这魔头平日里那么傲,她简直不敢想象,等他醒来回想起梦中之事,那张好看的脸到底会黑成什么样子。
鹿临溪想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忽然就止不住了。
她笑着笑着,忽从一些奇怪的幻想中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无舟一直静静凝视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看看看,每天都在看,大鹅有什么好看的?
总不能是孤单久了,看一只鹅都觉得眉清目秀吧?
不过鹅与孔雀似乎都是飞行能力不太强的鸟类,虽说外形差异比较大,但相似之处也不是完全没有,没准鹅还真能符合孔雀的审美……
鹿临溪一不留神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过这次,谢无舟的声音很快便将她想要飘远的思绪轻轻扯了回来。
她听见他轻声问道:“你真想……带我离开?”
他问得很是小心翼翼,像是一只被抛弃过的小猫,努力乖顺只为不再被人二次抛弃。
这让鹿临溪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万幸,她忽悠了他不少事,但要带他离开这句话是绝对保真的!
在这个问题上,她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不然呢?”大鹅歪着脑袋,底气十足地反问道,“不带你离开,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那一刻,她看见谢无舟的眸光忽明忽暗。
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对于“离开”一事,他心底的恐惧似是远远多过期待。
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说系统说不出梦境的出口在哪里,但是她都进来一个多月了,每天闲得要命,早已将这个问题放在心间思考过无数次了。
虞梦枝的阵法会让人沉陷梦境,于心底最深的恐惧中往复沉沦。
想要离开这样的梦境,那就必须摆脱或是战胜心底的恐惧。
如果说,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谢无舟的恐惧,那么只要能带他离开这里,他应该就能从梦里醒来了。
所以现在她最该做的,其实是让谢无舟重新燃起离开此地的希望。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一起努力,早点想到办法离开此处。
鹿临溪沉思片刻,稍稍向前靠了一步,轻声追问道:“谢无舟,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谢无舟:“我信你……”
鹿临溪:“那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半点都不开心的样子!”
“我,我是,有罪之身,罪没赎完,就算离开这里,也回不了天界……”谢无舟这般说着,不禁垂下了眼睫,“我只会拖累你……你帮我,那你,也回不去了……”
他竟然在担心这个。
他怕回不了天界,也怕会拖累于她……
原来大魔头还未堕魔之前,曾也对天界有过不切实际的期盼。
恍惚间,她似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玉山一起看月亮的那个晚上,谢无舟曾问她,天界看月亮会不会更大。
那时的她十分心虚地扯了个慌,生怕自己的谎言会被当面戳穿。
可谢无舟只是说了一句——我都忘了。
她忍不住要去回想谢无舟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也忍不住要去猜测那一刻的谢无舟在想什么。
他的心底会不会确实藏有那么一点点,被岁月风化到微乎其微,却又无法真正消散的遗憾?
其实有或没有,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可她就是莫名在意这个问题了。
就像此刻,她忽然看不下去他这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了。
鹿临溪坐下身子,望着谢无舟那双幽蓝的眸子,轻声问道:“你有什么罪啊?”
谢无舟:“不知道。”
是了,没错,她问过这个问题,谢无舟当时的答案也是不知道。
可她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一个答案。
她叹了一声,再一次开口问道:“你说犯了错的神族会被关到这里赎罪,可这么多年来这里分明只有你一个人,你就不觉得奇怪,不觉得委屈,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话音落时,谢无舟脸上显然多了几分错愕。
鹿临溪不禁想,他也许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他也许真的不想不问不争辩地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仿佛足够听话了,就能有被接回“家”的一天。
可听话的孩子往往是不会得到眷顾的。
听话换来的,往往是被忽略,是被要求忍让,是一旦表现得不够乖巧,就要承受旁人失望的目光。
想来在谢无舟还很听话的那段时日里,天界一定也很安心地忽视着他的存在吧。
要不是他最终堕入魔道,只怕天界都想不起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想想还挺讽刺的,她一个要来阻止反派干坏事的人,竟然在这里共情起这个反派了。
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境,所有的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她再怎么努力改变,也不过只是为真正的谢无舟减轻一些梦境带来的伤害。
可哪怕只是一场梦境,哪怕她真正能帮到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傻子,她也还是忍不住想要拉他一把。
“谢无舟,你还记得外面的模样吗?”她仰着脖子,一脸严肃地问着,话语中甚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你记得天空是什么颜色吗?记得太阳是什么温度吗?虫鸣鸟叫,你有多久没有听过了?日升月落,你有多久没有看见了?”
“这里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问道,“你怎么不在意呢?你怎么就习惯了呢?”
她看见谢无舟张了张嘴,仅仅一瞬,便又跟做错事了似的,低下头去,选择了继续沉默。
嗐,她今天还就不闭嘴了。
说什么也要让这笨蛋意识到自己没有错!
为了让自己说话更有气势一点,鹿临溪从桌子上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双翅叉腰、居高临下,俨然一副长辈准备好好教育晚辈的严苛模样。
鹿临溪:“我问你,你被关进来时才多大,能犯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啊?”
谢无舟:“……”
鹿临溪:“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谢无舟:“……”
鹿临溪:“那你想过离开吗?”
谢无舟:“……”
鹿临溪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某句如雷贯耳的经典台词——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像个木头一样!
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变了,先前她看到谢无舟无语时可嘚瑟了。
哪像现在,要不是没有手,真恨不得掐着他脖子逼他开口说话。
“你又不说话了!”大鹅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快要把嘴怼到谢无舟的鼻梁上了。
她感觉此刻的自己看上去一定非常的阴森且幽怨。
谢无舟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后仰些许,很小声地开了口。
他说:“我,我娘说过,会来……接我回家,”
鹿临溪追问:“那她后来有来看过你吗?有想办法给你传递过什么消息,哪怕一次吗?”
谢无舟:“没,没有……”
鹿临溪:“……”
许是不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向后稍稍退了两步,回到了小花盆的边上。
一千七百年,一个母亲要是想救自己的孩子,真能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也许那位母亲早就放弃了,只剩他还抱着那一丝念想,在这个鬼地方傻乎乎地等着。
有些话虽然很残忍,但早点认清真相,不一定是件坏事。
“你不要总盼着她会来接你,她要真能来接你,你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鹿临溪话到此处,不由轻叹一声,“其实,你该自己想办法离开的。”
谢无舟:“我知道。”
鹿临溪:“你知道?”
谢无舟:“我不傻。”
鹿临溪:“额……”
谢无舟:“我没有等她了。”
鹿临溪:“……”
有那么一瞬,她似恍惚了一下。
谢无舟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产生了一种仿佛身处梦外的错觉。
其实不只是语气,那一刻他的目光也是无悲无喜的,就好像她真正熟识的那个反派,早就已经把什么都看淡了。
是啊,梦里梦外的他们,归根结底还是同一个人啊。
谢无舟可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不动声色,便用最小的代价轻易掌控一切事物。
从前的他,就算什么都不懂,又能傻到哪里去呢?
她还是想当然的忽略了太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被困在这种地方,我替你感到不甘……”
“你说的这些,我想过,也试过……可我,真的做不到。”谢无舟沉声说着,眼底似有不甘,可更多的是麻木。
鹿临溪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谢无舟的嘴里听见“做不到”这三个字。
分明他说过,这世上他做不到的事很少。
可此时此刻,他却像认命了似的,那么认真地告诉她,他是真的做不到。
谢无舟:“我想不出缘由,也逃不出此地。”
他很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平静得好似早已心如死灰。
“如果有些事,一直记着念着,不愿放弃,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太累了……”他看着大鹅的眼睛,轻声问了一句,“那么累,为什么……不直接去死?”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变化,目光也毫无波澜,哪怕说着那么绝望的话,整个人也静得像是一汪死水。
直到那一刻,鹿临溪才明白,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是什么都不想。
只是为了活下去,他逼迫自己舍掉了心中太多的念想。
谢无舟好像确实是这样一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可心底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总是坚定得让人感到害怕。
难怪他能活着离开这样一个地方。
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彻底崩溃,自毁于某个无人在意的瞬息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我……”
鹿临溪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所有话语都那么苍白。
她沉默片刻,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说出了一句:“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谢无舟:“……”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两个人就不一样了!”鹿临溪说,“我们可以互补一下,你做不到的事,全部交给我,我做不到的事呢,也全都交给你!”
