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成年雪狼体型庞大, 毛发白且厚密,模样要比普通野狼漂亮,一张完整的雪狼皮毛在县城的商坊能卖到上百两的高价。
可先前进山打猎从未发现雪狼的踪迹, 这只幼崽从哪来的?视线扫过夹起尾巴的野狼和大黄狗,后者察觉到情况不对,害怕的嘤嘤两声,撒开腿就跑,野狼也慢慢往后退,一溜烟跑没影了。
“师傅,狼崽好小啊,眼睛都没睁开, ”廖姑扒着她的手, 踮起脚看她掌心上的那团毛茸茸,显然十分喜欢这只小狼崽子,“带回家咱们养它吧师傅,它好可怜,扔在外面肯定会冻死的。”
虞归晚从来都不爱养这些小玩意儿, 嫌麻烦,而且被人类养大的兽类始终少了些野性, 温顺乖巧如同村里的大黄狗, 见着人就摇尾巴, 给口吃的就跟着跑, 让它们看家护院还要担心被人套走, 倒不如丢回野外,若能活下来就是它命不该绝, 长大了必定会成为最凶狠的狼群头领。
小徒弟期盼的眼神也没让她改变主意,“它属于雪山丛林。”
“可是它还小啊, 眼睛都没睁开,没有母狼喂养它怎么活啊,师傅师傅……”廖姑拽着她的披风使劲摇晃,说什么都要养。
她捏住狼崽的后脖颈提起来,狼崽四肢抱在胸前蜷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哼唧,看着是可怜。
她松口道:“要养也可以,但野兽跟狗不同,野兽极难认主,若它不认你,你就是再怎么喂养它也跟你不熟,待它长大还可能会咬死你吃掉,尤其是狼。”
廖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村里的婶婶们经常骂谁谁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你还要养?”
廖姑犹豫了,她想养狼崽是因为看到师傅有狼群,她也想有,可她没有学到师傅驭兽的本领,狼群之所以会跟着商队或跟村民进山狩猎,是出于师傅的授意。
廖姑知道自己并不能驭得动狼群,就算是妙娘有师傅赠的银笛,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驭走兽飞禽,那些畜灵很多时候都不听话。
想了半天,她还是坚持要养,“师傅,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认主啊。”
虞归晚将狼崽子递过去,“抱抱看,它在你手上若是老实,就算认你了。”
“这么简单?”廖姑半信半疑。
虞归晚挑眉,“野兽的直觉很灵敏,哪怕只是只幼崽,也能分辨人类善恶,它要是不喜欢你,你就是对它再好都没用。”
狼崽子在虞归晚手上很乖,除了哼唧,就没敢动,倒是放在掌心时会蹭她,还会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头舔个没完,俨然是把虞归晚当成娘,忍不住想亲近。
等换到廖姑手上,许是气味不对,狼崽的哼唧透出不安,毛茸茸的小身子疯狂扭动,就是不想让廖姑抱,最后化为撕心裂肺的嘶叫。
小徒弟哭丧着脸,“师傅,它怎叫的这般厉害?”
她揣起手,走在前面,“你说呢。”
“它不喜欢我。”廖姑心死,但还是捧着狼崽回家。
虞家后院,婆子将下房的炕烧热让戏班子的人暖暖手脚,又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粘稠的黄米粥,流油的咸鸭蛋,夹着肉馅蒸出来的面饼。
“想来你们应该没吃饭,这是我家姑娘吩咐拿给你们的,先将就吃些吧,等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就领你们住过去。”
大人还好,就是腹中饥饿也不嘴馋* ,那几个几岁大的孩子就不行了,闻着肉香就咽口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端上桌的饭菜。
她们倒也懂事,尤三姑没发话,再想吃她们也没伸手。
尤三姑先跟婆子道了谢,才让孩子们吃,“慢些,别烫着。”
她怀里的婴儿也哼哼唧唧哭起来,怎么哄都不管用,知道是饿了,可戏班子也没钱雇奶妈,尤三姑只得用筷子头蘸些米糊糊喂进去。
“这么小的娃娃光喂米糊糊哪成,”余姐掀开门帘进来,手上端一碗煮好的羊奶,“我们村里也找不来有奶的媳妇,先喂这个吧,羊奶,我都煮沸了,晾一晾再喂。这是闺女还是小子?看着也没啥毛病,当爹娘的怎就那么心狠,大雪天把这么点大的娃扔在别人院门口。”
尤三姑忙接过羊奶放在桌上,又往里让了让,让余姐能靠近看孩子。
“是个女娃娃。”孩子刚抱回来她就看过,是个眉眼秀气的女娃。
余姐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过来哄,当娘的人最看不得这样的,心可疼。
她边哄孩子边跟尤三姑说道:“我替你抱一会子,你先吃饭。从县城到我们村的山路不好走吧?原本我们里正说要修路的,只是村里事情多,又刚修了围墙,就到大雪天了,土都冻结实了,只能等明年再修。”
“那就麻烦大姐了,”尤三姑对余姐也十分客气,“我们一路从南到东,又从东到北,沿途也见过不少村庄,倒是极少有村庄能修得起那么高的围墙,还是青砖,我们见的都是土围墙。”
说起村里得围墙,余姐就打开了话匣子,从砖窑一路讲到镖局和商队,听得戏班子的人惊叹连连。
“你们里正可真不是一般人物。”尤三姑赞道。
余姐与有荣焉,“那是自然,这就是我们里正的宅子,也是我们里正请你们来给我们姑娘过生辰,腊月二十三,葛大娘应该同你们说过。”
尤三姑点点头,“你们姑娘可是先才我们见的那位?”
“那是我们里正,这个宅子的主人,姑娘是里正的妹子,因身子弱,不常出屋走动,你们还没有见过,若见了就知道了,那模样比天上的仙女还要俊俏咧!”
尤三姑又是一惊,怎么,那个气势凌厉的年轻小姐竟是南柏舍的里正?!可她听说南柏舍的顺利镖局和商队都是由一个姓虞的厉害人物办起来的,此人身手不凡,斩杀盗匪无数,很得县太爷的赏识。
难不成就是她?!
余姐之所以同尤三姑说那么多,也是幼儿授意,虽不知姑娘为何让她这么说,但姑娘既这样吩咐,她就照办。
余姐试了试羊奶的温度,觉得合适了才用小勺子喂给襁褓中的婴儿。
戏班子从捡到她就没喂过奶,一直都是喂米糊糊,小脸瘦巴巴的,吃着羊奶了就手舞足蹈特别兴奋。
等众人吃饱肚子,一看,碗盘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
两个婆子麻利将碗筷收走,由拿来茶水和果品,余姐喂婴儿喝了奶就出去了,也没多留。
等屋里只剩戏班子的人,尤三姑又轻叹一声,眉间拢起愁云。
在外讨生活很不容易,尤其她们这样全是女子的班底,次次都有人想占便宜,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时,哪天她要是不在了,迎春班这些苦命女孩可怎么办?是不是该考虑为她们寻个依靠。
出去一趟就带回只狼崽,毛色还是雪白的,幼儿瞧都稀奇,跃跃欲试要抱。
虞归晚拦了下,“沾了大黄一嘴的口水,脏。”
“无妨。”她用帕子垫着将狼崽抱过来。
廖姑还在为狼崽不喜欢自己而苦闷,这会子就凑到幼儿身边,点着狼崽的脑门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养了,丢出去。
幼儿怪道:“才这么点大,哪里就知道养不熟了。”
“它不认主。”
“认主?”
“对啊,师傅说的,抓在手里不闹腾就是喜欢,就是认主,我抱它它闹的厉害,扯开嗓子叫唤,像我要吃它似的,以后也肯定养不熟了。”
廖姑说的振振有词,幼儿低头一看被托在掌心乖巧缩成一团的毛团子,她该如何委婉的告诉廖姑,狼崽挣扎有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
幼儿往虞归晚那边看,后者转开脸,问小金方何时开饭。
“余大姐姐正在蒸糕,我这就去瞧瞧好了没有。”小金方很不舍的又看了看狼崽,一步三回头去厨房。
廖姑也发现狼崽喜欢幼儿姐不喜欢自己,再次被打击到,圆乎乎的小胖脸皱成包子。
幼儿让小喜鹊打来热水,浸湿了布巾为狼崽擦干净毛发,才放到炕上,还拿不穿的旧衣服给它做了个舒服的窝,又喂了温过的羊奶。
小家伙吧唧吧唧嘴舔的很香,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却能准确找到饭盆在哪,一头扎进去狂舔,把肚子吃的滚圆才安心趴窝。
虞归晚终于不装聋作哑了,把呼呼大睡的狼崽提起来,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你要养它?”
幼儿心疼救下狼崽,拍拍。
“都带回来了,总不能还丢出去,再说廖姑也喜欢,我帮她养两天,等长大点了就能让她带出去跟村里的大黄狗玩,当个猎犬也好。”
“这是雪狼,不是狗。”
“都一样。”
“……”
“你是不知道村里的孩子看见你有狼群,他们多羡慕,不然村里也没有那么多大黄狗了。”
“那是野狼,有野性的,人养出来的狼能顶什么用。”
幼儿看她一眼,不在这话上面打转,“刚才我还以为这是你特意抓回来送我的生辰礼。”
虞归晚闭嘴不再犟,并且开始思索自己准备的生辰礼是不是不太好,应该送幼儿一笼狼崽才对。
第042章 第 42 章
晚上幼儿还将狼崽的窝挪到了床头, 虞归晚站在床边,拳头握的咯咯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幼儿正在为狼崽光吃不拉而发愁, 都没注意看虞归晚难看的脸色,“它怎么不拉呢,这样下去肚子会不会撑破,你来看看要怎么办才好,”她头也不回,伸手扯扯虞归晚的衣袖,“快来,你常跟野兽打交道, 知道怎么照顾这样小的崽么?”
虞归晚黑着脸, 硬邦邦的说:“不知道。”
她拽回袖子,弯腰摸出枕头底下的刺刀转身回暖炕那边坐着,低头拿起一块布慢慢擦拭刀身。
她的刀很少离身,就算睡觉也会藏在手能立马摸到的地方,和幼儿同床睡的前期, 旁边稍有动静她都会惊醒然后操起刀就扎下去,好几次刀尖都抵到了幼儿的脖子, 若是收刀慢一点, 脖子就该被扎穿了。
噌!
刺刀钉入桌面, 刀柄都还在晃动, 可见力道之大。
幼儿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哪个又惹着你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过去用力将刺刀拔出来,桌上都留下一个极深的口子, “瞧你,要撒气也不该拿桌子撒啊,好好的桌,都弄花了。”
她拧着眉,不愿意说。
幼儿抬手帮她抚平紧皱的眉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不禁莞尔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吃闷醋,放心,我就新鲜两日,过几天就还给廖姑养。”
“你要喜欢就养。”她才没有吃一只小狼崽子的醋,还没断奶的小东西,跟她争?哼,她一只手就能捏死。
幼儿捧住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不生气?”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两只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幼儿,就像头狼在盯自己看中的猎物,势在必得,谁抢谁死。
“你别对它那么上心,不然我就将它扔出去,让它冻死在外面。”
闻言,幼儿坐到她腿上,两条玉臂软若无骨似的环住她脖子,又将脸颊枕在她肩上,侧过头用鼻尖似有似无的蹭她颈侧的皮肤,热情令她微微发烫,呼吸变重。
“还不是吃醋?嘴硬。”
锁骨遭了一记轻咬,幼儿环着她痴痴笑起来,声音悦耳,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撚揉,直到玉脂般的软肉泛红发烫才停下,舌尖卷过,带起一阵极强的颤栗。
她坐直身体,下巴抬起,手掌摁住幼儿的后脑勺,将人凑的更近。
幼儿推拒,低头笑道:“你再勾我,今晚都别想睡了。”
“不睡就不睡。”
“你不睡,我还要睡,”幼儿捏住她鼻头,“你说说你,纵性得很,一天都不肯歇,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趁这几日事情多,你又要来回往县城跑,正好清一清心,今晚就别闹了。”
说着就要起身,被虞归晚一把摁回去,语气不善,“你现在想停下?”
