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部分小说里的人间仙门,皆是常人不可寻见的地方,想要窥见山门,需得有“仙根”。
这《入魔》中玉山,也是这样一个隐匿于世外的存在。
它坐落于人间某处山峦,人间之人却无从将它窥见。
用小说里的描述来说,差不多就是云端之上,苍穹之下,近似手可摘星之地。
看这说法,该是比珠穆朗玛峰还高了,寻常人到了那高度,只怕呼吸都很困难,那确实没啥命窥见山门。
不过仙侠小说嘛,从来都不咋讲道理的,认真那就输了。
经过十来日的跋涉,鹿临溪终于是远远看见了传说中藏着玉山的连绵山峦。
这上山之路无比陡峭,不会法术实难登行,倔强的大鹅尝试着自己走了一阵,却如何也跟不上三人的步伐,最后还是只能让浮云抱上了山顶。
她本以为到了,不料这山峰对岸,又有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没路了?”浮云好奇问道。
只见沈遗墨双手结下一印。
法印起,仙桥现。
前方又一次有了新的道路。
难怪凡人无论如何寻不见这玉山,来者需得过了桥,才能继续向上登行。
光是这一点,就能筛掉一堆不通术法的。
这越往高处走,自然也就越冷。
鹿临溪能够感受到四周温度的变化,却也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好的适应这种温度变化了。
先前在山下,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不怕热了,想不到如今竟然连冷也不怎么怕了。
这灵根还真是个好东西,区区一千就那么顶用,要是回头真能把那积分商城里的花儿种出来,也不知要爽死谁了!
山路是漫长的,女主的怀抱是温软的。
大鹅不用自己动脚,只用缩在女主怀里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入了梦乡。
待她再次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已是到了那云端之上的山巅。
该说不说,脑壳晕晕的,呼吸不是很顺畅。
耳边,似有人吞吞吐吐说着什么——外人、散修、无名之辈、若是平时也就算了……
鹿临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眼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沈遗墨正与那守门弟子说着什么,后者满脸写着犹豫,似是不知该不该放行眼前之人。
“沈师兄,这不好交代吧……”
“我自会向师尊禀明缘由。”
“可是……”
“人是我带来的,怪不到你头上。”
守门弟子迟疑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老老实实放了行。
只见那弟子于旁侧山石之上画下一印,漫天灵光骤起,身后天门大开。
鹿临溪被浮云抱着走进了那扇天门,穿过了一道耀目的灵光,原本什么都看不见的山巅,忽然呈现一副鸟语花香之景。
小说里曾经写过,修仙之人若是修为高到一定境界,便也算得半步神仙,虽没仙阶,却有仙力。非但寿数比常人长久,还能凭空化物,造天地之景。
这玄云门的祖师便是那样一位半步神仙。
玄云门久居玉山之巅,却从未受严寒之苦,便是因为这位祖师曾在山巅设下结界,改了那天地之景。
步入这山中结界的那一刻,鹿临溪只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仙山不愧是仙山,云端之上仍能这般生机盎然。
鹿临溪抬起头来,朝着远方望去。
她看见了一座高阁,耸立于落日的方向。
浮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时间眼中满是惊叹。
“那是什么地方!”
“碧落阁,那是我们祖师爷以仙力改换天地之景的地方,也是玄云门中天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沈遗墨耐心说道,“历任掌门仙逝后都会被送去那里,有仙缘者升仙,无仙缘者携着灵气步入轮回,来世也能重获仙根。”
“这也太厉害了吧!”浮云满眼好奇地问道,“这碧落阁,当真能影响轮回之势吗?”
“应当是不能的吧……”沈遗墨说着,稍稍压低了声音,“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任何人都轻易改写不得,所谓更好的来生,不过是生者对死者的一丝祝愿。祖师爷生前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能为后人改写既定的命数。”
浮云:“有道理诶!”
沈遗墨:“但这话不能叫旁人听见,要是传到师叔伯耳里,又得挨训了。”
浮云连连点头:“我不出卖你!”
鹿临溪见状,也在一旁点起了头。
这玄云门的祖师爷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个背景设定,一没入得天界,二没留下名姓,哪里管得了天道轮回?
那座看似通天的楼阁,也就此刻还是玄云门的圣地,一旦那蝶妖布下的阵法展开,它可就要成为人魔两界通道的阵心了。
不过沈遗墨虽然年轻,好歹也是个男主,就算完全玩不过大反派,也不是没有智商的。
原文里,他便一直怀疑谢无舟的真实身份,只是多次询问浮云,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句:“他是我主人啊!”
没错,在浮云的眼里,主人就是主人,没有别的身份。
她没有去过魔界,也没听说过什么魔尊。
她只知谢无舟把她从鹅圈里捡了出来,送她修为,教她做人,还带她游历人间。
她甚至曾经无比认真地告诉沈遗墨——
谢无舟从来只教她向善,不曾教她如何为恶。
谢无舟不是坏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好的主人。
原文里的浮云就是太坚定了,坚定得让沈遗墨都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满心愧疚地选择了信任,这才导致后续两人信任崩塌之时那么痛彻心扉。
但如今的世界线可就不一样了。
沈遗墨还在养伤之时,曾与浮云说了些话,这些话好巧不巧,让鹿临溪这个每天暗戳戳关心俩人感情进度的大鹅给听见了。
“小溪体内的那股力量,似与谢兄同源,却又明显霸道许多。”当时的沈遗墨如此说道,“如果那股力量真的属于谢兄,那么裴文生于他而言应是不值一提……他为何不愿直接出手,非要等到万不得已……”
浮云想了想,认真回道:“小溪说过,他是妖族,或许只是不想残害同族吧。”
沈遗墨:“可我在他身上察觉不到一丝妖气。”
浮云:“他身上那枚玉佩不是可以隐蔽灵息吗?”
沈遗墨:“那枚玉佩并没有一直在他身上,玉佩离身时我也曾观察过他,确实不再形同凡人,但仍旧是看不透修为深浅——他对我们隐瞒了太多,这一路走来,他了解我们,我们却不曾了解过他。”
浮云:“我不太明白,这些问题很重要吗?无论云县还是陆城,他都在帮我们啊。”
沈遗墨沉默片刻,摇头笑道:“也是,或许是我多虑了,他虽没有直接出手,却也间接帮了我们……”
两人的话题,是由此处转向旁处的。
后来的日子里,沈遗墨没再提及此事一星半点。
不过鹿临溪明显可以感觉到,沈遗墨对谢无舟多了几分戒备。
这一次,他或许会将谢无舟盯得紧一点。
浮云也不会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那么坚定地信任谢无舟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话说回来,沈遗墨态度上的转变连一只大鹅都能感觉得到,谢无舟肯定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他似是一点没受影响,仍旧每天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悠闲模样。
这反派的心理素质,果然强大得令人害怕。
鹿临溪这般想着,下意识朝谢无舟看了一眼。
她就知道,自己看向这家伙的每一眼都会被发现。
好在她也不心虚,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干脆伸长脖子,冲他丢了一个问题。
她说:“谢无舟,他们仙门中人都爱说天道不可违,你说自己无拘无束惯了,凡事随心随性,那这天道在你眼里,可违不可违?”
大鹅嘎嘎呱呱地叫了半天,一旁的沈遗墨虽不能听懂,却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沈遗墨:“她说什么?”
浮云当即清了清嗓,在一旁做起了翻译。
“小溪她是在说——谢无舟,仙门中人都说天道不可违,你说自己无拘无束、随心随性,那天道在你眼里,可不可违?”
沈遗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是难以想象一只大鹅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短暂诧异后,他还是将目光望向了谢无舟,眼底有着几分好奇与打量。
谢无舟似是愣了片刻,回神之时不由轻笑一声,摇头叹道:“你在此处,问我这样的问题,我若还敢随心随性,不得被人撵下山去?”
大鹅伸长脖子,朝四周望了望,回头道:“这四周也没别人啊!”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沈遗墨便已再次开口。
他说:“谢兄还是敢言敢行的,方才这一番话,已是一种答案了。”
“不瞒沈兄,在下确实不信天道。”谢无舟说道,“或许这世间之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人若无知无觉,自会深陷其中。可若天命能够被人知晓,总会有人逆命而行,扰乱其中因果,当结局因此发生改变,天道不就已经被改写了吗?”
沈遗墨不禁皱眉,轻声叹道:“但这其中的代价,并非常人所能承受,且大多时候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原地。”
谢无舟:“那就是力量不够。”
沈遗墨:“……”
“沈兄,你将天道看得太重,实则万事万物皆是天道——大至亘古不变的日升月落,小至一粒微尘落往何方。”谢无舟说着,似是有意看了鹿临溪一眼,“许多微末之处,改写起来还是十分容易的。”
鹿临溪扭过头去,不想回应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谢兄的意思是……”
“云县一事,田家女子不愿转生,一心留于人间复仇,魂飞魄散是被仇怨缠身的她本该付出的代价,她能成功复仇并再入轮回,是因为我们替她付出了代价。”谢无舟话到此处,淡淡笑道,“这份代价,于她而言不可估量,但于你我而言,只不过是耗费了一些灵力。”
他说着,见沈遗墨似在沉思,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陆城一事,若无你我干预,以那大妖的修为,少说还能再在那里盘踞数年——人心惶惶之下,沦为一座荒城,本该是陆城的结局,可那结局终究没有到来。”
话到此处,他再次问道:“这一切,不正是因为,干预命数者有着足够的力量?”
沈遗墨:“……”
谢无舟:“修道之人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遇见妖魔若能将其斩于剑下,或可说是替天行道,可若是斗不过呢?就像那位黄道长,他被妖邪折辱之时,若无我们出手,可有天道替他灭了那妖邪?”
沈遗墨:“……”
谢无舟:“说到底,还是事在人为。”
沈遗墨:“谢兄倒是想得深刻……”
“不过是些拙见,让沈兄见笑了。”谢无舟说着,自嘲似的微微摇了摇头,“沈兄还是当我在胡言乱语吧,没准我们改变他人的命运,也只是既定命运中的一环,只是我生来就不信命,这才有了别的解读。”
沈遗墨不再言语,显然若有所思。
如今的玉山,较之往常热闹了不少。
各大仙门之人陆续前来,可供人暂住的房间已是不多。
沈遗墨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先斩后奏,将从山下带回的二人一鹅安置到了自己的竹舍。
他平日里与门中同辈之人少有往来,就连住处都十分僻静,上哪儿都不太方便。
原文中有写过,这是长辈刻意安排的,只因他生来天赋异禀,门中长辈皆将他看做玄云门未来的希望,生怕有人闲来无事扰他修炼,所以干脆将他丢去了如此僻静的一处住所。
不过僻静也好,如今的玄云门可热闹得很,毫不夸张地说,真的哪儿哪儿都是人。
关键这些人还不是大街上那种毫无交集的路人,他们见到看着顺眼的就喜欢自报家门交个朋友。
而沈遗墨恰好又是那种不必自报家门,只需远远看上一眼便知必定不凡的存在。
更别说他的身旁还跟着谢无舟和浮云了。
这外来之人,只要见了三人,都爱过来攀谈一下。
眼瞅着眼前搭话的人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鹿临溪在边上看得社恐都要犯了,第一次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只无人在意的鹅。
因为存在感太过渺小,这一路仅有一人指着她问了一句:“这是今晚的餐食吗?”
浮云当场抱紧怀中大鹅,瞪了那人一眼:“不可以打小溪的主意!”
那人见状,连忙尬笑着赔礼道歉:“原来是姑娘的灵宠,误会了,误会了……”
也就是在这一次小小插曲后,她便彻底成功隐形了。
沈遗墨带着身后二人一路敷衍,额间都有细小的汗珠了,这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鹿临溪从浮云怀中跳了下来,仰着脖子将四周望了一圈。
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
就像是她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电视剧里,专属于世外高人的隐居之地。
一片竹林里,藏了一个僻静的竹院,院外还有一处清泉。
这简直太诗情画意了!
鹿临溪在院中转悠了一圈,兴尽进屋之时,沈遗墨已将今夜住宿安排妥当,准备独自前去面见门中长辈了。
浮云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师父和师叔伯会训斥你吗?”
沈遗墨:“不必担忧,你安心住下就好。”
浮云点了点头,站在院门外,目送着沈遗墨离开了此地。
鹿临溪扑扇翅膀把这不小的竹舍逛了个遍,一时心生向往——要是她也能住在这种地方,小空调一装,小网一连,小门一关,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该有多么完美。
这可比一路上住的各种客栈舒服太多了!
不愧是玄云门最受器重的弟子啊,就算是被发配到偏僻之地,也有这么好的住宿条件。
而且,此处少说数月无人居住,却仍旧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看来这门中长辈盼他回来已经盼了很久。
可惜他们不知道,沈遗墨为玄云门带回了一个大魔头。
而那个大魔头,此时此刻正在院外的清泉边打水呢。
谢无舟回屋之时,鹿临溪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鹿临溪:“你别太接地气了,打水这种事竟然自己动手,我真会怀疑我的眼睛。”
谢无舟:“为了伺候你。”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笑着倒了一碗水,蹲下身来,送到了大鹅跟前。
鹿临溪盯着面前的水碗沉思片刻,伸长脖子喝了起来。
她是确实有些渴了,谢无舟就算不去打这水,再过一会儿她也是要飞到那泉边喝上几口的。
“谢谢你的伺候,但我不止渴了,我还饿了!”
鹿临溪这话音刚落,眼前便又多了一些干粮。
她真是难以相信,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竟是一个一心灭世的家伙。
鹿临溪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
浮云仍旧站在院门口,望着沈遗墨离去的方向发呆,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鹿临溪不禁想,等填饱了肚子,她或许该去陪浮云谈谈心。
可这干粮吃着吃着,她便又觉得自己有更多话是想和谢无舟说的。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抬头朝谢无舟望去。
鹿临溪:“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谢无舟:“哪些话?”
鹿临溪:“你不信命。”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心想要灭世?”
谢无舟:“这与我信不信命有何关系?”
他淡淡应着,与此同时,悄无声息撑开了那隔音的结界。
鹿临溪一下跳上了桌子,与之平视着认真问道:“天道预言,你会灭世。你要是不信命,为什么不去反抗,为什么要遵循这则预言为你定下的命运前行?”
其实她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哪怕今天谢无舟不说那些话,她也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认命的人。
可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此时此刻在她眼前,他似乎都很坚定自己要走的那一条路——那条天道为他定下的灭世之路。
他是被系统绑架了吗?
讲道理,这真不是没有可能诶!
谁说只有穿书者可以绑定系统的,这年头小说里的系统都花里胡哨的,发起疯来绑个本地人也很正常啊!
鹿临溪想到此处,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谢无舟,你这么执着于灭世,是有一种奇怪的、难以描述的、无法捕捉的,会忽然开口说话,但又只有你自己能听见的力量,在你的身体里逼迫你吗?”
那一刻,她总感觉谢无舟的眼里多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可当她定睛去看,却又发现那双寒凉的眸子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笑着对她问了一句:“怎么,你的身体里,有这种奇怪东西逼迫着你?”
鹿临溪想也不想,老实答道:“有啊!”
可空气却在那一刻沉默了。
谢无舟仍旧凝视着她,仿佛她不曾回答过刚才的问题。
鹿临溪眨了眨眼,试探着改了口:“没有。”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没人逼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她这般说着,顺便为自己刚才的那番莫名其妙的鬼话找补了一下,“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能逼迫得了你……”
她说着,忽然听见谢无舟低声嗤笑了一下。
谢无舟:“鹿临溪,你弄错了一件事。”
鹿临溪:“我弄错什么了?”
谢无舟站起身来,悠悠走至窗边,淡淡说道:“收集怨气也好,复生天魔也罢,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灭世。”
不为灭世,那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像灭霸那样,是为了平衡世界吧?
鹿临溪一脸无语地跳上了窗台,抬眼顺着谢无舟的目光向外望去。
他似是看着院外发呆的浮云,却又好像只是透过了那个背影,看着另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反派或许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能够找到那个苦衷,是否就能劝他向善了呢?
她这般想着,决定直接开口问问。
鹿临溪:“既然不为灭世,那你折腾这么多麻烦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谢无舟:“你猜。”
鹿临溪:“我要猜得到还问你干啥?”
谢无舟:“猜不到最好。”
鹿临溪抖了抖翅膀,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嘛?”
谢无舟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大鹅的脑门。
他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注意身份,别太越界。”
那慢悠悠的语气,似乎有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魔力。
鹿临溪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天发誓,此生最讨厌谜语人了。
谜语人也就算了,他还一脸看不起大鹅的样子!
注意身份是吧?
别太越界是吧?!
“谢无舟,我偏就不信,我这辈子越不了你这界了!”鹿临溪气呼呼地说道,“你就在这儿,你把你的界守好,小心点儿,千万别让我进去,要不然……”
“不然怎样?”谢无舟看笑话似的望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大鹅。
“笑吧,你就笑吧!总有你笑不出来的那一天!”
大鹅说罢,扑扇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了浮云脚边。
浮云回过神来,低头问道:“小溪,你怎么出来了?”
“我今晚要和你睡!”鹿临溪愤愤说着。
浮云下意识回头朝窗边的谢无舟看了一眼。
“别给那家伙眼神!”
“哦!”
浮云想了想,蹲下身来,把嘴凑到了大鹅的耳边。
她笑着说道:“你只管和他冷战,这次吃的喝的,全都包在我身上!”
第42章
鹿临溪感觉自己快要落泪了。
浮云竟然还记得上次自己为这种站队行为饿肚子的事情。
浮云不但记得,这次也依旧还要站队,而且底气比上次足了非常多。
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逢吵架就拉人站队的这种纯血小学生行为是值得鄙夷的。
但是真当自己感觉受了委屈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完全不问缘由地站在自己的身旁,真的很难不感动嘛!
鹿临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张开翅膀,冲浮云做了一个“快来抱抱”的姿势。
浮云一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一人一鹅,端了一把竹凳,坐在院门口,吹起了微凉的山风。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什么,好像许多忧愁都可以被这份闲适悄悄冲散。
沈遗墨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山。
竹舍几个月没人住了,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他回来时带了些肉菜与佐料,和浮云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进了厨房。
浮云起身跟了进去,脸上满满写着好奇:“你还会做饭呀?”
沈遗墨:“平时一个人住,总让人来送饭也不太方便,干脆自己学着动手了。”
浮云:“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太厉害了吧!”
鹿临溪伸长脖子站在外头,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脸上的姨母笑都快藏不住了。
出现了,最让男人飘飘然的迷妹式称赞!
果不其然,沈遗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根都红了。
沈遗墨:“也,也不是什么都会……”
浮云:“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沈遗墨:“不用,我来就……”
浮云:“我帮你洗菜吧!”
浮云说着,不等沈遗墨拒绝,就已提着菜篮子朝院外的清泉跑去。
大鹅开心地原地蹦了蹦。
小情侣就是要这样,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浮云宝,你一定要好好谈恋爱,千万别再BE了,我还等着你们HE了回家呢!
这一次,所有的阻碍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下意识想要瞪某人一眼,但又在短暂迟疑后选择了忍住。
她要佛系,她不能轻易表现出自己的不爽。
学会控制情绪,是人类走向成熟的第一步。
关于控制情绪这方面,她是真该向那个大反派学习一下的,不然每次斗嘴破防的都是她,而且每次破防之后,那家伙都只需要在边上浅浅一笑,就可以让她加倍破防。
要是没办法改变现状,这样的日子迟早会过不下去的!
事已至此,还是先围观小情侣的厨房甜蜜双排吧。
大鹅这般想着,走到厨房门口,蹲下了身子。
那一日的晚饭差不多是在天色沉下来时才吃上的。
不在人间,行事不必顾虑太多,夜幕降临之时,竹院中亮起了用以照明的灵光。
那灵光十分柔和,比烛光凉上一些,却也亮上一些。
小说里没有提到过,沈遗墨的饭菜做得还不错。
谈不上多好吃,就像是外卖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忽然不想做饭的妈妈,带着她随便走进了一家家常菜的馆子。
价格还算便宜,味道也不翻车。
真是想不到,这看上去挺脱尘的一个男主,过起日子来还颇有几分烟火气呢。
想想也是,男主之所以是男主,那肯定还是比某些只能勉强算个男二的反派要适合与人搭伙过日子的。
看看人家男主,细心、脾气好、会照顾人,还会做饭做菜!
某些人呢?除了嘴欠,什么都不会!
鹿临溪:“哎呀,真好啊,会做饭的男人可太好了,不像某些家伙!浮云啊,你可千万要抓牢了,这么好的男人,别让他跑了!”
她这话,就差没有指名道姓了。
但是某些家伙却依旧十分淡定,分明听见了,也肯定能够听出这话里的嫌弃,却只是轻笑着“嗯”了一声。
没错,他竟然嗯了一声。
羞耻心这种东西仿佛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鹿临溪毫不意外,却多少有些挫败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这随口的一声感慨,本意是想让谢无舟尴尬一下的,结果最后尴尬的人变成了浮云。
说到底,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沈遗墨是一句也听不懂的——毕竟他鹅语零级。
他听不懂,但他喜欢问。
仿佛不把这鹅语听懂了,自己就像个被排挤了的外人。
他这一问,浮云就尴尬起来了。
什么“这么好的男人,别让他跑了”这种让人难为情的话,她是半点翻译的想法都提不起来的。
沈遗墨:“小溪在说什么?”