“如今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肯定是要一起想法子离开的。”她说着,伸出翅膀拍了拍谢无舟的手臂,“你呀,不用担心回不去天界,也不用害怕拖累我。你信我的,天界没什么好的,你那么厉害,离开这里以后去哪儿都可以过得很好!”
“至于我嘛,本来就不是非要回去的。”鹿临溪话到此处,歪着脑袋,望着谢无舟笑了笑,“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后就跟着你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无舟:“你说……真的……”
鹿临溪:“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
她想,这肯定不算骗人吧!
虽然绝非本意,但她先前确实一直都是谢无舟身后的跟屁鹅,完全做到了他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其实谢无舟本性真的不坏。
如果这次出去,还来得及把那句绝交的话撤回一下的话,她想她还是挺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耐下性子劝他向善的。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顾好自己眼前这只小的。
“总之,你先别想太多,好好帮我把花种出来,其他事有我呢!”鹿临溪认真说道,“我是不会不管你的!”
“……”
“对了谢无舟,你想不想提前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你,你说给我听?”
“嗯,我说给你听!”大鹅点了点头。
“想!”
鹿临溪松了一口气。
想就好了,想就对了!
人活着啊,这世俗的欲望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帮谢无舟寻回他世俗的欲望,大鹅决定先不急着修炼了——她要化身为浑身上下闪耀着圣洁白光的鹅妈妈,每天都为垃圾桶里捡来的小孔雀多讲点儿睡前故事!
那么第一个故事,就讲一下大鹅在鹅圈里的前半生吧。
当然,为了小孔雀的身心健康,她决定隐瞒一下自己一心作死的消极态度。
大鹅一脸怀念地说着那些仿佛就在昨日的过往。
无论是在人类的哄赶中趁机寻找嫩草加餐,还是在鹅圈里偷其他鹅的蛋来伪装自己,都在她手舞足蹈之下显得格外生动有趣。
谢无舟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为她倒上一碗用灵力温好的水。
故事的最后,两只大鹅在一场鹅飞狗跳的闹剧之中,头也不回地飞过一条小河,一同奔向了自由!
她话到此处,不禁想起了当时浮云说过的话。
“我酒醒的那一刻,她特别高兴地和我说——要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会知道,原来以我们如今的能力,想要离开那个破鹅圈,需要的只是勇气。”
“谢无舟,你有勇气吗?”
“……我,我信你。”
“但我现在能力还不够,你得再等我一百天。”
“好。”
鹿临溪倍感欣慰地笑了。
她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沉。
这时间过得还真快啊,她还感觉自己没有说多少事呢。
“天都黑了,那鬼风又要开始叫了,我俩快别坐这儿了,你把碗筷收拾收拾,我去窝里等你!”
她说着,拍拍翅膀飞回地上,蹦蹦跶跶跑回隔壁卧房,钻进了那无比软和的小窝。
谢无舟是在几分钟后回屋的。
他没有坐回床上,只是在鹅窝旁抱膝坐下,小声问了一句:“你们逃出去了,后来呢?”
鹿临溪稍微想了想,晃着脑袋把故事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个没什么方向的人,所以离开鹅圈后一直都跟着浮云,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每天都沿着一个方向走啊走,一直不停地走……”
“直到有一天,我们遇上了一个挺厉害的家伙,是他收留了我和浮云,让我们过上了舒服许多的日子……”
为了方便称呼,她为那个家伙取名自恋鬼,并在故事开始前特意强调了一下:“这自恋鬼是个大魔头,打从一开始靠近浮云就是别有用心。”
于是,一个自恋鬼和两只大鹅的故事,从一个叫云县的地方开始了全新的篇章。
鹿临溪说了很久,才把云县里的那个故事讲完。
谢无舟听得很起劲,故事结束时,他好认真地说了一句:“感觉,自恋鬼应该,是个好人。”
鹿临溪奇怪的笑点被这句话给戳坏了,一时间仰着脖子笑得特别缺德,谢无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半天没敢吱声。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抑制住了心底那如潮的笑意。
她笑够了,也笑累了,干脆摆着翅膀说了一句:“今晚就到这里吧,睡了睡了!”
她说罢,抬头看了谢无舟一眼,他的眼底全然没有半点睡意,甚至在听到她说要睡觉时还闪过了一丝失落。
但这不重要,大鹅困了,大鹅想要睡觉,所以大鹅二话不说便把孔雀赶回了床上。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平日里那样,把脑袋扭向身后,插进了翅膀。
被结界笼罩的卧房是安静的,大鹅身下的小窝是温软的。
屋内照明的灵光熄灭了,她的困意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床那头传来了谢无舟很轻的声音。
他说:“你说的这些故事,全都是,我见不到,也想象不到的。”
谢无舟如今说话已经没有最初那么磕巴了。
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这样好听的声音,在这么静的夜里轻声说着什么,只要别是鬼故事,听起来总是十分令人舒心的。
“我已经,记不清,来到这里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你能和我说这些,外面的事,我很开心。”
“我好像天生比别人敏感一些,能够感应到一些……别人感应不到的东西。”
嗯?!
鹿临溪一下清醒了不少。
那家伙说自己生来灵质特殊,原来不是在瞎扯淡吗?
“那些无法离开的怨灵,偶尔也会说出一些,或许只有我能听懂的话……”谢无舟轻声说着,“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喜欢抓它们,回来,和我说话……不过后来受了太多伤,就不敢了……”
鹿临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谢无舟想了想,淡淡说道:“就是觉得,你和我说了好多故事,我都没有什么能和你说的,好像不太好……”
鹿临溪:“你不用纠结这些啦,我也不……”
谢无舟:“但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鹿临溪:“诶?”
谢无舟:“你刚才提到,那个自恋鬼的来历,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鹿临溪:“我有提过他什么来历吗?”
她忽然感觉自己失忆了。
为了避免谢无舟察觉到什么不该察觉的信息,她讲故事时分明刻意没有提及“自恋鬼”的身份才对呀。
难道是什么时候说漏嘴了吗?
谢无舟:“你说,他是不愚山,灵鹤仙人之徒。”
鹿临溪闻言,松了口气:“嗐,那是他胡扯的,这世上没有那种地方啦,那家伙最爱骗人了,嘴里没几句实话的……”
谢无舟:“也许他没骗你。”
鹿临溪:“怎么可能?”
谢无舟:“我听一只怨灵说过,尸山在成为古战场之前,曾被称作不愚山。”
鹿临溪:“……”
她听见谢无舟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那只怨灵“告诉”他——
这里曾经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海上仙岛。
岛上曾有一个修为很高,但未飞升上神的散仙,名为灵鹤仙人。
天魔大战降临之前,他一直守护着这座岛上的生灵。
至于后来……
应是与这无边怨气彻底相融了吧。
他回赠的故事很短,几句话便全说完了。
鹿临溪却不禁陷入一阵沉思。
——你真敢啊,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也说出来忽悠人?
——你懂什么?很多时候,只有不存在,才不会出现任何破绽。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真的不存在,只是早已无人记得。
那些被所有人遗忘的事情,是真是假都将无处查证,又哪里还有什么破绽。
他没有骗人。
他只是替这个世间记住了一些事情。
一些,永远永远,不会再有人在意的,微末的尘埃。
第58章
鹿临溪本以为,像谢无舟这样孤傲的人,根本不可能在意那些微末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确实太不了解他了。
初至玉山的那一日,他便曾说过,大至亘古不变的日升月落,小至一粒微尘落往何方,于他眼中皆是天道。
或许,在他看来,这世间从来都不是能够被人看见的,才值得被人在意。
就像曾经在此长大的他,也如一粒尘埃,无人在意,更无人记得。
只是他总把什么话都说得那么风轻云淡,她便也从未把那些话语当真,只当是他信手拈来忽悠主角的大义说辞。
如今回想起来,在那埋骨的荒山之中,他也曾给过那只魇鬼一丝无人在意的温柔。
给一身寻常的衣裳,还她一份被人踏碎的尊严。
多么微不足道,好似谁都可以做到,但偏偏这样做的人,是一个为了复生天魔不择手段的魔头,便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其实那只是他答应她的一件事,只要把事做完就好,又何必在意其他……
那时的他会答应她的请求,除去想要知道她的身份外,是否也曾有着一点点,哪怕就那么一点点的感同身受?