幼儿软软的倒在她怀里,手指缠着她的衣带把玩,温声细语哄道:“我体力不如你,今晚就饶了我,岁岁,好不好?饶了我吧。”
撩出火来了又这样说话,让她饶了她,她蹙眉思考这个可能性,为了长远考虑貌似也可以答应,可就这样轻易饶过又太依着幼儿了,真是左右为难,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吃亏,偏偏幼儿用的是温柔刀,就算她想强硬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何时被人用温柔刀胁迫过,这回真是栽了。
越想越咬牙切齿,又不能拿幼儿如何,只能恶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
“你做什么咬自己?!”幼儿一惊,慌忙抢下她的手指,看到上面已经有了很深的牙印,还带血丝,心顿时就疼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抬手就往她臀上拍两掌,气道,“让你胡闹!瞧,都咬破了,早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不会再让自己受伤,这不是?”
握住虞归晚的手,让她自己看清楚那根被咬出血痕的手指。
虞归晚却根本不看手指,而是固执的看着她,眼神透着倔强,淡色的唇微微翘起,有不服气,也有委屈。
让幼儿拿她完全没办法,跟这么个人讲道理?哪里讲得通,偏偏自己就对这个人上了心,骂不得,打不过,有气也只能忍着,不然还能怎么说?说轻了这人也不听,照旧我行我素,说重了自己又舍不得,就算舍得说,也不忍看平时那么要强、轻易不低头的人为了她这般委屈,就像是拿刀在剜她的心。
她轻叹一声,像认命了那般,细细舔过虞归晚手指上的血痕,“你啊,就是存心要折腾我。”
过了片刻,虞归晚不再倔着,抽回手指,“我没有。”
她将幼儿抱起来放到炕上,低头亲了亲,在幼儿摸不透她这是要做什么之际,她转身去床那边把狼崽提过来,又拿了一小块布浸湿往狼崽的身下轻擦,刺激它排尿。
小东西是母的,应该是憋久了又没有母狼帮它,这下舒服之后就蜷缩在虞归晚掌心,已经变干净的毛发是柔软的绒感,它似乎格外喜欢虞归晚,在她掌心睡的很香,还砸吧嘴。
幼儿跪立着看,眸子都笑弯成了月牙,“我抱它都不见睡的这么安稳,它喜欢你呢,养着吧?咱们屋里也冷清,你不在家时有个小家伙陪我也好,你觉着呢?”
虞归晚把狼崽放回窝里,清理掉脏了的布巾,又洗过手。
她没点头也没有摇头,但幼儿知道她这是同意了,不由得更加高兴,想着要给狼崽起个名字。
虞归晚才好转的脸色又黑了,怎么还要起名字?答应养在屋里已经是她的最大让步了,幼儿怎么还得寸进尺,是拿准了她会继续退让?
她不悦道:“随便叫就行了,驴粪蛋,羊粪蛋,狗剩,大花,村里的大黄狗也是这些名字,它以后要合群也得起这样的名字。”
“行,你要觉着好那它以后就叫虞大花,要么就叫虞狗剩。”幼儿没好气道。
“……为何要跟我姓?”
“总归是咱们养的,不跟你姓,跟我姓也成,叫随大花随狗剩。”
虞归晚深吸一口气,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想起个什么名?依你还不成吗。”
幼儿哼了一声,开始搜肠刮肚为狼崽取名,写了几页纸都不满意,直到灯烛快要燃尽了才挑出三个让虞归晚选。
“你瞧着用哪个好?”
在旁边百般无聊玩刀的虞归晚用刀尖指了指其中一个。
幼儿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个更好.
“虞六花,你有名儿了,虞六花就是你的名儿,记住没?”
一大早廖姑就过来将呼呼大睡的狼崽从窝里抱出来,告诉它终于有名有姓这个大好消息。
眼睛都没睁开的虞六花肚子饿了,嘤嘤哼唧着要喝奶,哪里听廖姑在说什么,而且它也听不懂,它就想喝奶。
虞归晚选这个名字只是觉得比虞大花好不到哪去,也值得幼儿费心想那么久,还不如就叫虞大花。
她不通古文古诗,自是不知道六花取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这一句,形容大雪纷飞的美景。
狼崽通身雪白,以‘六花’为名也贴切,幼儿十分满意这个名字,对虞归晚认为跟‘大花’差别不大则选择不理。
知道虞归晚今日要去县城办事,幼儿翻箱倒柜找出那件狐狸毛披风,又逼着她多穿两层袄子,见她不肯,嫌累赘,便板起脸训道:“外面的天阴沉沉吓人得紧,风又大,你只在里面穿件夹袄就要出门?没见婆子进来说外面冷,人出去一会子眉毛都挂霜?你若不肯穿,我哪里肯放心让你出门,快些穿上。”
虞归晚穿的不情不愿,脸色臭得很。
今年冬季确实比去年冷,虞归晚一行人进城市还看到衙役在往外抬被冻死的乞丐,城门口也开始有流民,问过高脚才知道这是从偏关来的,东辽人冬季在边境增兵,已经烧了数十个村庄,侥幸存活下来的村民无处可去,只能来河渠,没撑住的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让她想起阎罗娘让黑鹰带回的消息:东辽异动,多半要打了,你多招些人手自保。
要打仗的消息从去年就在庶州百姓中传开了,闹的人心惶惶,后来一直没见有动静,百姓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但虞归晚知道这仗迟早都要打,阎罗娘提醒的没错,她确实该多招些人手。
她对葛大娘耳语一番,后者点点头,很快脱离队伍去办她交代下的事。
中人帮她留意的铺子临街,位置很好,还有个小后院,但不是连着铺子出租,里面原住了一户人家,中人说若想一起租,他可以跟主人家说,那本来也是租户,虞归晚要是愿意多出些钱,房主自是愿意租给她的。
虞归晚心思一动,先问:“里头住的什么人?”
“是一对老夫妻带一个幼女,原来杂货铺的老板见她一家三口可怜,就让他们在铺子里干些粗活,给点工钱,也勉强能糊口。”中人恭敬答道。
“手脚可勤快?人品可靠得住?”
中人也是人精,立马答道:“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干活也麻利,左右两边的铺子掌柜伙计都知道,您可再打听打听。”
“若这样,后院我也租下,也不用叫他们搬,你去问他们可愿意受雇于我,白天干活,夜里替我看守铺子。”
村里能腾出的人手有限,也不能日日都在两地来回,她一开始就打算在县城招人,如有现成的自然好。
中人进去把那一家三口叫出来,看着确实老实。
虞归晚满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办齐手续,这间铺子就正式改头换面变成南柏舍的杂货铺。
她也不讲究那么多,还要选黄道吉日再开门,耽误事。
隔天就让人从村里把羊脂皂运过来摆上,一起的还有大桶的奶茶,是用羊奶和茶叶熬煮出来的,不放糖,做的是咸口奶茶,放炒黄米、黄油和撕成条的肉干。
这是南柏舍的商队跟草原深处的牧民学来的吃法,价格不便宜,却十分受往来商人的喜爱,大雪天喝一碗这样热乎乎的咸奶茶可是件美事,所以排队要买的人很多,奶茶很快见底。
羊脂皂也是头一份,商人嗅觉敏锐,立马就收走大批,打算往南贩卖。
第二日若不是阎罗娘那边的羊奶及时送到,南柏舍可就供不上足够的羊奶了。
送货来的就是之前在偏关小镇安顿程伯祖孙的敦实冬瓜,一脸的憨相,谁能想到他竟是阎罗娘手下最心狠手辣的匪头之一。
冬瓜抱拳行了礼,才道:“我们大当家特意让我给虞师傅带个信儿。”
第043章 第 43 章
府城。
将消息送到的黑鹰扑向早已准备好的鲜肉, 凶狠撕扯,狼吞虎咽。
妙娘取出竹筒中的纸条,看过后转给一旁的陈妇, 道:“不能再耽搁了,家里让咱们尽快回去。”
半月前她们就该启程返回河渠县的,只因府城内混入了东辽细作,全城戒严,官兵更是对往来商旅严格盘查,稍有嫌疑的都抓起来。
她们虽无嫌疑,但想出城也不容易,这才耽搁到现在, 眼瞅着到了腊月, 离过年也不剩几天,她们也想早些回家,和家人团聚。
陈妇:“桃香怎么办?”
桃香就是先前投井被她们救下的可怜姑娘,现在薛宅当丫头帮她们探听消息。
薛家仗着大皇子的势,放任家中恶仆欺男霸女, 强占他人田地,杀人一家数十口人, 真是胆大包天, 无恶不作, 更与当地官员勾结搜刮民脂民膏, 贪了朝廷下发的救灾银, 嚣张至极,却无人敢管, 连镇守庶州的九王爷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不知虞姑娘为何突然让她们听从幼儿姑娘的指派,专为来庶州打探这些, 但她们能有今日都是托了虞姑娘的福,虞姑娘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再者,薛家干的这些勾当也让她们恨的牙痒痒,若不是怕坏了虞姑娘的事,她们都想夜里潜进去一刀宰了姓薛的。
先前家里来信让她们想办法搜集薛家作恶的证据,她们打听了好久才找到几个被薛家迫害的家破人亡的孤女和老人,都妥帖安置在隐蔽的小院,就等能出城了就带回南柏舍。
这些人和桃香一样,都愿意揭发指证薛家的罪行。
她们要走,留桃香一个人在恶徒的巢穴,要有个什么事都没法施救,所以她们想带桃香一块走。
为了钱在替桃香往外传消息的守门婆子也把陈妇的话带进去了,桃香若想离开,她们可以想办法再使些钱给薛家管事的,不过是个粗使丫头,随便寻个理由发卖出去也不是多难办的事。
可桃香却不愿,还让婆子给陈妇带话,让她们别惦记她,她能顾好自己。
家里的命令拖不得,妙娘等人也无法,只得收拾东西想办法先出城,带着人一路往北返回河渠县。
途中遇到从河渠来的商队,两队人马有过短暂交流,得知她们来自南柏舍,对面领队的笑容就更真了几分,跟她们说起近些日的新鲜事。
“你们南柏舍的杂货铺可不得了,稀奇的好东西真多,别的不提,就说那个元宝羊脂皂、润肤脂、擦手油,光是县城的富户家眷就抢着买,我们想拿到货可都得天不亮就在门口排队,有时还排不着,货卖没了!”
领队才说完,又有另一个行商接口道:“你说谁在寒风大雪中站半天还能受得了?嘿,杂货铺的掌柜也有招,门口架起大锅熬煮羊奶,做咸奶茶,这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听说是从关外牧民那学来的,里头放了炒米,黄油,肉干,一碗咸奶茶的价钱换到别处都能点三四个下酒菜了,不过这也值,喝一碗咸奶茶能顶一整天,只要羊奶和炒米会便宜些。”
离家将近两个月,她们只从信中得知虞姑娘在县城开了个铺子,至于售卖何物却不清楚。
听商队如此说,她们也好奇,快马加鞭往河渠县赶,风雪都让她们抛在了身后。
随她们回来的人抱团缩在马车中,怀揣着对薛家的恨意,就算前路再艰难,他们也要撑着走完,一定要亲眼看着薛家败落,薛家父子不得好死,自己才能咽气,到了地府也能向被薛家害死的亲人有个交代.