浮云:“她夸你饭做得好……”
沈遗墨:“啊,随便做做,吃得惯就好。”
浮云:“嗯……”
简单两句敷衍后,浮云给鹿临溪夹了几筷子菜,仿佛是在对她说——多吃饭,少说话!
平日到底还是重色轻友了啊。
大鹅拍拍翅膀,摇头叹息,埋着脑袋吃起了自己碗里新添的菜。
那天夜里,鹿临溪睡在了浮云的屋子里。
果然啊,她还是喜欢和浮云待在一块儿,浮云这边有软和的床可以睡。
要不是为了那龟爬似的好感度,她真是半点也不想每天在谢无舟那边委屈自己。
入睡之前,她看了一眼好感。
浮云:3066
沈遗墨:102
谢无舟:853
好消息,男主的好感终于悄悄破百了。
语言不通可真是太难搞了。
不过话说回来,八百五的好感又是什么概念呢?
四舍五入都有浮云的三分之一了,这谢无舟怎么感觉还是那么油盐不进呢?
难道这就是嘴硬之王的实力吗?
不愧是嘴硬到可以把浮云那么心大的姑娘伤到心如死灰的男人!
难搞,实在是太难搞了!
大鹅晃了晃脑袋,努力把难搞的男人从自己杂乱的意识里甩了出去。
她现在准备睡觉了,可不希望梦里还会梦见那个家伙。
万幸,一夜无梦。
因为睡得好,第二日起来,就连清晨的阳光都是那么的惬意。
仙盟大会没几日便要开始了,沈遗墨身为玄云门首席弟子,需要做的事情不少,自然是清净不了一点的。
他离开前,不忘叮嘱浮云:“如果你想四处走走,旁人问起你的身份,你也别与他们多说,实在纠缠,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叫他们别再追问了。”
浮云点了点头。
“我大概要落日时分才能回来,午时要是饿了,随便找个我们玄云门的问问,让他带你去堂厨……”沈遗墨说着,似是有些放心不下,又补了一句,“要是他们不理你,你就提我的名字。”
浮云再次点头。
沈遗墨想了想,似乎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了,于是最后说了一句:“护符记得贴身带。”
在之后,人就走了。
这沈遗墨人一走,浮云便闭上眼睛修炼了起来。
鹿临溪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了半天,一时只觉百无聊赖。
她想找谢无舟带自己出去逛逛,看看能不能提前接触一下主线任务的重要NPC,但是自尊心又猛猛作祟,半点儿都不想做斗嘴后先低头的那一个。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跑进了浮云的房间,心怀罪恶地打断了浮云的修炼。
“出去逛逛吗?”
“好啊!”
浮云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没走到门口便问了一句:“要叫上谢无舟吗?”
鹿临溪:“不要!”
大鹅的语气分外坚定。
浮云:“对哦,差点忘了,你们还在冷战!那不叫他了,我俩自己玩儿!”
她说着,快步走在了前头。
鹿临溪扑扇着翅膀追在身后,一人一鹅蹦蹦跶跶出了院子。
浮云:“小溪,我们去哪儿啊?”
鹿临溪:“都可以!”
浮云:“那我们就顺着日出的方向走吧!”
鹿临溪:“GOGOGO!”
浮云:“什么够啊?”
鹿临溪:“我说——走走走!”
浮云:“噢,走走走!”
鹿临溪:“走咯!”
浮云步子轻盈地走在前头,一路跑跑跳跳,仿佛脚尖都一直垫着。
鹿临溪追在后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蹦跶,直到穿过了无人的竹林,这才显得稍微文静了一些。
离开竹林后,鹿临溪的社恐又发作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浮云这一路被拦住搭讪的次数,似乎远远超过了昨天。
她本以为昨日入山时有那么多人前来搭话,是1+1+1的效果。
今日再看,才猛然惊觉,昨儿竟是沈遗墨和谢无舟替浮云挡下了许多见色起意的家伙。
此刻浮云身边没他俩了,一下子就被好多男的包围了。
这些家伙一口一个浮云姑娘,在身侧殷勤地追了一路,问东问西,尬得鹿临溪在心里狂翻白眼。
这路走着走着,鹿临溪就觉得自己没地儿落脚了。
短暂沉思后,她忽然扑扇着翅膀凶巴巴吼叫起来,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
浮云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俯身把鹿临溪抱了起来,皱眉说道:“你们把小溪吓到了,再不让开,她会咬人的!”
大鹅十分配合地张大嘴巴,伸长脖子朝前叨了一口空气。
装出来的凶神恶煞,还真吓到了几个人。
浮云趁着这个空档快步跑走。
再之后,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都会感受一次来自大鹅的威胁。
世界好像一下清净了很多。
浮云抱着大鹅,一路寻着人少的地方前行,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较为清净的地方。
鹿临溪忽然感觉自己的视线里有奇怪的光在闪。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才敢确定这不是眼花。
是那平日里跟死了没区别的系统又在给她提示了。
不过那样的闪烁只持续了几秒,而后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浮云,我们往那边去吧。”她将脖子向前伸了伸,以此为浮云指了个方向。
浮云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便向前走去。
此处没有外门弟子,偶尔看见一两个身影,都穿着玄云门那天青色的弟子服,且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浮云走着走着,忽有一个弟子加快步伐,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可是迷路了?此地是掌门与夫人的居所!”那名女弟子压了压嗓子,轻声提醒道,“夫人身子不好,向来喜静,平日里除去负责侍奉的女弟子外,旁人是不能随便靠近此地的。”
掌门夫人?
就是那个温祝余的妻子,沈遗墨的师娘,千年蝶妖——虞梦枝?
难怪系统要提示啊,此处竟是她的住所!
这千年蝶妖还不太爱见人呢。
想想也是,这可是仙门啊,这么一只妖精住在这里,要是天天有人在这附近晃悠,就算她自己不慌,把她藏在此处的人也该慌死了。
再说了,蝶妖的妹妹死在仙门中人手中,又哪里愿意和仙门中人多打交道?
或许对她而言,这些仙门弟子啊,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这上前来劝说的弟子语气很是温和,浮云仍是被她说得心虚了起来,一时做错事了似的,连忙向前鞠了一躬。
“对不起,对不起,我第一次来这儿,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走,马上走!”
她说着,转身要走。
可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颜颜,来者是客。”
那一刻,鹿临溪不由一愣。
这个声音太温柔了,不过短短几字,便已让人心生好感。
而这份温柔里,还携着几分虚弱,仿佛身子骨真的不好似的。
鹿临溪扭着脖子回头看去。
只那一眼,便失了神。
她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这只蝶妖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很不一样。
她好像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原文之中,温祝余可以不顾一切爱这蝶妖二十七载,哪怕最后死于她的手中,也没有恨意,只有满心遗憾。
这位掌门夫人的身上,有着一种易碎的美,像是水中的月光,让人忍不住想要守护。
虽然这样对比不太礼貌,但鹿临溪是真的觉得,许多小说里那种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死去了的,会被人惦记一辈子的白月光,如果都能是这个样子的,绝对会让那些男人的深情变得非常合理。
可她的身体怎么会弱呢?
她可是要干碎整个仙盟的女人啊!
她这易碎感看上去跟真的一样,是不是这年头想在《入魔》里干坏事,至少得有影帝影后级别的演技啊?
先前那蜘蛛精是这样,此刻这蝶妖也是这样。
也不知这俩妖精的演技与谢无舟比起来孰高孰低啊。
鹿临溪正胡思乱想呢,那个被叫做颜颜的弟子已经转过身去,对着那位夫人欠身行了一礼。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她语气中满是担忧,“外头风大,别又伤了身子!”
“我这身子哪有那么弱啊?”虞梦枝轻笑着摇了摇头,把话带回了方才的话题,“颜颜,这位姑娘不是门中之人,不知门中规矩,不应责怪。”
“对不起夫人,我也是怕她吵着您,毕竟她怀里抱了一只……”
浮云连忙回身说道:“掌门夫人,不能怪她!是我不认路,胡乱走到这边来的,我是觉得其他地方都太吵了,这里很安静,所以……”
“姑娘不必自责,既是无意间来的,便也算是一种缘分。”虞梦枝柔声说道,“都怪祝余,从不允许旁人来此扰我,清净是清净了,但也偶尔憋闷。”
她说着,缓缓上前两步,望着浮云问道:“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浮云认真道:“回夫人,我无门无派,是跟着沈遗墨来到此处的。”
虞梦枝闻言,嘴角不禁扬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弯眉笑道:“原来是遗墨将你带回来的,那小子被祝余管教得跟个闷葫芦似的,想不到还有带小姑娘回来的一天。”
一旁的颜颜听了,也忍不住低眉偷笑。
浮云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不过那蝶妖倒是挺喜欢她的,见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又主动问了别的问题。
虞梦枝:“你叫什么名字?”
浮云:“我叫浮云,就是天上白色的那些!”
虞梦枝:“漂浮不定的云彩?”
浮云:“对!”
虞梦枝:“没有姓氏?”
浮云:“没有!”
虞梦枝:“你这名字,倒是自由自在。”
浮云:“谢谢夫人夸奖!”
“浮云姑娘生得这么漂亮,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虞梦枝说着,目光向旁侧的房间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若是不急着走,愿不愿意陪我这个一身病气的人进屋聊聊?”
浮云茫然地眨了眨眼,回过神后愣愣点了点头。
“小溪,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她小声对怀中的大鹅说着。
鹿临溪点了点头。
正好,她也想好好看看,这蝶妖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可是夫人……”
“颜颜,你先退下吧,我和她聊会儿。”她说着,轻笑着打趣了一句,“这可是你大师兄带回来的姑娘,你要是赶她走了,小心被你大师兄知道。”
颜颜一时无奈,只能笑着叹了一声:“那夫人,您先聊着,晚点我再来给您送药。”
她说着,转身离去。
浮云抱着大鹅走进了一旁的书房。
她见虞梦枝坐了下来,便也寻了个地方乖巧坐下。
似是有风吹过,关上了敞开的房门。
虞梦枝目光如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浮云。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笑道:“浮云姑娘,应是妖族吧?”
“啊!”浮云一下慌了神,下意识低头看了鹿临溪一眼。
“别怕,她应该没有恶意!”鹿临溪抬头哄道。
“我,我……”
“你身上没有妖气,但是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很熟悉的符术。”
虞梦枝说着,向前伸出了左手。
一道幽蓝色的灵光闪过,她的掌心里多了一道叠起的符咒。
“这……”
“这符咒,可是祝余年轻时候偷偷自创的。”虞梦枝说着,将那符咒收回了体内,弯眉浅笑,“他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我看才不是呢,他到底宝贝那个徒弟,什么都肯教给他。”
浮云:“夫人,你……”
虞梦枝:“我也是妖族。”
浮云:“啊!”
虞梦枝:“我说怎么见你这么亲切,自从来了玉山,我都二十几年没见过妖族了。”
浮云闻言,眼底一下有了光,脸上的拘谨都少了许多。
“夫人,你真的是妖啊!”她说,“我是一只鹅妖,我怀里的鹅也是妖,她叫小溪,夫人能听懂她说话吗?”
“听不懂。”虞梦枝摇了摇头,“她妖力怕是太弱,你若不说,我都没有察觉到她也是妖。”
浮云:“其实我该和小溪一样弱小的,是她……”
鹿临溪:“咳咳!”
不要什么都和别人说啊喂!
一下子能增长五千灵根的灵药必定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
眼见仙盟大会过不了几日便要开始了,这蝶妖可是急需力量催动法阵的,这种东西的存在要是让她听了去,只怕要惹麻烦上身了。
浮云:“是她,是她不思进取。”
鹿临溪:“……”
可恶啊,有被骂到。
鹿临溪忽然伤感了起来。
要是有得选,她也想勤学好问、奋勇争先、积极向上啊!
可问题是她根本就找不到修行的法门嘛!
虞梦枝将目光望向了鹿临溪,柔声说道:“慢慢来,修行最初,总是最难的。”
哈哈,她人还怪好的嘞……
可惜啊,大鹅还没到最初呢,大鹅压根没能入门。
浮云忽然问道:“夫人,你既是妖,身子怎会如此虚弱?”
“常年用符术压制着妖力,身子弱些也是正常的,也就看上去唬人一些,其实并无大碍。”
虞梦枝这般说着,鹿临溪倒是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这蝶妖要在玉山之上布那么大一个阵法,不知要以灵力幻化多少蝶卵,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子自然也就变得虚了。
如此想来,她没有力量催动阵法,八成就是在布阵的过程中把自己给掏空了。
该说不说,这本小说里的坏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裴文生也好,虞梦枝也罢,平日里不是温文尔雅,就是温柔如水,让手里没剧本的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可他们一旦发起疯来,都是连自己也不放过的狠人。
不过比起这些狠人,更可怕的还得是谢无舟。
裴文生和虞梦枝只有千年修为,再怎么狠也能有个极限。
可谢无舟就不同了,一只活了不知到底几千年的老孔雀,干啥坏事都轻轻松松的,恐怖得让鹅头疼。
男女主一个直一个呆。
他们是斗不过这个大反派的。
大鹅想到此处,不仅闭眼轻叹了一声。
她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谢无舟喜欢上我呢?
这也太难为鹅了!
第43章
虞梦枝与浮云聊了许久,从这山里聊到山外,言语中似透着对外头世界的向往。
浮云问她,既然山中待着无趣,为何不出去走走?没了符咒的压制,身子也能恢复不少。
虞梦枝听了,只是低眉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爱上一个不自由的人,注定是要为他放下一些自由的。
她说着,浅浅一笑,却又笑得好似一声轻叹。
“还是说说你吧,你不是随遗墨来的吗?”虞梦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轻声把话说了下去,“遗墨这孩子,是祝余从恶妖手中救下的遗孤。他的那些师叔师伯见他天资极佳,生怕他贪玩误了修行,打小便不许他与门中的同辈弟子接触太多——这十几年来,把他教得老气横秋的,没点儿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你是看上他什么了?”虞梦枝说着,望向浮云的眼底多了一丝打趣,“就因为他生得好看?”
“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重要,我看得出来,你确实喜欢那小子。”虞梦枝笑道,“我本以为这小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想不到他会将你带来玉山,想来心中是有你的。”
“真的吗?”浮云双手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大鹅。
“哎哟,真的真的,你别勒我!”鹿临溪仰头就是一声哔哔。
浮云愣了一下,抱鹅的手松了些许,嘴上却忍不住继续追问:“他心里,真的有我?”
虞梦枝笑着点了点头:“他自幼长在仙门,听的都是人善妖恶的话语,修的都是降妖除魔的术法,若非心中有你,又怎会冒着风险,将你带回此处?”
浮云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欣喜。
可未等她高兴几秒,那虞梦枝便忽然放低了声音,幽幽说道:“可他到底是玄云门数百年来天资最高的弟子,玄云门的未来系在他的身上,无论他愿或不愿,早晚都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你愿意陪他一直留在这玉山之中吗?”
大鹅警觉!
大鹅一下抬起脑袋,朝虞梦枝望了过去。
什么意思,这蝶妖什么意思!
就算她感情不顺、心中有恨,也没必要一见面就说这种话影响男女主的感情吧!
浮云修为不高,蝶妖应该不至于对她心生忌惮。
可如果不忌惮,此刻又为何要说这种话,让浮云心生犹豫呢?
难道她是真与浮云一见如故了,所以好心想劝浮云离开,免受大阵所害?
不管出于什么心态,都不该这样拆CP呀!
鹿临溪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浮云。
只见她低垂着眼睫,似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样的沉默似是持续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浮云忽然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夫人,你的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
虞梦枝:“没事,这个问题吧,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我也未必答得出来。”
她说着,柔声问道:“房间里还是太闷,陪我四处走走?”
浮云点了点头,起身随着虞梦枝走出了书房。
散步之时,她们又聊了许多。
直到午时饭点,似才稍微尽兴了一些。
那一日,两只小鹅妖离开之前,不忘在玄云门掌门夫人处蹭了一顿清淡的午饭。
浮云走时,那位温柔而又美丽的夫人还让她有空常来。
在回竹舍的路上,浮云一直在夸那位夫人的好。
可她并不知晓,那位夫人为了一命之仇,到底在背地里计划了些什么。
鹿临溪没有证据,一时不知如何提醒,只好沉默着听了一路。
重回竹林之时,她忍不住说了一句:“浮云,有些事不用想得太远,谁都说不准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其实我们只要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浮云:“你怎么忽然提这个啊?”
鹿临溪:“那不是掌门夫人和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吗?”
浮云想了想,道:“不奇怪啊,我能理解!”
鹿临溪摇了摇头:“你别太理解啦,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看沈遗墨也没那么死板,他不一定会永远留在玉山的!”
先不说沈遗墨是小说男主,身上剧情使命重得要命,绝不可能为了师门的期望留在玄云门安稳度日。
就单看这眼下这情况,要是她如何都拦不住谢无舟与那蝶妖串通作恶,那么再过几日这玉山都要没了,浮云完全不必担忧虞梦枝提的那个问题嘛。
浮云听了鹿临溪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头。
“小溪你说得对,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一定会永远留在玉山。”浮云说着,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枝,“不过小溪……我其实没有很在乎自己以后会在哪里,我刚才想了想,觉得好像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要我去到哪里都是可以的!”
浮云话到此处,眼里有了一丝疑惑:“只是,如果我为他留在此处,我就要和你分开了,对不对?”
鹿临溪一时愣住。
她完全没有想过,浮云竟在顾虑这种事情……
“小溪,我好像不太能够想象,你不在身旁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浮云轻声说道,“可我也不能替你决定留在哪里啊。”
“浮云,这不一样……”鹿临溪仰头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你和沈遗墨之间的关系,是不好相提并论的。”
“我知道。”浮云点了点头。
她短暂沉默了几秒,而后忽然开口问道:“小溪,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心中也有一个想要跟着去到天涯海角的人?”
鹿临溪:“啊?”
跟着一个人去到天涯海角?
那也太累了吧?她才没有那精力呢!
她只想回到原本的世界,每天一下班就窝回家里,有空调、有wifi,看看小说听听歌,追追新番看看剧。
要是这任务做完,系统能给她一笔大钱,她就把钱存起来吃利息。
这样班也不用上了,彻底可以当一只快乐的咸鱼了!
大鹅这般想着,眼底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笑意,在她心里是一场可能会实现的美梦。
在浮云眼里,则是一个答案。
“那个人是谢无舟吧?”浮云说着,蹲下身来,平视着地上的大鹅,认真问道,“如果我选择留在这里,你会跟着他离开,对吗?”
“啊?”鹿临溪不在状态地歪了歪脑袋。
不对不对。
这是天大的误会!
她才不要一直跟着谢无舟呢!
她和谢无舟之间只能有一串名为“好感度”的数字连接起来的虚情假意。
谢无舟有啥值得她死心塌地的吗?
臭屁又心机,嘴欠又自恋,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没有半分优点!
她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会开空调,喜欢他能打蜘蛛?
她这辈子最多就是和那家伙互为损友了——前提还得是他自愿弃恶从善。
要她喜欢上谢无舟那只孔雀,只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够,少说得等这天上再也没有太阳的那一日吧!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乱说,万一被谢无舟听见了,没准扣她好感呢!
鹿临溪心不在焉地于心底嫌弃着某人,回过神时浮云似已在她边上说了许多的话。
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翅膀,将注意力往浮云身上集中了一点。
“其实,关于掌门夫人那个问题,我心里是有答案的。”
“什么答案?”大鹅好奇问道。
“继任掌门之位,肩负玄云门的未来,这些话听上去就好不自由……”浮云说着,抱着双膝于地面坐下,望着大鹅轻声说道,“我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也可以为他留下来,但这样的未来是他想要的吗?”
她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牺牲自己的自由,去成全对方的不自由——那这份喜欢,为他们彼此带来了什么呢?
她想,她在鹅圈都待得住,在玉山怎会待不住呢?
可她不希望自己的让步换来两个人的不自由。
如果有一天,真要让她做出选择,她会先问问沈遗墨,看看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要是这一切是他自己想要的,她愿意留在他的身旁一直陪着他。
要是这一切是旁人强加给他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与此同时也在心底期望,他能勇敢一点,随她一同离开。
如此一来,不管前者还是后者,两个人中总归是有一人能够自由的。
浮云话到此处,抬头望向了天空。
“小溪,你有感觉到吗?掌门夫人似乎过得不怎么开心。”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说道,“虽然她总是笑着,笑得十分温柔,可我就是感觉她的眼里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很浅很浅的伤感。”
“确实!”鹿临溪点了点头。
不愧是女主,平日里呆归呆,遇上这种事情,心思倒也还算敏感。
说到底,虞梦枝对温祝余的感情能有几分坚定呢?
谈什么爱与自由,无非是复仇的幌子,也就只能骗骗旁人,骗不了自己。
得到了大鹅的肯定,浮云更加确信地把话说了下去。
“我觉得,她仿佛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坚定,就像是一个想要回头,却不知为何回不了头的人。”她说着,不由得皱了眉头,“她一定是选错了,两个不自由的人在一起,应该没有谁是过得开心的,或许他们都只是在强撑着不分开罢了。”
浮云话到此处,不由轻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这样不开心,我也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鹿临溪:“这才见了一面,你就这样关心上人家了?”
浮云:“夫人说与我一见如故,哪怕只有一面,也是可以关心的呀!”
鹿临溪:“所以呢?”
