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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先前商队从关外带回来不少胡麻籽, 虞归晚就让村民榨成胡麻油,口感微苦,起初村民也吃不惯, 多吃几回也就爱上了,尤其爱用来炸馓子,炸出来的馓子颜色要比用猪油炸的金黄;泼在粟米饭上也好吃,切些爽口的腌菜拌一拌就能吃好几碗;炒羊羔肉也很不错,再和面做些葱花小卷子放在汤面上焖熟,早晨来上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羊羔肉小卷,顶饱得很,干一天活都不觉得累。


    虞家的厨房如今是余姐掌管, 日常做菜也多用胡麻油, 香油贵,她舍不得多用,猪油又太荤,幼儿母女口清,都吃不惯, 有了从府城运回的大豆油,饭桌上也能多些清清爽爽的南方菜。


    家里多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和两个小丫头, 跟幼儿的叫金方, 另一个跟杜氏, 叫喜鹊。


    她们原先是大户人家的丫头, 那家人犯了事, 仆从丫头都要被发卖,她们运气好, 被虞归晚花钱从县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两人在河渠无亲无故, 只能依靠主家生存,倒比雇村民省事。


    廖姑不惯使唤人,日常待金方喜鹊如姐妹,三人年纪相仿,倒能玩在一块,只是金方喜鹊时刻记着自己是下人,廖姑是小主子,不敢太随意。


    用过早饭,廖姑邀她二人进山打猎,二人将小脑袋摇成拨浪鼓,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廖姑只好去村里找别的小伙伴,她在府城买了好看的绢花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二丫咧。


    虞归晚今日哪里都不去,也不见人,只跟幼儿下棋。


    对弈了半日,她回回都输,看着惨败的棋局,眉毛都拧成死结,她明明复盘了,也找到破解的法子了,为何还输?!


    幼儿端起茶碗,笑盈盈瞅着她,好心提醒:“落棋不悔,可想清楚了?真要落在这,你就又要输了。”


    她生平第一次举棋不定。


    犹豫半天,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咬牙落子,不出意外又输一局。


    她不信邪,还想再来。


    幼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昏沉沉的,比昨日又冷了许多,早起葛大娘来说再过些时日,打砖胚的泥塘就要冻上了,砖窑的生意要停一停。


    北地的冬季就是这样,天冷,土都会被冻住,大雪封门,人只能猫在屋里。今年不知何时会下初雪,但看看这个天,估计也快了。


    她接过金方递来的手炉,懒懒靠着大迎枕,“都下了大半日了,还不够?”转头同金方说道,“去架子上拿那本棋谱过来。”


    “哎!”金方脆生生答应,不一会儿就将棋谱找来了。


    这原也是虞归晚买的,她自己不知道是棋谱,同诗词话本一同带回来,幼儿归整时才发现,另收在一边,闲暇略翻翻,以她的棋艺自是用不上,给虞归晚倒合适。


    虞归晚现在能读会写,看个棋谱不难,但只能照猫画虎,想要参透更深层次的关窍还是得幼儿指点,她可比老学究会教。


    虞归晚捧着棋谱看的津津有味,执黑子再同幼儿对弈,后者将此局视为教学,每落一子都细细为虞归晚讲解,再指点虞归晚该如何落子。


    “落在这,”纤纤素手点在棋盘某处,“就能劫断我的进路,就算我从旁占据,你也还有退路,再落一子,就能吃掉我的。”


    虞归晚点头。


    输了那么多回,她承认幼儿的棋艺比自己高,既这样,她可以虚心学习,取长补短。


    如此又下了几局,她就悟到了诀窍,虽没有挽回颓败,也赢了两局,郁闷的心情得以好转,终于肯放幼儿出屋安排家中诸事。


    北地都有入冬备粮的习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地窖存放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亦有野山芋、薯蓣等。


    家中没有仆从,这些活只能叫两个婆子去做。


    再一个,送冬菜来的村民还送了好几桶鱼,就是村里池塘养的,赶在水面结冰前捞了,或卖或晒腊鱼都使得,虞归晚不缺卖鱼这几个钱,自是要料理起来自家吃,可有的忙。


    余姐在厨房忙着熬猪油,再把大块的猪肉炸透和猪油一同放进陶罐,封起来能保存很长时间,想吃了再揭开,凝固的猪油裹着炸肉,挖出来和干菜、笋衣一起炒,很下饭,一般人家也只在过年时能吃这么好,如今村民的日子好了,再不是原先肉都吃不起的时候了。


    家中谁都不得闲,连身体一向不好、汤药不离口的杜氏都领着小丫头喜鹊坐在厢房门口拣榛子,旁边的篮筐还有不少板栗,都是砍树的村民从山里带出来的,多的时候一次能有十几麻袋,他们只留了一些,剩下的全送到虞家。


    以前就算知道山里有这些玩意儿,村民也不敢进去摘,万一遇上大虫或黑瞎子,可是要人命的,现在有狼群,呜啦啦的百来头狼,比村里养的大黄狗还听话,当然不是听他们的话,是听虞姑娘的,那也一样,反正不咬他们就行,进山也安全了,大虫见了它们都得跑路。


    费劲的是它们只吃肉,每次光兔子猪羊就要不少,村里专门有个畜栏养着它们的口粮,村民调侃人都没它们吃的好,不过也只是私底下说,他们是知道若没有狼群,村子肯定没有现在安全,商队出远门也要带走一部分野狼,为的是保命。


    山里长的榛子板栗个头都不会太大,作为这个家唯一的闲人,虞归晚往兜里揣一把榛子,牵过小毛驴,打算去村口溜达一圈,看看村民自发组织形成的村市,还有正在赶工的砖房。


    快下大雪了,她可不想有人被冻死在村口,到时又是一桩麻烦。


    “你等等,”幼儿喊住她,从屋里拿出一件披风,“起风了,外面冷,你好歹多穿些再出门。”


    虞归晚身上就一件夹层袄,她自己也没觉得冷。


    “把披风系上,别着凉。”幼儿站在台阶上,亲手为她系披风,又理了理领口,不让一丝冷风灌进。


    就算没有昨晚的耳鬓厮磨,幼儿也体贴她,逢她出门都要叮嘱一番,没见到她人回来都要挂心,这些她都知道。


    她的心就算是铁做的,时间长了也能被捂热,让她不后悔去年将人带回来,还留在身边好吃好喝养着。


    有个人在家等着自己,进门就有热菜热饭吃,这种感觉并不赖,很新鲜,起码她在末世没有体会过。


    对新事物她总是保持好奇心和探索欲。


    她将手掌轻轻贴上幼儿的脸颊,并不敢贴的太紧,怕掌心的厚茧会刮疼幼儿,平时她都是用衣袖垫着才会去碰。


    丫头婆子都在,亲娘也在看,幼儿脸红,拉下她的手握着,借衣袖的遮挡,指尖划过她掌心,无声传递昨夜的春/情。


    “好了,出门吧,有什么留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说。”


    听幼儿如此说,虞归晚脑子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来一句:“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掌心传来微疼,她被幼儿拧了。


    她一脸不解,哪个字说的不对?为何幼儿的脸色有些不好,还瞪她。佯装的很凶,眼神却没有半分威慑,倒更像是同她调情。


    “你嫌我?”幼儿想生气,偏对着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又生不出来,唯剩郁闷,后悔教她棋艺,早知道就该让她一直输,好坐实了臭棋篓子的名头。


    虞归晚歪头,很像分辨不出对方是何意时歪头表示疑惑的狼,锐利的瞳眸,冰冷的神情,却莫名的呆。


    她是真领会不到幼儿的意思,嫌?从何说起?她只是惦记着入冬了幼儿的身体又该不好,后半夜又开始咳嗽,要请大夫来再开药调理。


    “你身体底子不好,”她实话实话,“上回大夫开的药方还留着?你原先吃着觉得怎样?若好,我明日去县城照着方子抓药,你夜里咳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小病也会拖成大病。”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幼儿一时接不了话,只再掩了掩她身上的披风,才道:“那药苦死个人,灌了那么些时日,也没见怎样。好了,你该出门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岁到底是伤了,纵使用药调理,也不见得能好,就这么着吧。


    虞归晚蹙眉,她从末世带来的药片是对症下药的,幼儿这样的属于身体亏损,不适用,只能靠汤药慢慢调理。


    “县城的大夫不行,明日我去找高脚,打听还有没有好大夫,实在不行,我让商队往南边的大城给你找,总能找到能把你治好的高明大夫。”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幼儿觉得熨帖,落魄至此还能有个人这般在意关心自己,比什么都难得。有了昨夜,她们又更心意相通。


    “好,都依你的意思。”她眼角藏着泪,却笑了。


    起风了,虞归晚让她回屋,又嘱咐金方,“别让她吹着风,有事就让人去村口喊我。”


    小金方乖乖点头,她来这里还没有多少时日,却知道这位主子对姑娘极好,虽是乡下人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比着城里大户人家的。她帮姑娘收拾东西时看到箱子里有好多金银珠宝,那株缀满宝石的玉树她在原先的主家都没有见过。


    “姑娘,主子对你说话都比对别人和气,还想着给你找好大夫,好大夫可不好找,我以前听别人说盛都的大夫最好,主子要去麒麟城给姑娘找大夫才行。”小金方蹦蹦跳跳跑进来,说话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噼里啪啦。


    麒麟城就是盛都。


    幼儿将昨天没有收拾出来的东西一一归整好,闻言只是轻笑,点了点小金方的鼻头。


    “多话,还不快去干活。”


    虞归晚待她好,她又何尝不是将对方放进了心里。


    第032章 第 32 章


    庶州下了初雪,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银装素裹。


    出于村庄安全考虑,虞归晚下令暂停所有生意, 并安排村民在围墙角楼轮流值守,一旦发现陌生人靠近就发出示警。冬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即使河渠县的匪窝被她掏过一遍,可也要防备那些不要命的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辽盗匪。


    吃的皮毛光滑的野狼抖掉身上的雪花,撒开四肢追上飞驰的骏马,马上的女子罩着大雁毛粘的披风,领口一圈黄褐色的野狐毛,束高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她挥鞭在林中驰骋, 何等的肆意潇洒。


    突然,积雪后面蹦出一个棕色身影,见到狼群和骏马也不跑,呆呆傻傻立在那儿,同样被惊起来的野鸡野兔惊都惊慌乱窜, 这傻狍子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被射过来的冰箭穿透脖子, 应声倒下。


    虞归晚放下弓, 立刻就有人过去捡起狍子丢到雪橇上。


    如今的南柏舍, 上到老妪下至稚童都会骑马, 冬日无事,他们就随虞归晚外出打猎。这片树林远离村庄, 四周无人烟,猎物倒是多, 拉来的三个雪橇都堆满了。


    这个收获很可以,眼看天色渐暗,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走,回村!”


    “哦豁!”众人骑在马上,挥着鞭子嗷嗷叫,活像一大群土匪。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的雪花被甩在身后,队伍浩浩荡荡回到南柏舍。


    迁居到围墙外的人听到动静,从屋里钻出来看,几个孩子不顾严寒,追在雪橇后面跑。


    他们非常羡慕村里的孩子能骑马,还能拉弓射箭,他们也想学,可家里大人不让,他们就只能眼巴巴瞅着,每次马队经过都会追出来看。


    “别追了,快回家,小心野狼把你们叼走!”大人吓唬他们。


    砖房赶在下雪前建好住人,虽还是家徒四壁,但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有足够一家人过冬吃的粮食,屋里还有炉子能取暖,也不用担心盗匪,只要勤劳肯干,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就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样有御寒的棉袄、兽皮帽和皮靴,还有那一团团轻飘飘却十分暖和的毛衫,听说是用羊毛纺线织出来的,村里的孩子都有一件,也不知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唉。


    在门口下马,虞归晚提着两只狍子丢到后厨,其他猎物她没要,让跟去的村民分了。


    掀开正屋的棉门帘,虞归晚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回来了?”幼儿替她解下披风。


    冰凉的马鞭挑起幼儿的下巴,细看她的脸色,“药吃了么?”


    她让人去府城请到了高明的大夫,照着新开的药方吃了几日,夜里幼儿的咳嗽缓了好些。


    幼儿抬手移开马鞭,“冷。一走就是大半天,你这猎是打尽兴了?”