黑鹰提前送回消息,虞归晚知道妙娘她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
程伯和佟汉也让黑鹰送了消息回来,他们已到麒麟城,带去的货物已经全部卖空,价格比在庶州府翻了十倍不止,还供不应求,并说他们正在寻合适的铺面,恐无法回南柏舍过年,家中就托她帮着照看一二。
过年可是大事,就算在外行军打仗也是要过的,但虞归晚没这概念,幼儿也不指望她上心或能安排这些琐碎的事,便让小金方去将葛大娘喊来,吩咐她带些米粮往佟汉等人家中走一趟,言明他们为何不回来过年。
“再去后厨跟余姐拿些糕点和肉,家里有老人小孩的就多留下些,就当是给他们的年礼,今岁不同以往,大家要和和美美的过这个年才好。”
“哎!姑娘放心,我晓得怎么做。”葛大娘答应着。
幼儿笑道:“您老办事我自是放心。对了,阿秀姐姐的病如何?可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自从那事之后阿秀就极少出门,只在家带孩子做饭,再做些绣活托相熟的小媳妇捎去县城卖。
葛大娘事情多,一时顾不过来,再者对阿秀之前做的事也寒心,便不如以往关心她,也不知她竟拖着病点灯熬油的做绣活儿,入了冬撑不住,咳了血才被发现。
急急忙忙请大夫来看,喝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人很消瘦,看着没什么精神。
“病症倒不显了,”提起这事葛大娘也叹气,“只是心里头的病难医,阿秀这孩子……唉!胆小,当初要不是受了那野汉的挑唆,也不会犯这种糊涂,村里人现在也不闲着说她了,可到底是心病,她自己想不明白,转不过弯来,大夫再高明也难治好。”
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幼儿心里也不好受,问道:“平日里她同谁的关系好些?开解开解或许能好起来。回头我也让人往村里说一说,别再传闲话了,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也值得天天拿出来说嘴。”
“姑娘心善。”
睡醒的虞六花仰着小脑袋哼哼唧唧,眼睛已经睁开了,很漂亮的湖蓝色,它不愿意自己待在窝里,划着还没能站起来的四肢往边缘爬。
幼儿将它抱到怀里安抚,又对葛大娘说道:“您老先去办了这件事,再顺道去戏班子住的那院看看,她们可缺什么没有,缺了就让人给她们送过去,羊奶可别短了,她们收养的那个孩子还小,没有奶喝可不成。”
“我晓得,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就这些了,您老去忙着吧,雪天路滑,您也当点心。”
“害!天天走,年年走,都习惯了,现在比以前好得多,今早虞姑娘还叫人铲雪,咱们从县城招收的流民现如今就干着这些力气活,搭了毛毡帐篷让他们在外村住,虞姑娘说等明年开了春,让外村那些表现好的搬到内村来,再腾出外村的地方给这些流民。”
虞归晚不仅让葛大娘招收流民,分批来到南柏舍后她还亲自管理训练这些人,不服?刺头?饱餐一顿就走?都别想,落到她手里,再硬的骨头都得乖乖听话。
这些流民也不是多穷凶极恶的人,不过是让东辽烧杀抢掠的没地儿去的老百姓,谁能给他们一个落脚处,让他们能吃上饱饭,他们就可以为谁卖命。
那日南柏舍的村民不过给他们煮了一锅野菜杂粮疙瘩汤,他们就跪下砰砰磕头,不少南柏舍的村民都红了眼眶,这些流民就是去年的自己,忍饥挨冻是什么滋味他们太知道了,如果不是虞姑娘好心收留,他们早成了路边的冻死骨。
当初村民们也觉得虞归晚凶神恶煞,身后总跟着十几只野狼,随时都可能往人身上扑,把他们吓的半死。
可转眼过去一年多,南柏舍变成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村,家家户户都是带青砖院墙的屋子,村外又有结实的高墙挡着,还有人守着村门,盗匪来了也不怕,村里的三岁小孩都能拉弓。
当初留下的村民没有被赶走,欠下的账早已还清,到了年底一合计,最少的手头都有百八十两银子,还没算家里地窖的肉,粮仓的秋麦、粟米这些,不都是跟着虞姑娘了日子才好起来?
细想想,若虞姑娘是个菩萨心肠,未必就能挣下如今这份家业,好人在这个世道混不开,狠人才行。
大批的冰箭、冰刺制出来,廖姑再也没有时间偷懒,天天都要和虞归晚一起对村民以及流民进行训练。
村庄周围也开始布下陷阱,禁止任何人再进山打猎,每次出村往县城的铺子送货的队伍都有身手好的人护送。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曾跟随商队出关深入草原的村民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们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都警告家中的孩子不要离开内村。
幼儿也忧心,晚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东辽真的要打过来?”一旦开战,遭殃的都是百姓,她虽是罪身,到底也是大雍子民,怎能不跟着心焦。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她的生辰,家中早已准备好明日酒席所需的一切,戏班子也将大贺戏练了又练,只等明日全村一同来看戏吃酒。
乍一听东辽大军异动,大战在所难免,她还哪有心思过生辰,河渠县离东辽近得很,大军杀过来都用不上十日!
虞归晚正犯困,闭眼将身边喋喋不休问个没完的人抱到怀里,拍了拍算作安抚。
“怕什么,我肯定护得住你。”
第044章 第 44 章
腊月二十三, 幼儿的生辰。
难得不下雪,也不刮风,天头大亮, 积雪压着的几枝红梅愈发喜人,应着今日的好兆头。
婆子和丫头穿着厚实的棉袄进进出出,或手捧食盒果品,或手提茶壶在忙碌,还有早早就来帮忙的村民,哪个都不得闲。
只有顽皮爱闹的孩童围着搭在正院的戏台边上叽叽喳喳,讲自己随家里大人去县城时看到过的杂耍,厉害的技人能连番十个跟斗。
后厨的锅灶天不亮就开始烧, 宰杀好的牛羊鸡鸭成筐成筐往里抬。
还有昨日就做好冻上的冻豆腐和牛筋皮冻, 胡麻油炸出来的各色菜丸子、小酥肉和鱼块,卤了一个晚上的羊蹄和猪手。
从地窖拿上来的大白菜,撕开外层的菜叶,里面还是水灵的,揪一片菜梆子放嘴里嚼着都甜。
几个妇人正甩开臂膀揉面, 纯白面,没有掺一点麦壳, 烙出的饼外皮酥脆, 扯开的面也劲道, 捏出的包子更是皮薄馅儿大, 肉馅的油渗透了包子皮, 热气腾腾的香味散开,来帮工的没有哪个不咽口水。
大锅里还有用粟米熬的粥、奶白的羊汤配上切好的羊杂, 在县城铺子卖的极好的咸奶茶已经抬出去先让大家伙喝了暖身。
就是没资格来吃席的雇工和流民也能分到,葛大娘让人抬了一桶到村口, 每个人拿碗排队来领,炒黄米、黄油和撕成条的肉干堆到冒尖。
有些人舍不得一下吃完,只沿着碗口舔一舔,余下的带回帐篷分给行动不便的老人。
因着天冷,菜刚端上桌就要冷了,幼儿做主,不摆席面,全部开大桌吃暖锅。
暖锅类似火锅,在小火炉上放一口陶锅,里面加热汤,翻滚之后再烫菜,这种吃法在北地很盛行,一则保暖,二则方便。
经商旅传进中原,再到江南,世勋贵族们就吃出了新花样,开始有铜锅和铁锅。
烧旺正屋的地龙,中间摆开一张大桌,正对戏台,两边是对着的三张圆桌,坐的都是去岁被虞归晚救下的南柏舍村民,老少二十来个。
如葛大娘等几个妇人也是最早跟着虞归晚做事的,为幼儿做生日,她们挨着主桌也是应当。
其他村民就安排坐在廊上,都烧着炭炉,一点不会冷,离戏台还更近,看得清楚。
主桌自然就是虞归晚、幼儿、廖姑和杜氏,另外还有跟廖姑关系好的二丫、佟汉的女儿佟潼。
她们本是跟着家人来的,该和家人坐一桌才对,被廖姑硬拉了上来,幼儿也笑着招手让她们坐下,她们的家人见了自然乐意,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佟* 潼算数厉害,识字也多,被虞归晚安排进铺子帮忙算账,每月有工钱,春婶每天都乐的合不拢嘴,背地里也不忘叮嘱女儿要好好干,将来大有前程的。
佟潼不是特例,村里跟廖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有事情做。
一家里面除非是瘫在炕上动不了,不然都没闲着的,去不了外面,村里作坊那么多活儿,没工钱的也能包两顿饭,还嫌?
往年别说吃饱肚子,穷的连草根都找不出,如今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懒上了?看是骨头痒了还差不多,鞭子照着面就抽过去。
幼儿到底年轻,生辰礼只接了几个孩子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孩子们有心,自己做些小玩意儿送她玩,瞧着有趣,她也就收了,转身就让小金方给孩子们拿糖拿糕点。
至于村民送来的礼,她没收,还让小金方往里添一成,等席散了让村民带回去。
戏已经开唱,大家一边热火朝天的吃着暖锅,一边应声叫好。
那群小的连饭也不吃了,跟廖姑跑到戏台边,将筐里的铜钱往戏台上撒,大人叫她们也叫不回,只得由着她们去开心。
铜钱是虞归晚早就让葛大娘去县城换的,她自己不过生日,也不懂这些,是葛大娘说戏台摆开那天主家都会往上撒钱,或者撒面点果子。
既说了给幼儿做生日,就按着古人的礼来,戏班子都请了,也不差这几个钱,她现在有的是钱。
幼儿今日穿的是杜氏亲手做的新衣,柔粉色缎面的对襟袄,绣着吉祥的花样,底下是月牙白的羊绒裙,外头还围着一件短的狐裘。
手炉放在腿上,她捧着一碗酥肉丸子汤斜靠着虞归晚,眉眼含笑的听戏,时不时往嘴里送一个丸子。
小金方还担忧她冷着,将脚炉也挪了过来。
戏唱的再好虞归晚也听不明白,索性接过幼儿手中的碗,一边面无表情听台上的咿咿呀呀,一边将酥肉丸子喂到幼儿嘴边,后者也懒,张嘴咬了,乐的不用自己动手。
杜氏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幼儿向来恪守礼规,即使以往在家中只有兄弟姊妹也不曾这样懒散。
想说她两句,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坐好了,别让人背地里说她没个姑娘样儿,可对上虞归晚那张冷脸,杜氏到底没胆子开口。
一场唱罢,幼儿才坐起身,拿起羹勺给虞归晚也喂了一个丸子,还问道:“厨房备了鹿肉,你可要用些?”
她点点头,立刻就有丫头婆子将桌上的暖锅挪开,换上烤炉,端来新鲜的鹿肉铺开在烤架上,也不用多复杂的蘸料,撒些细盐即可。
幼儿尝了几块,杜氏等人也吃了,不过她们还是比较爱吃暖锅,配上些新鲜的嫩豆芽,有滋有味还爽口。
虞归晚吃着烤鹿肉,也不觉得戏曲难懂了,一挥手,道:“暖酒来。”
上回她从县城买了那多好酒,幼儿担忧她会嗜酒成性,便不许她多喝,每日就一小盅,今日高兴,就也没拦着,由着她喝尽兴。
“再暖两坛分给众人。”
婆子答应着下去,很快又抬上来两坛酒。
在座的除了小孩不能喝,其他人的酒量都是可以的,吃到后面,几个妇人还撸起袖子猜拳。
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喧嚣传到村口,一样在美美吃肉喝汤的流民和雇工的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烤着暖烘烘的火盆,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戏班子唱了这半日,也该让她们歇歇,吃些热菜,喝两杯酒。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
虞归晚喝多了酒,回房的脚步都踉踉跄跄。
倒在床上,摊开四肢,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帐出神。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放松过,任由自己喝醉。
神智不清醒在末世是大忌,若她敢这般放纵,被拧断脖子的就是她,而不是丧尸。
重重呼出一口气,她翻身将脸埋进枕头。
幼儿拧来一块帕子,坐到床边拍拍她肩膀让她翻过来,“难受了?先擦擦,我已让金方去煮醒酒汤了,你喝了再睡。”
热热的帕子抚过她的脸颊,她舒服的嘟囔一声,不愿意睁眼,嘴却硬道:“我没喝醉。”
哪个喝醉的人也不会说自己醉了,幼儿也不能真的跟个醉鬼计较,顺毛道:“嗯,没醉。起来,我帮你把鞋子和衣服脱了,你往里躺躺,会舒服些。”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东西没有给幼儿,今日人多,她就没有拿出来,这会房里就只有两人,再不送生辰就要过完了。
幼儿被她翻身爬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真是醉糊涂了不成?