浮云:“她好像很孤独的样子,我是不是该多陪陪她?”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让浮云日后少去见那蝶妖。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原文之中,浮云与那蝶妖几乎没有交集,沈遗墨也与这位师娘相见甚少。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一直无人发现蝶妖与反派之间的交易。
要是白日里,浮云一直陪着那蝶妖,等到了晚上,她又负责把谢无舟给盯牢。
这俩人不就没啥共谋大计的机会了吗?
“你说得对啊,掌门夫人好可怜啊,因为身份特殊,她都找不到一个能陪她聊天解闷的人!”鹿临溪上前两步,认真道,“既然你们一见如故,那你白天多去陪陪她吧!”
“嗯!”浮云点了点头,“小溪你也要一起吗?”
“我,我就算了吧,她听不懂我说话,你们聊天我也不好打岔……”鹿临溪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留在竹舍里吧……”
浮云:“我明白了!”
鹿临溪:“嗯?”
浮云:“你是不忍心每天都把谢无舟一个人留在那里,对不对?”
鹿临溪:“……”
别胡乱“明白”这种事情啊喂!
大鹅原地跺了跺脚,一脸认真地纠正道:“我这不叫不忍心,我这叫做不放心,明白吗?”
浮云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耸肩笑道:“差不多嘛!”
大鹅叹了一声,不再解释什么。
浮云:“回去以后,你是不是要与他讲和啦?”
鹿临溪:“……”
浮云:“谢无舟脾气是有点古怪,但人还是挺好的,小溪你性子比他好,以后多让着他一点嘛。”
鹿临溪:“凭什么啊!”
浮云:“也对哦,凭什么是你让他呢?性子好,不代表要承受委屈啊!”
鹿临溪:“对嘛!”
浮云:“没事的小溪,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咱们慢慢来,说不让就不让,一定教他慢慢学会怎么让着你!”
鹿临溪:“嗯!”
浮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回去!”
她说着,走在了前方。
鹿临溪拍拍翅膀跟了上去。
一人一鹅回到竹舍之时,太阳还未下山。
为了阻止谢无舟与虞梦枝接头,鹿临溪决定先一步放下昨日那份小小的仇怨。
走进院门的那一刻,她扑扇着翅膀飞向了谢无舟那间客房。
为了节省时间,她甚至没有走门,而是走得窗户。
只是当她飞进屋时,屋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谢无舟!人呢?”
大鹅喊魂似的跑遍了竹舍内外,没得到半点回应,一时有些气馁地坐在了地上。
“我俩出去了,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是会闷的嘛。”浮云说着,走至鹿临溪的身旁,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急不急,他就是出去透透气,晚点儿也就回来了!”
谢无舟出去透气?
就他这种随便找个地方都能闲坐一整天的家伙,还需要去外头透气?
得了吧,他肯定是去找那蝶妖了!
那些用以掩盖妖气的符咒和术法能骗得了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骗不过他的。
他肯定昨儿就察觉到玉山有妖了,就等没人盯着他的时候跑去一探究竟呢!
可恶啊,疏忽了,就该一直盯着他的!
大鹅这般想着,气呼呼地坐在院门口守了许久。
她是如何都没想到啊,这谢无舟回来的时间竟比那太阳落山才“下班”的沈遗墨还要晚上足足两个时辰!
这天都黑透了,他是干啥去了?
总不能已经把虞梦枝的阵法给研究透了吧?
大鹅带着一脸质疑,仰着脖子望着他,从院门口一路跟进了客房。
她很确定,谢无舟看到她了。
不止看到了,在她跟着他走进这间屋子时,他的嘴角还明显上扬了些许!
他在得意,他在以这种无视的姿态,宣布此次冷战的胜利者是他!
鹿临溪多想转身跑去浮云的屋里,但她今晚有事要盘问这个家伙,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间屋子里。
屋内的烛台是在谢无舟进屋的瞬间一同亮起的。
他在大鹅质疑的目光中走至桌边坐下,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水,端至嘴边喝了一口,这才回头朝大鹅看了一眼。
“不生气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
鹿临溪冷笑一声,两步蹦上凳子,又拍着翅膀跳上了桌。
她平视着他的双眼,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生气了?”
谢无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淡笑着说道:“原来还气着啊?那怎么进我屋里了?”
真是令人恼怒又无比熟悉的欠抽语气啊。
哪有人天天这么说话的?
也就是这家伙修为高,不然早该被人揍成猪头了。
鹿临溪:“我有话要问你!”
谢无舟:“说吧。”
鹿临溪:“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谢无舟:“与你何干?”
鹿临溪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确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谢无舟都是不必向她汇报行踪的。
但有那么一刻,她就是很想看看,那快九百的好感到底值得上几毛钱。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长气,昂首挺胸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知道,不可以吗?”
“可以。”谢无舟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能说说,你今天都去哪里了吗?”大鹅继续问道。
“见了个人。”谢无舟淡淡说道。
“虞梦枝?”鹿临溪追问。
谢无舟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不多不多,就是上午刚好见过。”鹿临溪说着,向前伸了伸脖子,“没猜错的话,你一直都在暗处,直到我们走了,才去见了她?”
谢无舟笑了笑,没有回答。
“谢无舟,我知道你没安好心,可她就是一个藏匿在仙门里的妖族,一心想和爱人相守,你见她做什么?”鹿临溪信念感爆棚地胡扯着,目光严肃得像真的一样,“你要一颗催生怨气的种子,非得从这样一个无辜的妖族女子身上下手吗?”
此话说完,她都觉得自己演技进步了许多。
这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谢无舟者终成演员啊!
“鹿临溪,你总觉得我是灭世的魔头,可你所坚信的东西,又能有几分良善?”谢无舟淡淡说着,语气之中多了些许不屑,“一心想和爱人相守?你不会真信了吧?”
果不其然,他已经知道蝶妖的真正目的了。
看来这阵法应该也已“参观”过了吧。
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套出更多的信息呢?
谢无舟:“省省力气吧,别思考了。”
鹿临溪:“……”
谢无舟:“你还没有聪明到,能从我嘴里套出我不想说的话。”
鹿临溪:“……”
谢无舟:“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怕告诉你,因为你阻止不了我。”
鹿临溪:“……”
这话说的,又难听,又真实。
鹿临溪一下泄了气,一屁股坐于桌上,重重叹了一声。
她想了想,抬眼问道:“行,那你告诉我,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那只蝶妖在此处潜伏了二十余年,不惜损伤自身修为,暗中布下了一个足以笼罩整座玉山的杀阵,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她便能在仙盟大会上催动阵法,将这各门各派新一代的翘楚一举灭亡。”
“为什么?”鹿临溪配合着明知故问起来。
谢无舟:“她唯一的妹妹死于玄云门前任掌门之手。”
鹿临溪:“就因为这个?”
谢无舟:“不够吗?”
鹿临溪:“……”
够够够,这可太够了。
大反派要灭世都说不出一个理由,虞梦枝只是想灭掉人间仙门,一条命的理由怎么不够呢?
鹿临溪:“所以你要帮她?”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欠我一件事,现在我决定了,我要你不许帮她?”
谢无舟:“我说过,我答应的是替你做一件事,放……”
“啊啊啊,好好好!”鹿临溪连忙打断了谢无舟未说完的话,先一步抢道,“我知道我知道,放弃不算,不就放弃不算吗?”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回头看向谢无舟,一脸天才地说道:“那这样吧,你替我去把那阵法毁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在谢无舟眼里看到了一丝不悦。
鹿临溪:“你这什么表情啊?”
谢无舟:“……”
鹿临溪:“看我做什么?”
谢无舟:“……”
一人一鹅对视许久。
鹿临溪见他一直不动,当即站起身来。
她扑扇着自己的小翅膀,一脸积极地大声催促起来。
“天还没亮呢,你别歇着呀!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
大鹅说着,先一步朝窗外飞去。
然而下一秒,一道无形的灵墙将它拦在了窗口。
“啊!”
一只大鹅应声落地。
她颓废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世上的事但凡和谢无舟沾了关系,要是看上去太过容易,那一定是不可能滴。
第44章
该说不说,脑门撞上灵墙的感觉,就跟全速奔跑时撞上了一块玻璃似的。
鹿临溪现在不止脑瓜子嗡嗡的,就连脖子也跟撞折了似的。
她扑棱了一下翅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悲伤地发现自己脖子往上的部分是真动不了了——稍稍动弹一下都疼得让她眼泪直流,止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这是飞得太猛,把脖子撞骨折了?
坏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不会需要休养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吧?
脑袋晕乎乎的大鹅正胡思乱想呢,忽有一道红色灵光萦上了她的身子,将她束缚着缓缓悬于半空。
好你个大反派,这种时候还要用法术欺负鹅吗!
鹿临溪顿时来了脾气,忍不住向前伸了伸脖子,咬牙切齿地准备把谢无舟臭骂一顿。
然而下一秒,她不由愣了一下——她刚才向前伸了一下脖子?!
大鹅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好像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件事——此时此刻,牢牢束缚着她的那股灵力,非但没有为她带来一丝疼痛,还让她身上的疼痛尽数消失了!
震惊之余,她耳边响起了一声十分突兀的系统音。
【灵根+500】
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身上的灵光拽回了谢无舟身前一米远的地方。
谢无舟目光近似冰冷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沉声说道:“鹿临溪,我说过,你心里要有数,别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敢提。”
在鹿临溪十分有限的记忆里,谢无舟很少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话。
这家伙上一次那么认真,似乎是在她偷走玉佩、放走浮云,回去后还把他臭骂了一顿的那一日。
“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谢无舟的语气冰冷得吓人,“我不可能一直陪你玩扮演好人的游戏,不要以为我为你做过几次无关紧要的让步,就真能为你那三言两语放弃我原本要走的路。”
“原本……要走的路……”鹿临溪喃喃重复着这一句话。
是她太想当然了。
原文里带在身旁相伴十几年的女主都没能让这魔头改换心意,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让他换一条路呢?
她无声地叹了一下,只听得谢无舟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听清楚了,我孤身离开魔界,一路行至此处,为的就是将祈泽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那平静的话语里似是没有一丝感情。
她望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了最后的那句解释:“此次一举重创人间仙门,会是一个最好的开始。”
末了,他左手食指轻轻起落。
灵光散去,鹿临溪落回了地面,微微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谢无舟这番话,几乎不留一丝情面,就是冲着撕破脸来的。
或许他忽然看透了。
他忍她让她,由着她闹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在身边养了一只“白眼鹅”,半点也共情不了他的选择。
或许他想明白了。
他要走的那条路,只需要棋子,不需要朋友。
或许他真的失去耐心了。
人间仙门将灭,两界通道将启,他不用与主角们继续虚与委蛇了。
所以,他懒得和她玩了,他准备赶她走了。
鹿临溪本以为这样冰冷到有些残酷的话语,会让她感到十分生气或是心寒。
可事实上,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可以非常平静地告诉自己,这一切本就该是如此的。
如果这件事情那么容易解决,那就不会是非常重要的主线节点了。
又或许,这件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不管她怎么努力,不管剧情线发生怎样巨大的变动,最重要的节点都会像反派出现,像男女主相遇相知那样,完全无法避免。
其实,眼前这位大反派,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所有能说的、能做的,一切不阻碍他真正目的的,他都已经对她尽量让步了。
她怪不了他,因为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他不是一个好人。
他从未在这一点上欺骗过她。
甚至直到这一刻,他都还留有一丝耐心,压着怒气与她好好说话……
说到底,是那些好感度让她产生了错觉。
或许她对谢无舟而言,确实已经和旁人大有不同了。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甚至她不能把浮云的好感度当做一个参照物。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对单纯善良的浮云而言,三千好感就可以掏心窝子,但对谢无舟这种心念如铁的大魔头来说,就算真有三千好感,估计也只能减少嘴欠频率。
鹿临溪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好感度,比起白天低了一百。
还好,减得不多,或许可以试着找补回来。
屋内的气氛是沉默的。
她想了很久,这才鼓起勇气,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又越界了……”
她的道歉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短暂沉默后,她又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惹你不开心了,你还为我疗伤……”
鹿临溪说着,试探着向前靠近了几步。
她还不能被反派赶走。
哪怕人间仙门注定覆灭,哪怕两界通道终将开启,主角会被逼上一条无望的绝路。
可只要她还留在谢无舟身边,后续的剧情就一定还有机会得到改变。
她不能因为心急就把事情搞砸了。
她看见谢无舟闭上了双眼,眉心紧锁着,不知心底压抑着怎样的不悦。
鹿临溪忽然放下心来。
能从谢无舟身上看出情绪,哪怕是明显的不悦,也比什么都看不出要好。
至少她知道,他又一次因为她生气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只孔雀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随便与他逆着来,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乖顺一点比较容易顺好那炸掉的毛。
她试着再次往前走了两步,乖巧地蹲在了他的脚边,脑袋耷拉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我今晚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就是这句话,没有说错!
谢无舟缓缓睁开了眼,似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他冷笑问道:“你的要求,我拒绝了,你不生气?”
这话里是有脾气的!
大部分傲娇吵架后面对别人的道歉都是这样说话的!
有脾气,就代表能安抚。
大鹅当场立正站好,认真而又诚恳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是我不该妄图更改你的底线。”
“我要做的事,你不嫌恶?”
鹿临溪叹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谢无舟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之时,语气稍稍有了缓和。
“我一直以为,你我的底线互不相容。”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脚边的大鹅。
鹿临溪抬起头来,毫不退却地与之对视道:“谢无舟,我愿意相信,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我们之间的底线,还没有真正相撞。”她不卑不亢地说着,眼里满是坚定,“现在我摸到你的底线了,我会注意不去触碰它的,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很认真地望着谢无舟,似是想从他眼底看出点什么——比如一丝感动,或是一丝心软?
可在短暂愤怒后,他很快藏好了自己情绪。
要说哪里和平时不一样,大概是没了那种怎么看都很居心叵测的笑意,一下子多了几分距离感吧。
平时不乐意见他笑,此刻竟是有点怀念了。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嫌弃这家伙总是带着一副笑意的——该说不说,这家伙笑起来确实比不笑顺眼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不笑的时候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这让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哄了。
好在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谢无舟到底还是说话了。
谢无舟:“如果有一天,我触及了你的底线……”
鹿临溪:“你道歉的话,我会原谅你的!”
谢无舟:“我不会向你道歉,我决意要做的事,不会是无心的,也不会仅有一次。”
鹿临溪:“……都行啊,到时再说呗。”
他们话至此处,一时没了下文。
鹿临溪大着胆子跳回了桌子上,伸出一只脚掌,轻轻踢了踢边上的水壶,眼里露出一丝期盼。
数秒静默后,谢无舟为她倒了一杯水。
大鹅低头喝了一口,像是一种无声的和解。
她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骗我的,你那么喜欢忽悠别人,怎么每次和我说话,连骗都懒得骗一下。”
谢无舟:“我没必要骗你,你什么都做不了。”
鹿临溪:“我有嘴啊,我可以揭发你。”
谢无舟:“你可以试试。”
鹿临溪:“……”
那还是不用试了,无论口才还是演技,她都是比不过谢无舟的。
用尾巴毛想想都知道,她要是跑去揭发谢无舟,谢无舟能想出一百种说辞让沈遗墨和浮云相信他们之间只是在闹别扭。
鹿临溪挫败地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嘀咕道:“算了,不试也知道结果。”
这是一次主动的示弱。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示弱对谢无舟而言挺受用的。
她故意与他靠得近了一些,近到只要他稍微动动手就能摸得到她。
虽说她不是很乐意像个宠物一样给人摸着玩儿,但是偶尔利用一下自身优势向反派示好,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这家伙先前心情不错的时候,还是挺喜欢抚摸她的脑袋、脖子,或是翅膀下那些绒毛的。
这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是喜欢对大鹅动手动脚的。
鹿临溪于心底这般想着,一时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再往前伸了一点。
可预想中的抚摸没有到来。
谢无舟只是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朝床边走了过去。
这就要睡觉了?
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有阵子没有摸过她了——抓脖子丢鹅除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分明好感一直在上涨,可表面上的互动却似刻意疏远了一些。
鹿临溪还没想出个结果,屋内的烛火便已尽数灭了。
她愣了一下,小声问道:“这么早就睡了?”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但也没有收到禁言通知。
大鹅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从桌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床边。
有一件非常值得她庆幸的事情,那就是这里的床不像外头那些客栈上房的床,它是没有帘子的!
鹿临溪大着胆子把脑袋搁在了枕边。
她小声说道:“谢无舟,我还有话想问你。”
谢无舟:“话真多。”
谢无舟说这话时,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不过他这话是嫌弃的意思,语气却很是平静,鹿临溪决定把这当做一种嘴硬心软的“默许”。
“谢无舟,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你就不会闷吗?”大鹅轻声说着,“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到,能不能稍微和我说说?”
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却隐隐觉得这家伙现下应是好说话得很,没像平日里那样将她赶走,或是让她安静。
刚才他说,他从魔界来到人间,就是为了把祈泽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他说的是祈泽,而不是沈遗墨。
在他的眼里,这个世上怕是从来都没有沈遗墨这个人,有的只是天界太子祈泽。
在《入魔》的设定里,祈泽是天界中唯一有可能对付得了天魔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身上肩负了太多的期望。
约莫百年之前,象征着天魔复生的异象愈发频繁,祈泽迫切想要寻求功法上的突破,不惜冒险下界历劫,这才有了正文里的沈遗墨。
只是她在看小说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搞懂,大反派费尽心思整这一通杀人诛心的连环计,一步步将沈遗墨逼至崩溃入魔,他到底图什么?
这世上多出一个与他实力相当,却又对他抱有无边恨意的魔,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每当有读者问出这个问题,作者都会说:“不要着急,全是伏笔,后面都会揭开的。”
可随着作者的烂尾,读者再也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鹿临溪决定浅薄且大胆地猜测一下。
谢无舟在堕魔之前曾也是个神族,他这般大费周章地摧折男主心智,无论如何都要拽男主堕入魔道,没准他当年叛出天界就和男主有着莫大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对祈泽似乎恨得厉害啊。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问了一句:“谢无舟,你与祈泽是有什么仇怨?”
她问完这句话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任何回音。
短暂思虑后,她决定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如今只是沈遗墨,你动动手指便能要了他的命,若是用上一些阴毒的法子,没准还能让他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回到天界。”
“我想,这对你而言应该不难,你为什么一定将他逼上绝路?”
“是为了逼他像你一样堕入魔道?”
鹿临溪话到此处,轻声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恨他吗?”
话音落时,她听见谢无舟缓缓吸了一口长气。
短暂等待后,她等到了他的回答。
他说:“我不恨谁。”
这话说出来,真是挺没信服力的。
不恨谁,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折腾这一切呢?
“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家伙特别嘴硬……”
“人与人之间需要交流的!”
“你连自己的计划都不怕告诉我了,有什么心事怎么就不能和我说说呢?”
“你有什么苦衷,悄悄和我说说呗,我发誓不告诉别人。”
“我总是容易误会你,不就是因为不了解你吗?”
“既然你会因为我的误会感到不开心,为什么不能试着让我了解你,让我努力去理解你呢?”
鹿临溪在边上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见谢无舟像个尸体似的,半点反应都不给,一时忍不住将脖子往前伸了伸,试图给他的耳膜带去一点来自大鹅的震撼。
奈何这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楚,她脖子不过就是往前伸了一下,嘴巴一不小心就啄到了什么。
——凹凸不平,又硬又软,这触感似乎是耳廓?
那一瞬,她感觉谢无舟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下一秒,她被他抓住了脖子,一下从地上拎了起来。
谢无舟躺不住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大鹅第一时间慌忙解释。
虽然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却仿佛可以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一种“被轻薄”了的愤怒。
她怎么知道,平日里碰都碰不着的家伙,今日竟是半点都没设防啊!
她也不想碰到他啊!
这孔雀那么自恋,该不会以为她在偷亲他吧?
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不搭理我嘛,我就想在你耳边喊一嗓子!但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这才……”鹿临溪这般解释着,还不忘问上一句,“不是,你的护体灵力呢?!之前不都碰不到吗?!!”
她话音刚落,便被谢无舟一把扔回了地上。
当她站稳身子,再想回头解释时,一道若隐若现的灵墙已经阻在了她的面前。
无语!
他这什么反应啊?这堵灵墙弄那么明显干什么啊!
小学生的三八线啊?
大半夜需要防狼啊?
明明吃亏的是她好吧?
她是女孩子诶,她都没有说什么!
……
算了算了,在谢无舟心里她还不是个女孩子呢。
那只孔雀可能真的觉得高贵的自己被一只啥都不是的大鹅给轻薄了。
这种小小的尴尬,和玉山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起来,其实是不值一提的。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大鹅这般想着,原地扭头卧下,带着满心无语闭上了眼。
第二日清晨,鹿临溪打着哈欠从地上站了起来。
谢无舟侧坐在窗边,扶着额,闭着眼,似是在吹那屋外晨风。
桌上的茶壶被红色的灵力温着,屋内飘着一阵茶香,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茶叶。
鹿临溪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仰头朝他打了个招呼。
“谢无舟,早啊!”
谢无舟缓缓睁眼,侧眼瞟了她一下,淡淡应了一声:“嗯。”
末了,又闭上了眼。
鹿临溪做了个深呼吸,不再多说什么。
昨晚的意外属实有些尴尬,她就暂时不求他能有啥好脸色了。
她刚走出房门,便见浮云从厨房里端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出来。
“小溪,你醒啦!包子刚蒸好,热乎的,你快来尝尝!”