    “猎了两头傻狍子,晚上炖狍子肉吃。”她走到炭炉边烤暖双手,花儿太娇,是该仔细些养护,暖了手再亲热。


    屋里烧了地龙,其实不冷,只是幼儿畏寒,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屋子。


    “你到底药吃了没?”她摸着幼儿身上那件夹袄直皱眉,畏寒还穿这么少。


    “那药都是我盯着姑娘吃的,一次都不曾落下,主子就放心吧。”是坐在脚踏上夹榛子的小金方帮腔。


    幼儿从炉子上的茶壶倒出一碗驱寒茶递过去,“就是为你四处寻大夫的这份心,我也会好好吃药。喝些驱寒茶,去去身上的寒气,你身子再好也经不住冰天雪地的冻,若病了,可也是要吃苦死人的药。”


    驱寒茶并不好喝,一股子难言的怪味,虞归晚却能面不改色仰头喝干净,一抹嘴,道:“我喝过比汤药还苦百倍的东西,也没觉得怎么。”


    她那一身的旧伤,想也知道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幼儿不多问,可见了也难免心疼,怎么就落下这么多伤,流血时该多疼,怎么撑过去的啊。


    时辰还早,干坐着也无趣,幼儿便取出日前她从府城带回来的料子,选出两匹颜色素雅的裁来做新衣裳。


    暮色染上来后,雪下的愈发大。


    两个婆子穿着厚实的棉袄,头戴护耳皮毛暖帽,正在清理院中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了,不清出去连路都走不了。


    廖姑不知从哪疯玩回来,一刻不停,和小金方还有喜鹊在院* 中打雪仗。


    虞归晚站在廊下看热闹,冷不丁一团雪球冲她门面飞来,她侧头轻松避开,也起了玩心,四下瞧瞧,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那团雪完全是三个玩疯的小姑娘打偏,她要是没避开就是无妄之灾了。


    她蹲在廊柱后面,挖来大块的雪,捏成一大一小两个圆球,叠了个缩小版的雪人。


    瞅着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掏出两颗榛子塞上去当雪人的眼睛,寻来一枝歪歪扭扭的红梅枝丫当手臂,又东拼西凑了嘴巴和鼻子。


    看着已经完工的雪人,她抿唇,真丑。


    晚饭都做好了也不见人,幼儿出来寻,“吃饭了,你在这做什么?”


    警惕性降低没发现她的虞归晚迅速站起身,将丑兮兮的雪人一脚踹倒,装作无事发生,拽上想一看究竟的幼儿回屋。


    幼儿扭头,只看见歪倒的雪球。


    狍子肉用大料炖的软烂,虞归晚自己就吃了两盘,又用汤汁拌面。


    家里常做面食,扯面,拉面,面疙瘩,饺子包子馒头花卷蒸饼烙饼轮换着来,也做粟米饭,白米饭,她不挑,都爱吃,有酒就更好了。


    想什么就有什么,余姐从后厨抱出来一坛拐枣酒,这是她自己酿的,拐枣是山上的野果,味甜,泡酒也是甜的,不如高粱酒辣,也聊胜于无。


    廖姑人小鬼大,也尝了尝,咂咂嘴,道:“师傅,明儿咱们去县城买几坛子高粱酒,有好肉怎能没有好酒啊。”


    幼儿还在吃药,喝不得酒,果酒也一样。见虞归晚连喝几盅都不停,从旁劝了劝,让她少喝些,当心晚上睡觉烧心。


    “甜的。”


    意思就是喝再多她也不可能醉,末世基地有一种辛辣的酒,辣到烧喉,也醉不倒她。


    幼儿抢过酒盅,“那也不许喝了。”


    桌上的人都看她俩,总觉得她们最近有些不同寻常,许是同睡一床久了,渐渐就亲密随意起来。


    虞归晚不是酒鬼,酒盅既离手,她也没有要抢回来的意思,拿起筷子夹菜,视线往幼儿这边斜,轻轻哼了一声。


    不喝就不喝,她明天带徒弟去县城买高粱酒,囤上个几十坛,从冬喝到春。


    虞归晚终究是低估了拐枣酒,她不知道余姐就是拿酿好的高粱酒泡的,有些后劲,她虽没醉,身上也热的难受。


    沐浴出来她就将衣领敞开,幼儿新为她做的粉色肚兜怎么看都刺眼,买回来的料子什么颜色都有,偏偏就拿粉色给她做,她说想要黑色或者靛青,幼儿说不行。


    “给你做了就穿上,嫌我做的不好,那你别穿。”


    虞归晚的贴身小衣一直都是她做,比旁的都费心,这人只比她大四岁,偏爱穿老气横秋的衣裳,这哪成,谁家姑娘的肚兜不是水嫩鲜亮的料子。


    虞归晚倒是想不穿,可又不成,用裹胸布又闷的难受,她从末世过来就一身衣服,总不能天天都穿,不换洗岂不要臭了。


    在末世基地时她就提出过疑问,为何女子的身体构造如此不合理,文明时代没有陨落之前是这样也就罢了,末世连植物都在进化,人类却还在原地踏步,当真是让她恼火。


    没看见幼儿在屋里,她也没多想,以为幼儿是去厢房找杜氏说话。


    地龙烧的旺,她热的更厉害,两颊都发烫。跑到暖炕上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恼人的热意她才觉得舒服些。


    隐约瞧见廊下有人影,她单手撑住窗棂探身出去看,正好和幼儿的目光对上。


    她衣衫半解,脸颊娇红,乌发被冷风撩动,人还是冷冷的呆,却也有些不同。


    幼儿快步过来将她推回屋里,关上窗。


    “外面是什么天?你就这样,回头着凉染了风寒我看你还逞不逞强。”幼儿掀门帘进屋,锁上门,转过身就一顿说。


    她将一条腿曲起,大大咧咧坐着拿袖子扇风,道:“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去厢房又不往那边,且她刚才看到杜氏住的西厢房都没有烛光了,想来杜氏和小喜鹊已经睡下,那幼儿是干嘛去了。


    幼儿解下袄子,松散了发髻,不与她说,只把床铺好,先她一步躺进被窝,侧过身,手枕在脸下看她,总算发现了她不对劲。


    “酒劲上来了?”


    “……是屋里太热。”


    她也躺到床上,里衣被她扔到一边,只余下粉肚兜。


    床帐落下,幼儿卷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指尖,又挑开她肚兜上的带子。


    每次她都感觉幼儿会细数她身上的旧伤,她腿上的伤疤要比其他地方多,之前天热她撩裤腿时幼儿就看到过,尤其脚腕上的两道圈痕,很深,像是被利器割过留下的,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疤的由来,小时候就有,长大了也没有消。


    常年高强度的求生生活,她的身体自是没有一般女子那样柔软,手臂、腰腹和腿上的肌肉不夸张却紧实,幼儿的胴体一贴上来,对比尤为明显,她也喜欢这种对比之下带来的颤栗,热意全部涌向一个地方。


    幼儿紧贴着她,耳鬓厮磨,手握住她的脚腕将腿抬高,指腹划过那些旧伤,心微微抽疼。


    “怎么能有这么多伤,受伤的时候你得多疼,那时有人在你身边护着吗?”


    “没有。”


    只有杀不尽的丧尸在狂怒嘶吼,原来跟她并肩作战的伙伴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她用刀亲手割断伙伴的咽喉,黑色腥臭的血将大地都染黑了。


    幼儿亲上她干燥的唇。


    尽管去年在大雪中她觉得自己是麻烦,不想救,到底还是将她和母亲带回了村,走投无路时生出的那丝怨气早在朝夕相处中散尽。


    现在,她只想虞归晚朝朝岁岁都平安。


    “我记下你身上有多少伤了,今后再有新添,我可不依。”


    第033章 第 33 章


    将口中的酒香渡过去, 双腿勾住幼儿的腰一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她握住幼儿的手往身体里送, 发梢散在胸前,荡漾着扫过那些旧伤。


    她犹不知足,俯身凑到幼儿耳边,舌尖灵巧,咬下幼儿还没有摘的耳饰,指头那么大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下缀金线流苏,另有一根金线原是与金钗相连藏于发间的, 拉开有两指长, 被她缠绕上幼儿的手指。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幼儿一惊,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不行!”


    她使巧劲挣脱,反将幼儿的手压在枕边,张嘴咬住那粒珍珠抵到幼儿唇上, 珍珠在两人共舞的舌尖滚动。


    幼儿起初不肯,几次偏头躲开, 都被她掐住下巴强硬继续, 听她尾音颤抖的说想要, 幼儿也只能缴械, 按她的意思来。


    待珍珠被甜津裹湿, 滑润到难以叼住,她才停下, 拉过幼儿的手再次要往下送。


    这次幼儿却不由她,反而拍拍她分跪在两侧的腿, 示意她往前挪,随后用嘴咬着珍珠送到入口,舌尖往里一顶,那双白天还会指导她棋艺,会弹琴与她听的手,正牵着缠了金丝线的珍珠继续往更深处送,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大腿肌肉紧绷,手用力在被面抓出道道褶痕。


    她舔了舔嘴唇,低头撞上幼儿的目光。


    初次做这样的事,幼儿双颊的红云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此刻的占有,经不住她的炙热,微垂眼眸,被热汗浸湿的额发粘在脸上。


    床账外烛火跳动,帐内也愈发香艳。


    金丝线引着银丝往外,珍珠脱落时她整个人也往后仰,眼底闪过一抹贪婪,还想将珍珠塞回去。


    屋外寒风呼啸,雪花扑簌。


    幼儿掀开床帐,披上衣服移来烛火,照亮方寸。


    她趴着枕头,被子盖到腰际,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勾住幼儿垂下的乌发绕指玩。


    幼儿的目光落在床头那两枚珍珠耳饰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让你胡闹,都肿了。”她从虞归晚手中抢回自己的发丝。


    她浑不在意的并上双腿,“既要做,自然要尽兴,隔靴搔痒有什么趣。”


    闺房之乐从她口中说出来就让人忍不住脸红,幼儿瞪她一眼,到底自己也有份,只说她一个人也不合适,只得作罢。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幼儿睡进来。


    幼儿还未有困意,主动与她鹅颈交卧,素白纤细的手点着她的肩头,抚过她的手臂。


    她现在已经能很好的习惯幼儿的触碰,没再条件反射,但也仅限幼儿,可能是熟悉了幼儿身上的气息,让她可以放松警惕。


    一宿无话。


    大雪纷纷扬扬下到天明,虞归晚起来时院中已有婆子在扫雪。


    就在她昨天堆雪人的位置又有一个小雪人,样子圆滚憨傻,用一小块红布当披风,还围了顶皮帽子。


    她疑惑,以为是家里的三个小姑娘堆的,问过婆子才知道不是,婆子说早起就看到在这,应是昨晚上谁冒雪堆的,都冻结实了。


    昨晚?


    她转身回屋,“你昨晚是出去堆雪人了?”


    幼儿正对镜梳头,佯装不知她昨天孩子气了一回,只道:“我路过瞧见有个小雪人,样子还怪好看,就那样倒了也可惜,就重新堆起来了。”


    今日不必去村学教孩子读书,幼儿只将乌发挽成扣耳的小鬓,并未佩戴簪环,身上穿的也是半旧的交领夹袄,底下一件藕荷色绣纹裙。


    她也想看看昨晚迎着寒风堆起来的雪人现下成什么样了,遂捧上手炉,跟虞归晚来到廊下。


    雪人的红披风被吹起一角盖住皮帽子,看着更傻了,她笑着蹲身将披风拿下来,又正了正皮帽子。


    虞归晚站在旁,唇角一个劲往上翘。


    幼儿瞧见了就说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在院子里堆个大的。”


    她轻哼一声,不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断不可能承认自己昨天有堆过雪人。


    “虞姑娘,幼儿姑娘,用早饭了。”余姐拿食盒装了提到正屋。


    站在廊上的两人同时回头,一个容貌秀丽,眉眼间尽是温柔暖笑,一个如冰雪那般冷,眼神总是带着杀意.