她晃晃昏沉的脑袋,跑过去打开柜子,伸手东摸西摸,终于在最里面摸到自己藏进去的盒子,掏出来献宝似的呈到幼儿面前,向来冷冰冰的眸子难得亮起些许期待。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生辰礼。”至于还没有满月的虞六花,纯粹是个意外。
两人整日朝夕相处,一刻不分开,幼儿都不知她何时准备的这个,当下便有些愣神,她当真以为狼崽就是虞归晚送自己的生辰礼。
打开盒子一瞧,里头是一对缀满珍宝的华丽金镯,扁平的样式,顶端的牡丹和梅花十分逼真。
她小心将镯子取出,让虞归晚为自己戴上。
金光一闪,纤细的皓腕在虞归晚眼前晃过,她握住幼儿的手,将镯子的秘密告诉她,并教她如何使用。
幼儿更是惊讶,“腕箭?”
“嗯,机械鸽你没法一直带在身上,若有个急情,腕箭也可保你一二,里头共有三枚铁针,有人要伤你,你就对准了射过去。”
幼儿认真点头,照着她教的方式对准桌腿,摁下机关。
咻!
铁针钉入桌腿,拔都拔不出来。
“竟有这般威力,你几时做的这个,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将幼儿的手对着自己,缓道:“我只画了图纸,东西是让陶翁做的,他是巧匠。桌腿毕竟是死物,你对着我放箭,看看如何。”
两人中间隔了不到一臂长的距离,幼儿如何敢动。
“你疯了!”
醉意渐渐退去,她没疯,还清醒的和往常没区别。
她往前迈一步,严肃到近乎冷漠。
“你昨夜问我东辽是否真的要打来了,我告诉你,真的,阎罗娘让人送来的消息,庶州北境军在偏关的十八屯寨战败,那里已经被东辽军队占领,但庶州的百姓还被蒙在鼓里。幼儿,你要学着杀人,要见血,现在,用你手上的腕箭对着我,摁下去。”
幼儿没有依她的话,只是静静看她良久,才抽回手,依靠在她的肩头,轻声道:“我才不学,你说过会护着我,我就信你,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
“幼儿。”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中,挡住她未出口的话。
“你休再啰嗦,我不听,想让我拿刀箭对着你,绝无可能。若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让你上/床睡觉,以后也再不理你,要么就干脆一刀抹了脖子,死在你面前。”
第045章 第 45 章
虞归晚的脸色顷刻间变的极为难看, 眉头皱成疙瘩。
“你敢。”她锁住幼儿的双腕掰到身后,恶狠狠往唇上一咬。
幼儿疼的瑟缩了一下,不解的看着她, “什么?”
虞归晚摁着她不让她乱动,“你要是敢死,我就是闯阎王殿也要把你抓回来。”
她抵着幼儿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充满占有欲的吻凶狠而热烈,是她先看上的,看上了就是她的,谁都别想从她身边将幼儿带走。
幼儿是她的, 连命都是, 只有她可以决定幼儿的生死,就算是幼儿自己都没权利说死。
这句话让幼儿的心为之一颤,满腹心事想出口却被虞归晚堵得死死的,连呼吸都成了奢望,直到整个人昏沉的快要倒下, 紧贴的唇才分开。
她靠在虞归晚怀里,脑袋枕在肩上, 胸脯起伏着, 涂着丹蔻的手轻轻划过虞归晚的下巴, 柔声道:“让我用箭对着你?这样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我气了也没对你如何, 你倒好,抓着我的手就一通乱亲, 亏了是在房里,也没别人, 在外头你也这么着?”
压下去的酒意再次涌上来,虞归晚的脸颊透着薄红,带厚茧的手掌隔着衣料抚摸幼儿的后背,又捞过一缕乌发放到嘴边啃咬,也不说话。
幼儿昨儿才洗的头,乌发散着桂花香。
见虞归晚不出声,她张嘴就咬上耳垂,“问你话呢,怎么不说,别跟我装听不见。”
“今天是你的生辰。”虞归晚突然道。
“谁还不知道是我生辰了,手上戴的不就是你刚送的生辰礼,喏……”幼儿将手腕抬起来。
虞归晚看了眼桌上的刻漏,没头没脑来一句:“马上就要过完了。”
幼儿也让她弄的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她低头,用极低的声音在幼儿耳边说:“在你出生的这天,进入我……”
最后几个字细不可闻,但呼出的灼热却让幼儿整个人都烧起来,只有她知道虞归晚在床上有多热情,每次都大胆邀请她,她也可以完完全全的欣赏和占有她野性的美。
桌上的烛火燃尽,床帐内却依旧好景色。
抚开她额前的湿发,幼儿与她深情对望,“明日你教我骑射吧,别的不成,骑马总是要会。”
她勾着幼儿的乌发,“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冷,等开春天气暖和了些我再教你。”
幼儿却摇头,执拗要明日就开始学。
虞归晚也知道原因,两国交战,庶州不稳,幼儿不想让自己成为累赘。
她不能说从未将幼儿视为累赘过,这种话说出来连幼儿都不信,只是既然两人互通了心意,幼儿于她而言就是极其重要的,哪怕幼儿是个残废,她也会背着她走,也会护她周全。
她抚上幼儿的脸颊,小心的避开掌心的厚茧,只敢轻轻蹭过。
“好,我教你。”
幼儿满意了,倒在她身上,将她当成肉垫子。
“我重么?”
她东摸西摸,像是在确定什么,道:“太瘦了,要多吃点好长肉。”
幼儿唔一声,浅笑不止,“我从小吃的就不多。”
她煞有其事的点头,“虞六花吃的都比你多。”
那只巴掌大点的小崽子很能吃,每次都能舔干净一大碗羊奶,现在还没有长牙,若长了牙就能喂碎肉,长的还更快。
提起狼崽,幼儿也道:“它长牙了要喂生肉?”
“要是想保持狼的野性,肯定要喂生肉,并且要从小教它捕猎的本领,你要是只想把它养来当个暖脚凳,就让婆子把肉煮熟了喂它。”
“以前……”幼儿咬唇,眼底闪过一抹犹疑,“你也养过狼?”
她转开头,伸手撩起床帐,没有烛火,房内漆黑一片,似乎能透过层层黑暗看见自己来时的那个世界。
“没有,我养的不是狼,它们比狼还要凶狠可怕。”
幼儿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这些伤痕……”
“是被它们抓的。”她淡声道。
幼儿一下子红了眼眶,捂住嘴,泪珠扑簌扑簌往下掉。
“它们只是伤了我,但我却把它们都杀了,算起来还是我厉害。”她替幼儿拂去泪水,轻哼两声,语气得意。
幼儿一时说不出话,只靠在她身上垂泪,没正经穿的肚兜都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请戏班子到村里供吃供住了一个来月,昨儿唱完大贺戏也赏了钱,又多给了银子,比她们在县城唱堂会还赚的多些。
按理说她们今日就该离开的,葛大娘还提前安排了人手要送她们去官道,干粮和热水也是备足的,还有羊奶,可她们却提出想见虞归晚。
葛大娘警惕道:“银子都结给你们了,昨儿当面称的,你们还要见虞姑娘做什么?”
“大娘别误会,我们绝无讹诈的意图,只是想……”尤三姑赶忙解释,“我们是想去求虞姑娘收留的,我们不想走,想留下来,我们能唱戏,也能干活,有几个女孩儿还会拳脚功夫。大娘,请您老替我们跟虞姑娘说说情,让我们留在这吧,外头不太平,听村口的流民说偏关在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关了,我们迎春班都是女子,在外面活不成的。”
葛大娘将手拢在袖子里,道:“我可以替你们去传这个话,但能不能留下可得虞姑娘说了算。”
“多谢大娘。”
“谢就不必了,我是看在你们这些女孩儿讨生活也不容易,可怜你们才同意帮这个忙,若能留下,自然也是你们的造化。”
葛大娘回去后立马就将尤三姑的意思说给幼儿知道,并赞道:“姑娘料事如神,她们果真不愿意走了。”
幼儿背靠大迎枕,腿上盖着小锦被保暖。
虞六花在她怀里睡的香甜,才喝饱羊奶的小肚子圆滚滚,随着呼吸起伏。
青葱般的手指抚过它毛茸茸的脑袋,捏着它的小耳朵玩儿,也没能把它从睡梦中闹醒。
“那就按先前说过的,还叫她们住现在的院子,只是不再给她们送吃送喝,她们也要跟村民一样干活,待过完年就让她们随商队出去,照旧唱戏,只是去哪里、往哪家唱,由我们说了算。要是同意这条件,她们就可留下,作为交换,我们也会护她们周全,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不叫她们受外人欺负。”
两人正说着如何安排戏班子的事,虞归晚掀门帘进来,脱了外面的斗篷,烤暖双手才过来挨着幼儿,逗弄呼呼大睡的虞六花,被幼儿瞪了好几眼都不停手,非要把虞六花弄醒,嘤嘤叫起来。
“你真是……”幼儿打了她手背一下,“说好今日教我骑射,结果一大早就跑没影了,现在又做什么回来?家里没留你的饭,你到外面谁家随便对付一顿吧。”
桌上的碟子有新做的枣泥糕,虞归晚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就被甜的直皱眉,灌了一大碗茶才好些。
“我去村外转了一圈。”
大半天都没见到人,幼儿也是担心才那样说,这会子听她说了,就知道她是真没吃饭,枣泥糕甜腻,本是廖姑爱吃才让余姐做的,也不能当饭吃。
“金方,去厨房把热着的饭菜端来。”
“哎!”
虞归晚翘了翘嘴,“不是没给我留饭?”
“下回可真不留了。”幼儿没好气道。
葛大娘还在,两人也没说什么太过的话。
知道戏班子主动求留下,虞归晚也没太大反应,饭菜端上来后她就闷头吃,听幼儿给丫头婆子派活。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就算家中人口简单,可该守的习俗也不能少,除尘、备年货、年礼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算下来也不少的。
虞归晚不光是南柏舍的里正,还掌管着镖局和商队,往来的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过年不能不往这些人家中送年礼,送什么也有讲究。
她知道虞归晚不耐烦这些,也压根没想过,少不得要自己操持。
虞归晚听她一项项的安排,又让丫头去开库房,找什么东西,忙的不行,竟还惦记着要学骑射。
她将虞六花从幼儿怀里拎过来,道:“不急在这几天,等过完年再学。”
狼崽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不肯老实,张着还没长牙的嘴啃她的衣服,她嫌烦,就捏着狼崽的后脖颈将它丢到炕上,并威胁它不能随便在炕上撒尿,否则饿它三天肚子。
“你没事又吓唬它做什么。”幼儿将狼崽抱回来,没事当个暖手炉也不错,还软乎乎毛茸茸的,抱着舒服。
她靠着刚才幼儿靠过的大迎枕,将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手撑着脑袋,“哪里就能把它吓死了,你那么紧着它,它要是跟在母狼身边,这会应该睡在雪窝里。”
“它还没有满月,在外面会被冻死的。”
“雪狼不怕冻,它们毛厚。”
“那是成年狼,六花还是个没长牙的崽。”
“哦。”
“你下午不出门了?”
“有事?”
“你要是不出门就写几幅对联,过年好贴门上。”
“我?”她反手指自己。
“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写,难不成要我写?快去。金方,给你主子磨墨,再记着数目,除了自家贴的,村里每户都要送一对,写不完不许她出门。”
小金方想笑又不敢笑,她们都是见过主子写字的,不能说写的差,只是有些潦草,姑娘让主子写对联,真是好巧的罚。
谁让今早主子出门没有告知姑娘,姑娘醒来找不到人,又肿着核桃似的眼睛,也不知主子昨晚干了什么惹姑娘哭成这样。
罚的好!罚的巧!