谢无舟曾经说过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她是越来越分不清了。
可她越来越能坚信,在那看似无情的表象之下,一直深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只要能够弄明白,尸山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是如何离开此地,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就一定会有办法劝他回头的。
那个晚上,鹿临溪是带着这些胡思乱想入梦的。
她很久没有做过醒来后能记得清的梦了,那个晚上却又做了一个。
她梦见自己站在窗沿上晒太阳,身旁摆放的是那个小小的花盆。
花盆里洁白的花骨朵都好大一颗了,仿佛再过两日就要开了。
院子里,浮云坐在石桌旁,拿着小小的模具,在沈遗墨的陪伴下,做着她先前一直想学的那种很好看的糕点。
谢无舟走至她的身旁坐下,指尖于花蕾上轻轻一点,便已经完成了当日的浇灌。
今日已浇灌:61。
总浇灌天数:97。
那赏心悦目的数字,让大鹅高兴得满屋子乱跳,活泼得简直不像她自己。
她四下蹦跶了好一会儿,最后拍拍翅膀飞到了谢无舟的腿上。
小小的脚掌踩脏了他的衣裳,他也没有把她推开,只是揉了揉她的后颈。
她认真问道:“谢无舟,你换一条路走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弯起好看的眉眼,轻声应道:“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一场梦就更好了……
鹿临溪遗憾地从梦中醒了过来,想着梦里的一幕幕,不禁有些怀念和感慨。
也不知浮云和沈遗墨现在怎么样了。
这场梦会定格外面的时间吗?
还是说主线剧情已经在反派沉沦梦境之时,相对顺利地向前推进了?
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过久点也好,花还要种一百天呢。
要是花没种好这场梦就散了,怕是没什么机会带出去继续种的。
这种事情,稍微想想都觉得太痛了。
那3666积分打水漂还不是最痛的,最痛的肯定是五万灵根说没就没,化身成人的梦想再次变得遥遥无期。
虽说当鹅那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副身子,无论是跑是飞都十分轻便,还能借“鹅身不便”之名理直气壮地咸鱼躺平。
但她真的太想做回一个人了,这简直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执念了。
这样的执念,让她在睁眼的第一时间仰起脑袋,只花了一秒的时间,便于屋中精准定位了那个小花盆。
小花盆不知何时被摆放在桌子上了。
桌子就在床的正对面,谢无舟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它。
这样的摆放让大鹅很是安心。
她站起身来,靠近看了一眼。
今日已浇灌:83。
总浇灌天数:2。
还是浇多了,虽然不是自己的灵根,但看上去就是莫名心疼,感觉这其中的差价全让无良又无用的系统赚去了。
不行,她得再和谢无舟说一声。
鹿临溪这般想着,背着翅膀转身晃晃悠悠走进了院子。
她看见谢无舟提着水桶、拿着木瓢,弯着腰在菜地里浇水。
哪怕早就见很多次了,她还是忍不住感慨——真是好奇怪的画面啊。
“谢无舟,早!”
“早。”
“谢谢你为我养花,不过你今天给的灵根还是多了,明天再少一点点吧。”鹿临溪说着,走到了他的身旁,仰头认真道,“它每天就要那么一点,多了也不会让它长得更好,只会对你造成更多的损耗。”
谢无舟:“谢谢你,关心我。”
鹿临溪:“啊,我……”
大鹅下意识想要否认,张嘴时见谢无舟眼底似有欣喜,连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大实话吞回了肚子,讪笑着说了一句:“应该的,应该的……”
其实她真没有关心他,她就是单纯觉得人家只要五十,给多了也不会有更多回馈,那不就是纯亏吗?
可这小孔雀既然误会了,她再说实话就有点不给他面子了。
嗐,她可真是一个嘴软心也软的大好鹅!
某只孔雀从前天天欺负她这么好的鹅,良心真是一点都不会痛吗!
大好鹅万分感慨地站在一旁当起了小监工,等到谢无舟把地浇完,便一脸期待地问他还想不想听故事。
他的答案自然是想听的。
大鹅扑扇着翅膀飞到一旁的小亭子里,在桌子上落稳了脚,抖抖翅膀,将自己随身带在灵囊里的水果放上了桌面。
“帮我切一下哈。”大鹅说着,见谢无舟跟了过来,便清了清嗓,把昨晚的故事继续说了下去。
身前的水果被切成了小块小块的模样,分明吃的已经是水果了,有人却担心她会说到口渴,非要打一碗清水放在边上。
没有说完的故事,从云县接续了下去。
自恋鬼身上隐匿灵息的玉佩,她私藏了许久的那颗增加修为的灵药,还有依依惜别那夜含泪飞远的浮云……
一幕幕都似发生在昨日。
她说着说着,不由发现有些事情回头再看,竟与最初心底猜测的缘由全然不同了。
“浮云带着玉佩逃走的那个晚上,我怕自恋鬼循着我的气息把她找到了,所以没敢和她一起离开。”
“那时我不自量力地想着,我该回去拖住他,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那片林子里迷路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我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走了好久好久,从天色微微亮,走到月亮升到头顶。”
“我没有东西吃,又饿又累,那个晚上天可黑了,我满脑子都在想,我会不会死在那里。”
“后来我睡了一觉,再醒来就看见那个自恋鬼了。”
“我当时可生气了,他先前分明说过的,我身上没有仙气,也没有妖气,和寻常未开灵智的生灵没有区别。”
“按理说,那片林子那么大,我自己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凭什么能找到我呢?我觉得他又骗我了,所以我把他臭骂了一顿……”
“那天自恋鬼生气了,整个房间都变得好冷,茶水都结冰了——他说我什么都不是,他没有必要骗我。”
“他当时真的好凶,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好凶,好像下一秒就要起锅把我炖了似的!”
“后来我才发现,他为了保护我,偷偷在我身体里藏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平日里安安静静,可只要我遇上了危险,它就会出来保护我……”
“那时的他应该就是凭着那股力量的牵引,在那片林子里找到我的吧。”鹿临溪说着,不禁摇着脑袋感叹了道,“他当时那么生气,心里一定很委屈,分明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胡来了,分明都已经为我做那么多了,却还要被我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就这样,他也还是叫人给我准备了吃的……”
真是奇怪,从前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他半分优点。
如今不过分别一个多月,竟是忽然觉得那家伙除去不太爱说人话以外,好像哪里都挺好的。
至少,从相识之初,到入梦之前,他真没有特别对不起她的地方。
不但没有对不起她,还为她让步了太多太多。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落入这场梦境……
只是说来扎心,入梦的那一夜,她让谢无舟撤下防御的本意是想激发体内那股力量。
可直到她意识消散的那一刻,那股力量仍旧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想来是因为入梦不算濒死,在那股力量看来她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吧。
这一次,算是她把谢无舟给坑了,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视情况稍微补偿一下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正准备把故事继续往下说呢,抬眼却见听故事的人不知何时悄悄走了神。
这孔雀专注力不行啊,比她这只大鹅还差。
安排工作的时候走神也就算了,怎么听故事也能走神啊?
鹿临溪不由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啪啪猛拍了几下翅膀,带着几分微弱的灵力,掀起一阵小小的凉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
谢无舟瞬间回了神,都不等鹿临溪责怪什么,开口便是一句解释:“我有认真听,我只是……”
鹿临溪:“只是什么?”