    冬季的城门口比以往守的要严,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根下瑟瑟发抖,因为太瘦就显得两只眼睛格外大,眼巴巴看着进出城门的人,期望有好心人施舍几个钱,抑或丢半个馒头包子。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只能抓地上的雪充饥。


    骑马到此经过的廖姑看着这些乞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去岁这个时候她也在忍饥挨饿,如果没有师傅,她也会跟这些乞丐一样被饿死或冻死。


    今岁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囤粮,足够一家人吃好几年的,这都是师傅的功劳,是师傅让人开凿盐井,大家才有钱买粮。


    “师傅,我想给他们买一碗热汤面。”


    师傅经常告诫她任何时候都要先保全自己,再考虑别人,可她的心肠到底没有冷硬到对此视而不见,别的做不了,给这些人买点吃的总能行。但她又怕师傅会说惹麻烦,所以不敢擅作主张,总要师傅点头了她才敢去做。今时不同往日,若因为一时的善心给师傅或村子惹来麻烦,可就不好了。


    虞归晚扫两眼墙根下的乞丐,发现他们只是缩在那,并没有其他举动,更没胆子冲上来抢行人的东西,才点头同意。


    离城门不远的街坊就有一家卖吃食的摊子,来这吃饭的都是附近搬货做苦工的,几文钱就能买两个馒头,当然不是白面,是掺了杂粮面和野菜做的,拳头大小。腌菜和热水要另添一文钱,可别小瞧这一文钱,很多人都舍不得,宁可自己从家里带热水和腌菜,也不花钱在外买。


    廖姑掏钱让摊主给城门口的乞丐送些馒头和热水,她没有过去露面。


    这次来县城主要就是为了买高粱酒,凑巧在街上碰见带人巡逻的高脚和柳东,他们邀虞归晚上家里坐坐,说正好有事求她帮忙。


    高脚家就在坊市的后面,独门独院,虞归晚来过几次。


    原来的院墙是泥砖,半人高,轻易就能翻过去,现在砌了砖墙,还是托赖虞归晚给的分红。高脚如今不差钱,就算没有衙门这差事,一家老小也衣食无忧,他对虞归晚自有一份感激和钦佩。


    “我原想着去南柏舍找你,既遇到了,便直说了吧。”高脚进门就喊媳妇去厨房炒几个好菜,才坐下说,“入了冬,镖局的生意你也不做了,他们找不到你人,就托我帮忙问,看你能不能腾出些人手送他们的家眷去南边走亲戚。”


    顺利镖局在河渠乃至庶州都很有口碑,从未出过事,劫匪看见镖局的旗幌都吓得绕道走,哪里还敢起歪心思。


    只是入冬后虞归晚出于对村庄的守卫考虑,就不再安排人走镖,她又一直窝在南柏舍,别人想找她也找不到,又不敢派仆从家丁穿过山林去南柏舍。之前还好,有很多人去南柏舍运青砖,现在砖窑停了,又下雪,哪还有人敢去,既怕遇上劫道的,也怕碰见野兽。


    “我们村人少,又都是些妇孺,能护卫村庄的就那么些人,要是都派出去了,有贼匪来袭村都没人能挡下。大雪之前我也走过几趟府城,走官道还算安全,若不放心也可多仆从家丁,我这边是真出不了人。”


    “两三个都不行?”


    “雪天路不好走,待雪停或许可以。”


    “都是有急事要赶着去的,等不得。就算走官道也不见得安全,家眷都是女的,要是碰上劫匪,可就……”


    “城里找不到其他人了?”她记得还有一两家镖局。


    “他们更信任你的人。就说钱老爷,你的人不出关之后钱家的商队也不敢往偏关去,”高脚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也不瞒你,我老丈人托人带口信,说我丈母娘病了,请大夫吃药也不见好,怕是熬不到春天,就想让我媳妇回去看最后一眼。你也知道我,走不开,又不放心媳妇自己带孩子回去,想着跟其他人凑一凑,顺路捎一段。你要是愿意帮忙,自然最好,我也信得过你,若真不行,那我就再找别人看看。”


    这倒让虞归晚不好一口回绝,有很多事她需要通过高脚这条渠道获取,这点忙若是不帮,说不过去。


    可她也觉得应该没人愿意在这种大雪天出远门,她手底下的人现在又不差钱,就是后加进来的那几个外村的妇人,跟着商队深入草原卖盐也分了不少钱,先前护送其他商队本就是为了贩盐打掩护,到手也没几个钱,尤其是见过牧民拿出来换盐的金玉,她的人眼光都高了。


    高脚说过他岳丈家在离府城不远的镇上,等把人送到那边,正好可以去府城打探一下薛家的动向,看看他们口中的大皇子有没有再派人来庶州。


    思绪几转,虞归晚就应了下来,道:“嫂子要回娘家探病,我理应帮忙。这样,我回去就安排几个人护送嫂子。”


    第034章 第 34 章


    中午这顿在高脚家吃, 饭桌上高脚和柳东说起最近发生在庶州但官府没有宣告百姓的事。


    譬如查出许多东辽的细作,还有东辽在边境增兵,镇守庶州的北境军毫无反应, 以至于东辽军队敢明目张胆洗劫村庄,杀害大雍边民,两国的关系愈发紧张。以及盛都派了几路人马到庶州追查幼儿母女的下落。


    这些人跟大皇子还未必是一个阵营,当然,这只是虞归晚自己的猜测。


    之前她跟幼儿细说过在薛宅听到的所有,幼儿说诬陷随家有谋反之心的幕后推手必是大皇子。这个大皇子觊觎东宫之位已久,还结党营私,拉拢朝臣为自己造势, 随家却力护太子, 怎能不成为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想除之而后快。


    “说起这事也怪,”柳东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就算随谦安有不臣之心,可随家获罪, 男丁皆被斩首,女眷发配寒地, 听说只有一外嫁的女儿幸免。下落不明的是随谦安的小女儿和发妻, 就算活着又能怎么着, 值得盛都那些高门显贵派人追到庶州也要把人找到, 我琢磨着他们就是要见到这对母女的尸体了才安心。”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发通缉令, 上头指派他和高脚带人查过一阵,只查到随谦安的妻女经过庶州时遇上劫匪, 负责押送的官差全被杀了,尸体让野兽啃的七零八落。


    因下着大雪, 劫匪的踪迹早掩埋干净了,上哪找去,只能确定是往河渠的方向,至于那对母女是生是死就没人知道了,估计是凶多吉少。


    高脚端着酒杯,也是唏嘘不已,当朝一品又如何,泼天富贵又怎样,还不是一朝身损,家族倾覆,全成了灰。


    “谁知道呢,左右跟咱们这些小人物没关系,上头让咱们查,那就查呗,查不到也不怪咱们,去年的雪比今年的还大,人被劫匪掳走,谁知道是生是死,荒山野岭,说不定早进了豺狼的肚子。”


    “可不是这话,连张画像都不给咱,上哪查去,咱们又没见过随家的千金小姐,路上碰见都不知道哪个是。”


    两人发完牢骚就将这事丢开了,转头说起别的。


    虞归晚撕下一条烧鸡腿,大口吃的香,对这些事似乎不感兴趣。


    也正因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才让高脚两人乐意同她说这些,若她没完没了的打听,多半会让两人生疑,怀疑她是东辽细作。


    他们已知道虞归晚是女子,那又如何,虞归晚够强,又帮了他们许多忙,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的,说不准以后他们还要跟着虞归晚混。


    如今在衙门当差,外人看他们威风,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先前若不是虞归晚出手帮他们剿匪,他们指不定要被上峰骂成什么样,说不定还要被上峰当成替罪羊,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遭殃。


    一条烧鸡腿很快被啃完,虞归晚叼着鸡骨头同二人拼酒,那豪爽的劲头像是要把酒坛子都掏空,喝到最后桌上就剩她一个人,高脚和柳东早趴下了,酒鼾打的震天响。


    高脚的老父母将两人扶到炕上,又拿出好几包糕点果子等物让虞归晚带回去,虞归晚也没推拒,喊廖姑拿上,师徒俩赶马车去酒肆买高粱酒。


    她先前常来县城的商坊卖货,酒肆的掌柜还从她手里买过关外的香料,一见她师徒二人进来,就和气笑着迎上去,询问她可是要买酒。


    “来得可巧,今日小店进了不少上好的女儿红和竹叶青。”


    虞归晚先是背手在店内转一圈,才道:“将你们这最烈的酒搬来十几坛。”


    她不管酒名,只管酒烈不烈。


    “咱们这最烈的就是烧刀子,”掌柜面露难色,“只剩六坛,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烧刀子辛辣,冬天在外奔波,喝上一口浑身都暖和,不好的是这酒极烧喉咙,也不如女儿红竹叶青那般醇香,所以价格不高,但是很受行商的喜欢,有人会专门来酒肆买几坛带在路上喝。


    “就要这个,再搬十坛高粱酒。”


    在尝过掌柜送来的小杯女儿红和竹叶青之后,当即又要走五坛,直到马车塞不下了才遗憾作罢,和小徒弟坐上车辕,挥着鞭子赶马车摇摇晃晃出城。


    到了城门口,原本缩在墙根下的十几个乞丐全都激动的站起来,想上前又不敢,只跪下冲她们磕头,黑瘦的脸淌下两行苦泪,显得更污糟糟。


    “师傅?”廖姑懵了,她明明没有……


    “嗯。”


    刚才马车经过那个卖馒头窝头的摊子,她看到摊主丢下活往外跑,当时就警惕上了,眼下看来那摊主应该是去告诉乞丐,好心施舍他们馒头热汤的人是谁。


    这个时代跟末世终究不同,生存远没有末世那样难,她不拦着廖姑做善事,小徒弟能存几分仁慈或许还是好事,别像她这样杀孽重,有些东西深入骨髓就再难改变了。


    确定那些乞丐不会跟上来,师徒俩才继续赶路。


    马车嘎吱嘎吱压过积雪,在漫天飘雪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到南柏舍天都黑了。


    刚到村口就看到陈妇,看样子像是专门在等她。


    陈妇确实是专门守在这等虞归晚回来的,跺跺冻得发僵的脚,跳上马车跟虞归晚一起回村,路上说道:“姑娘离开不久,就来了几个人,说是原来里正的亲戚,到这了才知道里正一家被害了。他们说那是原里正的房子,姑娘是私占,嚷嚷着要去告官,婆子拦着他们没让进去,现在带着一大家子赖在村里不肯走。幼儿姑娘让我在这等姑娘,将事情说明,好提前有个准备。”


    外边的人不能随便进村,就算走亲戚也要先说是谁家的亲戚,再喊人出来领。那一家子来时也被拦下了,是说出葛大娘还有几个南柏舍老村民的名字了,守门的人才让他们进去。


    葛大娘认出那囔囔个没完的老妇是原来里正家的姑母,嫁到南边之后回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来打秋风。


    说到这才知道原里正一家被害,也明显是扯谎。


    南柏舍的地契田契早就更换成现有的村民,这个事还是幼儿让虞归晚去县衙办的,当时就是预料到日后有可能会牵扯出这些麻烦,还让高脚找出原来村民的户籍,逐一通知过他们的亲戚,但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没人愿意来,听到村子被盗匪洗劫,吓的腿都软了。


    原里正的这个姑母也接到过信,怕死就没来,更直接跟去的人说她不认这门亲,让别再来找她。现在之所以上门,也是听人说南柏舍成了寡妇村,里面的寡妇日子还过得很不错,顿顿都有白面和好肉。


    这个姑母的夫家所在的村子去岁也遭灾,一家人的日子过的紧巴巴,今年交了两趟税,就更没粮食过冬了,才想着来南柏舍占便宜。


    “那本来就是我家的房子,赶快让里面的人出来!我家的东西岂能让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白占!再不出来我就去告官,让县老爷替我们做主!哎哟,我那可怜的侄子哟,就这么没了,杀千刀的啊!”