第046章 第 46 章
虞归晚倒没有觉得自己的字见不得人, 她翻身下炕,背着手往书案走去。
“写就写,金方, 铺纸磨墨。”
“哎!”
小金方脆生生应了,跑过去找出大红纸,和葛大娘两个人拿剪刀裁开,又取出金箔碾碎磨到墨里,就站到旁边看自家主子挥毫,照着书上的对子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副对联,还写了斗方和六畜兴旺。
幼儿一边叫小喜鹊将两匹锦缎放到给高脚家备的年礼里,一边瞄向虞归晚, 看她写的认真, 连鼻尖蹭了墨汁都不知道,不由好笑,冲正要出声提醒的小金方摆摆手,自己拿了帕子走过去,将虞归晚掰过来, 帮她擦掉墨汁。
“看你,写个对子都能把自己弄成花猫脸, ”见虞归晚还要抬手去蹭, 她急忙制止, “手背沾了墨汁, 还蹭?”
虞归晚低头一瞧, 可不是,手背也不知何时沾了一块墨汁, 她面无表情,双眼却透着疑惑, 什么时候弄的?
幼儿好笑道:“你问我?”
她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揽住幼儿的腰将人带到案前,指着写好的对子,显然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道:“我写的又快又好,一个错字都没有。”
幼儿拿起她刚写好的‘阖家欢’瞧了又瞧,脸上笑意愈浓,转头看着她,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有哪件事是你做不好的?旁人读书识字尚要花费几年功夫,都未必能有起色,你才学了多久就能写的这样好了,明年咱们家的对联还让你来写,可好?”
一番夸赞让虞归晚很飘飘然,嘴角一个劲往上翘,压都压不住。
旁人夸她字写的好,她没甚感觉,好不好与旁人何干,但幼儿不同,她们心意相通,幼儿夸一句顶得上别人千百句,她哪能不欢喜。
“嗯,往后家里的对联都由我来写,你在旁边看着就成,不用动手。”
幼儿笑的愈发灿烂,举起手中这副,道:“这对就留着贴在咱们家大门上,有人来拜年也好叫人知道你字写的好,你觉着这样可好?”
“你决定便是。”
如今南柏舍的村民全部加起来可不少,一家送一对都要写上百对,这还只是贴在正门上的,那还有贴其他地方的。
虞归晚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兴致正浓,从午后一直写到掌灯时分才搁笔,用饭时手都有些抖了也不肯吱声说不写了。
幼儿给她盛汤,也为自己白天的行为懊悔,劝道:“不一定要今日就写完,年二十九前能分给村民都来得及,哪里就……”她咬了咬唇,到底心疼,握住虞归晚打颤的手,眼眶都禁不住红了,“怪我,偏偏跟你说写什么对联,你又是个认死理儿的性子,半点不知道变通,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不想想哪有人能在一日之内写这么多的,手不要了?”
杜氏捧着碗低头数米粒,眼不见为净。
廖姑一边刨饭一边还稀里糊涂着,平日里师傅能迎着寒风拉弓,保持一个动作一两个时辰,也没见手打颤啊,师傅还说她跟自己这般大的时候一天要练好几个时辰,早就习惯了,怎的现在写半天字手就不成了?难道师傅老了,不中用了?可师傅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年轻着的啊。
小徒弟平时很虎,但关键时刻却聪明得很,尤其是这种时候,非常知道别乱开口说话,小心被师傅记仇,再在训练的时候使劲折腾她。
虞归晚抿紧唇,像只河蚌,死活不开口。
她哪里知道写个字比拉弓还费劲,手酸死了,差点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她觉得这样很丢脸,就越不想开口说话,显得自己很蠢。
可幼儿眼眶红了也让她很心慌,用袖子胡乱帮擦眼泪,还越擦越多,惹来四道如炬般的视线,她自己没感觉,倒是让幼儿觉得脸发烧,满颊红霞。
虞归晚安慰人的方式很笨拙,“你别哭了,我听你的还不成么,剩下的明日再写。”
在她固有的思维里,认为只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就是妥协,对方就能不生气。
幼儿拿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嗯,行了,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饭桌重新安静,连碗筷碰撞声都很细微。
廖姑本来是个野丫头吃饭架势,非常豪迈,每次都叮叮当当的,自从和幼儿母女同桌吃饭后,也不需要人特意教,她见人家吃饭一点动静都无,自己却如野猪进村,哼哧哼哧一顿刨,颇有羞耻心的虎丫头就忍不住脸红,慢慢的就改了。
虞归晚吃饭没有幼儿那般斯文,但她即使吃很快也不会有声音,反而给人一种潇洒豪迈,不拘小节,很赏心悦目。
这跟她在末世的生存经验有关,丧尸视觉很差,大部分情况下都考听觉和嗅觉,她在外执行任务时不管做什么都很少弄出大动静,吃饭无声更是基地每个进阶者的必训课程之一。
她说剩下的明日再写,也到底没成,因为当天晚上幼儿就替她写了,笔记还同她的一模一样,一丝看不出是两个人写的。
“你还能仿笔记?”她鲜少对谁的本事惊叹和敬佩,幼儿是为数不多的一个,除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脑子却是实打实聪明。
幼儿重新铺开一张红纸,“这算不得什么,我幼时爱拿字帖练字,时间长了也能领悟一二,我仿的最好还是父亲和兄长的字,说起来你的字还是我教的,仿起来也不难。”
虞归晚点点头,靠在案桌看她写完最后一副,才道:“你可以用自己的笔迹写,不一定要仿我的。”
“那不一样。”至于为何不一样,她却没有解释。
次日这些对联就由婆子往村民家中送,一起的还有年礼,不多贵重,都是些吃的用的,如鸡蛋、秋麦、粟米、布匹、簪花等东西,就连新收的流民也没落下,不过给他们的还要简单些,只有鸡蛋和粟米。
对身无分文逃难来到这的流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腊月二十三那天他们还吃了顿肉,再不知足就是不识好歹了。
有不透风的毛毡帐篷住,有取暖的炭盆,有防寒的棉袄,现在又有年礼,等开了春他们就能在这开荒种地,跟南柏舍的村民一样有这样那样的福利,有本事的还能跟着南柏舍的商队外出挣钱,再回来盖大房子,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有盼头的日子了。
可也有那起贪心不足的,面上装着老实,背地里却打别的主意,只是惧怕内村的护卫队才不敢冒头。
别的人他们倒也没有很怕,不过是力气大些的妇人,再厉害也翻不出汉子的手心,他们怕的是虞归晚,尤其她的狼群,放出来都能吓死人。
等送鸡蛋粟米的婆子一走,刚才还憨笑老实的几个汉子立马换了张脸,背着其他流民躲在帐篷里密谋。
“现在不好下手,那姓虞的一直在村里,咱们打不过。”
“对,咱们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等过完年姓虞的肯定会带人离开村子,咱们就趁她不在把村民收拢过来,再把村门一关,到时南柏舍还不是咱们哥几个说了算?只要把姓虞的家财拿出来分一点给村民,谁还能跟咱们过不去?”
“这个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办,”汉子搓搓手掌,猥琐道,“奶奶的,这几日看那些小寡妇看的老子火都上来了,能看不能摸,等咱们拿了南柏舍,老子一天睡一个!”
几个人笑的更下流,主意甚至开始往小姑娘身上打。
哒哒的马蹄从山路那边传来,角楼上的雇工立马敲响铜锣,即刻就有村民爬上墙头看情况,认出领头的是妙娘和陈妇。
“开村门!是镖局的人回来了!”村民抓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板儿,回去告知虞姑娘,去府城的人回来了。”
“知道了,大娘,我就就去!”长得虎头虎脑的苗板儿咧嘴笑,扬起马鞭,快马跑回村里。
二十来个妇人都披着黑熊皮缝制的斗篷,骑在高头大马上,寒风掀起披风一角。
直到村口她们才勒住缰绳让马儿缓下来,后头跟着两辆马车,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流民和后来的大部分雇工都没有见过她们,瞧她们腰间挂着刀箭,一个个凶神恶煞,还有五六只黑鹰停在车辕撕扯半头狍子,谁看了心里不发怵?尤其刚才躲在帐篷里密谋的几人,脸色刹那发白,瞧瞧躲回人群后边。
妙娘转头,眼中寒光一扫,自从在草原深处遭劫匪暗算,她对周身的危险就更警惕,稍有不对就能觉察到。
手中马鞭一指,恰好就是那几个人躲的位置,同赶来迎接她们的村民说道:“鬼鬼祟祟的,问他们叫什么,让护卫队多留意,敢有不好的心思,立刻来报。”
村民点点头,“你们离开后,村庄护卫的人手不够,听说偏关那边东辽人已经打过来了,逃来河渠的流民很多,虞姑娘收了一大批,这些都是,挑了一大部分去训练了,为的是守护村子。”
“我们本来能赶在腊月二十三回来的,可带着两车人走得慢,没赶上幼儿姐的生辰,我还特意从府城买了生辰礼。”
“是,我们昨儿还说你们没能赶回来,凑不了这热闹。”
第047章 第 47 章
队伍入村, 沉重的村门关上,隔绝了流民好奇的视线。
流民虽然也住在外村,但他们的帐篷都扎在栅栏外面, 跟村民的砖房是隔开的。
村民十分警惕这些流民,总觉得他们会抢自己家的粮食和肉,流民要是随意跨过栅栏,村民就会挥舞棍棒驱赶他们,并严禁孩子们往那边去,流民的孩子也不能过来玩。
内村的妇人也告诫过不许随便给流民食物,再可怜也不能施舍,流民要是敢抢, 角楼上的雇工会立马敲响铜锣, 在附近巡逻的护卫队会过来用套索将抢食闹事的流民拖走,丢到外面自生自灭。
先前已经死了五六个这样闹的,尸体都让野狼啃噬了。
“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栅栏外的流民忍不住问离得近的村民,他们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好奇。
村民倒掉盆里的脏水, 许是快过年了,心情也好, 对平时懒得搭理的流民也有了三分好脸色。
“她们是镖局的镖师, 也是商队的领队, 带头的一个叫妙娘, 也是去年才来的南柏舍, 身手了得,无父母, 家中只有祖父,现不在村里, 听说带商队去盛都贩货了,这祖孙两人都是我们里正的心腹,可不能随便招惹的。另一个是陈妇,也是去年逃难来的,守寡,家中三个孩子,大的两个跟了廖姑学骑射,上回村里来了盗匪,这些孩子可是拿了头功,里正赏了每个孩子十头羊。”
“十头羊?!”流民倒吸一口气,在他们的村庄没有被东辽人烧毁之前,全村都凑不出十头羊,这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可不就是十头,这还算少的,也是因为冬季羊群少了,要是秋季那会,还不止十头。要我说啊,你们既然被带来了这里,就老实跟着干,别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往后啊好处少不了的,若你们谁家有孩子,更要想辙在内村给孩子谋个活计。不是我说你们不知变通,你们当中好些人被选去训练,怎么天天都丧着张脸,让人瞧了晦气,也不怪里头管事的不待见你们,谁愿意大过年的瞧晦气。”
村民拍拍身上的棉袄,这可是入冬时新做的,平时也舍不得穿,这不是快过年了,家里也有亲戚上门,别管是趁机打秋风还是真的想走亲戚,总要显显如今自家过的好日子。
有新棉衣,有足够的粮食过冬,地窖里堆着不少萝卜白菜,房梁上挂着咸肉腊鱼,缸里还有咸鸭蛋,柴房后头还养着鸡鸭牛羊,怕它们冻坏了,旁边都烧着火盆。
再看上门的亲戚,连御寒的棉衣都没有,就是块破布里面塞一层麦秆,这能保暖?跟来的小孩也是,手上全是冻疮,脸* 都冻青紫了也不知道给孩子找件像样的衣服穿,可转念一想,自家之前不也过的这样贫的日子?
唉!