谢无舟:“我只是在想,那个人对你很好,你一定很在意他……”
鹿临溪:“诶?”
这家伙一脸很在意的样子,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大鹅想到此处,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怎么有人昨晚还夸自己是个好人,今天就开始吃自己的醋了呀?
鹿临溪:“在意他,你不开心啊?”
谢无舟:“我……没有……”
鹿临溪:“真没有?”
谢无舟:“……”
鹿临溪望着谢无舟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上前两步,向前伸了伸脖子,把嘴凑到了他的耳畔。
“其实,你不用在意我从前在意过谁的,因为……我现在最在意的就是你。”她说着,轻声笑道,“你可比那个自恋鬼讨人喜欢太多了。”
她说着,默默退回了合适的距离。
此刻再看眼前之人,已是脸和耳朵都泛起了红晕。
鹿临溪发现自己真是有够过分的,这世上好看的事物那么多,她咋就那么喜欢看这家伙面红耳赤的模样呢?
可她觉得这也不怪自己。
实在是这小孔雀的脸皮太薄了,稍微逗一下就会红,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欺负欺负。
鹿临溪:“谢无舟,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啊?”
谢无舟:“……”
鹿临溪:“我不过说了一句你讨人喜欢,我很在意你,你脸红什么?”
谢无舟:“……”
眼瞅着谢无舟的脸越来越红,红得把头都低了下去,鹿临溪一时忍不住歪着脑袋,笑着问了一句:“谢无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好看?”
“没,没有……”
“那我来说,你生得特别好看。”大鹅一脸认真地说着,“是那种看了就挪不开眼,漂亮到让人忍不住要去喜欢的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呀!”
原来这小孔雀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啊。
想想也是,这世间的善恶美丑都是对比出来的。
这地方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他记忆里出现过的面孔怕也早就模糊不清了,又哪会知道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呢?
难怪稍微夸他两句,他便抬不起头了,怕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配不上呢。
瞧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或许她该多夸一夸他,给他一些自信。
鹿临溪这般想着,再次开了口:“我是从外头来的,我不骗你,就你这样貌,要是去到外头,肯定走哪儿都有女孩子盯着你看,可受欢迎了。”
“那……”谢无舟不自觉握紧了十指,很小声的,不太确信的试探着问道,“你也喜欢?”
“喜欢啊,第一眼就很喜欢。”鹿临溪笑着点了点头。
她想,她没有骗他,她确实从第一眼起就很喜欢他的模样。
如果她不是穿书来的,如果她就是跌入人间的云杪,如果相遇那一日,他没有说那些讨人厌的话,没有让她给他倒茶,也没有把茶水泼她一身……
她真不敢想象,她会不会像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被这家伙的三言两语给骗得团团转。
万幸,她知道很多事情,这才能够在这孔雀面前清醒至今。
不对啊,不是在讲故事吗?话题怎么转到这种地方了?
反应过来话题跑偏的那一刻,大鹅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
短暂困惑后,她把话题重新拽回了先前的故事里。
那之后的日子里,大鹅给孔雀讲了很多很多外头的故事。
她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讲完了,便开始讲她心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仙侠小说。
当然啦,为了避免小孔雀胡思乱想,她十分体贴地避开了穿书与重生这两个题材。
讲故事这种事,虽然时常令她口干舌燥,甚至偶尔嗓子发哑,但她却是一直乐在其中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卖安利!
我安利,你不吃,友谊的小船儿说沉就沉。
我安利,你吃了,友谊的小船儿就可以升级为豪华的巨轮!
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别人,再从别人那里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反馈,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起初,谢无舟会纠结故事里与他认知相悖的修炼方面的设定,纠结这些故事里为什么有那么多魔尊仙尊妖君神君,名字不一样,修为不一样,地位和受尊崇的程度也完全不一样。
后来,鹿临溪用一句“这些故事都是虚构的啊,你老这样纠结我都不想和你说了”终止了他的纠结。
再之后,安利就卖得十分顺利了。
该说不说,谢无舟在吃安利这一点上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倾听认真,反馈及时,对故事里的细节十分敏感,猜测剧情的能力十分一流,简直与他将来算计人的本事不相上下。
这种奇怪的天赋,把大鹅哄得每天都很开心。
她有时候都觉得这孔雀不该叫无舟的,他该叫巨轮,谢巨轮!
不过这名字太难听了,他肯定会拒绝的,所以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打趣一下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许久。
花种的灌溉天数增长到了三十几天,起初埋在土里看都看不见的种子,如今已经有了漂亮的叶子。
叶子是浅紫色的,每一片都像一朵两瓣的花儿。
风一吹,便似一只只蝴蝶在轻轻振翅。
谢无舟曾经好奇地问过:“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鹿临溪回道:“很好看,很好看的花!”
其实她不知道它会开出怎样的花,但这不妨碍她对这盆花抱有比天还高的期待。
院子里的菜地长出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一切都如鹿临溪当初所说,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鹿临溪不禁想,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一转眼自己都来到这里两个多月了。
总这样一直闲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或许是时候提前思考一下这个梦境的出口到底在哪里了。
大鹅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一个谢无舟刚给菜地浇完水的上午,背着翅膀一脸认真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那一刻,她仰着那颗小小的脑袋,一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谢无舟见了,蹲下身来,平视着大鹅,轻声问道:“怎么了?”
鹿临溪眨了眨眼,歪头说道:“我记得清楚一点的故事差不多都说完了,我们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谢无舟点了点头:“好。”
鹿临溪:“你说,你尝试过离开这里,是从什么地方走的,用了什么方法啊?”
谢无舟:“……”
鹿临溪:“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排除一下错误选项嘛。”
谢无舟沉思片刻,低声应道:“这里是一座孤岛,岛外是血海,海天相接的地方,或许是出口。”
鹿临溪:“或许?”
谢无舟:“不确定,看着像。”
鹿临溪想了想,再次问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谢无舟点了点头,起身走在了前方。
她不知道尸山到底有多大,只知谢无舟脚下的步子已经很快了,这条路还是走了很久很久。
这里太阴森了,哪怕白天都暗沉得十分厉害。
说实话,她是个胆小鬼,挺怕外头那些携着怨气的怪东西,也挺怕入夜后那些四处飘荡的怨灵。
正因如此,来到此处那么久,她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那间小院,今天还是第一次主动往那么远的地方走。
许是如今灵根比从前多了不少,这条路远归远,走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吃力。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走到海边的那一刻,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尸山上空的怨气,聚集得远比她想象中更要广阔。
它们乌泱泱地遮蔽着整片天空,哪怕来到了海边,也仍旧好似望不到边。
而比这无边怨气更加骇人的,是怨气之下那如血般殷红的海水。
这片海没有一丝血腥味儿,却不知为何红得死气沉沉的。
远远望去,无边无际,看不见一丝生气。
有风吹过,红色的海浪于视线远方汹涌,掀起的仿佛不是浪花,而是什么能够将人彻底吞没的粘稠血怪,张开了双臂从半空扑了下来。
但谢无舟说得没错,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不只是怨气与血海的相接。
绝望的尽头,确实隐隐倾泻着一缕微弱的天光。
只是那个方向太远太远了……
血海上风浪那么大,夜间又有怨灵四处游荡,也不知要做出怎样结实的船才能去到那边。
这可真是让人头大啊。
不过头大归头大,鼓励人的话还是不能省的。
鹿临溪:“你也不用太绝望的,这地方树那么多呢,或许我们可以找最结实的木头,弄条船出来……”
“试过了。”谢无舟十分平静地打断了鹿临溪的话语,“这里的每一种树木我都试过,无一例外,都会在触碰海水不久后腐烂、沉没。”
也对哦,她都能想到的事,他肯定试过了。
但是大鹅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大鹅要努力向小孔雀证明自己真的很有用!
“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树被怨气侵蚀了啊?”大鹅想了想,仰着脑袋认真说道,“没关系啊,这里的树木不能触碰这片海,那我们就自己种别的树嘛!我有多厉害你也见过了吧,等我恢复法力了,种树这种事肯定不在话下的!”