    村民将这一家人拖到剪羊毛和鞣制皮毛的院子,留了人在门口守着不让他们出去,就随他们在里面哭嚎,那个姑母坐在雪地里又蹬腿又拍手的。


    守在门外的妇人对视一眼,甩开鞭子笑的不行,其中一个还道:“哪里来的叼妇,打一顿撵出去算了。”


    另一个道:“就算要撵也得等虞姑娘回来。”


    虞归晚根本没有过去看,地契田契摆在那,想告官就尽管去,她还怕不成,现在就叫人将他们丢到村外去。


    看着一整车的酒坛搬进库房,她心情好了些,回屋看见幼儿正在摆饭,嘴角又往上翘了翘,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心情很不错。


    “让人守什么,直接丢出去。”她向来没有慈心,更何况是对这种人。


    幼儿接过她解下的披风交给小金方,不赞同道:“还是先关在那边吧,等明天一早再放出去,你看这样成不成?”


    怎么说那也是好几条人命,现在把人丢出去,还能活到明天?她知道虞归晚不喜她对人仁慈,可那一家人也没怎么着,不过是吵嚷了几句,何至于要他们的命。


    她用热水净过手,扯过布巾擦拭,“那就依你。”


    不过她也没让人继续守在那,没必要。


    只需将院门打开,引几头野狼围在四周就足以让里面的人吓破胆,哭嚎变成惊恐的尖叫,着实让住在附近的几户村民瞧了回热闹,有几个孩童还不顾风雪,爬上自家墙头哈哈大笑。


    “这样就怕了?那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住在这可是天天都要与狼为伴的,它们最爱吃人的心肝,先把人咬死再从胸膛掏出来,还热乎的,都不用嚼,直接生吞。”


    这些孩童平时都由廖姑带着训练,会骑马就会打猎,他们对血腥习以为常,也明白想护住现在的好日子,就必须拿起刀箭保卫村庄。


    他们或许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但骨子里也染上了虞归晚的狠劲儿,也总有一天他们的弓箭对准的不再是山林的野兽,而是闯入村庄要破坏这一切的人。


    第035章 第 35 章


    “怪我心狠?”南窗暖炕上, 她一把拽住幼儿想缩回去的手,冷光在眸底闪过。


    僵持片刻,热情骤然褪去, 她推开幼儿,并拢双腿,拉上衣衫遮住身体,想下炕,却被幼儿拉回来,后背撞上一片柔软,她克制住暴起的冲动,才没有一手肘往后撞, 幼儿真要被她来这么一下, 半条命都要没了。


    她心里对幼儿有气,也有委屈,冷着脸不愿意再说话。


    已经答应不动那几人,甚至都没有将人赶出村让他们挨冻,被野兽惦记, 还不够?难不成要她将人请到家中,好酒好菜招待?若幼儿真存了这种烂好心, 她会舍弃这些时日的亲密无间。


    她本就不是仁慈之人, 难得动心一回, 却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她用这一身伤实践得来的真理绝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就算是幼儿也不行。


    幼儿看着她瞬间冷下来的脸,知道自己刚才的心不在焉让她误会了。


    “我没那样想, 只是听你说要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我忧心, 才出了会儿神。你别多心,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村里这么多人都要靠着你,现在外边又算不得太平,哪里都有盗匪,不妨着点,村子都要被人占了去,你一个人撑着这一大摊子,也累,我只恨自己有心无力,不能替你分担一二。”


    幼儿声音缓和,玉臂环上虞归晚的后腰,让其跪趴在炕上,随后缓缓拉下衣衫,扯开肚兜的带子,执起蘸饱朱砂的狼毫,悬腕其上,凝眸,在虞归晚满是伤痕的背上笔走龙蛇,写下‘卧薪尝胆’四个字,字体根骨有力,如刀锋利。


    她不会永远躲在南柏舍茍且偷生,想要为父亲和兄长报仇,为随家洗清冤屈,就要逼自己做个狠心人,如若不然,她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其他。


    从虞归晚带人去关外贩私盐,换回大批金玉彩宝开始,她就变了,慈心该有,却不能多。


    后背传来奇异的痒意,虞归晚牵过幼儿垂下的一缕乌发咬住,身体一点点绷紧,她不知道幼儿在自己背上写了什么东西,但那支狼毫勾得她心神荡漾,她伸手猛地抓住窗棂,指甲死死扣进去,突起的骨节泛白。


    幼儿将她的反应一点点收进眼底,执笔的手却没停,寻到一处好地方,在上面落款:随望京。


    娟秀的字迹,与‘卧薪尝胆’相距甚远,不知是不满意字迹还是落款,她拿手帕蹭掉,重新用狂草写下‘幼儿’两字。


    虞归晚的身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热汗,晕花了后背的朱砂。


    幼儿倾身向前,用笔杆挑住她的下巴,先是抚开被她咬湿的乌发,随后凑近。


    冬日里她的唇总是干燥,唇纹很深,唇色却极淡,晚间饮下的烈酒还残留醇香,都被幼儿一点点汲走。


    银丝顺着嘴角落在狼毫上,朱砂愈发艳丽了。


    她跪坐起来,推开狼毫,身体往后靠,攥住幼儿的手往下拽,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事的贪婪。


    张嘴想咬,血腥味会让她兴奋,可到底舍不得弄伤这么娇柔的人,只在上面留了两个深深的印子,才遗憾作罢。


    幼儿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声音开始模糊不清。


    “你指派几个人予我,以后打探消息的事我来办,这么做既是为你也是为我。盛都中想要我命的人不止大皇子一党,你留我在这,又护着不让别人发现,不管你作何想,在旁人看来都已是跟随家谋逆一案牵扯上了关系,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急喘几下,“你有什么打算?”


    幼儿将她压到枕头上,四目相对,坚定道:“我要为随家讨回清白。”


    “没有那么容易。”


    虞归晚很清楚这不是杀几窝山匪就能解决的事,那些人不远千里追来庶州,就是想斩草除根,不让随家有翻案的机会。


    幼儿想做成这件事,太难,光* 靠南柏舍这点人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但我必须做,我不能让父亲和兄长含冤九泉。”杀意在幼儿脸上一闪而过。


    虞归晚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幼儿讶然,她从未见虞归晚笑过,没想到竟这般好看。


    “我帮你。”


    她握住幼儿的手腕送到唇边,轻咬两下,漆黑的眼珠如捕网,将幼儿牢牢网在里面,想要挣脱必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留下命也未可知。


    幼儿放在她身体里的手指往上一抬,立刻就激起她的颤栗,绞紧了手指。


    “你我早已融为一体,我若死,也必要拉着你,”幼儿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若你敢撇下我走了,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我都追着你。”


    以女儿之身与她交融,虽是闺房之乐,到底惊世骇俗,有违纲常,她也经过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出去,她付的是心,若只换回虞归晚的身体,得不到这人的心,她断不能善罢甘休。


    虞归晚扬眉,掌心抚上她的脸颊,“何时变得这么凶巴巴的了?倒让我觉着陌生。”


    幼儿轻哼一声,“跟了你这么个人,再怎么着也近墨者黑了。我可告诉你,真有那一日,我就是拿刀抵着你脖子,哪怕被你五马分尸,也休想撇下我。”


    她抬高腿,贪恋着那些比烈酒还能醉人的余韵,舒展的身体如同挣脱缚茧的蝶,示人的那瞬惊艳夺目。


    拉过幼儿与自己紧密相贴,什么话都不用说,她想要的就在眼前。


    炕桌上有一枝红梅,是今日幼儿让人折回来插在玉瓶中的,还没欣赏几回就被一条漂亮的腿揣倒,玉瓶滚落,摔的四分五裂,声响惊动了东西厢房的人。


    小金方忙披衣过来瞧,隔窗问:“主子?姑娘?”


    一窗之隔,幼儿脸颊绯红,瞪向始作俑者,若被丫头撞见这种事,她也没脸见人了。


    轻咳一声,道:“不过失手打了瓶子,无事。”


    小金方这才放下心,道:“夜深了,姑娘早些睡。”


    风雪愈发紧了,这北地的冬天可真冷,小金方护住灯火回到厢房,床上的廖姑摊开手脚睡的香甜,还打起小呼噜,小金方好笑摇头,将她的手脚摆好塞进被窝,又掖了掖被角,才掀开另一床被褥躺进去。


    听着屋外的下雪声,小金方睡不着,翻了个身。


    她和小喜鹊命好,能被主子挑中买回来,吃穿住都是比着主人家的,主子虽不和气人,却不管家里的事,她们听姑娘的指派就行,粗活有婆子,厨房也不用她们,能交到她们手上的活儿都很轻省,又不用担心被谁压一头,穿小鞋,这比她们原来的主家好多了,她已暗暗发誓,一辈子服侍姑娘。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条胳膊横到她胸前。


    觉得被窝很热的廖姑再次踹开被子,开始嘟嘟囔囔说梦话,“山贼进村了,杀啊,别让他们跑了,杀,拿山贼下油锅,下油锅……师傅!你出远门怎么也不带我,我能杀坏蛋,大坏蛋,大山贼,师傅呜呜呜呜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


    金方叹了一口气,小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睡觉不老实,还爱说梦话,还都是这种打打杀杀的,昨晚上还把她当成山贼,一脚将她踹倒了地上。


    再次替廖姑盖好被子,小金方闭眼睡了.


    南柏舍原来的里正姓焦,一家子为人都厚道,只出了个尖酸刻薄的姑母。


    早起有村民去那院看,焦姑母被狼群吓了一夜,又挨了冻,人看着就有点不好,脸色青白,哆哆嗦嗦抖着,见到村民就扑上去大喊救命、知错之类的话,村民体念她年老,就动了恻隐之心,从家中移来火盆,又弄了些热汤和馒头给焦姑母一家吃。


    “吃完了你们就赶紧离开,焦叔一家都让东辽盗匪给杀了,我们在村的东边立了坟冢,你们要有心就去拜拜,但焦叔家那块地已经易了主,就是如今的新里正。我劝你们也别打主意,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若真是来走亲戚,就算要不回这块地和房子,也能按地价给你们一笔钱,就当是买下来了,可你们进村就开始囔囔,堵在大门口咒骂,吵的人不得安宁,已惹恼了我们里正,没在昨晚上将你们赶出村已经是好的了。”


    焦姑母一家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对村民的劝告不怎么放在心上。


    吃饱肚子有了力气,焦姑母那双吊三角的眼睛就开始滴溜溜转,回味刚才喝的那碗热汤,分明有肉味,上面还飘着油花,她家可是穷的从年前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荤腥,南柏舍这些骚性的小寡妇都能吃这么好,凭什么!


    不得不说,焦姑母是有几分算计的,知道要不回焦家的地,她就不在这上头纠缠了,只一个劲在村民面前装可怜,哭诉日子过的艰难,来时已经将家中的田地变卖了做盘缠,如今盘缠花完,哪还有钱回去,她求村民好心收留几日。


    村民也不傻,扯开焦姑母攀上来的手,弹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冷笑道:“谁家过的又容易了?再说,我同你无亲无故,不过是看在焦叔过去的面上给你们点吃的,怎的,你们还想缠上我不成。好心劝你们不听,非要见了棺材才掉泪,不走?那就试试!也不在外面打听打听,我们南柏舍是什么地方,衙门的官爷到我们这都还客客气气的,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占我们的便宜,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拿鞭子抽你们一顿,丢出去喂狼!”


    焦姑母听到狼这个字都吓得脸变色,哪里还敢胡搅蛮缠,可她到底不甘心,扯着自己那两个还没有娶媳妇的儿子去找葛大娘,想让葛大娘当媒婆,帮她儿子在南柏舍找两个家底殷实的寡妇,入赘。


    “我昨日已看好了人,你只需去说,肯定能成的。我儿子身强体壮,样貌也好,在我们老家那可是香饽饽,多少姑娘相中他们,想嫁到我们家,只是我没看上。如今嘛,娶个寡妇也是我们有良心,女人嘛,再厉害也得靠男人来撑家,等我儿子入了赘,她们自是要听话的,家里的银钱都得给我儿子,这才是正理儿。”


    葛大娘哪有闲工夫听她说这些,偏这个老妇仗着以前来过她家,轻易就堵上门,她不耐烦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可越听越不对味,怎么感觉这老妇说的好像是陈妇和余姐。


    葛大娘毫不客气的打断,“焦姑母,我看你是得了老疯病,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说什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焦姑母以为葛大娘还像以前那般好拿捏,这才找来的,她没想到这个寡妇如今变厉害了。


    “没扇你几个大嘴巴都算客气的了,还不快滚!”