浮云说着,把包子放在了院内的石桌上。
鹿临溪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桌边。
“今天的包子,我也有帮忙包哦!”浮云一脸开心地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两个比较奇形怪状的,“这俩丑的是我包的,可好认了!”
鹿临溪:“那我要尝尝你包的!”
浮云:“我给你撕开!”
鹿临溪:“小心烫啊!”
浮云:“嗯嗯!”
沈遗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望向院内一人一鹅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短暂疑惑后,他试探着问了声:“小溪,早。”
眼前的包子太烫,就算撕开了也完全没法下嘴。
鹿临溪正在边上看着馋呢,忽然听见一声问好,习惯性抬头回了一句:“早啊!”
这一声随意的“早”,直接把沈遗墨干懵了。
他快步走了上来,带着一脸惊讶、茫然、诧异,弯腰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大鹅。
鹿临溪好奇看向浮云:“他在干嘛?”
浮云好奇看向沈遗墨:“你在干嘛?”
沈遗墨若有所思地在一旁坐下,抬眼向浮云问道:“你没发现……她会说人话了吗?”
浮云闻言,不由一愣。
鹿临溪也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阵沉默后,浮云转头看向鹿临溪:“小溪,你再说一句话让我听听?”
鹿临溪:“早,早上好?”
浮云一时喜出望外:“你真的会说话了诶!”
鹿临溪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她把脖子撞伤了,谢无舟有为她疗伤。
——当时加了五百灵根来着!
对啊,灵根一千五了!
她能说人话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大鹅高兴得扑扇着翅膀原地蹦跶了起来。
一旁的沈遗墨却是陷入了一阵沉思。
他沉默片刻,忍不住担忧地叮嘱道:“小溪,你记住,千万不可在旁人面前说话,这要是让人发现了,只怕是会把你抓走……”
大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瑟瑟问道:“被抓走会怎样?”
“我也不知你会不会被当做妖族抹杀,毕竟你身上没有妖气。”沈遗墨十分困惑地说道,“我从未见过哪只妖精修炼至能吐人言,身上还没有半分妖气的——虽说这很奇怪,但不管身上有没有妖气,一只鹅都是不该说话的。”
浮云:“对啊,小溪,你一定忍住,有外人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话!”
大鹅张了张嘴,最后默默闭了回去。
好消息,灵根一千五了,她可以说人话了。
坏消息,一只鹅,于情于理都是不该说人话的。
综上所述,她还是只能继续做一个哑巴!
愁死了!
什么时候才可以做一个人啊!
第45章
沈遗墨认真叮嘱了大鹅半天,见鹅连连点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拿上俩包子便去帮师门准备大会事宜了。
原来修仙的人也会这么忙啊,连早餐都要在路上边走边啃,和社畜也没有多大区别嘛。
鹿临溪有些同情地望着沈遗墨离开的背影。
浮云在一旁吹凉了撕开的包子,递到了鹿临溪的嘴边:“不烫了,可以吃了。”
大鹅张开嘴巴,在这一口接一口的细心喂食中吃饱了肚子。
沈遗墨做的包子,味道倒是很不错。
如果没有后续那些乱七八糟的虐心剧情,浮云此生跟着沈遗墨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只能说,男主不愧是男主,基础配置就是高。
长相、修为、性格、人品样样不差,不但吃苦耐劳,还会做饭洗碗。
也难怪恶毒女配那么痴恋于他。
她要不是个局外人,不知这主角注定要经历的命运,怕也很容易对这样的异性动心吧。
可惜呀,男主注定是女主的。
她这个恶毒女配也就只能攻略一下难搞又没啥优点的大反派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浮云在这里吃得那么香,真不需要考虑一下某些难搞又没啥优点的反派吗?
鹿临溪如此想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谢无舟的客房。
那家伙此刻已经不在窗边了,但她这一瞬的目光被浮云看在了眼里。
浮云:“要给他送点儿进去吗?”
鹿临溪:“不用!”
那只孔雀本就喜欢浮云,要是浮云还去给他送早餐,想让他喜欢上一只鹅的难度就更大了。
浮云不能送,那她能不能送呢?
大鹅不禁思考起了自己这对小翅膀把包子干干净净成功送到谢无舟面前的可能性。
算了……
难度系数有点高。
还是叫他自己出来吃吧,那家伙有手有脚的,吃个早餐总不至于还要人伺候。
鹿临溪这般想着,拍打着翅膀飞上了窗沿,冲着正在喝茶的谢无舟喊了一句:“谢无舟,出来吃早饭啦,是包子,还热乎呢!”
谢无舟:“……”
大鹅站在窗边,歪着脑袋笑道:“多少吃点儿?”
短暂沉默后,谢无舟起身朝门边走去。
鹿临溪扑扇着飞回了石桌边,抬头时恰见谢无舟走了过来,分外殷勤地伸出翅膀快速擦了擦身旁的凳子。
鹿临溪:“您请坐!”
下一秒,她在谢无舟的眼里看到了诧异,又在浮云的眼里看到了茫然。
谢无舟似是迟疑了片刻,最后坐到了一旁没被大鹅擦过的石凳上。
鹿临溪咬了咬牙,自己蹦上了刚擦好的凳子。
浮云看了看大鹅,又看了看谢无舟,一时竟觉自己的存在有些突兀。
浮云:“那个,我想去陪陪掌门夫人,你们吃好喝好,我先走了啊!”
鹿临溪:“诶?!”
大鹅不过发了个愣,等她回过神时,浮云已如一阵风般从她身旁掠了过去,叫都叫不回来了。
谢无舟已经和虞梦枝接上线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监视他的必要了。
她就该和浮云一起去看虞梦枝的,虽然大概率啥破绽都看不出来,但总比此时此刻和谢无舟独处要自在一点。
昨晚的事,真是想一次尴尬一次。
其实她倒没有很在意啦,主要还是谢无舟表现得挺在意的。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意个啥。
养动物嘛,难免要被亲亲舔舔的,先不说她已经是一只十分安分的鹅了,这家伙都没把她当成女人看过,让她稍微碰碰又能怎样呢?
碰一下,一没叨二没拧,半点儿印子都没留下。
他一个大老爷们,有啥好金贵的嘛。
再说了,就算她有错,难道谢无舟就没有一点点问题吗?
熄灯的是他,不回话的是他,没用护体灵力的还是他。
这三件事,但凡他干对了一件,昨天的事都没可能发生啊!
鹿临溪这般想着,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这样一直尴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还是得主动积极一点,和谢无舟把关系修复一下。
“谢无舟,包子好吃吗?”大鹅仰着脑袋,问了一个很没意义的话。
首先,这包子她吃过了,好不好吃她心里有数,没必要问。
其次,包子不是她做的,好不好吃都和她没有关系。
但是要聊天,总得有话题,此时此刻除了吃的,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了。
谢无舟:“就那样。”
不容易啊,竟然没说难吃,哪怕是情敌,哪怕有旧怨,他私底下竟也没有对沈遗墨的手艺点个踩。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吃的问完了,话题没续上,她还能尬聊点什么呢?
大鹅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出新的话题,便见谢无舟放下了手中没吃完的包子,用绢帕擦了擦手,起身朝屋里去了。
他才吃了多少?
半个包子?
这胃口比鹅还小啊,平时也不见这家伙那么不能吃啊。
该不会是昨晚被她碰了一下,今儿在她面前有些坐立不安了吧?
要真这样,这大魔头还挺纯情啊!
鹿临溪这般想着,拍拍翅膀跳下凳子,止不住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追在了谢无舟的身后。
“谢无舟,你怎么就只吃半个啊?”大鹅在反派身后蹦蹦跳跳的,眼底的笑意多少带了几分缺德,“你不会在减肥吧?友情提示,吃不饱有害身心健康,千万不要用节食的方法做身材管理哦!”
话音落时,她已追着谢无舟进了客房。
“谢无舟,你今天怎么怪严肃的?”鹿临溪扑扇着翅膀给自己来了一个小段加速,一下冲到了谢无舟的身前,仰着脑袋歪着头,笑着问道,“你怎么不笑了啊?是生性不爱笑吗?”
大鹅笑得正嚣张呢,忽见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被一团灵力裹挟着悬了空,顿时吓得将头扭至身后,把自己喋喋不休的嘴藏进了翅膀,仿佛是在用行动向反派说明——你看,我闭嘴了,别泼我了!
茶壶是在五秒后平稳回到桌上的,反派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坐到桌边的。
鹿临溪小心翼翼回过头来,稍微大着胆子靠上前去。
鹿临溪:“你别不说话嘛,昨晚的事,真是一个意外。”
谢无舟:“昨晚的事,不必再提。”
“不提了不提了。”大鹅连连点头,点着点着却又忽然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我还是有点好奇,昨晚我到底碰到你哪了?是耳朵吗?”
“你……”
“好好好,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大鹅晃了晃脑袋,在谢无舟脚边乖巧蹲下。
她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谢无舟。
盯着盯着,似是看见他的耳根微微泛了红。
诶?真红了?
这平日里自恋到让人有些下头的孔雀竟是会害羞的?!
鹿临溪愣了片刻,连忙瞅了一眼好感度。
谢无舟:1241
什么时候涨那么多的!
要不是看了这一眼,就今早谢无舟这爱答不理的态度,她还以为好感度被大降特降了呢!
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这公孔雀的心思也不比海底针好寻啊!
得亏有系统监测好感度!
忽然破了千的好感度,让鹿临溪一下有了勇气和胆量。
她站起身来,拍拍翅膀跳到桌上,歪着脖子直勾勾地向谢无舟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好感破千了的缘故,鹿临溪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谢无舟看上去有人情味了许多。
忽然觉得这孔雀也没那么难攻略了。
也不知一千二对谢无舟而言是个什么概念呢?
要是这系统能再有用一点点,可以帮她监测一下谢无舟对浮云的好感度就好了……
大鹅想着想着,忽见谢无舟皱了皱眉。
谢无舟:“……你还要看多久?”
鹿临溪:“好看,爱看,一直看。”
谢无舟:“你没别的事做?”
鹿临溪:“没啊,我一直很闲!”
大鹅说着,换了个方向歪脖子——适当的颈部运动,有益于身体健康。
讲道理,要是放在从前,这家伙看见她在看他,八成是要自恋地点破她的。
她非常不乐意自己无意识的视线给这只自恋的孔雀带去哪怕一丝的暗爽。
现在不一样了,她这样盯着他看,是明显可以感觉到他不太自在的。
他不自在了,她就十分开心。
大鹅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大鹅就是喜欢看反派不自在的模样。
为了让他不自在,她可以化身流氓或色狼。
谢无舟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向屋外走去。
大鹅“诶”了一声,连忙跳下桌子,追在了他的身旁。
鹿临溪:“你要去哪儿啊?”
谢无舟:“杀人放火。”
不会觉得这么说就能甩掉鹅吧?
天真,太过天真!
仙盟大会还没开始,现在杀人放火不是打草惊蛇吗?
聪明的鹅才不会信呢!
鹿临溪:“杀人放火?带上我啊!”
谢无舟:“……”
有那么一刻,一人一鹅僵在了竹院中。
短暂僵持后,谢无舟低眉看了大鹅一眼,淡淡说道:“人前不许说话。”
鹿临溪认真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的,沈遗墨一大早就和我强调过好多次了。”
她话音都还没落,谢无舟便已经朝院外走去。
鹿临溪快步追了上前,仰着脑袋问道:“我们去哪里杀人放火啊?”
“我还欠你一件事,你若有想杀之人,可以报上名来。”谢无舟毫无诚意地应答着。
“我没有想杀的人啊,我和谁都无冤无仇的!”鹿临溪说着,忽然笑了笑,“真要说想杀谁,那可就又要越界了。”
“虞梦枝?”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大鹅故作遗憾地叹气摇头,语气里却满满都是“看淡”二字,“不过你肯定不会答应的,对吧?”
“那是自然。”谢无舟淡淡应道。
“大魔头,你今天真的很严肃诶,要不你还是多笑笑吧?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我感觉你笑起来会顺眼一些。”鹿临溪仰着脑袋讨价还价起来,“也不用笑得多走心,就平日里那种,淡淡的,半永久的,似有似无的,一看就挺居心叵测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谢无舟似笑非笑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舒服了!
谢无舟这张脸吧,就是搭配这种随时准备算计人的笑意才对味儿。
鹿临溪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张嘴,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对,是发不出声音了,连鹅叫都发不出来了!
她一时满脸震惊地望向谢无舟,眼睛里满满写着质问。
——干什么?
——谢无舟你做个人!快给我解开!
——我不叭叭了还不行吗?你别这样禁言我啊!
眼神质问无用,大鹅决定直接上嘴叨。
毫不意外,这一次她连他的衣角都还没碰到,就已经被红色的灵光弹开了。
大鹅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挫败地拍了拍翅膀。
谢无舟笑道:“你话太密,容易暴露身份,我是在为你好。”
鹿临溪:“……”
那我还要谢谢你咯?
谢无舟:“不过你倒是奇怪,都能说话了,身上还是没有半点妖气。”
鹿临溪:“……”
奇怪吧,大鹅也很好奇呢!
谢无舟:“倒是有趣。”
鹿临溪:“……”
有趣好啊,你最好对我一直感觉有趣!
大鹅这般想着,快步冲到了谢无舟的身前,扑扇着翅膀左蹦又跳,存心想要绊住他的脚步,让他路都走不痛快。
然而谢无舟是半点也不在意,大鹅非要碍着他,他便直接放慢了脚步。
鹿临溪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折腾得有些累了,止不住叹了一声,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走出竹林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那替人社恐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却不料这么大个玉山,各门各派弟子人来人往的,谢无舟走到哪里都跟空气似的,全然无人在意。
这么大个玉山,各门各派的弟子人来人往,真就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和他脚边的大鹅。
隐匿身形的结界是吧?那应该连声音也一同隐匿了咯?
说什么她话太密,容易暴露身份,其实都是骗人的。
他就是嫌弃她吵了,把她强制禁言了。
这个大反派真是太过分了……
鹿临溪委屈巴巴地紧跟在谢无舟身后,不知目的地行在这玉山之中。
谢无舟似是向着碧落阁的方向去的。
沈遗墨有提过,碧落阁附近有弟子把守,若无特殊情况是不允许外人或寻常弟子靠近的。
不过因为碧落阁周遭的天地灵气十分充裕,比起玉山别处更易借力化景,所以此次大会的擂台会设在碧落阁附近。
鹿临溪在谢无舟身后亦步亦趋,还没走多久呢,便于不远方望见了一个悬于半空的大擂台。
那擂台不是什么实物,而是以山中云雾聚成的。
擂台四周萦绕着如烟似雾的天地灵气,似是一层用以分隔场内场外的防护结界。
近午的阳光从云间溜了出来,无声照拂着悬空的云雾擂台。
日光穿过那缓缓流淌的天地灵气,就像是穿过了无比透净的水波,将整片天地照得影影绰绰。
再靠近一些,只见许多玄云门弟子都在此地,引四周天地灵气,加固着头顶这无比壮观的云台。
一人一鹅从身旁走过,他们无知无觉。
鹿临溪仰着脑袋左右张望,下意识在这群弟子中寻找沈遗墨的身影,却又很快发现他不在此处。
看来这种只需要人头数量,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还是轮不到他这个大弟子来做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回神时只见谢无舟已经走到了碧落阁紧锁的门前。
有那么一瞬,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陆城城南小院儿门口那粗暴的一脚。
她的小心脏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玄云门啊!
众目睽睽之下,他可千万别暴力破门!
大鹅扑扇着翅膀急吼吼地飞冲上前,想要出声提醒,却又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担忧之际,谢无舟似是轻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她的后颈。
下一秒,她只觉视线被一阵红光淹没,待到红光散去之时,她与谢无舟已然身处阁楼之内。
身后紧锁的木门丝毫未损。
好家伙,原来是可以直接穿进来啊!
那他当时还在陆城踹那一脚……
难道是对那脏兮兮的蜘蛛穴有啥情绪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谢无舟怎么跑这里来了?他这是在配合虞梦枝搞什么前置小动作吗?
鹿临溪憋得难受,忍不住用翅膀拍打起了他的小腿。
当然了,因为有那一层会把它翅膀轻轻弹开的护体灵力,她仍旧是连谢无舟的一抹衣角都没能够着。
好在谢无舟低头看她了。
她耍赖似的原地坐下,仰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望着谢无舟。
她发誓,这是她此生此世,眼睛最会说话的一次。
她在无声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愿。
——谢无舟,我想说话。
数秒对视后,谢无舟食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啊!”
终于可以说话了!
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谢无舟!你要憋死我啊!”
谢无舟:“你是该学学谨言慎行了。”
鹿临溪:“我不!”
谢无舟:“你在天界也这么没有规矩?”
鹿临溪:“你猜!”
谢无舟轻笑着转身向楼上走去。
分明是在做贼,他的步子却慢悠悠的,半点没有做贼的自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邀前来参观的。
鹿临溪追在后头,好奇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坏事啊?”
谢无舟:“你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你自己说的啊,你不怕告诉我,反正我什么都做不了。”鹿临溪理直气壮地说着,末了不忘激将一下,“不过你要是怕了,也是可以不说的,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打算逼你告诉我。”
“玄云门祖师曾在此改换天地之景,整个玉山的天地灵力皆聚于此。”谢无舟淡淡说道,“想要催动一个足以笼罩玉山的阵法,最不耗损自身的方式便是从此处借力。”
好家伙,他还真说啊。
谢无舟:“此地内外皆有阵法庇护,妖邪难入,若不逆转一下阵法,那蝶妖是进不来的。”
鹿临溪:“不会被发现吗?”
谢无舟瞟了她一眼:“你认为呢?”
嗯,是她又问废话了。
谢无舟啥人啊,能被人发现的事都是他不在意的事。
他若存心悄无声息地动手脚,那一般人还真没半点可能看得出来。
鹿临溪:“所以只要虞梦枝能进来,她就能催动阵法了吗?”
话音落时,她忽然灵光一现。
谢无舟虽不愿出手相帮,但她身体里不是还有一股他的力量吗?!
也不知这灭了整座玉山的阵法威力到底有多大,与谢无舟留在她体内的力量有没有一较高低的可能……
说不准那股力量可以成为一个转机呢!
“就算有力可借,她的修为也远远不够支撑如此大型的阵法。”谢无舟颇有耐心地说着,低头却瞧见了大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见这鹅表情变化微妙得很,一时没能忍住问了一句:“你又在想些什么?”
鹿临溪回过神来,张口就是一句胡扯:“我在想,到时你在此处助她,整个玉山都会陷入大阵之中……这阵法威力到底如何?有没有可能破了你留在我身体里的灵力,把我送回天上去。”
她都有点佩服自己这张口就来的本事了。
怎么想都是谢无舟教得坏,毕竟她从前也是个不爱说谎的三好青年啊!
谢无舟:“不必担心这个,我会将你带在身侧,好生护着。”
鹿临溪:“……”
谢无舟:“你如今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鹿临溪:“……”
不回就不回嘛!
只要能化身成人,让自己行动方便一点,无论做天上的仙子,还是做地上的鹅妖,应该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横竖都打不过眼前这个大反派。
鹿临溪一脸无语地跟着谢无舟上了楼顶。
只见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似在认真感应着什么。
数秒静默后,他双眼未睁,只抬起双手,结下一印——红色的灵力自指尖向外溢出。
那灵力不像平时那般似光或是似雾,它如细线般丝丝缕缕,仿佛让风一吹便会消散,却又几乎是在一瞬之间绽向四方,天罗地网似的笼罩了整座阁楼。
恍惚之间,楼内之景似是发生了数次变幻。
那千丝万缕的灵力,似是在以最微小的力度,自千千万万细微之处,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整个碧落阁中的结界。
谢无舟都能把灵力运用到这种程度了,想必放在她体内的力量也是可以与那阵法对冲一下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股力量她无法直接运用,似乎是要濒死之境才会被动触发。
等到阵法开启的那一日,她要怎么才能脱离谢无舟的保护,去到危险的地方,将那股力量释放出来呢?
所有灵力散去之时,谢无舟睁开了双眼。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大鹅,只见她仰着脖子、歪着头,一脸认真地凝望着他,全然一副出神的呆愣模样。
谢无舟:“……看什么看?”
鹿临溪:“啊?”
谢无舟:“走了。”
鹿临溪:“哦!”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在想吧!
思考可真是让鹅头秃呢。
第46章
说着回去再想,大鹅却没能忍住,一路都在认真思考。
思考让鹅分外沉默,然而反派并不在意。
他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多看大鹅一眼,只是像个退休老大爷清晨出门散步似的,循着玉山之中相对僻静的边角之地,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
一直逛到差不多烈日当头,这才撤下那隐匿身形的术法,带着大鹅去山中堂厨吃了顿午饭。
鹿临溪本来思考得挺忘我的,不曾想忽然被谢无舟带到了那么热闹的地方,一时止不住紧张了起来。
先前靠近人多的地方,她最多犯一下社恐的毛病。
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像个心虚的小贼,分明有嘴巴却半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一句话没憋住就会让这些仙门中人抓走。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从前无法口吐人言时,自己说起话来还挺自在的,现在可以口吐人言了,反而需要处处顾虑了。
好在谢无舟也不大喜欢那种很多人的嘈杂氛围,刚一吃完午饭便以那种快到令鹅晕乎的速度将她带回了竹舍。
终于逃离了人群,鹿临溪不禁松了口气。
她跟着谢无舟进了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见那家伙二话不说躺上了床。
“诶你……”
大鹅刚想靠近,便见一道灵墙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如同昨夜那般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什么意思嘛?