村民扭身回家,再看到还在家里坐着的亲戚也不摆脸色了,说到底谁家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吧,眼看就要过年了,又是亲戚一场,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
“这里头是两斤羊奶,五斤炒黄米,半斤牛肉干,一小包茶叶,那个小罐子里头的是黄油,我们村在县城开的铺子也卖这个,叫咸奶茶,你拿回去了先把羊奶煮沸,再把这些加点进去,很顶饱。再有,这两件棉衣你给孩子穿上,旧是旧了些,也有补丁,也比你身上那件麦秆塞的强。今儿天也晚了,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先在这住一晚,等明儿我进内村问问有没有人去县城买年货的,顺路捎上你们,就不用自己走回去了,这么远的山路,你们咋个走啊,大人受得了,小孩也遭不住这么受罪的。”
亲戚抱着孩子缩在炭盆旁边,拘谨的点点头。
但凡有一丁点活路她都不至于这么没脸没皮的带孩子上门,可家里确实一粒粮都没有了,入冬之后就靠半筐野芋头撑着,公公婆婆饿的躺在炕上起不来,几个孩子只能抓雪地的泥吃,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才来找这门远房亲戚。
村民生火焖了高粱米饭,又割了半块咸肉和白菜干一块炖了,饭菜的香味引的她家亲戚一个劲咽口水,饿的走不了路的小孩眼巴巴瞅着。
村民见孩子可怜,先给弄了半碗米糊糊,吃些垫垫肚子。
转头要找自家孩子回来吃饭,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只得出门去寻。
“花二家的,瞧见我家孩子没有啊?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饭都要做好了也不见人,小捣鬼的。”
“怕不是跟着马车进村了吧,先才就看见一大帮孩子追在马车后头,你家的几个应该也跟着去了。”
“嘿!他们欠收拾了啊!瞎跑什么,都要吃饭了!”
孩子多了管不住,老话说的: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
村民气呼呼走到围墙下,托角楼上的雇工用大喇叭喊一下自家那几个瞎跑的孩子。
大喇叭是虞归晚做出来专门传声用的,有重要事情要通知全村人就会拿这个大喇叭喊,很好用,村民也喜欢用它找不着家的孩子.
每每有外出的队伍回来,都会带好吃好玩的,村里的孩子知道,所以才跟在马车后面,妙娘她们也没有赶,到虞家大门口停下了才掏出一大把府城买的酥糖给孩子们。
“赶紧回家去,别让你们家里人好找,听听,大喇叭里喊的可不就是你们几个,快家去吧,酥糖要记得分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不能吃独食听见没?”
“听见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几条大黄狗跟在他们后边追,汪汪叫个不停。
妙娘和陈妇进去同虞归晚细说在府城诸事,其他人暂且先回家,从府城带回来的人由葛大娘在村里给他们找个住处。
“接到虞姑娘传来的信儿我们就想法子混出了城,”陈妇喝了半碗咸奶茶,缓过赶路的疲劳,“薛家坏事做尽,府城内外就没有不知道的,稍一打听就能搜罗到不少,证人我们都已经带回来了,进薛宅当丫头的桃香也能出来指证那个薛三霸王的罪行。”
虞归晚歪在炕上逗狼崽,小家伙开始长牙了,逮着东西就啃,将她的手指头啃的全是口水,她嫌弃的蹭在狼崽的毛上。
幼儿则坐在桌边,给妙娘冻伤的手涂羊油膏,雪天赶路,皮肤都吹裂了,一道道冻伤,碰一下就疼,手上都没几处好皮。
闻言,她抬起头,“薛三霸王?可是薛家那个庶出的、上次还放任凶仆抢狼群的三公子?”
“可不就是他,狗杂种,一肚子坏水的畜牲,真该让老天爷下几道天雷将他劈死。”骂完了陈妇才自觉失言,不该当着幼儿的面说这些粗口话,没的污了幼儿的耳朵。
幼儿倒没将这点子小事放心上,她借虞归晚的手去查薛家,为的是找到大皇子同薛家的勾连,若无大皇子撑腰,薛家哪来的胆子敢在九王爷眼皮底下做这些恶。
庶州薛家不足为虑,但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可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如能从中折掉大皇子的一条臂膀,便是离她为父亲兄长的洗冤更进了一步。
“此事你们不要对外提起,带回来的人也别让露面,村民问起就说是远房亲戚,身子不好,过来养病的,见不得生人。”
“姑娘放心,我们晓得轻重,进村的时候马车都是挡严实的,谁都没瞧见,落脚处也让葛大娘安排了,应是安排在盐田那片,靠着陶翁师徒的院子。姑娘是知道的,盐田周边都是陷进机关,最是安全。”
这倒是真的,陶翁很会制机关,村里村外的巧妙陷进都是他设计,虞归晚非常满意,连阎罗娘几次来信问她何时归还这师徒俩,她也把信烧了当做没看见。
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幼儿也没有不放心。
说起来虞归晚也会调/教人,这些原是村里种地的农妇,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今却成了外出的主事人,说话办事都缜密周到,连大家族的管事奶奶都比不上她们,她们可是都会拳脚功夫,杀盗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你们办事我都放心,”幼儿笑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们了,回来了就好好过个年,有戏班子在村里,今年咱们好好热闹一番,过年里放烟花听戏。”
陈妇也笑道:“这感情好,咱们也学学城里那些有钱老爷,过个气派热闹的年。”
就算外面真的在打仗,只要没有打到这里,就阻挡不了百姓过年的热情和喜气。
妙娘抬起涂了羊油膏的双手看了又看,惊奇道:“这真是好东西,冬天有了这就再不怕冻了,从哪里买的?改日我也要买几盒。”
“不是买的,”幼儿收起盒子,朝虞归晚那边努努嘴,“是岁岁做的,过了年就放到铺子里卖。”
“岁岁?”妙娘脸上闪过一抹惊悚。
幼儿掩嘴笑个不停,“她的小名。”
“啊?”
“怎么,不好?”
“也没有,就是觉着……”妙娘不敢说。
幼儿也知道,“岁岁平安,寓意挺好的,我觉得。”
妙娘只能点头。
第048章 第 48 章
晚上幼儿在家安排了席面, 请陈妇等二十来个妇人来家吃饭。
烤得外焦里嫩的羊羔、整个炖的猪肘子,还有蘑菇木耳焖出来的鸡肉和两指宽的扯面,烫好了放在大瓷碗里, 撒了辣椒面,淋上热油,配着葱花蒜末一拌,别说其他人,就是幼儿这样不太吃辣的都能吃一大碗。
虞归晚拿锋利的小刀在割羊羔肉,选最嫩的一块亲手递到幼儿嘴边,看着她张嘴吃下去了才重新又割一块。
给幼儿的都是小块的,好嚼, 油脂也不会蹭的唇角都是, 她自己吃就没这么多讲究,直接用刀尖将肉往嘴里送,自有一股狂野潇洒。
陈妇等人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桌上刀锋翻飞,片下来的羊羔肉蘸了孜然往嘴里送, 香醇浓烈的高粱酒顺喉入腹。
喝到尽兴处,几人还采凳划拳、摇骰子猜数, 欢闹声能将屋顶都掀了。
已经吃不下的幼儿倚在虞归晚身上, 手捧一把炒瓜子慢慢嗑着, 瞧她们满屋子闹。
她眼尖, 看到有使诈的必要揭穿, 让人挨罚上三碗酒,还时不时火上浇油, 闹的几个妇人都想扑过来堵她的嘴。
“姑娘不玩也就罢了,偏要当那包青天来断我们的案, 那双眼睛就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练过似的,一点错都不放,我们就是全合起伙来也休瞒得住,依我看,不如将姑娘的眼睛蒙上,看不见了,好让我们投机取巧的尽兴扔几回骰子多玩几把,大家说是不是啊?”
妇人们一窝蜂起哄,幼儿笑倒在虞归晚怀里,指着她们道:“你们使诈,还不让我说,就该罚你们喝完一坛酒才罢。”
妇人也笑道:“姑娘常说观棋不语,怎的到了这茬就从旁拱火起来,我们使诈赢了,罚的也是陈妇她们,姑娘跟她们又不是一伙的,这样偏帮,我们可不依啊。”
“就是,姑娘偏心,先才陈妇也使诈,姑娘就不说。”这个年轻妇人说着还故作生气的撅嘴,扭脸到一边不搭理人了。
别看年轻妇人身材娇小,她可是个下手狠辣的,出关贩盐时属她杀盗匪最多,还专往腿间下刀,再往流血的刀口撒盐,让盗匪活生生疼死。
陈妇推她一把,笑骂:“小蹄子,哪里学来的糟心作派,别扭的我都想拿鞭子抽你。姑娘公正得很,是你们几个心眼子多,玩不过我们就使诈。你们可是不服?那就让姑娘做一回判官,咱们正经比一场,三局两胜,你们若输了,就得给我们每家倒一个月的夜壶!”
“去你的!”年轻妇人边笑边跳起来要扯陈妇的脸,“亏你说的出口,让我给你倒夜壶,当心我倒你嘴里,仗着比我大几岁,你还真敢使唤我这个做妹妹的啊!”
陈妇躲闪,笑的喘不上气,“好没理!说了正经比一场,你又不干,颠倒黑白说我欺负你,你个小蹄子,就是皮痒欠打。”
两人扭做一团,挠对方胳肢窝,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起哄,还动手将两人撂到地上,压着腿,让她们挠。
“哎哟,受不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姐姐,再不敢了啊哈哈!唉呀我的亲娘,我知错哈哈再不敢哈哈!”年轻妇人哭笑着求饶,姐姐妹妹亲娘的混叫。
众人笑个不停,“快别停!挠她!”
在旁看热闹的廖姑和小金方小喜鹊并两个婆子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连杜氏都笑倒在炕上,又不得不出声提醒:“才吃了饭吃了酒,快别让她们闹了。”
眼下这个情景,也只有虞归晚说话管用,幼儿捏了下她胳膊,“让她们停下吧,大家不过是玩,别真闹出事来。”
虞归晚衔着酒杯,冷眼扫过底下挠成堆的妇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没参与的妙娘将她们叫起来。
妙娘也担心她们闹过火了惹虞姑娘不高兴,赶忙过去道:“行了行了行了,姐姐婶婶们,差不多行了,虞姑娘还在上头呢,你们就疯了。”
妇人们这才分开,相互搀着起来,理好被扯乱的衣裳,扶正歪掉的发髻,跟没事人似的重新落座。
“喝完这坛酒就散了回家去,其他事等过完了年再安排。”虞归晚一锤定音,其他人自是没意见。
夜里。
幼儿坐在铜镜前取下发簪,见虞归晚一直在挠头,知道她这是头痒了,夜深了又不好洗,老人说深夜洗头容易撞见鬼。
“过来,我给你篦头,就没那么痒了,等明早让婆子烧了皂角水再洗头。”她起身让出凳子。
虞归晚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去,皱着眉,像跟自己的头发有深仇大恨,唰唰的抓,越抓就越觉得这头长发是个麻烦。
“我说不留长,你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不得,有何剪不得?我以前还剃过光头,舒服得很,洗头又方便,打架也方便,不用担心被拽住头发往后拖,现在这样,烦人得很,你拿把剪刀来,我非剪了不可。”
她连自己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留这三千烦恼丝当累赘作甚,还不如一刀剪了舒坦。
幼儿帮她梳顺发丝,又拿篦梳贴着头皮轻轻理过发缝,让她舒服些。
至于她说的要拿剪子把头发剪了,则当耳旁风。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也不止对长发不满,连肚兜她都嫌碍事,但对幼儿身上的肚兜就大有兴趣,情到浓时也爱叼着肚兜带子。
头皮舒服了,她也就不闹了,乖乖抱着幼儿的腰,将脑袋贴在幼儿的腹部,感受那上面呼吸的起伏。
“你想借用薛家在庶州犯下的事扳倒皇帝的儿子,不好办的,让那些人去衙门喊冤没有用,还可能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也会打草惊蛇,让薛家的人注意到我们。”
她闭眼平静的指出要做这件事的后果,不是害怕,只是想知道幼儿有无应对的方法,如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她也无话可说,最多收回之前认为幼儿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头脑聪明的话。
幼儿表现的比她还平静,轻声道:“撚棋入局,我已想好该如何下子。”
她嗯一声,听幼儿继续说下去。
“薛家在庶州所做之恶,必是由大皇子一党瞒的严严实实才没有传到当今耳朵里,自然,太子一党也不知道,否则……九王爷虽支持太子,但我曾听父亲提起,先皇在时九王爷亦是储君之位的人选。”
“所以他不是真的想帮太子?”