    葛大娘推开焦姑母,将屋门关上,她可是瞧见这老妇的儿子往屋里一个劲看,阿秀就在里面!


    南柏舍也有好一阵没热闹瞧了,冬日无事忙,大家都清闲,虞姑娘只说将人赶出村,又没说得是这个时候,晚些再赶也一样,先把热闹瞧了再说。


    这样一想,村民们就揣着板栗榛子围在门口,想听听这老妇还能说出什么疯话。


    另有几个和陈妇一样也是跟商队出关的妇人边嗑瓜子边说:“幸好陈妇一大早就去找虞姑娘了,要不然听到这叼妇敢打她的主意,非一顿鞭子抽死不可。”


    “找虞姑娘?是有什么事?”


    “听说县城有富户的家眷要南下探亲,想让虞姑娘派几个人护送。”


    妇人想了想,吐掉瓜子皮,道:“走,跟虞姑娘说咱们也去,成日在家我都快闷死了,出去逮几个不长眼的劫匪活动活动筋骨。”


    北地民风彪悍,南柏舍的妇人们更彪悍,死在她们手上的匪贼已经多到数不清,拿命拼来的钱凭什么要给男人管,入赘?呵!谁稀罕,她们想要男人,花几个钱就能有,快活一夜,第二天就让对方滚,不好?何需请尊大佛外带一个尖酸刻薄的佛母回家祸害自己,谁是傻的不成。


    这边发生的事早有人报给虞姑娘知道,她今日起的迟,陈妇来时她还在用早饭,牛肉馅儿的大包子,粘糯的黄米粥和清爽的腌菜,三两下她就吃完了。


    幼儿吃的慢,拿起一个包子撕开,“让儿子入赘?那个焦姑母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管打什么主意,陈妇都觉得对方皮痒,在找抽。


    虞归晚也直接,“赶出去,想看热闹的就去村外看,看个够。”


    到底是自己开口让她将人留一夜的,知道她心里还有气,幼儿就冲陈妇使了个眼色,陈妇知机,走到外面喊来婆子,让去那边传个话。


    虞归晚都发话了,谁还敢留人,看热闹的村民立马将焦姑母一家拽出村,焦姑母哭天喊地赖在村口不肯走,被陈妇的三个孩子拿裹了雪的石头砸,脑袋都差点开花。


    第036章 第 36 章


    村民站在墙头大声道:“我们这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攀亲戚打秋风的, 还想入赘?呸!不要脸的老货,谁给你那么大的脸敢说这样的话,就算我们要招婿也不要你生的歪瓜裂枣, 还惦记别人的家财,也不怕老天爷降一道雷劈死你!把你们赶出村已经是好的了,你再胡咧咧,定把你这老货的舌头拔下来当下酒菜!”


    杀过盗匪的南柏舍村民没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一人一句都能把焦姑母一家骂的淹没在口水里。


    焦姑母人老脸皮厚,被骂了还叉腰跟村民对骂,说南柏舍是土匪窝,抢占别人家的房屋田地, 她侄子一家说不准就是村民合伙害死的。


    这种话哪里能混说的, 传到县太爷耳朵里成什么了?村民都是官府安置过来的,有登记造册,如果村民是谋财害命的盗匪,岂不是暗指官府跟盗匪勾结!


    “别说了!”焦姑母的老头脸色铁青,狠狠扇下去一巴掌, “你是想把我们一家人都害死啊!还不快闭嘴!”


    焦姑母的门牙都被打掉了一颗,坐在地上哀嚎, 要死要活。


    焦姑母的儿子都是烂赌鬼, 在当地欠了一屁股债, 拿家中的地契抵押借了折子钱, 光每日利钱就能要人命, 还不上,房子也被债主收了, 焦姑母撒泼打滚都没用,那些来收债的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


    情急之下焦姑母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侄子在南柏舍, 也知道侄子一家被盗匪杀了,这不正好,房屋田地说不定就能归她,所以带着一大家子气势汹汹杀来,结果一点便宜都没占着,还狠狠丢了一把人,走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


    焦姑母捂着被打肿的脸,回头怨毒的看向村口大门。


    当然,经过此事,南柏舍寡妇的凶名传的更盛,也让那些心里打着算盘又没胆子的人歇了想借着入赘就占她们家财的念头。


    背地里都说焦姑母一家着实可怜,老家回不去,来投奔亲戚也不成,亲戚没了,留下的房屋田地说被人拿去就拿去,都没地说理,就算焦姑母有错,可她终究年老,该体恤一二才是,南柏舍的村民也太不近人情,大雪天就将人赶出来,当真是心狠,这样的女人若是娶回家,还不翻了天。


    外面传南柏舍的话可不好听,但没有一个村民在意,图那些虚名做什么,日子过的好坏只有自己知道。


    虞归晚将陈妇找来,是让她带人去府城。


    “有事要你去办,带去的人嘴巴要严,机灵点的。还有,以后你和妙娘听幼儿的指派,她让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也别多问。”


    “是。”


    隔天陈妇和妙娘从村里带走二十个妇人,全都是身手好话又不多的,她们先去县城找高脚,再由高脚带她们去家眷要南下的富户家。


    马车、仆从、干粮、银两都已备好,家眷们带着丫头坐马车,陈妇等人则骑马一路护送,高脚的妻儿也在其中。


    跟出来的野狼有三十头,它们没有露面,其实就连陈妇也拿不准它们是否跟着,队伍里只要妙娘能吹响虞姑娘给的那支银色短笛。


    这一路上除了风雪大些,走的慢些,倒也还算顺利,将家眷送到地方,她们就去了府城.


    与此同时,距河渠县城几十里外的小坝村,遭了一股从燕州流窜到庶州的盗匪洗劫,有胆子反抗的青壮全被杀死,其余村民被集中关在地窖里,稍有姿色的媳妇姑娘被当成窑妓供这些盗匪取乐,有两个不堪受辱的已经撞了墙,盗匪嫌晦气,就将她们的尸体丢到外面树林。


    匪首搂着瑟瑟发抖的少女在喝酒,他的一个手下走进来凑到他耳边道:“大当家的,地窖里有个糟婆子说她知道有处地方粮食多,还有未经人事的水灵小娘们儿,离这也不远,守村的多是寡妇,没多少青壮。”


    “哦?”匪首将少女推开,“真的?把那个婆子带上来!”


    “好咧!”手下答应着就去带人。


    婆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南柏舍离开的焦姑母,她一家本是要投奔别的亲戚,还没到地方,半路上就碰了盗匪,老头和两个儿子死了,剩下小儿子也投靠了盗匪。


    很快焦姑母就被带上来,瞪着俩往外凸起的眼珠子向匪首说起南柏舍。


    “那些骚寡妇可是顿顿都吃白面,还有肉,村里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大爷要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那村里还有自己的商队,每次出去都带回来可多粮食,几大车几大车的往村里运,很多人都看见过。她们有钱有粮,大爷去抢了她们,肯定能发财,我愿意给大爷们带路。”


    这股盗匪刚到庶州,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虞归晚和她的顺利镖局,如之前黑子山的山匪一样只把南柏舍当成待宰的肥羊,召集手下就要出发,走之前还放火烧了小坝村,村民也活生生被闷死在地窖里。


    焦姑母和她的小儿子吓得面如土色,若不是还要留着带路,匪首也会把他们烧死.


    那晚答应会帮幼儿,自不能言而无信,虞归晚已着手开始准备。


    原打算猫冬的商队又开始出动,不过这次不是去关外,而是前往中原,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在盛都开一家货铺,方便她的人在麒麟城收集关于朝堂的消息。


    她对这些还不甚了解,布置计划的是幼儿,她出人手和钱。还多亏了盐井,才让她现在不缺钱,若不然别说帮幼儿翻案报仇,养家都成问题。


    程伯和佟汉已领商队前往麒麟城,带去的都是从关外运回来的珍宝或药材,先前在府城出售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好的虞归晚还没有找着机会出手,一直藏在库房。


    麒麟城跟庶州府城不同,那都是达官贵人,没点罕见宝贝很难打开市场,敲不开这些高门,想要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也难。


    村里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又一下子派出去那么多,村子的守卫就成问题。


    她从村外大肆雇人,没有工钱,只管饭食。


    在冬季村村都少粮的情况下,为了能填饱肚子,多得是人冒雪前来,青壮和健妇都能留下,年老的也能安排去制冰箭冰刺。


    这些人不能住在村里,都被安排住在村口的毛毡帐篷。


    毛毡原是商队从关外用雪花盐换回来的,一直堆在库房没有动,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别看帐篷条件简陋,却十分能防寒,底下还铺着烧热的卵石,又有厚实的皮毛,这可比他们自己家住的茅草屋要暖和,钻进去了都不想出来。


    虞归晚从他们当中选出一批人进行训练,言明只要练出本事就可跟着她的商队出去贩货,到时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前提是对她忠心,若让她发现谁吃里扒外,她绝对会让这个人后悔来到南柏舍。


    锐利的视线扫过新来的这些人,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我既雇你们来干活,你们自是要听我的,凡有偷鸡摸狗,心怀鬼胎的,一经发现,全部扒光了吊上围墙,冻不死就喂狼。”


    所有人都竖起汗毛,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廖姑担起训练人的任务,她弓箭拉的好,又是虞归晚的徒弟,就算年纪小些,也没人敢小瞧她,村里村外的人都见过她用冰箭射杀过一头误闯到村子附近的棕熊,剥下来的熊皮成了她那匹枣红马的御寒披挂。


    入夜,数十头吃饱喝足的野狼趴卧在雪地中,厚实的皮毛让它们不惧严寒,睁着灰褐色的狼眼盯住进村的山路。


    围墙角楼上,值守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皮毛穿皮靴,还有皮手套,炉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吊起的铁锅里面是咕嘟咕嘟翻滚的肉汤。


    其中一人三两口吃完一个白菜肉馅儿的包子,咂巴嘴,意犹未尽,又拿起一个狠狠咬去一大口,再端起碗喝一口热乎乎的肉汤。


    “我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瞅瞅这白面大包子,就是以前日子还行的时候也舍不得这么吃,这两年税重,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粮仓和米缸早见底了,一家人都在饿肚子。现在多好,我来南柏舍抢到这个活计,能从嘴里省下口粮往家里带,老母妻儿也能熬过这个寒冬,等明年开了春,我就把一家老小接到这边来。我可听里面的人说了,开春这边更缺人干活,要是能在这边有一块地,日子肯定能慢慢过好,看见村口那些没有?他们原也是来这边干活留下的,跟虞里正借钱买的地,建房的青砖也是,每个月一点点还,要是能跟着商队出去,一两趟就能把钱挣回来。”


    围着火炉坐的其他人一边吃一边听。


    如今这年头,能有一份填饱肚子的活干是十分幸运的,很多地方累死累活都换不回手上的一个包子,他们羡慕南柏舍村民的生活,想留下,想举家搬迁到这边。


    “咱们是外来的,想留下怕是不容易。”


    “是啊,尤其村口那些跟咱们一样是外来的,他们迁居到此,更不想有人来同他们分地,每回瞧见咱们都瞪眼,想问他们两句话,打听打听村外那些荒地明年是否能开垦,他们也不肯说,怕咱们跟他们抢。”


    这是事实,迁居过来的村民对现在来的这批人很不待见,担心他们跟自己抢活,日子好不容易好了点,可不想被人抢了去。


    不过,有虞归晚震慑着,这些人也不可能拉帮结派将后来的人孤立出去,要是真有人敢这么做,最先被赶出去就是这个人。


    值得一说,现在的南柏舍在人数上已初具规模,围墙以内为内村,以外为外村,耕地面积也已扇形逐步往外扩大。


    待明年开春,冻土开化,召集来更多村民,还会有更多荒地被开垦。


    朝廷的税重,更有当地县官酷吏层层剥削,以各种名义向百姓征税,但这种情况在南柏舍没那么严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虞归晚,她同县衙的人熟,平日里也没少给那些人孝敬,有她在南柏舍当里正,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秋收时除朝廷规定的税收数额外,不会再向村民伸手,比夏收时好太多。


    也正因如此,村民对她愈发敬重,凡她说的话,村民都听,哪个胆敢有反骨,都不用她出面,早被其他村民收拾了。


    雇来的人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一好处,才想方设法要迁居。


    几人很快吃完手里的包子,不管饱没饱,剩下的包子他们都不会再吃了,而是均分,然后冻起来等过几天能休息了再带回家,他们一直都是用这样的办法省下口粮。


    负责伙食的妇人也知道这一情况,但她们不会额外多给,每个人两个包子,一碗肉汤,一碗菜,不管吃多吃少,数量都不会变。


    夜里北风紧,几人跺跺脚,拢严实身上的棉衣。


    “真冷啊,比去年还冷。”


    “是啊,幸好得了这份活,能吃饱肚子不说,还有这么厚实的袄子穿。”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听外面冷风呼啸,刮着雪花打在墙上,这种天出门也是遭罪。


    从小坝村摸过来的盗匪就让这阵风雪刮的东倒西歪,马儿都不听使唤,四条腿陷进半人高的积雪里动弹不了。


    焦姑母和她儿子被赶在前面开路,冻的四肢僵硬,趴在雪里起不来,匪首一边抽鞭子一边狠骂。


    不小的动静顺着风向飘进狼群的耳朵,它们立刻警觉的站起来,头狼发出示警。


    “嗷呜——”


    嚎声传进村里,原本已经睡下的虞归晚倏地睁开眼,一把掀开床帐,捞起衣服穿上。


    幼儿也急忙起来,“怎么了?”