谢无舟:“是它可以侵蚀一切。”
鹿临溪:“那,那如果用灵力把船和海隔开……”
谢无舟:“包括灵力。”
鹿临溪:“……”
行吧,这话她接不下去了。
第59章
短暂无言后,鹿临溪抬眼望着无边无际的血海陷入了沉思。
血海之水能侵蚀包括灵力在内的一切?
这有可能吗?
侵蚀灵力,意味着可以轻易消融这世间所有的进攻与防守。
此处不过是天魔之战遗留下来的古战场,再怎么被怨气影响,也不至于催生出这么无解的存在吧?
就算天魔真的复生了,也不敢说自己能够侵蚀灵力吧?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它能侵蚀灵力的?说不定是你当时年纪太小,修为不够,现在再试试,也许结果会不一样呢?”
话音落时,她看见谢无舟一言不发走至海边,红色的灵光于他左手聚拢,他蹲下身来,将其轻轻放在了岸边浅浅的海水之上。
下一秒,一股带着血色的黑气,自那海水之飘起,悄无声息攀上了他的左手。
几乎只用了一瞬,那红色的灵光便已被它吞噬殆尽。
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般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黑气于他手上缓缓散去,原本白皙的皮肤竟被腐蚀得溃烂不堪!
鹿临溪不由一怔,回神之时眼底满是惊诧之色。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跑上前去,急得拍着翅膀大声叫嚷起来:“你做什么啊!有你这么试的吗?你傻吗!”
谢无舟:“我试过无数次。”
鹿临溪:“……”
谢无舟:“每次结果都一样。”
鹿临溪:“……”
从小到大,试过无数次吗?
鹿临溪望着那溃烂不堪的手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扑扇着翅膀,半推半赶地将谢无舟带离了海岸,直到确认距离绝对安全了,这才停下脚步,仰头轻声问了一句:“疼吗?”
谢无舟:“不疼。”
鹿临溪:“你骗我!”
谢无舟:“……习惯了。”
鹿临溪:“习惯了,也是会疼的,不是吗?”
她好像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咬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就她那点小小的力气,与这血海的侵蚀差得太远了……
这家伙,从前一直都是这样,半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吗?
鹿临溪一时心情复杂,缓缓垂下脑袋,神色颓废地坐在了地上。
谢无舟有些无措地在一旁呆站了好一会儿,见大鹅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肯说话,似是有些慌了,小心翼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谢无舟:“我惹你生气了?”
鹿临溪:“……”
谢无舟:“我只是怕你不信我。”
鹿临溪:“……”
信不信都不需要这样向她证明啊!
谢无舟:“对不起。”
鹿临溪:“……”
真不想搭理傻子,容易跟着一起变笨。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气呼呼地从积分商城里换了一盒治疗外伤的[秘制药膏],扔垃圾似的丢在了谢无舟的脚边。
蔬菜种子,各类水果,都是她自己也要吃的,算上帮忙种花的情分,她可以不去记这笔账。
但是这药她可用不到一点!
花种接受灌溉的第三十四天,天气阴,有风,血海岸边——谢无舟一声不吭玩自残,害她破费两百积分。
这笔账,她狠狠记下了!
谢无舟愣了片刻,伸手将药膏捡起,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这是……”
“是伤药,外用的,能让伤势好得更快。”鹿临溪说着,把头扭向了一旁,“我可没手,你自己擦吧。”
“你怎么什么都有……”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瞪了谢无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啊,大雄,我什么都有,我是你的哆啦A梦!你快别纠结这些没意义的问题了,快点擦药,好吗?!”
谢无舟张了张嘴,没敢再说半个字,显然是被大鹅口中那些如天书般难懂的话给噎住了。
他低下头来,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个药盒,略显笨拙地给自己上起了药。
鹿临溪:“多用点,别舍不得!”
谢无舟:“好。”
鹿临溪:“会留疤吗?”
谢无舟:“不会。”
她一不小心又问废话了,外头那只孔雀用来折腾她的那双手可光滑得很呢。
鹿临溪一脸无语地守在一旁,分明不是很敢看,但又怕他药上得不到位,只得屏住呼吸在边上盯了好久。
谢无舟被血海侵蚀的那只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上药时不停有脓血往外渗,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但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忍受这种伤痛的?
这样的伤势,他又到底受过多少次?
她全然不敢多想,只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谢无舟,是不是从来没人告诉过你,疼是可以说出来的?”
谢无舟上药的手似是凝滞了片刻。
数秒沉默后,他垂下眼睫,淡淡说道:“谁在意呢。”
鹿临溪:“我在意啊。”
谢无舟:“……”
“我知道,我明白,如果哭闹总是换不来想要的结果,时间久了,人就会变得安静懂事起来……可安静了,懂事了,并不代表不会疼也不会难过了。”
鹿临溪说着,双眼不知怎的蒙了一层水雾。
她挪了挪身子,向谢无舟靠了过去:“你不要什么都藏在心里,我都来到这里了……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为了……”
谢无舟:“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改变主线,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攻略某个油盐不进的大反派!
这是可以说的吗?
也许、貌似、大概,是可以的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长气,闭上眼睛大声喊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喜欢上我!”
“……”
“谢无舟!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乐不乐意,不管你瞧不瞧得起我!我都想更靠近你一点,更了解你一点!”
“……”
有那么一瞬间,鹿临溪感觉自己的脸皮真是厚得惊人。
也许是有毛遮着的缘故吧,她喊完这些话的瞬间非但不觉脸红,还忽然燃起更多胡说八道的勇气。
她缓缓睁开双眼,稍稍放低了语调。
“这里确实太寂静了,或许你曾经尝试着挣扎过无数次,哪怕声嘶力竭也无法得到一丝回响……可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她轻声说着,小小的身子,轻轻贴在了谢无舟的身上。
“如果你愿意开口,我想回应你的委屈,回应你的伤痛,回应你的难过……”她说着,抬起头来,凝视着谢无舟的双眼,轻声问道,“可以吗?”
那一刻,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她无法读懂那样的情绪,却从中望见了一抹再难压抑的泪光。
谢无舟沉默了很久。
那样的沉默,比隔绝了所有风声的夜晚还要寂静。
他迟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回望着身侧那只大鹅的注视。
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渐渐不再平稳,眸光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平静。
他好像把所有力气都用去填补那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防了,可不管怎么用力填补,却还是没能挡住心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
所有的不在乎,所有的无所谓,所有用麻木支撑起来的习惯,原来都只是些一触即溃的伪装。
鹿临溪想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看见谢无舟掉眼泪。
她这辈子除了上学的时候,见过班上男生被老师骂哭以外,就再没见过哪个男的在自己面前哭。
现在她见着了。
那个仿佛什么都不害怕,永远不会伤心难过的家伙,在她面前哭出了声。
他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进了双膝。
隐忍着、哽咽着,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彷徨得像个再也找不到家的孩子。
鹿临溪想要安慰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小小的一对翅膀就连想要抱抱他都做不到。
她在一旁看着他哭了很久,见他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这才向前伸了伸脖子,用脑袋蹭了蹭他没有受伤的右手。
“你要不要摸摸我?”她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试探着说道,“我的脖子给你摸……”
“……”
“我翅膀下面的毛也可软了,平时不给别人碰的,今天也可以给你摸。”
“……”
“摸摸看嘛!”大鹅说着,用嘴巴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背。
短暂沉默后,那只手迟疑地放在了大鹅的后颈上。
谢无舟抚过她颈间的力度很轻很轻,仿佛生怕会弄疼她似的。
这样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缓缓抬起头来,伸手胡乱擦去了满脸的泪痕。
鹿临溪抬眼静静望着他,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等到他主动开了口。
他说,为了离开这里,他真的试过太多次了。
此处草木就算可以成舟,也无法在血海上漂浮多久。
那个或许会是出口的地方,离岸实在太远了,远到想要把它看清,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说,他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他想过各种法子,试过各种术法,其中最“成功”的一次,那叶孤舟大约是沉没在了离岸几百米远的地方。
他拖着溃烂的身子爬回岸边,低头仿佛都能透过模糊的血肉看见自己的骨头。
好痛,痛得不如死了。
可他又总觉得,如果这样死了,未免太过不明不白了。
他说,在一些很是遥远的记忆里,他似乎也曾众星环极。
他在心底想了无数次,想到那时的记忆尽数模糊了,最终也没能够想得明白,为什么好像一点缘由都没有,自己就从云端跌入深渊了。
他想找个人问问,可这里又有什么人能给他答案呢?