又划三八线了?
这一路上她有得罪这家伙吗?
鹿临溪一头雾水地寻思了半天,怎么也没想明白哪里又出问题了。
算了,谢无舟不想搭理她,她也正好落得清净。
大鹅转过身去,哼着小曲儿去到院中,寻了个能遮阳的地方,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平日里她是可以自行选择跟在谁身后的,可真等到阵法开启的那一日,大概就和原文里的浮云一样,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谢无舟强制留在身旁了。
要怎么样,才能让反派不把自己绑在身边呢?
大鹅歪着脑袋认真思考着。
想着想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无论是在小说原文里,还是在她亲身经历的这个时间线里,谢无舟都十分热衷于逼迫沈遗墨走上那条堕魔之路。
谢无舟对这件事的执着,已经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而玉山这段剧情,在原文之中恰有两个用处——
其一,为人魔两界打通一条不受天界管辖的通道,魔祸入世,催生怨气,为天魔凝聚魔心。
其二,则是为沈遗墨埋下一颗名为“恨意”的,用以滋生心魔的种子。
爱人的欺瞒,师门的覆灭,两者单拎出来,以沈遗墨的性子或许都能抗得下来。可二者一旦有了关联,那就是一种十分致命的打击了。
只不过这种致命的打击,需要原文里那种较为复杂的人物关系做支撑,否则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
鹿临溪想到此处,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哪怕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她仍旧能够记得原文剧情的大概走向——
那一日,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正式开始。
潜伏于玄云门二十七年的虞梦枝,以玄云门掌门夫人的身份参与大会,当众说出了深藏自己心底的那份仇怨。
上百年来,玄云门一直都是仙门之首。
任凭谁都想象不到,玄云门的掌门夫人会是一只千年蝶妖。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份真相,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手降妖的这段时间,蝶妖已借反派之力,暗中催动了那个足以笼罩整个玉山的阵法。
千千万万沉眠已久的蝶卵于阵法开启的那一瞬苏醒。
数不胜数的蓝蝶纷纷破茧而出,携着无比微弱的灵力,由缱绻至舒展,冲破残茧的束缚,振翅飞向了玉山的天空。
狂风骤起之时,它们翩跹而舞,将那一缕缕微弱的灵力彼此相连。
人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身处阵法之中,再也无力脱身。
蝶妖擅幻术,那笼罩了整个玉山的阵法,是她为仙门中人准备的一场醒不来的梦境。
阵法结成的那一瞬,玉山陷入了一阵寂静。
没有一丝鲜血,没有一丝哀嚎。
来此赴会的仙门众人只是陷入了一场梦——梦中会有他们心底深处最难释怀的恐惧。
依照蝶妖约定,阵中半数之人被杀生放血,成为了打开两界通道的活祭。
余下之人则于噩梦之中沉沦往复,待到被那无边的痛苦摧折至神魂俱灭,化作无边怨气,笼罩于玉山上空。
昔日玄云门祖师以仙术改换的天地之景,在那一瞬尽数化作虚无——曾经钟灵毓秀的玉山,彻底沦为一片炼狱。
大阵笼罩玉山的那一日,谢无舟全然不顾浮云的感受,将她强留在了自己身侧。
浮云为救沈遗墨,不惜叛离了谢无舟。
她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将沈遗墨偷偷带离了玉山,冒着可能会魂飞魄散的风险,强行入梦将他唤醒。
奈何醒来后的沈遗墨再也无法信她分毫。
——那一日,整个玉山皆为大阵笼罩,你为何没事?
——你说谢无舟是个好人,那他为何助师娘滥杀无辜,又为何要开启两界通道?
——我曾像你信他那般信任过你,可这样的信任,让我得到了什么?
他问了她三个问题,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让她百口莫辩。
他用几近决绝的话语将浮云赶走,独自一人拖着重伤寻向其他未灭的仙门。
玉山一事,无疑让人间仙门损伤惨重。
除去彻底覆灭的玄云门外,各门各派少说也折损了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
沈遗墨本想将人间残余的仙门力量再次聚拢,却不料沿途听闻“师娘”早已在魔族的帮助下,将好几个试图反抗的仙门一一攻下。
非但如此,听命于谢无舟的魔族还在四处搜捕他这个“漏网之鱼”。
一时之间,各门各派纷纷自危,根本无人敢将他收留,生怕一不小心引火上身。
败犬似的男主一路东躲西藏,终于被一位自称是他师尊故交的仙门门主收容。
然而他如何都想不到,那一日的餐食被人下了毒,当他察觉到气氛怪异之时,周身经脉已然受阻。
那位门主将他囚于水牢之中,非但对他进行了非人的折磨,还在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后,将他转献到了谢无舟的手里。
再次看见谢无舟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路的挣扎求存,好像都只是一场可悲的笑话。
师尊没了,玄云门没了。
他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玄云门首席弟子,也不过就是旁人眼中投靠魔族的一个投名状罢了。
如今魔祸横行,各大仙门只求自保,天地间的正义早就不复存在。
而试图阻止一切的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傻子没有力量改变任何事情,真不如死在当初那场无止尽的噩梦里。
那之后,浮云来看过他,但这样的重逢,于他而言只是一种钻心刺骨的讽刺。
就在此时,恶毒女配云杪私下凡间。
她在谢无舟的默许下故意接近浮云,告知浮云自己有办法让沈遗墨恢复如初。
浮云信了云杪的话,再次选择背叛谢无舟,暗中帮助云杪带走了沈遗墨。
云杪以神力催生仙草,不但为沈遗墨疗愈了一身伤势,还为其唤醒了部分神力。
她认真扮演着一位温柔而又痴情的女二,每日每夜痴心陪伴在男主左右,以为这样就能获得他的真心。
奈何沈遗墨早已生出心魔,心中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对她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待到伤势养好,他便对那些曾经出卖过自己,亦或是无视过自己的人,施以了十分残忍的报复。
在之后,觉醒了部分神力的男主,用这足以胁迫任何人的力量,强行聚拢了人间残余的仙门力量。
他要为人间抵御魔族,不惜一切代价。
各大仙门如同他手中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也随时可以被放弃。
虽说此时男主的心已经冷得和反派没有多少区别了,但他总归还是没有放下想要守护人间的那缕心念。
但是云杪这个女配实在是又蠢又坏。
她为了让男主爱上自己,不但一次又一次从中挑拨男女主之间的关系,竟还听信了谢无舟的鬼话,偷偷喂男主吃下了一颗用以催情的灵药。
结果那根本不是什么灵药——它是天地怨气重聚而成的天魔魔心。
是的没错,恶毒女配为了一己之私,把魔心种入男主的神骨。
这一波操作,成功让读者在评论区敲出了一堆问号,以及许许多多无比“优美”的中国话。
紧接着,作者开始了她频频卡文、拖更、道歉的恶性循环。
终于,在把读者耐心消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狠狠拉了一坨大的——女主觉醒凤族神力,吸走了男主身上所有的魔气,转身跑去和反派爆了!
至此,整个故事忽然完结。
鹿临溪直到现在回想起这傻逼结局,都会有一种气血不太通畅的憋屈感。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因为少了恶毒女配给反派通风报信的初始环节,整个故事的时间线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在现如今的故事里,反派与女主晚相遇了十几年,各个角色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原文里的模样。
不但女主和反派之间的羁绊变浅了,就连恶毒女配都直接消失不见了!
如此狗血的剧情,放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完全无法成立的。
就算反派完全按照原文的路线去走,也绝不可能达到原文里那么显著的诛心效果了。
毕竟现如今的浮云,一定会无比坚定地站在沈遗墨身旁,沈遗墨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她的立场。
当一个人被绝望淹没时,若能有一双手能将他轻轻托住,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玉山将要发生的惨剧,已经不足以将沈遗墨彻底逼入绝境了。
这一点,就连她都能想到,谢无舟总不至于想不到的。
谢无舟曾经说过,世间之事变幻万千,原定的路走不下去了,总得换条路走,但他的终点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终点不会改变,那他仍旧需要制造极大的苦难,用以狠狠摧折沈遗墨的心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除去帮助虞梦枝覆灭玄云门以外,谢无舟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大鹅越想越觉头皮发麻。
她忽然觉得,谢无舟要做的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她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有女人第六感!
好一阵沉思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探探谢无舟的口风。
就这样,鹿临溪携着这份第六感,拍打着自己的小翅膀,从窗口飞进了谢无舟的房间。
谢无舟此刻还在睡觉。
虽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但考虑到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她决定省点儿力气,安心守在屋里等他醒来。
等着等着,大鹅睡着了。
再次醒来之时,浮云和沈遗墨都已回了竹舍。
晚饭的香气飘进屋中,大鹅睁开双眼,循着味儿跑出了房间。
她刚跑进院子,便想起了睡前自己想找谢无舟问的那件事。
短暂迟疑后,她决定先吃饱肚子,再去面对其他令鹅头痛的事!
于是乎,一只大鹅扑扇着翅膀飞向了饭桌。
浮云见她来了,干脆将谢无舟也招呼了出来。
鹿临溪忍不住在一旁连连摇头。
浮云这丫头还不知道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她现在招呼谢无舟吃饭,谢无舟以后是要招呼她“吃席”的。
吃饭之时,大家闲聊了起来。
“我今天又去陪了掌门夫人,她见到我很开心,同我聊了许多山中之事,还让人为我做了好吃的糕点!那些糕点好漂亮,我都不太舍得吃。”浮云说着,转头看了大鹅一眼,“小溪,我有带回来一些哦,但是现在要吃饭,我待会儿再给你,你晚上饿了吃!”
鹿临溪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沈遗墨:“师娘平日里不爱与人说话,你和她那么聊得来,看来她是挺喜欢你的。”
浮云:“是吧,我走时她还有些舍不得呢!”
“那你可以多去陪陪她。”沈遗墨说,“师尊近日忙,师娘身子不好,也不方便四处走动,要是没人陪着一定很闷。”
“嗯!”浮云认真地点了点头,弯眉笑道,“我答应她了,在我离开玉山之前,每天都会去陪陪她的!”
太会聊天了,浮云宝宝!
这么会聊天,一定找谢无舟报过班吧!
谢无舟:“挺好的。”
大鹅忍不住瞪了谢无舟一眼。
这大反派在边上好个什么劲儿啊?
别人不知道虞梦枝是个啥情况,他这个助纣为虐的大坏蛋还不知道吗?
沈遗墨:“……嗯,挺好的。”
哎,男主,你……
你小子遗憾都写在脸上了,就别装不在意了好吗?
平淡的日子不剩几天了,现在不好好把握一下,以后就没啥机会甜甜蜜蜜了啊!
浮云:“小溪,你今天和谢无舟都做什么了呀?不会又在屋里待了一天吧?”
不是,咋就cue到她身上了呢?
大鹅不自觉活动了一下脖子,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应答。
鹿临溪:“我们啊……”
谢无舟:“上午出去随便走了走。”
鹿临溪:“是啊,可把他给走累了,刚回来就躺下了,叫都叫不醒。”
谢无舟:“近日总是有些睡不好,一到午后便觉得很乏。”
鹿临溪:“为什么呢?”
谢无舟:“你说呢?”
鹿临溪:“我不知道啊!”
谢无舟:“你最好是不知道。”
鹿临溪:“我就是不知道啊!”
谢无舟:“可以,你不知道。”
一人一鹅说着说着,便谁也不饶谁的互相瞪了起来。
浮云和沈遗墨一时面面相觑,似是想要出声劝劝,最后却又谁都没敢开口。
那无聊且无意义的争执,到底还是结束在了谢无舟放筷子的那一刻。
他起身朝屋内走去,鹿临溪瞬间跳下凳子,扑扇着翅膀追在了他的身后。
沈遗墨:“他们俩……”
浮云:“是这样的,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沈遗墨愣了片刻,回神时不禁笑道:“这倒是一种挺特别的相处方式。”
“是呢,你别看他们天天吵,实际上关系好得很呢!”浮云说着,起身凑到沈遗墨耳畔,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之前他俩闹别扭,我为了帮小溪站队,可是差点绝过食呢!不过不管怎么吵,他俩最后都会和好,当然过不了几天还会再吵就是了……”
“啊,额……这样啊……”
“嗯!我敢打赌,谢无舟喜欢小溪,小溪也喜欢他……”
“是,是吗……”
“信我的,准没错!”浮云一脸认真说着,末了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她没有发现的是,有些人的耳朵已经被那气息温热的耳语烫得发了红。
鹿临溪是追着谢无舟冲进房门的。
为了防止这家伙上床逃避话题,她先一步拍拍翅膀飞到了床边,像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母鸡那般,用自己的一对儿翅膀“护”住了身后的床。
“谢无舟,睡了一下午了,该睡醒了。”鹿临溪说着,眯眼笑了笑,“咱俩聊聊呗?”
谢无舟似是叹了一声,缓步走至桌边坐下,淡淡问道:“你又想聊什么?”
鹿临溪稍稍想了想,抬眼道:“我们来聊一下虞梦枝的阵法吧。”
谢无舟为自己倒了杯茶,一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鹿临溪收起翅膀,朝谢无舟靠近了几步,仰头问道:“那是怎样一个阵法,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谢无舟随口反问着。
鹿临溪这次没有装傻,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虞梦枝的这个阵法,可不同于裴文生的杀阵——它不止杀生,还灭魂呢。”
谢无舟:“你从哪儿知道的?”
鹿临溪:“与你无关。”
谢无舟一时哑然,短暂沉默后,轻笑着问道:“很好,你还想说点什么?”
“你不是想将祈泽一步一步逼上绝路吗?那总不至于让他在这阵中魂飞魄散了吧?这于你而言未免太便宜他了!”鹿临溪说着,背着一对小翅膀,在地上踱起了步子,“阵法你是一定要开启的,仙门中人也是一定要杀的,那么你打算怎么保住他的性命呢?”
“浮云不是会救他吗?”
谢无舟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那不是什么杀阵,只是一场寻常的游戏。
有人输,有人赢,但与生死无关。
可这一切怎么会与生死无关呢?
再说了,浮云如今的修为,全靠一颗系统灵药撑着,远远比不上原文里的自己。
原文之中,谢无舟给了她不少修为,她的战力不比沈遗墨低上多少。尽管如此,她在入梦唤醒沈遗墨的剧情中还是险些丧了性命。
小说里的浮云都差点没能做到的事,现如今的浮云又如何能够做到呢?
鹿临溪:“她这点修为,能做什么?”
谢无舟:“我有办法让她做到。”
鹿临溪:“你要在她身上动什么手脚?”
谢无舟:“不过是帮她寻回一些本就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话是什么意思?
帮浮云寻回本就属于自己的力量——难道是要她提前觉醒神力?
谢无舟在想些什么呢!
如今的浮云可不会像原文里那样不忍心与他兵戎相见。
他要敢帮虞梦枝毁了玉山,浮云八成是敢跟他直接拼命的。
这种情况下,他还要为浮云觉醒神力,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吗?
这家伙太奇怪了!
他肯定还隐瞒了很多东西,分明说了不怕被她知道的,到头来却还是说一半藏一半。
最可恶的是,这家伙明明已经那么有问必答了,她还是没有办法从中获取多少有用的信息。
“谢无舟,我真是看不透你……”鹿临溪有些心累地说着,“你好像从来不骗我,可无论你说了多少,我都想不明白你要做些什么。”
“有时我都会想,你还不如直接算计我呢。”她说着,将脑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至少我被你算计了,我还能讨厌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可只要我问不到点子上,就永远得不到真正重要的信息……”
话到此处,她的声音小了许多,几乎变成了一种喃喃自语。
“是啊,你是没有骗我,但我感觉自己笨笨的,特别无力……这种感觉,比上当受骗了还难受……”
她说,她不想触碰他的底线。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阻止这一切……
她说,其实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哪怕她知道过不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也还是忍不住要去喜欢。
她说,大家就像朋友一样,每天一起吃吃喝喝的多好啊。
难道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她说着说着,心底的委屈一下从眼底涌了出来。
“你老说我知道得挺多,我倒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们一起被你算计,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去死……那样就不会那么心累了……”
鹿临溪话到此处,要死不活地闭上了眼睛。
系统怎么会把她抓过来呢?
真是抓错人了……
她救不了这个世界的……
她从前是个普通人,现在是只普通鹅。
就算间歇性踌躇满志,说到底也只有持续性混吃等死的能力。
这个反派太难搞了,她的大脑像鹅毛一样苍白,重要的剧情还没开始呢,她就已经不想再努力了。
鹿临溪正于心底这般丧气地想着。
静默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谢无舟的声音。
他问她,既然听他的实话那么累,那敢不敢让他算计一次?
她没精打采地回道:“你想怎么算计,随意吧。”
谢无舟:“五日后,仙盟大会,我不会帮虞梦枝。”
鹿临溪:“……”
谢无舟:“但我仍旧会告诉她,碧落阁结界已被逆转,她可随意出入其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肯定提前去看上一眼。”
鹿临溪:“……”
谢无舟:“你可以向任何人揭发她,如果有人相信,或许你真能阻止一切发生。”
鹿临溪:“……”
谢无舟:“接下来几日,不必再来套话,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情了。”
鹿临溪:“……”
有那么一瞬间,鹿临溪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她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把谢无舟这几句话消化完毕。
短暂沉思后,她抬起了脑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我说过,我在算计你。”谢无舟低声对大鹅说道,“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你要自己判断。”
她在他的眼底找不到答案。
但是她想,就算这是一场算计,那也是一次机会。
能稍微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所以,她小声说了一句:“我信你,是真是假都信了……”
反正再糟,也糟不过原著了。
第47章
谢无舟为什么忽然和她说这些话呢?
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鹿临溪想不明白。
但是她告诉自己,有些事实在想不明白,干脆就别想了。
这一次,她想做个被算计的人。
不管结果怎么样,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努力过就够了。
只是有一点,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谢无舟说仙盟大会那一日他不会帮虞梦枝。
也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句话是真的。
当然了,就算她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她也不会忘记谢无舟曾经说过,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为她让步。
既然不会让步,那么这看似“让步”的行为,就只能是他原本的计划了。
虽然无法理解这为什么会是他原本的计划,但谢无舟做事总会有他自己的道理,且背后多半藏着不小的阴谋。
只是,谢无舟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却还是换了一种名为“算计”的方式,把这样的计划告诉她了。
这到底是他出于同情的轻微让步?
还是他想以此亲手打碎她对他的期待?
就像原文里用冰冷的言语把浮云从自己身旁推远那样,把她这只总爱跟在他身后吵闹的大鹅也给推走?
仔细想想,谢无舟确实很擅长做这样的事。
他好像真的没有把谁留于身旁的欲望——哪怕心里是在意的,也无所谓面对注定分别的结局,甚至很乐意亲自为这场分别添一把火。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鹿临溪不禁去想,如果谢无舟真想将她推开,她该就此顺了他的意吗?
她没什么本事,保护不了男女主,也不能替他们想到任何破局的办法。
她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法子,仍旧是攻略谢无舟这个反派,让他不再一心为恶,不再折磨主角。
可如果这一次,所有的一切还是发生了,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跟在他的身后吗?
她想了很久,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也许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她该一直跟在谢无舟左右,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改变他。
可说到底,她也不是没有底线的。
浮云是她的底线,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却早就已经不能不在乎浮云的悲喜了。
她不敢想象浮云在她面前伤心的样子,哪怕她知道那一天也许无法避免。
每一次她与谢无舟发生争执,浮云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
等到有一天,浮云开始憎恨谢无舟了,那她纵使有千万种理由,应该也提不起一丝勇气留在谢无舟身旁了。
因为,那对浮云而言,会是一种很残忍的背叛。
鹿临溪想到此处,不由得抬眼望向谢无舟。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很没有道理的想法。
她竟然在想,要是谢无舟继续演下去该有多好。
他那么会演,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骗过所有人。
要是他愿意继续演下去,哪怕做了天大的坏事,也演得像个不知情的人就好了。
这样浮云就不会恨他,她也可以继续留在他的身旁,试图去慢慢地改变他了……
多么卑劣的想法啊。
大概也就只有她想得出来了。
鹿临溪猛猛摇了摇头,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丢了出去。
她想,接下来的五日里,她和谢无舟会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与虞梦枝相关的任何事情。
与此同时,她得想法子让温祝余相信她的话。
这就需要一些迂回战术了。
她可以先搞定浮云,再让浮云去搞定沈遗墨,最后让沈遗墨搞定温祝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环环相扣。
只不过,浮云真的挺喜欢虞梦枝的。
关于大阵一事,她拿不出一点证据,要怎么说才能让浮云相信呢?
谢无舟说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情,那他会愿意配合她向大家证明这一切吗?
要是他肯开口,一切会简单不少——毕竟一只大鹅没能力知道那么多,但谢无舟先前不是还忽悠沈遗墨和浮云,说自己生来灵质特殊,对一些事物分外敏感吗?
刚好他白日里又说最近睡不好觉了,虽然睡不好觉八成是因为被她啄了,但这是多好的扯谎前置条件啊!
大鹅想着,又忍不住朝桌边的谢无舟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客房的竹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浮云探了半个头进来,一眼寻到了地上趴着的鹿临溪。
“小溪,我差点忘记把糕点给你了。”浮云说着,走到桌边,把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放在了桌子上,对谢无舟说了一句,“你们一起吃吧,记得帮小溪掰开一点!”