    “有盗匪,”不同情况下狼嚎也不同,别人听不出,她却能。抓起弓箭和刺刀,她回身亲一口幼儿,抵着额头说道,“穿好衣裳,不管外面发生都不要出屋,等我回来。”


    幼儿惊跳的心奇迹般稳下来,摁住她的后颈,“你要小心,别受伤。”


    “好。”


    她打开屋门出去。


    廖姑也已经穿好棉衣从厢房跑出来,还提着弓箭。


    “师傅!”


    “嗯,你留下,护好家里的人。”幼儿身边总要有个人她才能放心。


    廖姑点点头,把丫头婆子全叫去正屋,锁上大门。


    经过上次盗匪进村,杜氏都怕了,坐立不安,幼儿既要担心已经出去的虞归晚,又要宽慰母亲。


    角楼上火把大亮,睡熟的外村村民用棉被裹住孩子跑进内村,确定没有人在外面了虞归晚才下令关门。


    这扇门用的都是极厚的木板,七八个成人合力才能抬起来一块,外面还包着铁皮,就算是千斤以上的大锤子也不能轻易破开。


    盗匪还没有摸到村口大门,就已经被狼群劫断退路,赶羊似的赶到空地,胯/下马匹不安的踏着积雪。


    这股盗匪足有三四十人,个个都是亡命徒,手上沾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凡是他们到过的村庄皆成焦土,在燕州府出动军队剿杀他们之前,他们就一路逃窜到庶州,想在北地招兵买马再立山寨。


    焦姑母只告诉匪首南柏舍有女人有粮食,却没有提村子有围墙,更没说狼群。


    不是她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心思歹毒,只想把盗匪引来南柏舍,最好是能如小坝村那样,也放一把火给烧了,她心里才痛快呢!


    匪首发现不对头,立即让手下冲狼群砍杀,“不过几只畜生,给老子宰了!”


    狼群警惕得很,找不到合适偷袭的机会,它们就不会靠近,只徘徊在边缘,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惹得匪首更加恼火,恶狠的目光一转,锁住缩成一团的焦姑母母子俩,“先把这两个宰了,丢出去把狼引过来!”


    “是!”手下磨刀霍霍,目露凶光。


    焦姑母被儿子推一把,“杀她!杀她!是她把你们带过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盗匪哪里管这些,大当家的让他两个都杀,那就是都杀,他举刀先劈了焦姑母,再从后一刀砍向试图逃跑的小儿子。


    两人连呼救都没喊出来就没了命,血很快染红雪地。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血腥味让狼群躁动起来,嚎叫声更急切,野兽的凶性到达顶峰。


    冰箭破风而来,匪首慌忙卧身躲过,但他身后的手下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直接一箭穿喉。


    这支冰箭更像是一道命令,告诉狼群可以行动了。


    凶性被血腥味激发出来的野兽高高跃起,利爪专往盗匪的马匹抓,被抓瞎双眼的马发起狂,将盗匪甩下来,没躲开的只能被马蹄踏碎胸骨。


    墙头的火光照过去,一片片的血红。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雇工面色惨白,但他们没有退缩,全都握紧手中棍棒。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能扛过今夜,担不起守卫村庄的任务,他们明天就得走人,以后就不可能再吃到香喷喷的大包子和肉汤,家里人也要跟着自己饿肚子,所以他们不能躲,就算害怕也不能退,南柏舍村民能做到的,他们也能!


    对这些人的表现,虞归晚还算满意,没杀过人不要紧,可以慢慢教,前提是胆量可以,不能看到血腥的场面就吓的腿软,甚至尿裤子。


    将手指抵在唇边,她打了个呼哨,让狼群将盗匪感到围墙下。


    嗜血的冷光在她眼底闪过,她甩开马鞭,道:“全部抓活的,吊在村口示警,看以后谁还敢打南柏舍的主意。”


    早就手痒的村民大声叫好,举起弓箭,数十支冰箭朝盗匪射去,避开了要害,只将盗匪射下马。


    匪首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么多箭,很快就受了伤,从马上跌落,在雪地滚了几圈,狼狈不堪。


    大门启开,十几个妇人低身抱住马脖子,迎着凛冽的风雪疾驰杀出,手中的长鞭破开寒风,缠住匪首的脖子将他拖拽到马前,立刻就有另一妇人举起两臂长的冰刺钉住他的两只手掌,他越挣扎疼的就越厉害。


    紧接着又从门后跑出一队人马,身量矮小,是村里的孩子。


    他们跟着廖姑训练,已经能独自进山猎野兽,上次村子进盗匪,他们也能拎起棍棒护卫家园。


    虞姑娘说了要见人血才算有胆量,以后才能像廖姑一样带商队出关,他们不惧怕杀坏人,这些祸害百姓的盗匪就该杀!


    “绝对不能放过这些来打劫村子的人!咱们四五个围他们一个,抓活的!”


    孩子们杀气冲天,像小狼崽子死的嗷嗷叫着往上冲。


    他们的父母或在城墙上看着,或在底下跟他们一样在抓盗匪,无一例外都在他们骄傲,孩子大了,能护卫家园,往后就不必再成别人砧板上的肉。


    尤其南柏舍幸存下来的村民,她们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盗匪杀害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要是盗匪,来了南柏舍就别想活!


    盗匪进了包围圈,想跑都跑不了,他们在小坝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轮到他们自己成为待宰杀的羔羊,才能体会到那些被杀村民的恐惧。


    他们没有被立即抓起来,而是像反抗不了的猎物,村口这块地方成了猎场,孩子们策马转圈,手中的马鞭甩的啪啪响。


    新加入训练队的人也出来了,虞姑娘让他们拿这群盗匪练手,以后跟商队出去遇到事才不会慌张。


    虞归晚没有下去,而是单腿踩在墙头看孩子们‘玩’。


    在末世,孩子也是要从小就训练如何击杀丧尸,基地内有专门的场地,能在里面杀死第一个丧尸的孩子才算合格。


    孩子比大人更快适应,鞭子狠狠抽在这些盗匪脸上,越抽就越恨,他们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生活,这些可恨的坏蛋为什么要来抢他们的东西!


    “啊!”盗匪被抽疼了,在雪地里翻滚,哭喊着求饶,“不关我们的事啊,是我们大当家听了那个糟婆子的撺掇,说这个村子有粮食,我们才来的,是我们不长眼,冒犯了诸位小爷小姑奶奶,求饶过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改过自新,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改过自新?盗匪的话岂能信。


    “别听这些废话,再抽几鞭子,拿了结实的绳子绑起来,在四肢割两道口子放血,吊到路口去,撑不了多久血就流干了,让他们也尝尝等死是什么滋味!”


    第037章 第 37 章


    在打斗途中盗匪死了大半, 剩下的也很快被五花大绑带到虞归晚面前。


    匪首还算硬气,恶狠狠地瞪眼睛,嘴里含着血沫叫骂:“老子今天栽在尔手, 算倒霉,有种现在就杀了老子,如若不然,只要老子逃出生天,必定杀回来取尔等狗命,杀光村中老幼,妇人卖去窑子做妓!扒下尔的皮,将尔腌成咸肉!”


    妇人一脚踹在匪首膝弯, 让他跪下, 再薅住头发迫使他抬头,一口吐沫啐他脸上,骂的比匪首还凶狠。


    “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娘今天先剥了你这畜生的皮!”


    村里的牛皮羊皮都是妇人剥的,每张都很完整, 可见技艺精湛,人/皮她没剥过, 拿这作恶多端的匪首练手倒也不错, 皮再糙也糙不过牛皮, 用锋利的匕首从肚腹先划开一刀, 切割至背部, 再沿线挑开大腿……


    妇人勾起被寒风吹裂的唇,露出的笑容让杀人如麻的匪首都肝颤胆寒, 感到恐惧。


    “逃?”虞归晚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退后一步, 摇摇头,轻声道,“还没有东西能从我手上逃脱。”


    村口的空地前燃起篝火,村民和雇工合力将盗匪绑上十字木架,用刀子在他们的手脚各划一道口子,鲜血滴在雪* 地,很快染红一片。


    盗匪恐惧的睁大双眼,辱骂,求饶,哭喊,全都没用,村民是不会同情这些盗匪的,雇工也不会,他们也有亲人曾死在盗匪的刀下,这些做尽坏事的畜牲就该死!


    匪首连同他的手下共十一个活口,全被立在村口,风雪刮过,失血加上失温让他们在慢慢感受死亡的临近。


    狼群夹尾徘徊在四周,似是在等待他们咽气然后再扑上来饱餐一顿,它们的獠牙上还粘着带血的碎肉。


    放眼看过去,雪地上只剩下残肢断臂,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出。


    居住在外村的村民此时也不敢回家,全部躲在鞣制皮革的那个院子里,院门关好,屋内烧着火盆,倒是不冷,只是听外面夹风传来的狼嚎和叫喊让他们很不安,大人捂住小孩的耳朵,不让他们听,胆小的更是吓得低泣,老人们则担忧的望向门口。


    在盗匪的马背行囊中找到许多成色算不上好的金银首饰,看样式应是乡下妇人姑娘戴的,还有几袋面粉干粮。


    妇人提着这些东西去逼问盗匪,才知道这是他们从燕州窜到庶州之后在小坝村及其他几个村庄抢来的。


    听盗匪供述恶行,妇人怒不可遏,这些没人性的畜生,竟然烧了一整村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何况这伙盗匪又是从燕州逃窜来的,说不准就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她们将人杀了也不要紧,可总要知会一声。


    “虞姑娘,咱们要不要……”


    这对县太爷来说就是送上门的功绩,肯定不会往外推,说不得还要对南柏舍的村民嘉奖一番。


    虞归晚点点头,道:“等天亮了再派人去县城。”


    受伤的马匹活不长,她喊来雇工将马匹拖回村里的院子,连夜宰杀,将马肉分给今晚有功的村民和雇工。


    躲在屋里的村民闻得盗匪已经被绑,也全都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回肚里,撸起袖子帮忙干活。


    二十几匹马,每个人能分到至少二十斤肉,村民们还好,各家都不缺这点肉,雇工却不一样,就算是日子好的时候他们一年也买不上二十斤肉,更别说马肉跟牛肉一样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谁养得起马,贵着呢。


    一些鸡零狗碎的,如骨头、内脏,处理起来麻烦,村民们就没要,全给了雇工。


    这里里外外加起来足有四五十斤东西,放到雪地里冻结实,等回家了再带走,足够他们一家人吃到过年,再不用愁过年连像样的肉菜都拿不出了。


    虞归晚还要带人巡视村子周边,看有无漏网之鱼,不得空回家,就先让人回去报信。


    “那起不成气候的畜生,哪里配虞姑娘出手,我们轻松就拿下了,得了不少伤马,已经在那院里宰了,这是最嫩的一块,虞姑娘交代我送来,说是明早包饺子用,还让我告诉姑娘她巡视完就回家,让姑娘别担心。”来报信的妇人嗓门洪亮的说完,再把手中提着的马肉交给一旁的婆子。


    幼儿松开攥紧的手,将刺了血痕的掌心收起来,焦灼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外面的风雪紧,她亲自包好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斗篷交给妇人,叮嘱道:“她出门急,没带披风,眼看这雪下的愈发大,你带了这个给她。”


    妇人接过,“哎!”