没有的,除非离开这里,否则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鹿临溪:“仅仅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吗……”
谢无舟:“嗯。”
他说,他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鹿临溪:“知道以后呢?”
谢无舟:“不知道。”
鹿临溪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则天道预言说你注定为祸苍生。又或者说,是有人为了阻止一些可能危害三界之事,不得不选择牺牲掉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谢无舟:“那就认了吧。”
鹿临溪:“……”
她听见谢无舟的语气又一次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平静得好似早已燃尽的死灰,一次次挣扎着复燃,都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彻底静默的理由。
可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认识的谢无舟,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游刃有余,那样一个家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认命的。
从前的他,怎么会生出过认命的想法?
他要是在这里认命了,那还让不让她离开这场梦境了啊!
鹿临溪:“不准认!”
谢无舟:“……”
鹿临溪:“你敢认了这命,我会瞧不起你一辈子!”
谢无舟:“……”
大鹅凶巴巴地瞪着眼前之人,小小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不悦。
“对不起。”谢无舟说着,不禁低下了头。
鹿临溪反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谢无舟:“不知道。”
鹿临溪:“不知道你还对不起?”
谢无舟:“我惹你生气了。”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叹道:“是啊,你惹我生气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我是真的见不得你认命的样子!”鹿临溪气呼呼地说道,“你以为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旅游吗?我是要带你出去的啊!不是说好了,要信我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有一点点信我呢?”
“我……”
“打住,不要你你我我的!”
大鹅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翅膀,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血海。
此处设有结界,不能使用法术飞行,血海能够侵蚀一切,谢无舟的护体灵力在它面前甚至撑不过一秒……
既是如此,当年的谢无舟又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血海之水确实碰不得,但也并不是什么灵力都能侵蚀的?
也许它能侵蚀的灵力有限。
就比如,它只能侵蚀仙神之力,若以妖魔之力应对,情况便会好上许多?
谢无舟当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甘愿舍了神骨,堕入魔道的?
如此一想,好像确实很有可能啊。
她一脸凝重地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望着谢无舟认真说道:“我偏不信那血海真能侵蚀一切!我还是那句话,这里的树不行,那就换别的树试试,要是别的树也不行,那就用我的灵力试试!反正还有六十几天,我就能恢复法力了!”
“你的灵力……”
“对啊,这世间万物不都有生有克吗?没准那海水只克你,不怎么克我呢?”鹿临溪说着,挺起白花花的胸脯,无比认真地说道,“谢无舟,你一定会出去的,出去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找人去问,你这一生绝对不会那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
“别不说话,听到了要吱一声!”
“听到了。”
“乖!”大鹅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半点也看不出时辰的天空,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天黑,我可不想撞见怨灵,我们快点回家吧!”
话音落下,她看了谢无舟一眼——那家伙正望着她发呆呢。
她想也不想,朝他腿上扇了一翅膀。
“别愣着,起来带路啊,看我做啥?我又不认识路!”
谢无舟连忙站起了身。
鹿临溪:“瞧你哭的,衣服都湿了。”
谢无舟:“……”
鹿临溪:“脏兮兮的小孔雀。”
谢无舟:“……”
鹿临溪:“好啦,不笑话你了,我也没多干净。”
谢无舟:“……”
大鹅说着不认路,却还是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不过她方向感确实不好,这才刚走几步路,便听见谢无舟在身后说了一句:“……偏了。”
“偏了?偏了才对嘛,不偏就不是我了。”
大鹅说着,转过身来,朝着谢无舟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山路漫长,一人一鹅行了许久,才回到那安静的小院之中。
外头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大鹅在外跑了一整天,回来的路上虽然有吃果子,但为了赶路也没安心没吃上几口,此刻回到家中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
正因如此,她刚一踏进院子,便把谢无舟赶进了厨房。
考虑到今日的谢无舟只有一只手,大鹅主动担起了洗菜的任务。
只是那菜就放在木盆里,她用翅膀搅和也不对,用脚去扒拉也奇怪,思来想去也只能用嘴在装满水的盆里头叨了半天。
谢无舟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来把大鹅往旁侧轻轻扒拉了一下。
鹿临溪:“……”
算了,鹅嘛,干不了活也是十分正常的。
有些人就算少了一只手,洗菜做饭也还是比她方便许多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跑到一旁耐心等了起来。
晚饭过后,她回到卧房,若有所思地趴在了自己的小窝里。
红色的灵光一如往日那般,轻易阻绝着屋外所有可怕的声响。
谢无舟一直那么厉害,他可是神魔一体啊。
在《入魔》那并不清晰的设定里,神魔一体似乎是一种罕见的上古血脉,拥有着这世间最强的修行能力。
但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会被困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让人望不到一丝希望的地方。
拦住他的,是天界的结界,也是那一望无际的血海。
她直到今日才知,那个看似永远风轻云淡的家伙,曾经竟也那么努力地想要离开一个地方,却一直苦于无舟可渡。
谢无舟……
无舟。
原来就连他的名字,竟也与这无望的囚笼有关吗?
她差点忘了,他说过,他不叫这个名字……
可多年后的他,却是以这个名字,去到魔界,成为魔尊,变成了那个天道预言注定灭世的存在。
尸山、血海、怨气、天魔……
原来这些东西,早就把他彻底的困住了。
虽然他确实成功逃离了这里,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却是直到数千年后都不曾真正放下。
怪不得,她会随他来到这里。
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一直都是他永远忘不掉的梦魇。
在这场梦境之外,他真正的那座孤岛,从来不曾出现过她。
那个独属于他一人的年岁里,并没有一个能够陪伴他,鼓励他,安慰他,愿意伸手拉他一把的人。
她不禁于心底质问自己,凭什么可以那么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能够讨得他的欢心,就能让他为自己放下这所有的一切?
她没法替他原谅什么,甚至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他,怎么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鹿临溪越想越觉心闷。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床的方向,小声问了一句:“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我们聊会儿天吧?”
“好。”
鹿临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没话找话地想起了第一个问题。
她轻声问道:“你手还疼吗?”
谢无舟似也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应道:“还好。”
鹿临溪:“每天都要记得擦药。”
谢无舟:“好。”
鹿临溪忍不住嘟囔起来:“这药效果应该不错的,我都没舍得给别人用过……”
价值两百积分呢!
她不是大白鹅,她是铁公鸡,她发誓自己真的会肉痛。
谢无舟:“谢谢。”
“我话没说完呢,你先别急着谢啊。”鹿临溪小声哔哔道,“你帮我种花,最多也就抵了今后的食物,这药不比那些吃的便宜,你以后要在别的地方还回来的……”
谢无舟:“好……”
鹿临溪:“但你压力也别太大,我允许你先欠着,欠多久都行……有生之年能还上就可以。”
谢无舟:“好。”
他是真的不会聊天,只知道好好好,这要人怎么把话接下去呢?
不过不会聊也没关系,这孔雀向来如此,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大鹅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内,沉默着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深吸了一口长气,决定把自己真正在意的问题问出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
“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他淡淡说道,“就叫谢无舟吧,已经听习惯了。”
就叫这个可还行?听习惯了可还行?
救命啊,他果然知道自己不叫这个,就她在那傻乎乎地一直叫呢!
“不不不,不忙习惯,你让我回忆一下!”
鹿临溪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差点被她丢到九霄云外的那两个字。
“橙儿!”她一脸惊喜地喊了出来,“对不对?你是不是叫这个!”