“只是我的猜测,”幼儿出了会儿神,“九王爷奉先皇之命镇守庶州,薛家再能耐也不能越过王府,薛家的恶行九王爷必是知晓,可这些年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到盛都,倒让我不好断这是何意了。”
“所以?”
“妙娘她们带回来的人于我们无用,你说的对,这些人对我们来说就是烫手的山芋,不该留在我们手上。”
“你打算转给谁?”
“等过了年就派人将他们送去盛都,交到公主府。”
虞归晚睁开眼,“公主府?长阴公主?你儿时曾做过公主和太子的伴读?”
幼儿惊讶,“你怎知道?”
“上次烧薛家客居时偶然间听到的,说你跟那两人感情深厚,派来庶州找你的人当中就有太子公主的份。为什么不是交给太子,他不值得信?”
“儿时的情谊又有几分真,”想起了什么,幼儿脸上露出嘲讽之意,“不提这些陈年旧事。将人交给公主比在太子手上安全,公主深得当今宠爱,这是其一。其二,公主不是储君,再得宠爱也对大皇子造不成多大威胁,他不会将精力放在公主府,咱们将人送过去,公主自有办法让太子知道。”
“公主会帮太子?”
“公主是太子的长姐,都为皇后所出,而大皇子则是极得圣宠的贵妃所生,可再得宠也是庶出,我朝从来都是立嫡子为太子,当今亦是先皇的嫡长子。”
“哦,”虞归晚难以理解,“万一嫡子是个草包,也非要他当皇帝?那能顶什么用,当老大的都不行,能管得住底下人?占着的地盘最后还不是被别人当成肥肉给瓜分了,关外的东辽可是虎视眈眈,都打上门了,朝廷还不出兵,眨眼就国破家亡,还争什么争,都是阶下囚,想保命就只能给东辽当狗,成王败寇,这还是你教我写的。”
国破家亡是何等的悲凉,幼儿又岂会不知,她揽住虞归晚的肩膀,头低下去,隐入衣领的泪是为大雍的百姓而流。
大雍重文轻武,东辽骚扰边民也不是一日两日,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边境子民被欺凌。
这场仗打起来,谁赢谁输属实一目了然,就算能挡,又挡得了几时?十八屯寨都让东辽占了,再南下就是偏关小镇,过了阎罗山就到河渠境内了。
“岁岁,若北境军真的挡不住东辽大军南下,你答应我一件事,成吗?”
“你说。”
“带上河渠的百姓,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别把他们丢下。”
虞归晚招收的流民已有百数,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将大部分流民藏进村后的松林进行秘密训练,并配了大批的竹弓和竹箭,留在外村的流民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象征的选十几二十人给廖姑留作幌子而已。
松林中的流民由虞归晚亲自训练,无她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林子外围全是野狼,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吃食有专人送进去。
幼儿知道她有办法在短期内训练出一支足以抵挡千人的队伍,若放在太平盛世,她这无疑是谋反,但眼下容不得想那么多。
虞归晚仰头看她,似不解,又似无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好,我答应你。”
第049章 第 49 章
派往县城送年礼的人已回来, 回礼也收了数十份,这其中就有暂留在河渠过年的商旅送的。
他们对南柏舍铺子卖的货很感兴趣,除羊脂皂之外, 黄油和奶酪也深受欢迎,还有虞归晚新搞出来的大列巴。
村民家中正好有从山里捡回来的野榛子、板栗和松子,加在面团里揉一揉,烤出来面盆那么大的面包,很硬,要用刀切开,泡在咸奶茶里吃味道很不错,又比烧饼包子耐保存。
商旅都想拿到更大份额的货物, 所以跟虞归晚打好关系就很重要, 赶上过春节,年礼自是不能落下。
虞归晚的商队不出关,但她给阎罗娘送了一份商道图。
阎罗娘的人自有办法避开东辽大军前往草原深处,用先前囤积下的雪花盐换回大批牛羊和财宝,再将成桶的羊奶牛奶运来河渠县, 南柏舍铺子所出售的奶制品中有一大半需要靠阎罗娘提供羊奶牛奶。
同样,阎罗娘也可以低价从铺子进货, 再反向卖给关外的牧民, 比石头还硬的大列巴成了牧民的心头好, 需求量很大, 连东辽人都在跟阎罗娘的‘商队’接洽。
“你们还跟东辽做生意?”
矮冬瓜再次送货来河渠, 这是年前最后一批货,同时也给虞归晚带来不少偏关的消息。
他说道:“先前成交过几次, 他们占了十八屯寨之后大当家就不让我们再做东辽的生意了,这些东辽蛮狗气人得很, 每次给价最低,又想要最好的货,嗤!世上哪有这样做买卖的,要不是大当家嘱咐过在外别惹事,爷肯定砍下那几个东辽人的狗头。”
虞归晚跟人谈事时,丫头和婆子都不能在这个屋,幼儿也是靠在里头暖炕上,不轻易露面,却能将外面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听到虞归晚问东辽压在关外的大军有多少人。
矮冬瓜的声音响起,“估摸有四五万,先前东辽跟喀木六族打过好几仗,没占到多少便宜,如今东辽跟喀木六族的关系很僵,随时都可能再动手,东辽那个狗王子也压了几万兵在那边,若不然前些日拿下的就不止十八屯寨了。”
虞归晚点着椅子扶手,没有出声。
她手底下就那么点人,全加起来都没有一千,想要守住南柏舍难如登天。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死守,训练那些流民其实是为了跑路途中能多一重保障。
要是只有她自己,倒不必这么麻烦,碰上她心情不好还可能溜进东辽的大营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可现在她要护着幼儿,还有那么多村民,少了人可不行。
矮冬瓜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斟酌道:“来时我们大当家的也说了,我们阎罗寨有三千人,若您有意往南边去,我们必举寨跟随。”
虞归晚在信里跟阎罗娘提过要不要合作,北境军要是挡不住东辽大军,阎罗山比河渠县还危险,阎罗娘也得跑路,一个人跑不如两个人凑一凑。
显然,阎罗娘对这个提议是心动的,谁也不乐意留在那等死。
“还没到要跑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先顾着生意,多换粮食,就算跑路也是要吃饭的,没有粮,跑出去了也是个饿死。在偏关的北境军一点都不动?”
“动是动了,可打不过啊,要是打得过十八屯寨也不至于落到东辽手里,现在那边人心惶惶的,粮价也涨的厉害,我们的人都不敢从那里入关,是绕道从别处进来的,为此还要给喀木六族不少过路费。”
“喀木六族占了东辽的地盘?”
“是,有一处牧草丰盛的地儿让他们给抢了,东辽人气的跳脚。我们就是从那入关,走山道,能直接绕到阎罗山背后,这算得上是入关的捷径,东辽人一直没发现。”他递给虞归晚一张粗陋的地图。
如今虞归晚手上有大半个庶州府以及关外草原的部分地形图,当然不是这种几条线交叉的,而是经过她细化的舆图,绘在绢布上。
除了幼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南方并不是她带人跑路的首选,反之,她更倾向于关外草原,只是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对故土都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背井离乡远去草原会让村民难以接受。
在村民看来,草原上的都是‘非我族类’,吃不到一个锅里,肯定是往南边迁徙更稳妥,再怎么样中原和江南都是大雍国土,他们是大雍子民,怎能弃故土而远去草原。
交完货之后矮冬瓜没有在南柏舍多做停留,带着虞归晚送的两车年礼返回阎罗寨。
虞归晚则站在案前执笔将舆图补充完整,再标出东辽大军所在方位、人数等,在图上推演东辽下一步动作。
奉命旁观的廖姑第一次见到这张舆图就两眼放光,对图上的推演也无师自通,倒让虞归晚对她刮目相看。
这丫头该不会是个将才?
只可惜她手上没有军队,不能将推演变成实战,她揣测东辽的进军路线不过是为了研究要如何将村民和粮食安全转移出去,到底是往南还是去草原。
廖姑不止一次带队出关,比起南边,她也是更倾向于草原,“师傅,草原地方那么大,很多都是没有主的,谁占了就是谁的,牧民也经常卷着帐篷迁徙,咱们要是去草原肯定比去南边更自在,南边有什么好,肯定到处都是像薛家那种大坏人,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跟地头蛇抢地盘啊,还不得被欺负死,我不想去南边,师傅,咱们去草原,现在就去。”
幼儿出来听到就说:“你们是土匪山贼啊,还抢地盘,咱们就算往南也是去做正经生意的。都是你教的,有你这么当师傅的么,好好的小姑娘让你教的土匪一般,现在十岁出头,活泼骄纵些也无妨,难不成以后及笄了还这么着?”
受了无妄之灾的虞归晚在幼儿看不见的地方冲小徒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徒弟吐舌头做鬼脸。
“你们两个别以为我背后没长眼睛就不知道你们在搞鬼,”幼儿拧一把虞归晚的胳膊,瞧着她说道,“离过年还有几天?昨晚上答应了我今天要里里外外除尘,大早上你就跑出去不见人影,回来了又说有事不得闲,这谈完了事、图也画完了,总该闲了吧?快跟我出去干活。”
虞归晚被扯着走,也不好反抗,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娇弱的幼儿给甩飞出去。
她是真不知道过个年能有这么多事,幼儿还让她看年礼单子,一长溜,上头记着谁谁家送了什么什么,有些不过是见过几面,谈了几笔生意,哪里就值得大过年专门送礼,还有那些商旅,她都不认得谁是谁,送什么送,麻烦。
“有丫头婆子,你叫她们去做,”虞归晚回头找小徒弟,“廖姑,你也要干活去,别偷懒。”
“师傅,我都干半天了,两边厢房我们都打扫干净了,一点灰尘都没有。”廖姑蹦蹦跳跳跑出门,去村里找小伙伴玩冰陀螺。
虞归晚被幼儿塞了把扫帚,爬上房梁扫尘。
离地两丈多高,婆子搭梯子上去都腿抖,她跟没事人似的蹲在梁上,挥着高粱杆扎的扫帚,敷衍的扫两下。
她朝窗外喊道:“等过了年我再去县城买几个仆从回来,家里缺人手,不够你使唤,把我也使唤上了,谁家主子还要亲自爬梁扫尘的。”
幼儿用帕子掩住口鼻,不让自己吃灰,“那上面太高了,婆子们都不敢上去,怕摔了。咱们家里也就你身手好,你要不乐意扫就下来,我上去。”
“我也没有说不扫。”她认真了几分,将旮旯角的灰尘都扫光光。
幼儿在窗外看见了,背过身去偷笑。
同床共枕这么久,她可是摸准了这人的脉,吃软不吃硬。
除了扫尘,还有很多别的事,剪窗花,贴对联,挂红灯笼,准备金银元宝,鸡鸭牛羊,一直忙到年二十九,家中所有人都穿上新衣,热热闹闹的吃年饭。
年三十和年初一要拜神,年初二则是拜年,这天戏班子也在学堂那个院子搭台唱戏。
来村民家中拜年的亲戚朋友也跟着沾光,不仅吃了顿丰盛的拜年饭,还看了戏,过年听戏可是地主家才能有的好事,吃了半辈子苦的老百姓哪里见过。
外村比内村还热闹,无他,只因外村的村民都是周边村庄迁居过来的,亲戚朋友都在河渠,往来方便,不像内村的都是逃难来,即使有亲戚活着也离的十万八千里。
但不管内村外村,都会让小辈提着肉来虞家拜年,乌泱泱的跪一地给虞归晚磕头,脸上笑嘻嘻的,嘴里说着拜年的吉祥话,还知道伸手讨红封。
幼儿早备好了钱,同瓜子、板栗、酥糖这些混在一起,给每个来拜年的孩子抓一把放兜里,走起路来哗啦啦的响。
一群孩子美的找不着北,跑出去玩时把栅栏外流民的孩子羡慕的不行,他们没资格进村给里正拜年,也得不着酥糖,只有羡慕的份,好在里正也赏了他们家肉和粮,都能吃饱.