    盗匪已被擒获,廖姑也不必再守在家里,她跟幼儿说了声就窜天猴似的跑出去,牵过自己的枣红马直奔村口,瞅着还没有完全咽气的匪首狠狠抽上几鞭,再招呼上小伙伴一起去找虞归晚。


    “师傅!”


    大老远就听到小徒弟声情并茂的呼喊,虞归晚勒紧缰绳,巡视的队伍停在避风的墙后。


    漏网之鱼没看到,倒是发现一窝下山觅食的野猪,大猪带小猪足有十几头。


    南柏舍附近的山头都让村民猎的差不多了,警惕性高的野兽也弃领地跑到了别的地方,这窝野猪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稀里糊涂撞过来的,之前她就听村民提及,跟东辽相连的群山野兽多,也会窜到这边来。


    入冬前从南柏舍运出去的木材也有很大部分来自东辽那面的深山,又没军队驻守,东辽的边民也不进山,哪里知道南柏舍的村民胆子那么大,居然敢跑过去砍树,把半个山头都砍光了。


    对此,虞归晚毫无负担,东辽人都能扮作盗匪抢劫南柏舍,就不允许她的手过去讨点便宜?发现了又怎样,打就打,她人少没关系,扔几十个火/药筒过去也能把东辽人炸飞上天。


    她可以不主动欺人,但别人也休想骑在她头上。


    拢紧身上的斗篷,她摊开掌心接住下落的雪花,深吸一口冷透心脾的空气,从中能辨别到血腥气。


    她握住雪花融在掌心,回身,“不是让你守家,谁让你出来的?”


    廖姑缩缩脖子,“我担心师傅。”


    虞归晚冷下脸,“胡闹,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趁机摸到家里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廖姑一愣,意识到是自己犯了蠢,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虞归晚也知道小徒弟是因为知道盗匪都被抓住了,家里也一切安全才出来。但是,廖姑也犯了擅离职守的错,如果真有漏网之鱼,后果将不堪设想。


    “伸手。”


    廖姑乖乖将手伸过去,啪一声,结结实实挨了师傅一掌,从掌心到上臂全麻了,她暗暗呲牙,师傅的手劲儿可真大。


    她缩回手,忍着麻痛,也不敢往衣服上蹭,怕师傅看了会更生气。


    “记住这个教训,下不为例。”虞归晚冷声道。


    “知道了,师傅,徒儿下次绝不会再犯。”


    “嗯。走吧,回家。”


    虞归晚翻身上马,回头看小徒弟捂着手要踩马镫,可能是出来的急,只穿了棉袄,没有披风,圆滚滚的小身板险些被风雪刮倒,脸也冻得通红。


    到底是心软,她策马过去,弯腰一把将小徒弟捞到身前,用斗篷罩住,带着厚茧的手掌搓了搓小徒弟被打过的手。


    廖姑趴在她怀里感受着包裹住自己的温暖,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


    虞归晚难得叹了声气,自己真是越来越容易心软了。


    全村上下跟着折腾一夜,谁都没睡,有不放心的还点着火把将自家的院子里里外外查看个遍,就怕藏着人。


    待天亮,有四人骑马赶往县城,将昨夜之事上报官府。


    村口空地的盗匪浑身冻僵硬,已经没气了,但村民没有将他们放下来,而是移到更远点的路口,当成路标,警示那些敢打南柏舍主意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下场.


    纵使知道虞归晚没有受伤,幼儿也没完全放下心,总是要亲眼见到人才行。


    一进屋就被她拽过去上下摸索,虞归晚有些无奈,索性解开斗篷让她摸个够。


    “我就只射了一箭,没动手,来报信的人没跟你说?”


    幼儿顾不得她身上的凉意,执意扎进她怀里,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说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只要你离了我的眼,我的心就跟放在油锅上煎似的。”


    虞归晚也不好说什么,她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幼儿却不同,这人曾经是千金大小姐,打打杀杀的血腥离她太遥远,目前为止见过经历过最残忍的应该就是亲人获罪、流放途中遭遇劫匪、盗匪进村了,还没有见过尸山血海是什么样,灰沉压抑的天空,没有生机的环境,每天数以万计的死亡,那是她来时的世界。


    她拍了拍幼儿的背,“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很惜命。”


    幼儿垂头拭掉眼角的泪,强笑道:“那最好。”


    “放开吧,我身上凉。”


    幼儿将她退到炭炉边,又拿过自己的手炉给她捂上,“你坐着,我去厨房看看饺子包好没有。”


    厨房里,余姐正在揉面做饺子皮。


    两个婆子在一旁剁肉馅儿,那么大一块马肉,一顿饺子也包不完,剩下的一半冻起来,一半做卤的,待吃时切成厚片就是很好的下酒菜,配库房里的高粱酒正好。


    小金方和小喜鹊帮着烧火。


    见幼儿进来,小金方站起来,“姑娘。”


    知道有盗匪时两个小丫头都吓的直哆嗦,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缩在灶边,小脸还是惨白的。


    “盗匪全都抓住了,是从燕州流窜到这的,手上人命不少,已经派了人去县城报官。”


    听是这样,众人放下心的同时也后怕。


    两个婆子一声接一声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得亏抓住了,要是让这起贼人进了村,还得了!”


    别的先不说,就姑娘这样天仙般的样貌,贼人看见岂能不起歹心。


    幼儿净了手,拿起余姐擀好的饺子皮开始包,这是她唯一会做的。


    杜氏也来帮手,“这次有多少人?村里可有人受伤?”


    “说是有二三十人。”


    杜氏叹气道:“村里总是比不上城里安全。”


    “母亲。”


    “好好好,不说这个。”


    杜氏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担心女儿会再落到贼人手里,她一个半老妇人,身子又不好,死了就是死了,还能去地府跟丈夫团聚,可幼儿才十六,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都要靠她,她绝不能再出事。


    幼儿也知母亲的担忧,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她会护着我,我信她。”


    “虞姑娘身手是好,也有胆识。”杜氏没有往其他上头想,只觉得在她们母女俩走投无路时能碰见虞归晚这样的人,算得上极其幸运。


    幼儿也没有解释,这一生,她的心只交给一人,至死不变。


    饺子很快煮好端上桌,除了虞归晚和廖姑没有受影响,胃口依旧好,其他人都不怎么吃得下,这还是那些盗匪的马。


    县衙来人快,带头的还是高脚和柳东,看到路口已经被放干血的盗匪,他们也忍不住心惊,这手段着实残忍了些,可当他们听到村民说这伙盗匪为了钱财就烧光一村人时,恨的直接往盗匪的尸体上砍。


    “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就这样死了还便宜他们了!该拿他们下油锅,千刀万剐!”


    县衙中不乏酷吏,却也只是在收税粮时会对百姓狠些,倒不至于草菅人命,单说高脚和柳东也不是好人,可他们同样憎恨盗匪。


    “日前才接到燕州那边的来信,有一股盗匪窜到庶州,只是不知道他们藏在哪,没想到……唉!”


    柳东往路边树干捶了一拳。


    虞归晚迅速闪身才没有被簌簌往下落的积雪砸脑袋上,高脚就没这么好运,一大坨雪正中他头顶。


    “尸体你们带走也能交差,这还有几袋残肢断臂,拼拼凑凑兴许还能看。”她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都是村民收拾出来的,狼群没有啃完的尸身。


    看着缺了五官的头骨,高脚很想吐,“虞……虞师傅,你这也太……”


    “怎?”


    “算了,没什么。”高脚摆摆手,叫来衙役将尸首全收起来带回衙门。


    白得一件大功,他们向虞归晚抱拳,道:“又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有需要我们哥几个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定义不容辞。”


    虞归晚还礼,“好说,有二位罩着我们南柏舍,我们才能安安稳稳到现在。”


    “哪里哪里,还是县太爷赏识你,县里那些乡绅老爷们也都看好你,以后说不得我们要多仰仗你咧!”


    村里还有事,虞归晚只将他们送出路口一段距离,又将几大块马肉送与他们,就回来了。


    也没多久,肩头就落了许多雪。


    过了两天,高脚来叫虞归晚去县衙领赏银,五十两外加两石秋麦,还没有她剿匪时的多。


    高脚偷偷跟她说,赏银其实是燕州那边给的,不止这么点,至于为什么到她手就剩下五十两,佛曰:县太爷中饱私囊了。


    虞归晚没为这点事跑进去找县太爷理论,倒是跟高脚说起另一件事,“府城那边来信了,过几日就回河渠,你岳家那头……”


    高脚媳妇应该也托人带了信,可能风雪大,路途又远,送信的人还没有到。


    她的消息是妙娘通过黑鹰带回来的,将纸条塞进小竹筒绑在鹰爪上,这已经是目前最快捷的传讯方式。


    高脚也猜着老岳丈多半是不中用了,熬不过这个年,他已跟上峰告了假,不日将赶往岳丈家,家中老父母托柳东帮忙照看一二。


    “我怕是要在那边待个把月才能回来,你有事可直接找柳东,咱们这交情,有事肯定都会帮忙的。”


    “近期我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在城里租个铺面,做些小生意。”


    之前想把镖局开来县城,没开成,如今她有别的计划,自是要租个地方,一来能方便出售从关外带回来的货物,二来就算停了贩盐的生意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同高脚道别,她先去坊市看了看,没看到特别合适的铺面,跟中人留下话,碰着好的托人给她带个口信。


    中人得了钱,高高兴兴应了.


    “这就是你说的羊脂皂?”


    幼儿拿起她新制出来的一块状如刀切馒头、质地又宛若羊脂玉的皂子举到窗边光亮处细看。


    日前虞归晚说想做些生意,今日就在家捣鼓出这个东西,像杂货铺常卖的胰子,只是样子和色泽比胰子好看,还余有花香。


    “嗯。”


    羊脂皂主要原料就是羊奶、蜂蜜、精油、橄榄油和堿,凑巧的是商队曾从关外带回来过几袋油橄榄,据部落的牧民说这也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跟人换来的,以为是粮食,结果入口苦涩,当时商队觉得稀奇,就用半罐盐换了。


    羊奶村里就有现成的,怀崽的母羊都没有宰杀,同羊羔子圈养在院里,睡觉的地方铺着厚厚的干草,还烧着炭盆,不会冻到它们,安稳过完这个冬天,明年村里的羊肯定会比今年多,村民的盼头也就是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她用新刻的模具印出一枚牡丹状的,让幼儿看过了才装进盒子,“这个花状的留着你以后洗脸用,圆的给其他人。”


    幼儿将花状的捧在手心,怎么看都觉得喜欢,又问:“你租铺子就是为了卖这个?”


    “也不是,什么都卖,只要是别人家没有的。”


    榨出来的橄榄油不多,冬季深入草原也比往常更危险,黑鹰都未必愿意在风雪天带路,所以在原料不充足的情况下,她只是拿羊脂皂当个噱头,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组建一支远行商队,找到能长期提供油橄榄的国度,同对方交易。


    她又翻出账本,查看还有哪些货物没有出手。


    幼儿将羊脂皂收好放到一边,转过身伏在她肩头,玉指似有似无的从她胸前划过。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


    她觉得这些并不在虞归晚原来的计划里,这个人似乎只是想利用盐井狠赚一笔,然后拿了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是自从那晚说要帮她之后,不仅对村庄的守卫愈发上心,还将本打算猫冬的商队派出去,又雇来这许多人,怎么看都像是要在庶州乃至麒麟城织下一张网。


    “是。”


    她抓住幼儿的手放到唇边轻咬,直白承认自己的意图,她的所有付出都是要图回报的。


    幼儿似不在乎她的啃咬,反而将手腕往她嘴里又送了送。


    “若是失败,你会跟着我一起死,不怕么?”