谢无舟:“……”
“还有,你们两个不要总是吵架!”浮云一本正经地说道,“谢无舟,你修为那么高,岁数应该也不小,小溪还不能化形呢,你该多让着点她!”
鹿临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奇怪,她竟然被“岁数不小”这四个字儿戳中了奇怪的笑点,本来乱七八糟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不少。
这孔雀何止是岁数不小啊,按小说设定来看,他得有……六七千岁了吧?
那什么千年蝶妖、千年蜘蛛精,和这只老孔雀比起来通通弱爆了,顶破天就是个重孙辈的。
瞧瞧他的生活状态多悠闲啊,那种一生心态平稳的老大爷退休了也未必有他这么悠闲。
要不是他没生在现代,要不是他还在“工作”,她真想推荐他上午去钓鱼,下午去下棋,晚上去看老太太们跳坝坝舞,他这个每天都能闲出屁来的家伙一定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谢无舟:“我已经很让着她了。”
浮云:“我相信你啦,但是如果你惹小溪不开心了,我是会把她抱回我房间的哦!”
她说着,转身朝屋外走去,步履轻盈,似是心情不错。
下一秒,鹿临溪感受到了来自谢无舟的目光。
鹿临溪:“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她这么说的……”
谢无舟食指点了点桌上的糕点:“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鹿临溪:“你真要喂我啊?”
谢无舟:“……”
鹿临溪:“晚点吧,刚吃完饭没多久,现在也不饿。”
谢无舟:“好。”
鹿临溪望着桌上的茶壶看了一会儿,忽然迈着小碎步跑到桌边,蹬着凳子跳上了桌,歪着脑袋对谢无舟说道:“但是我渴了。”
于是她得到了一碗茶水。
她低头望着茶水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眼问了一句:“我去揭发虞梦枝,你能帮我说几句话吗?”
谢无舟:“你觉得呢?”
鹿临溪:“应该是不能的。”
大鹅叹了一声,埋头喝起了茶。
喝完茶后,她趴在了桌上。
因为暂时不想再动脑子了,所以干脆放空大脑,望着谢无舟看了一会儿。
这家伙确实生得好看,不说话的时候尤其赏心悦目。
只是以后这样安安静静相处的机会应该不会有了……
她看着看着,忽见谢无舟默不作声地坐到了窗边。
怎么跑了呢?不会又不好意思了吧?
那一瞬的猜测,让大鹅心念一动,拍拍翅膀飞上窗沿,半点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用自己白白胖胖的身子挡住了小半个窗口。
她回过头去,对谢无舟问了一句:“会挡着你视线吗?”
谢无舟:“有点。”
鹿临溪:“哦!”
大鹅应着,扭头不再看身后之人。
挡着她也不会挪位置的,因为她就是存心这样做的。
她非但没有挪上一分一毫,还高仰着脖颈,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向了夜空。
她没有去看谢无舟此时此刻是何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天边的月亮。
她想,她是太久没有静下心来去看看周围的一切了。
玉山的风景明明超好的。
这里可是仙人造下的景观,是隐匿于人间的仙山。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全身心都放在一些难以改变的事情上了呢?
就像这样,坐在窗边,看看月亮不好吗?
看着看着,大鹅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原来就算住在山顶,看到的月亮也不会变得大一点。”
其实这也是一句废话,人类即使爬上高山,也不过离月亮近了几千米。
这点距离,比起地月间距而言简直微乎其微,不会变大才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科学,在这种玄幻世界里做不做准。
谢无舟:“在天界看呢?”
鹿临溪:“……”
这孔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又不是“本地人”,怎么可能知道天界看月亮会不会更大啊!
谢无舟曾是神族,他肯定见过天界的月亮,这可不好胡扯过去啊。
这个世界是有嫦娥的吧,有嫦娥就有月宫吧,有月宫那月亮就不会离天界太远吧……
那就赌一下吧!
鹿临溪:“在天界看月亮的话,会比人间大上不少呢。”
话音落时,她有些止不住地心虚,生怕会听见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顺带搭配上一句玩味的反问。
然而身后之人只是沉默了挺久,而后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都忘了。”
鹿临溪不自觉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出她所料,大部分时候,她都无法从那双幽寒的眸子里读懂谢无舟的情绪。
可有那么一瞬,她就是觉得,谢无舟的话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感伤。
也许是一种错觉吧,其实真正感伤的人不是这篇文的大反派,只是她这只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鹅。
人就是这样的,容易触景伤情,连带着看什么都带点儿悲凉的滤镜。
那个晚上,她好像望着月亮发了很久的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起身走回桌边,把浮云送来的糕点拿了过来。
鹿临溪听见动静时还小小愣了一下,见那掰开的糕点被送到了自己面前,还是张开嘴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小点心,困意也就一点点涌了上来。
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扭头把嘴插进了身后的翅膀,两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有人把她抱回了地面。
窗户被关上了,拦下了夜里微凉的山风。
大鹅睡了一个好觉。
那些白日里让她头大的东西难得没来梦里找她。
一觉醒来,她将脖子向上用力伸展了起来,站起身来跳着抖了抖翅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外头天光正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经过一晚的休眠,她已经做好了被谢无舟算计的准备!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现在她要奔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了!
鹿临溪如此想着,精神饱满地跑出了客房。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看见沈遗墨坐在竹舍的台阶上,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在刻着什么。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不都要急着把大家的早饭做好,然后随便扒拉几口,就得赶去忙活大会事宜了吗?
鹿临溪:“你今天看上去挺悠闲啊!”
“昨日不小心让师尊发现了我手臂上的伤势,虽然已经不怎么影响行动了,师尊还是希望我好好休息几日。”沈遗墨说着,轻叹了一声,“还好,师尊只看见了一处伤口,不然大会比试都不一定允许我去了。”
鹿临溪:“你是该好好休息的。”
仙盟大会那一日,有你要拼命的地方。
大鹅在心底感叹了一声,背着翅膀走上前去,伸长脖子朝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这是在弄什么呢?”
沈遗墨:“浮云问我,花状的糕点是怎么做的。”
鹿临溪:“模具啊?你还会使刻刀呢?”
“会一点,手有点生了,试试看吧。”沈遗墨浅笑着说道,“小时候贪玩,逼着师尊教过我,后来师叔伯不准我玩,就把东西都收走了。”
可怜的孩子。
大鹅伸出翅膀,拍了拍沈遗墨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没事哦,长大了,没人能没收你的东西了!”
末了,四下望了一圈:“浮云呢?不会这么早就去见你师娘了吧?”
“她在屋里修炼。”沈遗墨说道。
“谢啦!”大鹅说着,转身朝浮云屋里跑去。
听见屋门被人推开,浮云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一看是鹿临溪朝自己跑了过来,眼里一下有了笑意。
她从床上站起身来,两步迎到大鹅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大鹅的脑袋。
浮云:“早啊,小溪!”
鹿临溪:“早!”
浮云:“你今天醒好早啊,是饿了吗?”
鹿临溪:“有一点吧?”
起得早,其实是因为睡得早。
浮云下意识看了看窗外:“走,我们去问问,今早有什么好吃的!”
她说着,起身朝屋外走去。
鹿临溪张了张嘴,一肚子想说的话暂时噎在了喉头。
罢了,先吃再说!
就这样,大鹅跟在浮云身后出了房间,又看着浮云与沈遗墨二人一同进了厨房。
她一只鹅除了挡路帮不上半点忙,干脆飞到了院内的石桌上,吹着晨风放空起了自己的大脑。
谢无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一旁。
鹿临溪回头看了一眼,眼底不由闪过些许诧异。
倒是很少看见这家伙饭点那么积极啊。
鹿临溪:“哟,啥情况呢?您吃饭不都需要我们特意去请的吗?”
谢无舟:“有吗?”
鹿临溪:“有呀。”
谢无舟:“那就有吧。”
行吧,这话接不下去了。
这反派一向如此刀枪不入,有心思阴阳怪气他,还不如安安静静吹吹风呢。
大鹅这般想着,扭着脖子看向了别处,不再搭理身后之人。
一顿早饭过后,鹿临溪便一直跟在了浮云身后。
奈何她一直没能等到和浮云独处的机会。
浮云先是帮忙收拾了碗筷,再是蹲在沈遗墨身旁围观了许久的模具雕刻。
好不容易沈遗墨不刻手里那小玩意儿了,起身的瞬间却看着浮云问了一句:“难得休息,好几日没有教你认字了,你今日想学吗?”
浮云现在已经不是最初那个抗拒识字的呆头鹅了。
自从认识的字变多了,她每次看到街边商铺的招牌,又或是高阁城楼的匾额,都会努力辨认一下上面的字。
要是刚好认识,她便会十分开心。
正因如此,她在听见沈遗墨要教她认字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很快,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浮云的脚步很是轻快,但是身后的大鹅则不一样了。
大鹅一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奈何眼前这两个搞暧昧的年轻男女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根本看不见她这只一直跟在他们脚边的大鹅。
大鹅悲伤了,大鹅识趣止步于书房门口,一脸孤单地坐到了地上。
谢无舟难得不在屋里坐着,而是靠站在了客房门边,一脸悠闲地望着书房外叉着两只脚掌坐在地上的大鹅。
鹿临溪感受到了这样的目光,一时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她有资格怀疑,这个家伙是故意的。
他太清楚揭发虞梦枝这件事,对一只怎么看都不应该知道这种真相的大鹅来说有多难开口了!
他就是来看她笑话的!
果不其然,她只是瞪了他一眼,他的嘴角便扬起了一丝笑意。
鹿临溪心情复杂地朝书房内看了一眼。
这两人总是都要知道真相的,要是一直黏在一起,要不也别逐个击破了,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她本来想要放弃思考了,结果最后还是需要保持思考。
浮云挺喜欢虞梦枝的,沈遗墨也一定很尊敬自己这位温柔的师娘。
如今她人证物证样样没有,到底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没有撒谎呢?
这话说完,怕不是要掉好感啊?
鹿临溪想到此处,下意识把好感度拉出来看了一下。
浮云:3066
沈遗墨:122
谢无舟:1471
怪事,最近这反派的好感怎么涨得那么快……
算了,这不是重点。
沈遗墨这个122的好感——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少下降空间啊。
既然没有下降空间了,干脆也别在意了,直接冲进去开门见山?
就算不被相信,也不用太伤心,毕竟这件事情本来就十分离谱,没人愿意相信也是正常的嘛!
鹿临溪用力咬了咬牙,于心底给自己加了个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迈着坚定地步伐走进了书房。
她站定于距两人一米远的地方,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
那一瞬,两人一鹅对上了目光,一方茫然,一方坚定。
“我有话想和你们说!”大鹅大声喊道。
“什么话啊?”浮云眼底满是好奇。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会让你们很难相信,但是我敢以我的性命起誓,我绝对没有骗你们分毫!”鹿临溪说着,有些紧张地吸了口长气,将目光望向了沈遗墨,“沈遗墨,你知不知道,你的师娘其实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蝶妖?”
那一刻,沈遗墨的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茫然。
这反应一看就是不知道了。
其实原文里的沈遗墨也是对此一无所知的。
温祝余太怕失去虞梦枝了,所以哪怕知道沈遗墨和他年轻时很像,心中对妖族并无偏见,也仍旧不曾告诉过沈遗墨真相。
“原来你不知道啊?”浮云有些惊讶地看着沈遗墨,“夫人待我好,就是因为认出了你为我画的护符,猜出了我是妖族,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那符是师尊教我画的,但我从来不知师娘竟是妖族,师尊他……他从未与我提及过哪怕一次……”
“这不是重点!”大鹅扑扇着翅膀,飞到了书桌上。
浮云眼疾手快,在大鹅快要飞落到桌上的前一秒,把砚台从大鹅的落脚点推到了书桌角落。
下一秒,只见大鹅于桌上站稳身子,一脸认真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三十年前,你们玄云门的前任掌门曾经杀了一只小蝶妖,而那只小蝶妖,恰好就是你师娘虞梦枝在这世间唯一的妹妹。”鹿临溪的语气无比认真,“当年你师尊是玄云门中风头最盛的弟子,虞梦枝为了复仇刻意接近于他,先是与他结为夫妻,借他庇护暗中杀死了前任掌门,后又潜伏于门中二十七年,避过无数耳目,在玉山布下了一个巨大的杀阵!”
“这个杀阵会把所有人都困入一场噩梦,人们会在心底最深的恐惧中往复沉沦,直到魂飞魄散!”她说着,换了口气,继续道,“如今杀阵已成,她会在五日后的仙盟大会上催动阵法,一举灭掉前来赴会的仙门中人!”
沈遗墨:“你在胡说什么!这绝不可能!”
鹿临溪:“在你急着否认我以前,最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必要编这种离谱的谎言来骗你们!”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看见沈遗墨的眼底明显有了几分怒意。
其实她完全理解他的愤怒。
无论换做是谁,都很难相信一位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更何况那位长辈明明那么温柔,那么需要旁人保护——她怎么可能带着仇恨潜伏多年,只为一举屠尽仙门中人呢?
别说沈遗墨了,就连一旁的浮云都忍不住摇了摇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夫人那么温柔,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浮云说着,不禁皱眉问道,“小溪,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浮云话到此处,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大鹅的眼睛,认真问道:“小溪,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是谢无舟告诉你的吗?”
沈遗墨闻言,一时眉头紧锁,似在思虑着什么。
鹿临溪:“……”
天地良心,谢无舟可没和她说那么详细,这一切都是她从小说里看到的。
然而可悲可叹的是,这种听上去就十分离谱的事情,从一只鹅的嘴里说出来只能是胡说八道、绝无可能。
但从谢无舟的嘴里说出来,大家就都愿意冷静下来思考一下了呢。
可谢无舟是不会帮她说话的,就算她此时此刻点头了,那家伙也八成会装傻充愣让她百口莫辩的……
鹿临溪想到此处,止不住有些垂头丧气。
她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一声,刚想开口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谢无舟的声音。
他说:“是我告诉她的。”
有那么一瞬,鹿临溪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
然而这样的怀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回神之时,她一下仰起头来,底气十足地说了一句:“没错没错!他这几天睡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下一秒,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谢无舟的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后脑勺好像被这道目光看得痒痒的。
她想,如果自己此刻回过头去,大概是有幸能从谢无舟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看见两个字儿的。
——鄙视。
第48章
大鹅最终没有回头看那一眼,因为书房内的气氛已经僵硬到了极点。
一只修为低微的大鹅就算说得再多,也是可以当做胡言乱语来听的——不愿面对真相的人可以本能的,毫无心理负担的选择忽视这样的声音。
可谢无舟不一样,无论是在云县,还是在陆城,他都是那个默不作声的破局之人。
他说的话,就算再过离奇,也让人难以忽视。
浮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夫人她人很好的,她……”
谢无舟:“不会错。”
浮云:“……你有什么证据吗?”
谢无舟:“没有。”
好家伙,这大反派出来说话,竟也不带点儿证据的?
他不是挺厉害的吗,就不能从地底下整点儿蝶卵出来,让大家一起来分辨分辨吗?
不对,他是要看血流成河的,把蝶卵弄出来没准会破坏阵法,那样他就看不到血流成河了。
也不对,他说过不打算帮虞梦枝了,虞梦枝没他相帮,根本无法催动阵法。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在帮她揭发虞梦枝!
谢无舟到底想做什么啊,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难道说,他就算不帮虞梦枝,也一样有办法催动那个阵法。而这一次的揭发,就是那个办法的前置条件?
所以,此刻这怎么看都像在做好人好事的行为,其实也是谢无舟“算计”中的一环?
鹿临溪正胡思乱想呢,忽见沈遗墨从她身旁掠过,径直走到了谢无舟的身前。
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两人四目相对,沈遗墨不自觉握上剑柄的手都已爆出了青筋,气氛那叫是一个剑拔弩张。
差点忘了,沈遗墨本就怀疑谢无舟的身份。
此刻谢无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该是把他心底的怀疑推向顶端了。
“谢无舟,那是我师娘,我比你了解她!”沈遗墨沉声说着,似提醒,更似警告,“你不能凭空污蔑她。”
这是沈遗墨第一次叫出谢无舟的全名,言语中也不再有昔日的客气。
这要是放在平日,鹿临溪八成会幸灾乐祸地在心里喊上一句:“打起来!”
可今时今日,眼下这种情况,她多希望这俩人能平和一点,希望沈遗墨千万别在这种时候犯轴。
不论谢无舟到底在算计什么,又准备了怎样的后手,现下先把虞梦枝给控制住总是错不了的。
“沈遗墨,那蝶妖是你师娘,你理应偏信于她。”谢无舟话到此处,语气少见的强硬了许多,“但你想想,我一介散修,无门无派,亦无名无姓,凭空污蔑这仙门之首的掌门夫人,于我而言除了惹祸上身,还能有什么好处?”
他说罢,不等沈遗墨反应,便又开口问道:“你以为我一个外来者,为什么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此清楚?若非你师娘亲口告知于我,独我一人怎能编造出此等无稽之谈?我又何必拿一件编造之事激怒于你?”
好好好,非常正义凛然的发言!
让大鹅忍不住在一旁感慨万千——
无名无姓,说得跟真的一样,也就欺负这人间的修士不知您魔尊大人响当当的名号了。
天道预言的灭世魔头实名制行走人间,但凡眼前二人留有半点儿天界的记忆,现在都该跟您拼命了!
沈遗墨皱眉问道:“就算你所言不假,师娘又怎会同你一个外人提及这种事情!”
“因为我能感应到玉山的异常。”谢无舟十分冷静地解释道,“我循着那种异常撞破了她的计划,她本想杀我灭口,但我告诉她——我也是妖族,我可以帮她。”
沈遗墨:“……”
谢无舟:“我为博她信任,向她显露妖身,她因此对我深信不疑,将自己的整个计划对我全盘托出,并希望仙盟大会当日,我能助她一臂之力。”
沈遗墨不禁追问:“她若真早有准备,如今各门各派皆已到齐,为何不悄悄催动阵法,偏偏要选在变数更多的大会当日?”
谢无舟:“她要将心底的仇恨公之于众,为自己的妹妹讨一个公道。”
浮云:“公道……”
鹿临溪:“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妹妹从来没有为祸人间,当年是仙门中人在滥杀无辜。”
浮云:“如果只是为了证明这个,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
大鹅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他们仙侠小说里为一个人杀尽天下的角色还少吗?
这里的故事,无非是从爱情变为亲情,换汤不换药罢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听得谢无舟淡淡说了一句:“她什么都不是……若不用这样的方式,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她什么都不是……
真是很熟悉的句式呢。
确实啊,就算有着千年的修为,就算身为玄云门的掌门夫人,只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有可能失去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
可无论如何,这样的报复还是太过疯狂了一些。
鹿临溪如此想着,回神时发现屋内一下静默了许多。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浮云,浮云也一脸不在状态地看着她。
短暂沉默后,沈遗墨再次开口:“那你与她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鹿临溪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明显感觉他的语气冷静了不少。
他这一个问题,让大鹅把目光重新放回了谢无舟身上——她倒要学习学习,这家伙还能怎么扯。
“你问我何意?我无非就是为求自保。”谢无舟说罢,不由苦笑一声,沉声说道,“她是你们玄云门的掌门夫人,身份如此尊贵,若真交起手来,她伤得我,我可伤不得她。但凡她在我手上伤了分毫,只需一口咬死我心怀不轨,定然叫我百口莫辩。”
谢无舟说着,不禁低眉自嘲道:“再说我本就是妖族,如今玉山群英汇聚,我若真因与她交手暴露了身份,岂不是插翅难飞?”
沈遗墨:“……”
谢无舟见沈遗墨似有动摇,连忙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有办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他说,虞梦枝耗费二十余年暗中布下此阵,阵法范围之大足以笼罩整座玉山,虞梦枝想要将其催动,必定要从碧落阁中引动天地灵气。
他可以向虞梦枝传一通信,告知虞梦枝他在碧落阁中留下了助她的灵力。虞梦枝为保万无一失,定会悄悄前往,提前确认他所留下的力量是否可用。
沈遗墨闻言不由诧异:“碧落阁中设有御妖结界,若师娘真是妖族,如何入得碧落阁?”
谢无舟:“她早已暗中改换了碧落阁中的御妖结界,如今那碧落阁,不止她进得,我进得,浮云和小溪都能进得。”
沈遗墨:“这不可能……”
谢无舟:“可不可能,一试便知!”
沈遗墨:“……”
谢无舟:“我敢入碧落阁替沈兄试那结界,沈兄又可敢带我前去?”
“你为何可以如此笃定……”沈遗墨低声问着,声音似有些许颤抖。
好一阵沉默后,他深吸了一口长气,再度开口时,话语之中已载满了痛苦与挣扎。
沈遗墨说:“谢无舟,你来历不明,修为莫测,我看不透你……从云县到陆城,你帮了我们许多,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怀疑你……可你现在忽然告诉我,我的师娘要以杀阵屠灭玉山,你要我如何信你?”
谢无舟:“沈兄,我知你不愿相信这一切,可此事绝非儿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沈遗墨:“……宁可信其有吗?”
谢无舟:“若你真怕我污蔑了你的师娘,怕这样的污蔑对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那不告知任何人详情,只是派人暗中守在碧落阁内,总该不难吧?”