“……”
“嗐呀,小孔雀!我忽然发现,你这名字好可爱啊!”鹿临溪一时间昧着良心尬夸了起来。
不过夸归夸,她心底还有别的疑惑。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橙儿,不是红儿呢?”
她忍不住歪头问道:“你不是红的吗?”
谢无舟:“……”
第60章
那个晚上,大鹅一口一个橙儿,把本就失眠的孔雀彻底叫自闭了。
其实鹿临溪只是忽然很想知道谢无舟真正的名字,就像想要知道他的过往那样,更加真切的了解他这个人。
可谢无舟似乎并不太想提及关于从前的一切,又或者是真的记不清了,无论鹿临溪怎么追问,他都只是重复着那一句——忘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被一个陌生的外来者,硬塞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竟然觉得这样挺好。
她就不一样了,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身份,她也还是希望旁人能够记住她原本的名字。
谢无舟是这个倒霉世界里唯一会叫她名字的人。
虽说他每次叫她名字的时候八成没啥好事,一般不是在威胁,就是在戏弄,稍微好一点的情况大概率也是非常严肃地提醒她一些事情。
就比如,注意身份,注意距离,注意不要太过放肆。
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挺庆幸这个世上有人愿意记住她的名字。
她不禁想,谢无舟确实是有另一个名字的,他现在是忘了也好,不愿说也罢,总有一天她会想法子知道。
到那时,她会愿意替他记住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听见床那边传来了谢无舟的声音。
他说:“其实,你不用在乎我原本的名字……在你出现之前,我就失去它很久了……”
鹿临溪:“……”
谢无舟似是笑了一下,如轻叹般几不可闻。
他没有等鹿临溪回应什么,只是很认真地告诉她:“那时候,你看着我,一声又一声地叫着这个名字,我感觉陌生,也感到不解,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在叫我,只是在叫我。”
他说,那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哪怕她出现得那么突然,那么没有缘由。
哪怕她的靠近,她的善意,都像是一场随时会散的美梦。
哪怕她来历不明,目的不清,一言一行都不似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存在。
可他就是信了,她是为他而来的。
他喜欢她在他身旁,一声声地叫着那个名字,每一声都很好听,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自己原来真的还活着。
谢无舟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平静得好似在说什么寻常之事。
可鹿临溪知道,这不是一件寻常之事,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皆如雾里看花,无论如何在乎都难以看得真切。
他心中肯定有着许多疑虑,但他从来不曾逼问过她。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出现很突然,也很没有道理。”鹿临溪不禁问他,“你问过我,我不方便回答你,你会很在意吗?”
“不会。”
“你倒是心大。”鹿临溪不由轻叹。
谢无舟似是想了想,在短暂静默后轻声说道:“其实,你为什么出现,带着怎样的目的,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早已不想去问,也不会去想了。”
“为什么?”鹿临溪十分不解。
“因为不重要。”谢无舟淡淡说道。
“那,那什么是重要的呢?”
“你出现了,我可以感觉到,你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你在,什么缘由,什么目的,都没有任何差别。”谢无舟话到此处,微微顿了一下,而后轻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怕你会忽然消失,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预兆……”
“……”
那一刻,似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上轻轻敲了一下。
她的心忽然很乱,似乎想要向他证明什么,却又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这不过是一场梦境,等到梦醒之时,她此刻真心实意许下的所有诺言,或许都会成为谢无舟在茶余饭后用来笑话她的把柄。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长久静默过后,轻声说出了那于心底汹涌不息的话语。
她说:“我是不会忽然消失的,我来了就是来了,不会再离开了。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带你离开,但我的目的绝不只是那么简单!”
“谢无舟,你认栽吧,遇上我算你倒霉了,我对你非但动机不纯,还别有所图……所以啊,就算去了外头,我也会一直一直缠着你,像狗皮膏药一样,让你想甩都甩不掉!”
“真的?”
“真的啊!”鹿临溪轻声笑道,“不过等去到外头,你可就不一定还像现在这样那么稀罕我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嫌弃我呢。”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这话问的,鹅听完都泪目了。
“怎么不可能呢?”鹿临溪不自觉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再次开口之时,话语中已多了几分委屈,“等你见过更广阔的天地,见过更多更好的人,也许就会嫌我修为低,嫌我是只鹅,嫌我又吵又没边界感,没啥本事还很碍事……到时候,或许你也会像那个自恋鬼一样,天天都用灵力防着我,生怕我碰着你了……”
这都不用或许了,事实就是如此,大鹅对此也感到十分忧伤。
“不会的!我此生绝不会对你设防半分!”
那一刻,谢无舟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之中似还带了几分想要证明自己的执拗。
鹿临溪相信他是真心的,但她也十分清楚,这样的诺言听听就好,她要是真信了,那她就和眼前这小孔雀傻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一个认真的回应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鹿临溪:“你这话我记下了,将来要是做不到,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反复念叨这句话,到时看你脸红不脸红!”
谢无舟:“好。”
答应得挺干脆的嘛。
也不知出去后谢无舟想起这份承诺会有一副怎样的表情。
不行,忽然感觉光是一句承诺不够,她高低得给那家伙整点更打脸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一下来了劲儿,当即从窝里跳了出来,啪嗒啪嗒跑到床边,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床上。
屋内的灵光是在她靠近的那一刻亮起的。
她看见谢无舟侧过身来,望着她的眼里虽有惊讶,但更多还是欢喜。
谢无舟:“你怎么过来了?”
鹿临溪:“我是觉得,有些话光用嘴说不够有诚意啊。”
谢无舟:“……”
鹿临溪:“要不你发个誓吧?”
谢无舟:“啊?”
“发誓啊,你不会吗?”鹿临溪说着,向后退了两步,竖起了自己一只翅膀,“就像这样,姿势端正一点,三根手指并拢,指着天,连名带姓,对我发誓!”
谢无舟闻言,连忙起身坐正,略微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在鹿临溪期待的目光中做出了那个发誓的手势。
“是……这样?”
“对对对!”大鹅连连点头。
“然后呢……”
“说誓言呀,说你要对我保证的事!”鹿临溪说着,见谢无舟脸上写满了茫然,一时摇头叹了一声,“算了,你直接跟着我念吧,你就说——我谢无舟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对鹿临溪设防半分,如违此誓,如违此誓……”
如违此誓怎样呢?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家伙日后肯定是要违背誓言的,万一发誓真的有用,惩罚太重可就不太友善了。
鹿临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抬眼笑道:“这样吧,如违此誓,你就天天失眠,睡不好觉,梦里全是鹅,嘎嘎地追着你咬!”
谢无舟:“……”
大鹅一脸霸道地昂起了脑袋:“怎么,怕了?这惩罚已经很轻很轻了!”
谢无舟摇了摇头,片刻沉默后竖起了立誓的手指。
“我谢无舟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对鹿临溪设防半分,我会一直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因我受到一丝委屈……”
“诶你,你你你……”鹿临溪听得有些脑阔发麻了,连忙挥动起自己的翅膀,“你说多了!不需要那么多!”
“……如违此誓,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谢无舟无比郑重地说完了誓言,把手放下的那一刻,望向大鹅的目光满是真切,“也许,天听不到,但我不骗你,永远都不骗你。”
鹿临溪不由得深吸了一口长气。
她想,她真是一只不争气的鹅,一不小心就被泪水模糊了眼。
“我听到了。”她小声说着,动了动脖子,用嘴巴指了指一旁的小窝,“没什么事的话,我去睡觉了?”
“好。”
鹿临溪转身朝小窝走了两步,也不知怎的,一个没忍住,回头问了一句:“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谢无舟显然愣了一下,回神时有些不在状况地“啊?”了一声。
“我想离你近一点!”鹿临溪歪头问道,“我可以把窝搬到你床上吗?”