河渠的百姓在热闹过年,偏关小镇却遭到东辽大军偷袭,十八屯寨被东辽占领的事也瞒不住,如同水滴滚入油锅,一下子就炸了。
“东辽打过来了!庶州要完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东辽大军南下试图破关的消息就如这冬季的寒风, 从庶州一路卷到中原,朝堂百官如何反应虞归晚不知道,但河渠的百姓却是慌了。
有路子的早连夜收拾包袱往南跑, 留下的要么是不舍得离开家乡,要么就是无远亲可投靠,只能盼着北境军能挡住东辽人的杀戮。
南柏舍只一开始出现过骚乱,被虞归晚安抚住了,现在村民都忙着加固村子周边的机关陷阱。
还是里正说的对,只是叩关,又不是真的打进来,他们跑什么, 又能往哪里跑?
田地钱粮都在这, 总不能说丢下就丢下,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份家业,好日子都没过几天,谁也舍不得的。
“这些东辽蛮狗真不是东西,连个年都不让人安生过。”
村民怨气冲天, 将竖起来防野兽的草人当成东辽人,拿刀狠狠扎进去。
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 县城门口全是为了躲避战乱从偏关逃难来的流民, 身上只有一个破烂的包袱, 饿的四肢发软, 跪在地上求过路的好心人施舍。
县城的粮价也涨的厉害, 虞归晚开的杂货铺每天都挤满人。
她用赚来的钱大肆收购城里的绢布、丝绸、棉麻、茶叶等,再通过阎罗娘的商队贩到喀木六族, 换回成群的牛羊和大袋的肉干,再运去府城换成麦子和粟米囤在南柏舍。
偏关正在打仗, 正经商队根本不敢往那边去,更别提出关了,也就阎罗寨的山匪能伪装成商队在两地往返。
喀木六族不缺牛羊和金银,他们缺盐、茶叶和糖,绢布丝绸则是要供奉给族中的长老,他们很喜欢大雍的这些东西,也模仿大雍贵族的装扮。
这些货物都是可以在草原流通的,部落的商人也会通过别的渠道贩去东辽,军队打仗,但东辽的老百姓也一样要吃饭穿衣。
商人只管赚钱,才不管谁跟谁打仗.
入夜,幼儿靠在虞归晚身边,半点睡意也无。
“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听运粮回来的人说今日城门口起了乱子,流民冲进去抢了好几家商铺,还打死了人,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说不得哪天流民就会寻到咱们村,流民数量过多,我们也难抵挡。”
南柏舍现在不收流民,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不一样,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村里有囤粮,肯定会冲进来抢。
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人比丧尸还可怕,虞归晚深谙其中厉害,所以现在都禁止村民随意外出,原先招收过来的流民也不得往外私传消息,谁敢违抗,就只能是葬进狼群的肚腹。
她搂紧幼儿,蹭了蹭幼儿颈侧滑嫩细腻的肌肤,“别忧心,挡得住。”
幼儿极依恋她身上的暖意,又将自己卷了卷,往她怀里缩,白玉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叹道:“你不用拿话哄我,几十几百的尚能拦得住,可战火一日不停,逃* 过来的流民就不止今日之数,南柏舍才多少人?如何能挡得下暴起的数千流民。你到底怎么想的,城里的富户乡绅都收拾家当往南边躲了,你不跟着就算了,还大批往回囤粮,可知大军一旦破关,南柏舍就是靶子,就是肥羊。”
“去南边不见得就安全,尤其中原。”
幼儿沉默半晌,才道:“你还是想去关外草原?”
“嗯。”
“为何?你若担忧去中原会有人认出我,那咱们就去江南,实在不行也可去燕州。”
床帐内昏暗,她低头也只模糊看得见幼儿的轮廓而已,却不妨碍她以手细细描绘这人的眉眼。
难得露出柔意,可也挡不住她不会屈于人下的野心。
“关外很大,有广袤的草原,也有雪山桦林,溪流戈壁,草原上的牧草丰盛,牛羊成群,我们完全可以独占一块地盘,避开两国的战乱,与周边的部落及小国通商,日子过的何其潇洒肆意,不比留在关内仰人鼻息来得好?我知你要为亲人报仇,去了关外也不会耽误这件事,反而对你更有利,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其他人,就算知道你和你母亲还活着,可你们远在关外,他们再恨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听上去这确实是个好选择,幼儿闭眼不出声,过了良久才说:“你做主就好。”
即使她极力忍耐,虞归晚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随即衣襟处也传来湿意。
幼儿哭了,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
虞归晚蹙眉,起身撩开床帐,重新将烛火点亮,移过来照着幼儿的侧脸,看到她泪珠都挂下来了,抬手掩面躲到一旁哭,双肩微微颤抖。
她放下烛台,将哭的伤心的人掰过来对着自己,“我只是这样说,未必就要去草原,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若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在此之前虞归晚也不知自己竟有昏君之风,会如此在意枕边人的感受,做了决定的事都能临时更改,换作以前,这绝无可能。
幼儿用额头抵着她的肩窝,低泣道:“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
这个时代的人对故土的难舍之情着实让虞归晚难以理解,她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除了说‘那就不去了’,就没别的话,坐在床边搂着幼儿的细腰,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发泄。
幼儿也是越哭越厉害,要离开故土只是个引子,更多的是哭自己一夜之间的身份转变以及亲人遭害,而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借着这个引子全哭出来罢了。
这些委屈她对杜氏都不曾露出半分,如今却扑在虞归晚怀里,又不肯真的示弱大哭出声,只能攥紧虞归晚的手,闷声抽噎。
虞归晚最是怕人哭的,拿袖子给她擦泪,“不去了,哪都不去了,就留在南柏舍。你别哭了,明早眼睛又肿的没法见人。”
抚去泪珠,幼儿才低声道:“你不必顾及我,去草原也好,天地广阔,做什么都成。”她抬头,借着烛光细看虞归晚的脸,抬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既眷恋也心疼,“你一身本事,也不该窝在这山沟里白白埋没了,我知你意,就随心去做吧。市井粗话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和我既同床共枕,心意相通,我自是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去草原,我也不会独留在此。”
她撚过幼儿莹润的耳垂,吻过那双哭红的美眸,“去草原只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未必就真去,流民也好,东辽大军也罢,比这些还难对付的东西我都没惧怕过。你别伤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肯定办到,不会食言,你跟了我,我就不会让你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幼儿眼中含泪,笑了,“好,我信你。”
她牵住幼儿的手重新躺回被窝,“自是要信我,放心吧,形势也没有你想的那般糟,我有法子应对。”
“什么法子?”幼儿好奇她总是胸有成足。
她单手枕在脑后,“不得已的法子。”
幼儿一听就紧张起来,“你可不许胡来。”
“我还什么都没干。”
幼儿枕在她胸口,“我不管你干什么,只一条,不许让自己受伤。”
“知道了。”她如此惜命,又怎么会以身犯险。
夜已深,幼儿仍旧无睡意,轻轻叹出一声。
她终究是忧心这混乱的战局,只期盼北境军能挡住东辽铁骑南下,免百姓于战火之中煎熬.
隔天虞归晚要去县城一趟,出门前叮嘱幼儿无事不要出门,又将妙娘留下保护她,才骑马出村。
那几个不安分的汉子天天盼着她不在村里,眼下寻到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还游说了二三十个同样心生不满的混账,打算趁虞归晚外出之际拿下内村,将村门一关,谁敢不听话就绑起来,再不听话就杀了。
当中也有害怕想退出的,道:“屠汉,你说的轻巧,就咱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闯的进去,你没看见角楼上放哨的?那铜锣一敲,全村人都听见了。再说,里正……姓虞的离开时也没有带走狼群,要我看你就歇了这心思吧,咱们好好在这过日子不行吗,你非要闹腾,现在外边可都在打仗,万一被赶出去,咱们可没地方去了,只能等死。”
屠汉就是带头的汉子,他原先是个屠夫,有力气,心也狠,最不甘被内村那帮妇人支使,更不服虞归晚一个女的竟然当了里正,他就是要将里正的位子抢过来。
“去!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说出去坏了老子的事,老子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那人见屠汉凶神恶煞的不好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可退意已生,他想的是等屠汉等人行动时悄悄溜走,不参与这事,免得送了自己小命。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屠汉不可能成功。
当然成不了,妙娘已让外村的村民暗中留意屠汉几个,他们躲在帐篷密谋都没发现帐篷外趴着个半大的孩子,正竖起耳朵偷听,并且已经将他们粗陋不堪白日做梦的计划报到妙娘那里,后者又将此事当笑话讲给幼儿听。
“这些时日虞姑娘都在外忙着,此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想着先找人看住他们,看他们什么时候自己跳到坑里来,我再将他们绑了挂到墙头上示众,杀了以儆效尤。”
幼儿拿了根丝绦在逗狼崽,小家伙吃的好,身体圆滚滚的,迈着爪子追丝绦,可爱淘气的样子让幼儿看了直发笑。
听了妙娘这话,她并没有大惊小怪,村里村外的人一旦多起来,就总有那么几个刺头是不服管教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就装不知道,等他们自己往里钻。战乱不停,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正好拿他们几个杀鸡儆猴,好叫那些流民知道咱们村不好惹,敢打主意的这就是下场。”
妙娘觉得大奇,围着她转圈看了看,道:“我还以为你又会心软,让我将他们打发走了事。”
“今时不同往日,对胆敢闹事的不能再心慈手软,否则就是拖岁岁的后腿,给她找不痛快,”幼儿将狼崽抱起来,挠了挠狼崽的软肚皮,“回头她要是问起,你别说我事先知道。”
“这是为何?我不明白。”
“你别管,总之别告诉她就是了。”
妙娘虽搞不懂原由,也答应了不会说。
“我估摸那几个不长眼的这会子应该在外村找地方放火了,你在屋里别出去,我出去看看。”
“当心些。”.
不出所料,屠汉这伙人果真在外村的草垛放火,赶巧这些日没下雪,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被蒙在鼓里的村民惊慌大叫走水,急急忙忙拿东西铲雪去灭火。
这一片可都是连着的,烧起来还得了!
屠汉等趁乱喊:“东辽人打过来了!快跑啊!跑啊!”
角楼上的村民看到底下乱成一团,气得大骂:“这起混子!真会挑时候!”
光是放火肯定乱不起来,可喊‘东辽人打过来’就要了命,谁不知道偏关在打仗,东辽大军又强盛,指不定就破关杀进来了。
南柏舍跟东辽也只隔几座大山,谁知道东辽军队会不会翻山越岭从后边杀过来啊!
妙娘也没想到会这样,眼看村民全往大门这边跑,疯狂砸门要进来躲避,已经发生踩踏,若不开村门,跌倒的老人和小孩很可能会被踩死。
不管角楼上的村民用大喇叭如何喊这是阴谋,东辽人没打过来,村民也不听,他们只想躲进村保命。
妙娘咬牙道:“开门,放人进来!”
“可……”
“敲锣,召集护卫队!”
“是!”
村门打开,惊慌失措的村民得以进来,惊魂未定的躲在围墙后面,也有往内村继续跑的,屠汉那些人就夹在其中。
妙娘站在墙头,举起弓箭对准其中一人。
咻!
冰箭破开寒风,那人应声倒地。
“杀人了!杀人了!”
骑马赶来的护卫队吐掉口中的草根,“呸!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还不知足,还敢起乱子!”
甩出套索直接套了七八个,绑在马后拖拽,很快就将人拖的皮开肉绽,血糊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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