他的话里,显然有种旁观者的冷漠:“若你师娘当真是被我污蔑了,那碧落阁里必定不会出现她的身影,她妖族的身份不会暴露,她的名誉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若我所言属实,你便能救下这玉山所有人的性命。”
沈遗墨缓缓松开手中剑柄,又一次深吸了一口长气。
鹿临溪仿佛可以看见,他那不知还能握住什么的双手,似是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
他说,师娘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无力的辩解,又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谢无舟叹了一声,示弱般低声说道:“我明白,也能理解沈兄在此事上很难信任于我,这些天迟迟未敢开口,也是不知如何说服沈兄……”
鹿临溪:你最好真的迟迟未敢开口。
“我近日因此一事,辗转难眠,食不下咽,唯有小溪愿意信我……”
鹿临溪:啊对对对,我信你,信你一定不怀好意,想整波大的。
“可她信我又能如何?我不过孤身一人,阻止不了仙门之劫……”
鹿临溪:你哪是阻止不了啊,你就是这劫难的源头好吧?
“沈兄是我在此地唯一能信之人,若连沈兄都无法说动,旁人更不可能信我分毫……若是注定无法阻止一切,我也只能带着小溪先一步离山了。”
好好好,真是太会忽悠了!
鹿临溪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谢无舟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精彩话术。
他这话说的,把委屈感和无力感都给拉满了。
浮云和沈遗墨都给他干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好像持续了很久,就在大鹅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沈遗墨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说:“谢兄,我需要些时间冷静一下……”
谢无舟:“是谢某让沈兄为难了。”
沈遗墨:“今晚,我会给谢兄一个答复。”
谢无舟向后退了两步,微微欠身,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鹿临溪迟疑了片刻,连忙扑扇着翅膀飞身追了上去。
靠近谢无舟的那一瞬,院外的泉水声都戛然而止了。
看来谢无舟知道,这只大鹅现在已经满肚子问号了。
鹿临溪:“谢无舟!你不是说不帮我说话的吗。”
谢无舟:“我何时说过?”
鹿临溪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确实没有说不帮,只是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呢?
鹿临溪:“那,那你帮我,不会影响你的计划吗?”
谢无舟:“我在算计你。”
鹿临溪:“……你到底在算计我什么?我完全看不懂啊!”
谢无舟:“你不用看懂任何,只需要知道,我要走的路永远都不会变,你最好时刻记牢我的身……”
鹿临溪:“知道了,魔尊大人……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大鹅话音落时,已跟着谢无舟走回了客房。
见他沉默地坐回了桌边,鹿临溪连忙飞上桌子,稳稳站定脚步,认真说道:“不管你到底在算计什么,我都该谢谢你今天愿意帮我说话!”
谢无舟:“不用谢得太早,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这话说得可真难听啊!
什么叫做她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啊!
心里脆弱又想摆烂的大鹅是真听不得这种话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鹿临溪伸出翅膀,对着谢无舟就是一通指指点点,“我说你这家伙,声音明明挺好听的,怎么就不能说点儿中听的话呢?”
谢无舟一时无言,没再继续说话。
鹿临溪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伸长脖子,一脸好奇地向他靠近了些许。
谢无舟默默伸手,近乎冷漠地将大鹅靠至身前的脑袋推到了旁处。
但是大鹅毫不在意,只是又一次倔强地靠了上来。
“你刚才说,你对虞梦枝显露了妖身,真的假的?”她仰着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期待,“我听说你天生变异,是这天地间仅有的一只红孔雀!我没见过,我也想看,能给我看看吗?”
谢无舟:“……假的!”
有那么一瞬,他不禁蹙起了那好看的眉。
鹿临溪:“诶?不是红的吗?”
谢无舟:“……”
鹿临溪:“不对,你应该是说显露妖身是假的!”
谢无舟:“……”
鹿临溪:“也是哦,你是魔,那就不叫妖身,该叫原形对吧?”
谢无舟:“……”
鹿临溪:“那你的原形能让我看看吗?我都没见过红色的孔雀呢,你的尾巴毛是不是很多啊?一定很好看吧?肯定比我的好看很多……”
谢无舟:“聒噪!”
大鹅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明显不耐烦的呵斥吓得抖了一下。
回过神的那一刻,她仿佛在谢无舟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的稀有情绪。
嗐,这孔雀咋还急眼了呢?
她就是随便问问,又不是非看不可……
鹿临溪:“不看就不看嘛,小气吧啦的……”
大鹅小声嘟囔着,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尾巴翘翘的,羽毛短短的。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只漂亮的鸟儿,有着又细又长又漂亮的尾羽!
可为什么她只是一只大白鹅!
鹿临溪叹息着趴在了桌上。
谢无舟沉默片刻,起身走至床上躺下。
这次没有“三八线”,但他直接侧身睡去,只留给了大鹅一个后背——这对他而言,倒是十分少见。
这又是在别扭什么呢?
鹿临溪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拍拍翅膀飞到床边晒起了太阳。
今日的浮云没有去见虞梦枝,显然是不知如何面对了。
她一直陪着沈遗墨,大鹅也不知她与沈遗墨在书房里到底聊了些什么。
时间到了正午,院内无人做饭。
鹿临溪摁下饿意,闭着眼睛让自己睡了过去。
然而一觉醒来,太阳都向西斜了,仍旧没人做饭。
饿意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大鹅不禁用翅膀抱住了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
如今这竹院的气氛微妙得很。
平日里充当厨子的那位此刻怕是心乱如麻,身为一只有点良心的大鹅,她实在是没脸提醒他去做午饭。
好一阵纠结后,大鹅小心翼翼走到了床前。
“谢无舟,你醒着吗?”鹿临溪小声说道,“我肚子饿了……”
短暂沉默后,谢无舟叹了一声。
很快,大鹅吃到了味道不咋地,但至少能填饱肚子的干粮。
不错了,她心想——
谢无舟能随身带点干粮敷衍她已经很好了,她并不期盼这家伙能像沈遗墨一样能进厨房。
沈遗墨是在月上梢头时过来敲门的。
谢无舟淡淡说了一句:“请进。”
那反客为主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间竹舍的主人。
不过沈遗墨并不在意这点,他只想进屋说出心里的看法。
浮云是跟在他身旁的,眼底多少透露着担忧的神色。
沈遗墨走至桌边,坐在了谢无舟的对面。
桌上趴着的大鹅默默挪到了一旁,生怕自己挡住了两人对望时的视线。
谢无舟:“沈兄想得如何?”
沈遗墨:“谢兄说得对,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无舟:“那沈兄打算怎么做?”
沈遗墨闭目轻叹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先随我去一趟碧落阁,若你真能进入其中却毫发无损,我自会想办法说服师尊。”
谢无舟:“此刻?”
沈遗墨:“就是此刻。”
谢无舟沉默数秒,缓缓站起身来:“那便辛苦沈兄带个路了。”
沈遗墨起身走在了前方。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一路都无人以法术照明。
夜路有些黑,浮云怕鹿临溪摔着,干脆将她抱进了怀里。
碧落阁夜间的守卫只有两名弟子。
沈遗墨很轻易地将二人遣散,见他们走远,这才将暗处躲藏的两人一鹅唤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剑于身前划下一印——只见一处结界散去,眼前那扇阁楼大门忽而缓缓开启。
沈遗墨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无舟一眼,神色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
沈遗墨:“阁内的御妖结界是祖师爷仙逝时留下的,世间妖邪触之即伤……谢兄当真要试?”
谢无舟轻笑一声,迈步向阁中走去。
鹿临溪见了,忙从浮云怀中跳出,扑扇着翅膀追了上去。
“小溪?!”浮云小小迟疑了半秒,回过神时也连忙追了进去。
沈遗墨下意识想将浮云拦住,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下一秒,他的眼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诧异。
谢无舟修为高深莫测,就算能于结界之中安然无恙,也有可能只是为了一个谎言勉力强撑。
小溪身上没有一丝妖气,结界或许只会将她当做寻常生灵,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能说得通。
可浮云修为低微,又不似小溪那般没有妖气——她竟也没有遭受结界的攻击,这只能说明碧落阁中的结界确实遭到了破坏!
不管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事实都摆在了眼前。
沈遗墨眉头紧锁,缓步走进碧落阁中,施术将那无形的结界幻作了肉眼可见的光影。
这些光影,几百年来日复一日地守着这座高阁——它们分明没有消失,也没有任何破损,可就是忽然失效了!
沈遗墨:“这怎么可能……”
谢无舟:“沈兄这回可是信了?”
浮云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里头的结界,真是夫人破坏的吗?”
谢无舟:“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本事?”
沈遗墨:“……”
鹿临溪不禁于心底叹了一声。
虞梦枝可没那本事,这一切都是谢无舟干的好事!
奈何谢无舟这家伙撒谎都是不需要打草稿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无论多么怪异,都能被他分分钟给扯圆了。
要不是知道这家伙是只孔雀,她真的很难不怀疑他是个圆规精!
瞧瞧,此时此刻,沈遗墨就又被骗到了。
他撤下了自己的灵力,阁楼内一切恢复如初。
他说,他会试着说服师尊。
若是实在无法说服师尊,他也会亲自守在此处,看看他的师娘到底会不会出现于此。
少年人神色有些恍惚……
再冷漠的鹅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鹿临溪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忽觉谢无舟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样的注视,似带了几分不悦,让她莫名有些紧张,一时间一肚子安慰的话语都被卡在了长长的脖子里。
三人一鹅再次回到竹舍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跟着谢无舟进屋的那一刻,鹿临溪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为啥一直看着我啊?”
“谁看你了?”
“……”
分明就有看啊!
第49章
都说祸害遗千年,谢无舟就是个活例子。
这家伙既能祸害世间,又活得长长久久,命硬到只有烂尾作者的键盘可以强行剧情杀。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比谢无舟的命还硬,那它一定是谢无舟的嘴。
当然,这家伙嘴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只随遇而安的大鹅早已学会习惯。
反派的嘴爱硬就硬吧。
大鹅只需要知道,这家伙就是盯着她看了,在她想要去安慰沈遗墨的时候,他用一种近似阴森的目光把她盯得都不敢吱声了。
或许谢无舟就是喜欢看沈遗墨不顺心的模样吧。
他八成是不想有人把沈遗墨给哄好了!
原文里的沈遗墨早在回玉山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
毫不夸张,他一路都在谢无舟的编排下频频受挫,不但挺早就开始反复emo了,而且emo的频率还令反派十分安心呢。
反观如今的沈遗墨,小日子过得那叫是一个顺遂。
想救的人都救到了,想解决的事情也都迎刃而解了。
虽说受过一次重伤吧,但是那些不方便行动的日子里,每天都被自己喜欢的姑娘悉心照料着。
瞧瞧人家现在每天的生活是咋样的——为老婆下厨,帮老婆雕刻,教老婆识字,老婆还与自己亲如生母般的师娘一见如故!
他哪里还需要emo呢?
他再努力努力都能成为阳光开朗大男孩了。
沈遗墨日子过得那么顺心,谢无舟八成在边上看得挺急的。
这个大反派啊,没准每天闲坐着的时间里,都在思考怎么把沈遗墨的心态搞崩呢。
今天沈遗墨的心态就有点不稳定了。
他好不容易开始有点emo了,哄好了就不容易滋养心魔了。
只不过呢,浮云想去哄,他谢无舟是不敢管的。
大鹅想要去哄,那可就不一样了,他直接上来就是一记眼刀。
虽然不咋合适,但是鹿临溪的脑子里就是忽然冒出了三个大字。
——窝里横!
横吧横吧,反正横不了几天了。
等到玉山一事结束,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这只好欺负的大鹅也就没有理由留在他的身边了。
鹿临溪想到此处,忽然止不住的有些感伤。
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
大鹅轻叹一声,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闭上了双眼。
等她一觉醒来,沈遗墨已然不在院中,想来是急着去见温祝余了。
该说不说,沈遗墨那张嘴一向不太好使,也不知他能不能说服他那位爱老婆的师尊。
鹿临溪守在竹舍里静静等待起了结果。
差不多是午饭的时间,浮云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从堂厨里打回了一些饭菜。
有那么一瞬,鹿临溪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懒得动弹,所以饭菜都是天使室友跑去食堂帮忙带回来的。
浮云站在平日里大家一起吃饭的石桌边上,把餐盒里的饭菜一盘盘端了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去堂厨里打饭呢,好像去得有点晚了,好多菜都没有了。”
“不过还好,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喜欢吃的!”
“这个是我喜欢吃的!”
“没记错的话,谢无舟好像喜欢吃这个……”
浮云一脸认真说着,将两个空餐盒轻轻放在了地上,回身朝谢无舟的客房招呼了一声。
鹿临溪跳上石凳,伸长脖子,望着桌上那盘素炒青菜看了好几秒——看上去没什么滋味儿的样子。
谢无舟竟然喜欢吃这种东西?
她忽然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家伙喜欢吃什么?”
浮云弯眉笑了笑:“天天一起吃饭,谁的筷子喜欢夹什么菜,不是挺好记的吗?”
只能说,女主不愧是女主,这种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得到,难怪小说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她。
大鹅就不一样了,大鹅只知道吃自己的,对旁人的偏好毫不关心。
话是这么说,吃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多观察了一下谢无舟手里的筷子。
浮云说得没错,这家伙还真是最爱夹那一盘青菜。
除了那盘青菜外,夹得稍微多一点的也都是一些素菜。
她从前还真是完全没有注意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然是只偏素食的孔雀。
可惜了,现在才发现,大概是没什么机会投其所好了。
大鹅这般想着,默默吃完了眼前这顿午饭。
吃饱喝足后,便是新一轮的等待。
沈遗墨是在落日前回来的。
他没有带回来任何结果,只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谢无舟,对他说了一句:“我师尊想见你。”
话音落时,他见谢无舟似是有些迟疑,便又连忙说道:“谢兄,我以性命向你保证,只要你所言是真,玄云门绝不会伤你分毫。”
谢无舟沉思片刻,到底还是起身走到了沈遗墨的身前:“沈兄,前方带路吧。”
二人刚走出客房,便见门外站着一人一鹅,眼里满满写着——我也要去!
那一刻,鹿临溪在沈遗墨的眼里看见了几分近似心虚的难为情。
他这位玄云门的首席弟子,下山历练了数月之久,功力有没有长进不好说,反正“妖精”是带回来了足足三个——虽然有一个是魔族假扮的,但是假的远比真的更加危险。
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年一向不爱循规蹈的温祝余都只敢带一个虞梦枝回来,试问谁又能想到自幼在规矩中长大的沈遗墨竟比自己的师尊还要胆大包天呢?
沈遗墨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浮云和鹿临溪一同带在了身边。
看得出来,沈遗墨把事情大概都和温祝余说得差不多了。
这位掌门想与徒弟口中的妖族朋友见上一面,或许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他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碧落阁。
守阁弟子提前听了吩咐,没做半分阻拦。
进入碧落阁后,沈遗墨带头走在前面,沿着旋转的楼梯一路向上而行。
沈遗墨一边带路,一边轻声说道:“祖师爷当年仙逝于阁顶,为护门人长久,他在离开前留下了这道御妖结界。结界是自上而下形成的,越是往上,威力越强——师尊选在阁顶相见,应是为了确认这结界是否真的出了问题。”
他说着,不由轻叹一声:“抱歉了,师尊有他的顾虑,并非有意为难大家。”
浮云:“可以理解的!”
沈遗墨:“浮云,在师尊面前,你可以把护符取下。”
浮云点了点头,连忙将贴身藏好的护符取下,递到了沈遗墨的手中。
沈遗墨将护符收好,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谢无舟的身上。
短暂犹豫后,他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待会儿面见师尊之时,谢兄可否暂时卸下伪装?”
谢无舟闻言,缓缓抬起手来,只见一道灵光闪过,那片雪色的花瓣已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下一秒,花瓣于他掌心幻做一枚玉佩,被他送到了沈遗墨的面前。
沈遗墨思虑片刻,伸手将其接过:“多谢。”
鹿临溪看了看浮云,又看了看谢无舟,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沈遗墨身上。
她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未等沈遗墨回答,谢无舟先一步开口说道:“你随意就好。”
鹿临溪不服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只会说话的鹅啊,身上没有一点妖气,温掌门不会奇怪吗?”
谢无舟:“那你可以安静一点,好好当一只寻常的鹅。”
鹿临溪:“……”
沈遗墨:“谢兄说的有理。”
浮云:“噗嗤!”
鹿临溪:“……”
感觉不会再爱了。
身上没有妖气的大鹅,甚至不配拥有一点点妖权吗!
大鹅气呼呼地闭紧了嘴巴,跟在三人身后一路爬上了阁顶。
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个如松的背影。
他静静立于窗边,出神地望着某个远方,直到听见沈遗墨的一声呼唤,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鹿临溪对温祝余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来到玉山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的“最强忍者”。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四个字。
——仙风道骨。
很奇怪,她竟然在一个炮灰配角身上看到了这四个字。
四十四岁,早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仍不难看出这位掌门年轻之时有着一副十分出众的样貌。
岁月虽不曾宽待于他,却也为他沉淀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简单来说就是,很符合她对仙侠文里主角心中最好的那种师尊的想象。
这让她对温祝余的第一印象意外地很好。
他静静望着爱徒自山下带回的妖族,目光分外沉静,没有一丝愤怒,只是在短暂沉默后自嘲似的轻叹了一声。
只那一声轻叹,好似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好像对此并不感到多么意外,眼底深藏的,只是道不尽的苦涩,和一丝说不出口的不甘。
正因如此,他没做任何盘问,只是望着谢无舟,轻声问了一句:“遗墨,说有办法能引你师娘来此的,可是你的这位朋友?”
沈遗墨皱了皱眉,刻意逃避似的,一时没有应答。
可无论他如何逃避,有些事都已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谢无舟:“正是在下。”
温祝余:“如何传信?”
谢无舟:“夫人给了我一只灵蝶,只要以我的灵力成书,再让灵蝶带走,夫人见了自会应约。”
温祝余:“内容为何?”
谢无舟:“掌门若放心不下,可亲自拟定。”
温祝余:“……”
有风自楼外轻轻吹着,像是一阵阵轻声的催促。
温祝余沉思片刻,低声说道:“今夜亥时,碧落阁见——就这样写吧。”
沈遗墨:“师尊……”
谢无舟淡淡看了沈遗墨一眼,默不作声将灵力凝于指尖,于身前半空写下八字——今夜亥时,碧落阁见。
掌心灵光闪过,一只蓝色灵蝶自光中飞出,萦着那由灵力写下的文字绕了几圈,直至将其尽数吸入体内,这才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末了,他目光望向温祝余,淡淡问道:“夫人修为了得,掌门不打算多叫些人?”
“无需再叫旁人。”温祝余说着,朝沈遗墨看了一眼,“遗墨,你留在此处,陪我一起等等你师娘。”
“是……”沈遗墨低声应道。
“无关之人,散了吧。”温祝余说着,回身望向了窗外。
这怎么行啊!
鹿临溪一下就急了。
就这师徒两人?能够搞定虞梦枝吗?
真不是瞧不上这俩的战力啊,主要他们和虞梦枝也太熟了!
虞梦枝那么会演,万一几句话就把他们说心软了,表面含泪悔改,背后继续搞事,那不就白折腾这一趟了吗?
鹿临溪:“我们怎么就是无关之人了呢?”
浮云:“小溪?!”
“温掌门,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啊!”鹿临溪大声说道,“如今各门各派皆派人齐聚玉山,那来得可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是人间仙门未来的希望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玄云门担得起吗?”
她话说到此处,沈遗墨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
那样的难看,不是愤怒或难堪,而是近乎惨白的挣扎之色。
鹿临溪一时有些愧疚,但嘴上的话仍是没有停下。
“温掌门,我知道你想私下处理这件事,想给你的夫人一个退路,可这世上的事,往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说着,扑扇着翅膀往前冲了几步,仰着脖子认真说道,“掌门信不过门下弟子,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此事,那我们这些早就知道实情的人,总该有资格留下来吧?”
鹿临溪忽然开口的那一刻,沈遗墨明显有在害怕事情会被闹大。
此刻听她如此一说,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温祝余沉默许久,沉声问道:“你们留下,当真不会伤了她?”
浮云闻言,也连连点头:“掌门,我与夫人虽说相识不久,但她待我一直很好,我也想留下来劝劝她,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鹿临溪拍了拍自己的翅膀,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修为很低的,肯定也伤不了夫人的。”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谢无舟。
谢无舟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我只求自保,不会主动伤人。”
温祝余叹了一声,一时不再多说什么。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滴暗了下来。
沈遗墨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温祝余的身侧,眼底虽似有着千言万语,却始终忍着只字未提。
浮云抱着鹿临溪坐在一旁,想要说话又不敢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谢无舟抱臂靠站于楼梯拐角处,安静得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样的沉默不知保持了多久。
温祝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师娘心里有恨。”
他的语气好似一声轻叹,轻得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将这话给吹散了。
沈遗墨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师尊早就知道?”
“若说早,也不算太早。”
温祝余说着,话语里似有几分苦涩的笑意。
他说,有些事在心里埋得太久了,久得半辈子都消磨掉了,久到他以为只要不去提及,也就不用再去面对了……
可到头来才发现,埋在心头的刺,永远都是碰一下,疼一下的。
鹿临溪好奇地仰起头来,小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留她在你身侧?”