“啊,好……”
那个晚上,大鹅把窝挪到了孔雀的床上。
没啥别的意思,她就是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的一个小目标——她要睡上谢无舟的床。
人总是容易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从前立志要做的某一件事,既然想都想起来了,那不去做一下是容易失眠的。
这床本就不大,此刻一个鹅窝搬了上来,瞬间挤占了一半的面积。
许是害怕大鹅夜里会摔下去,谢无舟把里头的位置让给了她。
鹿临溪拍拍翅膀,舒舒服服地在窝里卧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有点激动,激动得有点睡不着。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离谢无舟那么近,近到稍微伸一下脖子,动一下翅膀,都能轻易碰得到他。
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忍不住盯着谢无舟看了好久,直到看得人面红耳赤,灭了屋内照明的灵光,这才收回了自己笑眯眯的眼神。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把头扭向身后,只是向前伸了伸脖子,很自然地把头搁在了谢无舟的手臂上。
那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看了一下好感度。
谢无舟:9362
这个数字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离谱了。
她已经可以确定,谢无舟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不禁在心底问自己——那么我呢?
我该……喜欢上他吗……
她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反派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她的理智似乎永远压过感动一筹。
她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有什么事可以等出去之后再说。
那天夜里,大鹅睡得很香。
那之后的日子,也如往常那般,平淡得不值一提。
谢无舟每天都有为她种花种菜。
而她偶尔想起什么能说的事,也会坐在亭子里手舞足蹈地同他讲上好几个时辰。
没有故事可讲的时候,她会缩在窝里认真修炼。
不过那灵根涨得跟龟爬似的,除去吃喝拉撒睡大觉的时间,就算全神贯注一整天,最终也就能增长个六七点。
从学会如何修炼的那一天算起,她已断断续续修炼了三个多月,灵根一共增长了不到两百!
就这样,谢无舟竟还夸她天资极高。
也不知他这夸赞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一些人情世故。
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不太在乎——因为她养的花儿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今日已浇灌:63。
总浇灌天数:71。
多么美丽的阿拉伯数字啊!
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花就要开了!
她每日光是盯着这个数字多看几秒,都能美得笑出声来。
原本以为会过得很慢的时间,实际远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这样的日子太平静,太闲适了,有时鹿临溪都会忘记这里本该是一场噩梦。
可她忘了,系统记得倒是十分清楚。
午饭过后,鹿临溪原本打算小睡一会儿然后修炼的,却不料那沉默了一百年的系统忽然毫无预兆地诈尸了。
【系统监测到重要剧情节点即将发生,还请宿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鹿临溪:啊?
大鹅愣了一下,连忙坐正了身子。
鹿临溪:什么节点?是外头主线走到哪里了吗?!
可外头的主线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就是想帮忙,也完全出不去啊!
【是这个隐藏副本的重要剧情节点!】
这儿竟然还是隐藏副本呢?
看来又让她歪打正着,撞上了一段大纲里有,但正文里被砍掉的情节。
可是上次隐藏副本,系统可没有提示什么重要节点啊,这次怎么忽然出来叫唤了呢?
鹿临溪:你突然提醒我这个做什么?
【这个剧情只能由宿主亲自触发!】
鹿临溪:啊?
这是什么道理啊?
咋的,作者大纲里被砍掉的这条支线,没了她这只混吃混喝的大鹅还走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嘛,难不成这条支线里的重要角色是云杪?
等,等等!
有可能啊,这真有可能啊!
多年以后谢无舟手里那片花瓣好像就是云杪的啊!
莫非,莫非……
鹿临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口凉气吸完以后,她感觉自己简直茅塞顿开!
她有资格怀疑,在作者砍掉的大纲里,谢无舟与云杪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前缘,而那片花瓣就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至于谢无舟为什么好像不太在意那片花瓣,且对那花瓣之主似乎抱有十分微妙的态度。
她想,或许是因为这俩人性格、气场、八字均是不合,在此地相依为命时或许还能彼此珍惜,但是离开此处后便立刻相看两厌,迅速撕破脸分了手,从此不再愿意提及对方一分一毫。
这也就不难理解,云杪想要弄死浮云,为何要找谢无舟帮忙了。
老相好嘛,就算分手了,也多少有点臭味相投的。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
【宿主请不要做无关发散。剧情之所以只能由宿主触发,是因为宿主改变了反派的生活习性,反派如今已经不会外出捕食了,自然也就无法触发相应剧情。】
鹿临溪:……
好吧,无语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搞半天就这么简单一个原因啊!
鹿临溪:说吧,这剧情是什么,我要怎么触发啊?
【还请宿主跟随系统的指示,把反派带到相应的地点。】
系统话音落下的瞬间,鹿临溪便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又一个水波纹似的浅蓝色小圈圈,一路延伸到了屋外。
这路倒是标得清楚,半米一个圈,生怕她走错路误了事似的。
看来真是挺重要的剧情节点呢。
鹿临溪:所以这段剧情是什么啊?
【还请宿主跟随系统的指示,把反派带到相应的地点。】
鹿临溪:你好歹告诉我一下,让我有点准备吧。
【还请宿主跟随系统的指示,把反派带到相应的地点。】
鹿临溪:这个剧情会对谢无舟造成什么伤害吗?
【还请宿主跟随系统的指示,把反派带到相应的地点。】
好家伙,复读机是吧?
什么都不肯透露,也太让人起疑了吧!
到底是啥重要剧情啊,她是非触发不可吗?
鹿临溪: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我要是不去触发这段剧情,又会怎么样呢?
【若是错过重要剧情节点,剧情将无法继续推进,宿主需在此地耐心等待下个相似节点触发。】
行吧,那就是非做不可了。
可她的花还要一个月才能养好呢,不会因为这个节点发生什么意外吧?
鹿临溪:你刚才说,错过这次,也还会有下个相似节点,所以说触发剧情的时机是可以延后的,对吧?
【对的。】
鹿临溪:那下个节点大概需要等多久呢?
【该剧情触发,需等一天地异象,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妈耶!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她绝对不能在这个鬼地方耗上几十上百年!
就算她可以像个和尚一样只吃素,就算她可以像个蘑菇一样不晒太阳,就算她有那性子等这么长的时间,她那日益缩减的积分也不可能够她撑那么久啊!
至于那盆花……
还差29天成熟,每天50灵根,再有1450灵根就可以种出来了。
就算真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也完全养得起了!
好了,不想了,直接冲吧!
鹿临溪从床上跳了下来,踩着脚下蓝色的圈圈走至门边,向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朝着此刻正在院中修炼的谢无舟望了过去。
几秒后,谢无舟缓缓睁开了双眼,向她回望过来。
这家伙一直这样,无论梦里梦外,不管在做什么,总能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
系统用来指路的圈圈一路向着院外的某个方向延伸,也不知最终会去到哪里,让他遇到怎样的事情。
她止不住有些担忧,却又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这里只是一场梦境,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出梦的必经之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没有半点逃避的必要。
这种时候,只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就可以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背着翅膀向谢无舟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来,歪头问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可以陪陪我吗?”
谢无舟眼底闪过一丝惊色:“现在?”
鹿临溪点了点头:“每天待在屋里修炼,太无聊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谢无舟:“好。”
鹿临溪:“那走吧!”
她说着,扑扇着翅膀先一步飞到了院门口,循着脚下一个又一个的指示圈走向了全然未知的方向。
谢无舟跟在她的身侧,一路上似都有些欲言又止。
鹿临溪走着走着,忍不住仰头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吗?”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肯定有,我看得出来!”
谢无舟想了想,老实说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忽然想要出来走动了。”
鹿临溪:“怎么说呢……我,我也不想出来的……”
谢无舟:“那……”
鹿临溪:“谢无舟,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快要靠近了!”
谢无舟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可我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那种感觉让我很不安……”鹿临溪小声说着,垂下了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害怕,所以才想出来透透气的。”
这谎话她说着都觉得心虚,谢无舟却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怕,我在。”
“嗯!”
大鹅应着,低下头来,继续循着系统标记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有点长,她好像走了很久,走得肚子都有点饿了,这才走到了那标记的终点。
可那最后一个记号消失的地方,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什么情况啊?
所有记号都消失了,却没有触发任何剧情……
总不能是她走得太慢,错过剧情触发时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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