“因为我不相信,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温祝余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早已无数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二十七年,她若心里从来没我,我又怎能无知无觉……”
他话到此处,目光多了几分迷离,似是陷入了一段过往。
他说,二十七年前,他才十七岁。
在那段愈渐遥远的记忆里,他依稀还能看见,有一个曾经的自己,在最轻狂的年岁里,遇上了那个最难割舍的妖。
他几乎是一眼认定了她,哪怕深知人妖有别,能与她共度短暂的一生也算足矣。
如此回想起来,他与虞梦枝之间,从相遇相知,到决意相守,似乎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而又那么的美丽。
他本也是天之骄子,却仍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感觉自卑。
她有不败的容颜、长久的寿数,而他终究会老、会死,甚至为了长久的相伴,这一生都只能与她有名无分。
即使如此,她仍要为他委屈自己,隐藏身份自囚于玉山之中。
他不止一次问她,后不后悔,想不想走。
只要她后悔了,他就还她自由。
可她从未说过后悔。
她只说过,她是个贪心的妖精,只这一生不够。
往后的生生世世,她都要将他寻到。
他信了,信了很久很久。
与她成婚的第四年,他的师尊于门中仙逝,他成为了玄云门新任的掌门。
师尊的离去,让他感到无比痛苦,但站到了至高处的他,终于可以更好的保护她了。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生来就比旁人敏感几分。
所有人都说,师尊走得无病无痛,必是登仙之兆。
是他非要私下调查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师尊的颅内,发现一个微小的、残破的卵壳。
其实,他没能寻到卵壳的来处,等得时日久了,便也渐渐忘了。
可偏偏就在三年后某一日,他看见自己的枕边人,将一颗蝶卵偷偷埋进了一处地底。
那是他这一生,第一次感觉天快塌了。
他寻了一个借口,短暂离开了玉山一段时间。
他有多想问问她为什么,就有多害怕问出这三个字,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于人间隐姓埋名,疯了似的四下寻觅,几乎翻遍了记忆中师尊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他听到了一个传言。
玄云门的仙人,曾经杀过一只蝶妖。
那一刻,他终于能够确信,记忆之中所有似梦境般美丽的意外,都只是她为复仇刻意编排下的假象。
可这一切那么像真的,像到他根本分不清。
后来,他回到了玉山。
他的妻子仍是那般温柔美丽。
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诉说着心底的思念与担忧。
她求他,下次不要再外出那么久了,如果真有什么要事,能不能将她一同带上。
她说一生太短,她怕他们之间的回忆,不足以支撑她将他再次寻到。
多么温柔的耳语,他分明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他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师尊已经离去很久了,就算她最初的接近只是为了复仇,可在大仇得报后,她并没有选择离开。
——他与她的感情不是假的。
他曾以为只要他能放下,只要他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就还会拥有一个曾经约定好的未来。
他曾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所有的仇恨都会过去。
他甚至曾经以为,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可以带着这些“以为”平平淡淡地结束。
可说到底,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没能忘记,她也没能放下。
温祝余话到此处,眼里已满是疲惫。
他说,同床异梦二十载,他一直知她心中有恨,却偏偏忍不住装聋作哑,痴心想要熬过今生,去换来生那场干干净净的重逢。
可惜他熬了那么久,直到今时今日才知,她心底的恨意原来那么深,深到早已成为一道天堑。
纵使他熬断今生,也再跨不过去了。
“遗墨,你师娘做这一切,真正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公道,趁着大祸未成,她还有回头的机会。”温祝余淡淡说道,“她的话无人相信,那便让我去说吧。”
“……”
“与妖结合二十七载,隐藏真相、欺瞒众人,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执掌玄云门。”温祝余说着,望着沈遗墨的眼睛,沉声说道,“遗墨,我曾说过,我走以后,你就是玄云门的下一任掌门,你可准备好了?”
沈遗墨:“师尊,我……”
温祝余见他目光躲闪,不禁笑着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道:“若你不愿,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选,这么大个玄云门,还不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沈遗墨:“……”
他沉默着没有给出答案,浮云却不自觉勒紧了怀中的大鹅。
鹿临溪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没忍住,嗷了一嗓子:“沈遗墨!浮云想你跟她下山!”
下一秒,大鹅的嘴巴被捏住了,师徒俩的目光都聚过来了。
第50章
鹅这一嗓子,喊得四周都静默了。
浮云下意识躲闪着沈遗墨的视线,可那一瞬心底的慌忙仍是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鹿临溪趁浮云失神,扑腾着跳回了地上,哒哒几步跳到一旁,生怕自己被这些人灼热的目光烫到。
温祝余的眼底并无诧异,他只将浮云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便已了然。
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到底还是像自己当年那样,遇上了一个能让他敢于违背规则,放弃思虑后果,无论如何也想将其留在身侧的妖族女子。
“也许离开玉山,你能更好地保护她。”
温祝余平静地说着,看向沈遗墨的目光多了几分恍惚。
他好似透过眼前之人,望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或许在想,要是当年师尊离去后,他没有继承掌门之位,而是带着虞梦枝离开玉山,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温祝余失神的那一刻,沈遗墨也全然愣在了原处。
他望向浮云的目光惊喜而又无比复杂。
若要细细算来,他与浮云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心里的情愫却是一早便已种下。
最初的相遇,是在云县的赵宅。
那只迷了路的小鹅妖,携着一身微弱的妖气,扑扇着那对有力的小翅膀,穿过长廊,越过仆人,一脸慌忙追在了他的脚边。
仙门中人一向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他从来都没想过,一只那么弱小的妖精,会敢主动靠近自己。
可那只大鹅就是跟在了他的身侧,十分乖巧地随着他回了客房,吃他喂的东西,睡他的床铺,就算后来找到了自己原本跟随的人,也还是一有机会便会跟在他的身旁。
比起谢无舟身旁另一只毫无妖气却总嘎嘎大叫的大鹅,这只总爱跟着他的鹅要安静乖巧不少。
初次分别,他不知自己为何有些不舍,蹲在地上与那只小鹅妖说着道别的话。
她嘎嘎叫着,他是一声也听不懂,但他心想,那应该也是道别的话语。
他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那只小鹅妖,却不曾想自己还未离开云县多久,便又一次感应到了那熟悉的妖气。
这一次,他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回身的那一眼,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失了心神。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对一只小小的鹅妖动了心。
他太清楚人与妖之间没有可能,但她的话语,她的请求,她的目光,她的一切他都无法忽视,无法拒绝,更无法逃避分毫。
他好像疯了似的,放弃了对未来的思考,变成了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在短暂的相伴中感受心底深处按捺不住的欢喜。
他好像隐约可以感觉,浮云对他也是特别的。
可他很难确定这样的特别是不是一种错觉。
浮云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可以尽心尽力。
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甚至时不时会想,如果重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谢无舟,浮云也一定会尽心照料吧。
他又怎会看不出,在浮云的心里,最重要的一直是那只叫小溪的大鹅。
而在小溪之后,他与谢无舟在她心中的地位好像并无太大区别——就连最初识字,她都要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开口询问她的心意,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会失了勇气。
他既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又怕答案是自己想的那样,但自己无法给她一个未来。
以这种方式得知浮云的心意,他应该是十分欢喜的,偏偏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他该肩负起玄云门的未来。
浮云说过要离开的……
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不该招惹一个如云般自由的她。
可就在刚才,师尊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选。
真的可以吗……
他也可以像师尊那样,甚至比师尊更为自由地与一只妖族长久相伴吗?
在那一阵近乎死寂的沉默中,浮云缓缓平复了心绪,抬眼对上了沈遗墨迟疑的目光。
她的眼底多了几分无言的期盼。
可静默的高阁之中,忽然响起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从迟疑,到坚定,来者正缓步向上而行。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只有谢无舟若无其事地走到了鹿临溪的身旁。
糟糕,差点忘记这家伙还在了,他忽然走过来是要做什么?
鹿临溪一脸警惕地仰头看了谢无舟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慌了心神。
她看见谢无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在此时,楼下的脚步停了,窗外的风声也不见了。
鹿临溪:“谢无舟!你要做什么!”
在那谁都不曾察觉的结界里,谢无舟语气平淡地回了大鹅一句:“我什么都不做。”
鹿临溪:“你什么都不做,那这结界是什么意思?”
谢无舟:“你乖一点,大家还能继续做朋友。”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过,不帮虞梦枝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鹿临溪忍不住焦急地大声追问着。
然而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忽然说不了话了。
非但如此,就连翅膀和双脚也都动弹不了了!
好一个大反派!
定身加禁言,这是一点操作空间都不给鹅留啊!
不是说她什么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说什么话都没人会信吗?
平日里那么自信,怎么这个时候忽然要这样限制她了啊!
大鹅的眼底写满了质疑。
奈何谢无舟不再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倚在了墙边,像个十足冷漠的旁观者。
虞梦枝终是来到了这座高阁的顶楼。
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她的眼底泛起了难以置信的诧异与慌乱。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谢无舟,无需一丝多余的言语,便已明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说要帮她的人,确实改变了这碧落阁中的结界,但也如此轻易地将她出卖了。
“为什么呢?”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凉了下来,所有的诧异和慌乱都在那一瞬,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冷静,“魔尊大人,你不是说你懂我……你不是,想要开启两界通道吗?”
“骗你的。”谢无舟淡淡说着。
分明身处同一个空间,可无论浮云、沈遗墨,还是那位玄云门的掌门,他们都对虞梦枝的话语没有半分反应。
温祝余向虞梦枝靠近了两步。
鹿临溪能够看见他在说着什么,却仍旧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温祝余的话,不止她听不见,虞梦枝也没能听见。
那能够阻绝一切,却又无法被人察觉的结界,早在不知不觉间阻断了虞梦枝与温祝余交流的可能。
虞梦枝甚至不曾察觉,有那么一个人正在与她说着什么。
她只是静静看着谢无舟,在这没有任何言语的静默之中,任由绝望一丝一丝爬满了双眼。
忽然,她自嘲似的地轻笑了一声。
似是在笑这世上到底还是无人懂她。
记忆里那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在那一刻被无边的怨恨彻底占据。
下一秒,鹿临溪看见了怨气。
怨气自蝶妖体内出现的那一刻,她想她大概明白谢无舟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在虞梦枝最理智的时间里,阻断了虞梦枝听见温祝余劝解的机会。
她不知温祝余心中向着她,不知这一切或许可以善了,只知自己受到了谢无舟的欺骗,只知朝夕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丈夫听信旁人言语试探于她。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一见如故的小姑娘,还有她轻信了的那个骗子……
此时此刻,那么多人守在这里,似是想要审判她想要犯下的恶行。
她心底的慌乱与无助,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一点一滴蚕食着她的理智,又化作绝望与怨恨,彻底侵占她的思绪。
她似一个坠入了无边寒狱的孤魂野鬼,再也信不得旁人,再也见不得善意——她的眼前,将只剩下一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向前行去。
幻梦般幽蓝的灵光,裹挟着暗红的怨气,缓缓萦于虞梦枝的身侧。
寂静的四周,忽然有了声音。
“梦枝,回头吧……”
温祝余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不忍,甚至是祈求。
可虞梦枝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温祝余,你到底还是因为旁人怀疑我了。”
“……”
“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怕极了?”虞梦枝说着,唇角扬起一丝凄然的笑意,“你的枕边人,在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谋划着一个与你心中正义背道而驰的计划……是不是很可笑?”
“……”
“你真正的仇人早就死了,你已经亲手报了当年的仇。”谢无舟淡淡说道,“如今玉山上有那么多无辜之人,他们根本不知当年之事,不该受到这种牵连。”
鹿临溪瞬间两眼一黑——真的没有什么商城道具,可以把谢无舟彻底毒哑吗!
这个反派真是太TM会说话了!
就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杀人一定先诛心的本领,全让他给懂完了!
他话音刚落,虞梦枝周遭的怨气便明显浓烈了几分。
“是啊,都是无辜之人,不知当年之事。”她不禁冷笑起来,“可是……我的妹妹就不无辜吗?仙门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杀害,这一切的真相,就注定要淹没在我的心底,永远不配被人知晓吗!”
“可以被人知晓,我可以……”
“温祝余,你别傻了。”虞梦枝咬牙问道,“你可以什么?可以为我说出真相,可以不顾自己的声誉,让这玉山中所有的人都听见我这三十年来一心想求的公道吗!”
“……”
“可是温祝余,你不是公道!”虞梦枝颤抖着声音说道,“从你说出一切真相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一个和妖族相伴了二十七年的仙门叛徒,你的话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重量!”
温祝余一时哑然。
虞梦枝不禁闭上了双眼。
她轻声说道:“温祝余,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
温祝余:“你想要什么……”
虞梦枝:“我想要问问你,可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一个问题。”
温祝余:“……什么问题?”
虞梦枝含着泪,柔声说道:“你师尊死的那一年,我问过你——你会记得自己除过的每一只妖吗?”
她轻轻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温祝余没有回答,他似是愣在了原地。
“忘了对吗?没关系,我一直替你记着。”虞梦枝说着,用那几近冰冷的语气,沉声说道,“你说——每次下山除祟,遇上妖邪聚集之地,所杀之妖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怎么可能记得住?”
“……”
“那时我说,我若杀了人,我会记一辈子。”她说着,紧握的指尖,嵌入了血肉,“你当时笑了,你告诉我——那不一样。”
“……”
“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啊。”虞梦枝无声地笑了,“在你心里,妖就是更低贱的,不是吗?”
“仙门中人向来如此,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她一字一顿,犹如泣血一般,缓缓说道,“但我不怨你……毕竟……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
“你师尊离去时,你为他伤心了好久。”
“我真的好恨你为他伤心的模样,因为你的心伤有人抚慰,而我的心伤只配烂在永远不能对人提及的地方……”
“我也是从那时才发现,你我之间竟连这点公平都不曾有过。”
虞梦枝话到此处,周身已被怨气彻底笼罩。
“温祝余,你与我这一生……从未同路。”虞梦枝眼底的疯狂愈渐浓烈,她似忍不住想要质问,“你要我回头,回去哪里呢?”
温祝余:“不是,不是这样……”
虞梦枝:“我现在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我要为妹妹讨一个公道,我要你我之间真正公平。”她沉声说着,满是绝望的眼底笑意凄然。
她问他,做得到哪一条?
他张了张嘴,这才恍然惊觉,所有的话语都比沉默更显苍白无力。
虞梦枝不再看他,只是抬眼望向楼外的夜空。
“你做不到,没关系……我想走的路,我会自己去走,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己去讨!”
“我要的公道,不是让所有人听见真相那么简单,因为听见,仅仅只是听见!”
“就算所有人都听见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铭记,甚至没有多少人会理解……三十年前那只无名无姓的蝶妖是否无辜,于你们仙门而言一点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啊,温祝余!”
“所有人都只会在意你,在意你这个玄云门的掌门,竟敢瞒着整个仙门与妖结合二十七载!”
“你们仙门中人,向来如此,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真相不重要……因为,对你们而言,我们妖族……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的……”
她说,她的妹妹就像一片枯叶,被风轻轻吹落,走得太轻、太静了……
那是她相依为命的妹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见不得妹妹就这样走了……
“只有所有人在听见真相的那一刻,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才不会有人质疑,不会有人轻视——它将被铭刻在每一个人生命的尽头,再随着这些生命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说,只有这样,她妹妹的离去,才算得上触目惊心。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虞梦枝身上灵光大盛。
“师娘!!”
碧落阁四周天地灵气,皆于那一霎向她聚拢。
温祝余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为那于空齐聚的天地灵气所阻。
“梦枝,不要!!!”
那一声呼唤,那么失魂落魄,好似沉入无望之海。
与之相随的,是一声微乎其微的,好似什么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
弱小的蝶妖没有催动阵法的力量。
答应帮她的人,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那个庇护了她二十七年的人,挡在了她选下的必行之路上。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早在她做下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好了万一寻不到别的法子,这最后一步该要怎么走——
自毁内丹,十倍妖力。
总是足以催动这样一个阵法的……
那一瞬,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自蝶妖身上散发出来。
鹿临溪身上的禁制术法也在那一刻被这股力量冲开。
禁制解开的瞬间,似是失了灵力保护,一阵恨不得将她冻结的寒意,猛地撞入她的心间。
——那是一种孤寂至绝望的感觉,只一瞬便将她拽入至暗的深渊。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像置身在一个绝对黑暗的真空世界,除却黑暗与静默,再不剩下任何。
她听到了虞梦枝的声音。
不在耳边——
在脑海,在心底,在无处可逃的黑暗之中。
“温祝余,三十年前,是你师尊将我从未作恶的妹妹斩于剑下。”
“二十三年前,他于我铸下的梦魇中死去。”
“我于梦中问他,可还记得七年前斩杀的那只蝶妖,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后悔,甚至没有一丝关于此事的印象。”
“原来我的至亲至爱,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个不知何时何地除掉的妖邪,甚至不配被他记住……”
“但是没有关系,他记不住的,你们所有人都得替他记着。”
那个声音,冰冷而又决绝。
鹿临溪仿佛可以感受到与之相同的绝望。
她想,这个声音,或许已在此夜响彻天地。
蝶妖以自毁内丹的代价,将自己的声音传入了玉山中每一人的心底。
她不再需要等待仙盟大会了。
当这声音渐渐散去,鹿临溪如梦初醒般睁开了双眼。
高阁墙瓦已然碎裂,抬头便可望见星月。
蝶妖绽开鳞翅,缓缓飞至半空。
她最后一次低眉望向那个仰头将她凝望的爱人。
“我曾想过,复仇之后,就这样与你共度余生……”
“可你我之间,到底还是不同路的。”
“温祝余,你不会记住你杀过的每一只妖,为了让我们之间公平一次,我也不会记住我杀过的每一个人。”
“但是我想,我不会忘了你的那位师尊,也不会忘了你。”
“因为,他是第一个。而你,会是最后一个。”
“若是一同魂飞魄散,你我此生是否算得同路了?”
她说着,似有泪珠,跌碎于凉风之中。
她闭上双眼,不再看向他。
只引周遭天地灵气,结下一个法印。
她的身体,好似渐渐失了颜色。
下一秒,天地之间忽有狂风大作,大地都似轻轻颤动了一下!
大鹅一时没能站稳,瞬间被卷得双脚离地,吓得她失声惊叫。
谢无舟一手抓住了她的后颈,一手运起灵力挡下周遭呼啸的狂风。
慌忙之间,她看见浮云已被沈遗墨以灵力护至身后,一时稍稍放下心来,开口就是一句臭骂。
“谢无舟你大爷!”
虞梦枝怨这世上无人懂她。
怎会无人懂她?谢无舟分明懂她得很呐!
他早就把她的性子摸透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哪怕自己袖手旁观,该发生的一切仍旧还会发生!
“你早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大阵仍会开启,结局不会改变!”鹿临溪半点也忍不下心底的愤怒,“你什么都知道,还要骗大家带着希望来到这里,你是觉得这很好玩吗?!”
那一刻风声大得仿佛将她声音彻底吞没。
可她知道,谢无舟一定听到了。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很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觉得好玩。”
鹿临溪:“那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谢无舟:“……是你说的,喜欢大家像朋友一样。”
他话音落时,千万灵蝶于此夜破茧而出。
无数灵蝶振翅而飞。
似落叶,似飞雪,随风翩跹。
它们彼此相互接连,乘风飞上那静默的夜空,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逐渐汇聚成了足以笼罩整座玉山的巨型阵法。
狂风休止于阵法形成的那一瞬。
漫天幽蓝的灵光,犹如繁星飘落尘世,于这天地之间泼墨作画。
仰头望去,仿若置身一场幻梦。
可这不是一场幻梦,一股可怕的力量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片天地。
被它接触的一切,都将陷入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红色灵光忽如焰火般耀目,抵御着那可怕的力量。
鹿临溪恍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千丝万缕皆在心底缠成了结。
——是你说的,喜欢大家像朋友一样。
为什么,有那么一瞬,她好像在他平静的话语中听见了一丝委屈。
而她差点忘了,自己原也卑劣过那么一瞬。
那时的她心底在想——
要是谢无舟继续演下去该有多好。
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骗过所有人。
如此,她也就可以继续留在他的身旁了……
他到底还是为她让步了。
可一切也如他所言,他的终点永远不会变。
回神之时,她看见沈遗墨结下的灵力结界于蓝色灵光中碎裂。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他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
浮云眼底闪过惊惶,似有什么力量,自她体内迸发出来——
为了救下大家,浮云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这一定也在谢无舟的计划之中吧。
他还是那么擅长利用浮云伤害沈遗墨——换了一个故事的开头,也不过只需要换上另外一种利用方式。
等到玉山不复存在,两界通道打开。
沈遗墨会从梦中醒来,看见为救自己身负重伤的浮云。
而那个时候,这个反派仍旧还能像个好人一样,继续留在大家的身旁,继续算计着每一处细节……
鹿临溪忽然发现,就算谢无舟为她做出了让步,就算谢无舟顺应了她无比卑劣的心意。
她仍旧开心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去改变眼前的一切。
忽然之间,她心底闪过了一个念头。
大鹅努力仰起了脑袋,努力冷静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鹿临溪:“谢无舟,你还欠我一件事。”
谢无舟:“……”
鹿临溪:“撤下防御。”
谢无舟:“……”
鹿临溪:“今天以后,我不会是你的朋友了,如果你还想对我守信一次……请你,撤下防御。”
她轻声说着,眼底不抱一丝希望。
那一瞬,她似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弯曲。
短暂静默过后。
那如焰的灵光于顷刻之间坍缩,最终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火苗,缓缓落入她的眉心。
幽蓝的灵光将他们笼罩的那一刻,鹿临溪看见谢无舟正静静凝视着她,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看不懂,却又无比复杂的情绪。
她来不及分辨任何,便已在那阵法之中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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