    死?她仰起头往靠后,执住幼儿的手探入衣服里面,“我说过,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世,你要为家人报仇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能护着你,谁敢动你,我就杀谁。大皇子也好,其他人也罢,就算是你们的皇帝,我都能杀。”


    幼儿倾身吻住她的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当心让人听了去。”


    “这里就只有我跟你,你要去告发我?”她抓过桌上的狼嚎,折断,带着尖刺的那端抵在幼儿的颈侧,她转过身,跪坐在幼儿面前,已经松开衣带的衣服滑落肩头,露出满目旧伤,这是她过往的徽章,亦是实力的象征,“你敢有背叛我的念头,我一定会杀了你,再舍不得都会杀了你,但我可以保证给你留一个全尸,再立一个碑。”


    那双狭长的眸藏着幽暗,深不见底,幼儿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真有那天,她真的会动手。


    她没理会那根尖刺,只是环住虞归晚的腰,让自己紧紧贴着,唇瓣近在咫尺,呼吸相缠。


    比狠么?她自认比不过,但是……


    “那待你死后会不会跟我葬在一起?我把什么都交给你了,生同床,死了也该同穴,如若不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拧了一把虞归晚的腰,用了力气,却跟挠痒痒差不多。


    虞归晚丢开尖刺,整个人往后倒去,再将幼儿拽着往下跌,直接趴在她身上,搂住翻过来。


    两人掉转上下位置,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幼儿,那铺开的乌发秀丽的像绸缎。


    她忽然笑了。


    “那就依你。”


    第038章 第 38 章


    幼儿咬住一缕乌发, 媚眼如丝,“都依着我?”


    “依着又何妨。”


    她握住幼儿的手,平缓的呼吸终于有了变化, 从轻浅到急促,最后化为足以融化冰雪的热烈,泄露到窗外,夹在寒风中飘远。


    惊喘过后她伏在枕上,后腰塌陷,一缕乌黑的发梢扫过,痒意从尾椎攀升,后背的肌理随之舒展, 突起的肩胛如扑飞的蝶。


    她绞着腿, 脚拇指蹭过小腿,抬高又下落,绷紧又放松,身体像困在衣衫下的美女蛇,焦躁的扭动, 想要挣脱。


    细长吊梢的眉眼尽显风情,那些骇人的冰冷和杀意非但没有消退, 还愈发强盛, 像是在茫茫冰原中燃起的一团篝火, 要么靠近被窜起的火苗吞噬, 要么被冻死在冰原之上,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死。


    幼儿靠过来, 将手中的乌发比作狼毫,在她身上乱写乱画。


    柔若无骨的手攀上她的肩头, 划过锁骨,抚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过来,香气渡到她口中,甜津相融,化为一缕缕银丝。


    直到桌上烛火燃尽,屋内陷入昏暗。


    已经被浸润的握不住的珍珠耳饰终于被一双素手缓缓拽出,解开缠绕在脚腕上的金丝,她高举了半天的右腿才能放下,饶是她体力好,在雪窝趴大半天都没事,也受不了长时间保持单腿举高、脚根抵着大腿这样的动作。


    蜡烛重新点燃,光亮下,她笑的漂亮。


    热汗浸湿的发贴着面颊,原本淡色的唇红润似血。


    幼儿将珍珠放进她的肚脐眼,指尖在四周划圈。


    兽类在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时才会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平时不会,因为肚皮是最柔软的地方,能被对手轻易破开。


    如果护不住肚皮,肯定会死。


    能得到兽类的认可,能摸到肚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人类必须是它们十分信任且依赖的才行。


    她不适的动了动身体。


    “你可有小名?”幼儿将脸贴在她的下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没有。”她声音沙哑。


    幼儿犹豫片刻,“我想为你取一个小名。”


    小名、闺字都该长辈取,她比虞归晚小四岁,又非师长,本不该提此要求,可她心中有执念,放不下,若不说出来恐成夙愿。


    虞归晚没有想那么多,名字对她来说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可以,不重要。


    “嗯,你想叫我什么?”她好奇幼儿会给自己起怎样的名。


    幼儿拉过她的手,贝齿轻轻咬过那些厚茧,才用舌尖代笔在掌心写下两个字。


    湿热的触感拨动心弦,虞归晚失神的望着屋顶的横梁,脑子一片空白。


    “岁岁?”她喃喃自语,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


    幼儿与她肌肤相贴,“我想要你岁岁都平安。”


    屋内的温情暖意蒸腾的虞归晚双颊都透出红霞,她低声笑起来,随即执起幼儿的手,将蘸饱朱砂的狼毫递过去,极霸道的要幼儿将这两个字写在自己的胸口处。


    这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早起,外面依旧冰天雪地。


    用过早饭,虞归晚呼来黑鹰,将卷好纸条的小竹筒绑在爪子上,一只往南飞,另一只则往北飞去阎罗山,她想跟阎罗娘合作几笔生意。


    幼儿问她今日可要出门。


    “嗯?”


    幼儿刚喝完汤药,苦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撚起一枚果脯放进嘴中压下苦味,才道:“我想出门走走,你可愿陪我一同去?”


    她皱了下眉头,“下雪,风大。”


    不是她不愿幼儿出门,着实是幼儿身体不允,入冬了汤药就没有断过,人也没有出过大门。


    “无妨,披着斗篷就行。”


    幼儿将看过的纸条丢进炭炉,青烟飘起,纸条很快化为灰烬。


    纸条上是妙娘她们在府城打探到的消息,能得到这些消息也很偶然,薛家那个庶子薛丕之强占良家姑娘,手下凶仆还将姑娘的家人活活打死,那姑娘想投井,她们路过才将人救下,几番开解,姑娘放下寻短见的念头,想要为家人报仇,遂央求她们设法将她送进薛家当丫头,为她们探听消息。


    她们一开始是不同意姑娘这般做的,想她也无亲友可靠,无处可去,孤零零一个女儿家,将来日子也难过,便想将她带回南柏舍,姑娘却执意要进薛家,无法,她们也只好寻到薛家采买丫头仆从的管事,塞了银子,安排姑娘进去,才有了这个眼线。


    那薛三公子恶贯满盈,花心成病,早将那姑娘抛到脑后,想不起她是谁,倒便宜姑娘行事,得以在薛重身边当个粗使丫头,探听到不少事。


    薛家人自大,说事也不知道避着人,以为在自己家中就算披龙袍称皇帝也不会有人知道,哪里会想到他们正在找的人已经安插了耳目在他们身边,他们还只当随家母女俩在哪个土匪窝受折磨呢。


    派来的人在薛家被杀,大皇子自是震怒,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被大皇子叫去好一通骂,薛重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没人怀疑到顺利镖局,都以为是九王爷下的手,是为了警告大皇子,手不要伸那么长,派人到庶州兴风作浪。


    东辽屡次犯边,又在河渠县抓出那么多奸细,东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九王爷掌北境军,多次上书请求出兵震慑,都被大皇子一党阻拦。


    大雍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没有旨意擅自调动千人以上军队等同于谋反,再加上大皇子一党在朝堂上煽风点火,今上本就多疑,岂能不以此问罪九王爷。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薛重也只同长子提了两句,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庶三公子,说给他听他也不懂,薛重也不管他。


    幼儿细想过,大皇子派人到庶州未必只为追杀她与母亲,监视王府也是他们的目的。


    妙娘她们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幼儿也是根据这些有限的只言词组推测出来的,并无实据,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九王爷支持太子,又手握北境军,虽说大雍重文轻武,但军队也是悬在文人头上的一把刀,握在谁手里就对谁有利。


    她父亲为文官之首,主张立嫡子为太子已是公然站到大皇子的对立面,才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除掉了她父亲,大皇子就该对手握兵权的九王爷下手了。


    胸口似有一团郁气凝结,堵的她发闷,才想要出门走走。


    外村的房屋前,一排排冰刺斜插成围栏,闯入者也要掂量自己是否能经得住这一尖锐的刺,别村子没进得来,自己倒被插成刺猬。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


    沿着村庄跑了一圈回来的虞归晚俯身,单臂捞起站在村口等她的幼儿,惹来幼儿的一声惊呼。


    “岁岁?!”


    哪有不问一声就将她捞上马的,失手将她摔下去可怎么办!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刮过,似刀锋,幼儿不敢冒头,只缩在斗篷里,身体紧紧挨着她的怀,感受疾驰带来的震动。


    马儿慢慢缓下速度,双人一马穿梭在树林间。


    “险些被你吓死。”幼儿的声音被闷在斗篷里。


    她将人紧紧搂住,笑音从头顶传来,“怕什么,我搂得住你。”


    “我看你就是胡闹。”话虽这么说,靠在她怀里的幼儿却觉得安心,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散了。


    “是你说想出来走走。”


    “我说走,不是让你捞到马上。”


    “现在是冬季,你怕冷,不好跑马,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再教你骑马,到时你自己就能出来跑跑,你也不用天天都闷在家里。”


    “还是少见人为好,没的给你惹麻烦。”


    “又没有将你当成通缉犯满天下贴你的画像,就算别人看见也不知道你就是,在村子周边走走也无碍的,盛都来的人可曾见过你的容貌?”


    “他们想拿到我的小像也容易,女孩儿十五岁议亲,家中都会请画师画女孩小像,我那时……”


    虞归晚从这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议亲?你今年十六。”


    “……下个月就十七了。”她没有同虞归晚说过自己的生辰就是腊月二十三。


    “嗯,”虞归晚还执着于上一个问题,“你议过亲?”


    幼儿从中嗅到了一丝酸醋味儿,不禁莞尔,“自然,嫁妆都齐备了,若父亲和兄长没有出事,我今年就该嫁人的。”


    “以前是以前,往后你最好断了嫁人这个念头。”


    “想嫁你的念头也不能有?”


    没得来回答,幼儿想从斗篷里挣出来,却被虞归晚一把摁住,“别乱动,冷着你。”


    幼儿又安心趴在她怀里,问:“你会不会娶我?”


    “娶。”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我要是死了呢。”


    “也不耽误。”


    “怎么说?”


    “烧成灰也要娶回家供着。”


    幼儿捶了她一下,“谁要烧成灰,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才会被烧成灰,我又没病。”


    “你身体也不好。”


    “……”


    “骨头也成,晚上跟我一起睡,就像现在一样。”


    “……你说这话也不嫌瘆人。”


    林中有故意放出来供孩子们练习箭术的小野猪、狍子、鹿、野兔野鸡野山羊等物,她们的闯入惊的这些小野玩意儿四处逃窜,本来做了陷阱想要活抓它们的孩子从雪窝中爬出,冲马上的两人跺跺脚,哎呀!


    幼儿没忍住笑出声,仰头同她说道:“怎么办,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把孩儿们的猎物都吓跑了。”


    “让他们练箭术,却都在玩。”


    “只要把猎物抓住不就行了,不是非得用箭。”


    “两回事,难不成以后次次都做陷阱逮人?总是要有硬功夫才能走天下。”


    “行,你有理。”


    幼儿也不与她争辩,让她驱马往旁边让让,别再惊到林间的猎物。


    虞归晚取下挂在鞍上的弓箭,这是专门做来给孩子们用的竹弓,拉力小,不像她那把钢制的大弓,不但认主,拉力还大,即使得到她的首肯,一般人也拉不开全弓,不知道等小徒弟长大能不能有本事拉开全弓。


    她将弓箭递到幼儿手上,“试试看。”


    幼儿哪里会拉弓,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能将箭射出两尺地,摇摇晃晃插在积雪堆里。


    本就没有学过骑射,射出这种水准也无可指摘,她面不改色的回头,就看到虞归晚脸上表情微妙。


    这是何意思?嘲笑她箭术不行?


    真是!


    “我又不会!”她羞恼。


    “我不知道你力气竟这般小,这是竹弓,村里三四岁的小孩都拉得开,能射中野兔,你……”


    不知如何评。


    “我手无缚鸡之力,这是你说的。”幼儿也顾不得面不面子的了,自暴自弃道。


    “……”


    虞归晚沉默半晌,倒也没有勉强她,收起弓箭,带着她从林中穿出来。


    路上碰到进山狩猎的队伍,廖姑领头,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挂满大大小小的猎物,最差的也能猎到野兔,几只大黄狗拉的雪橇上还有成年野猪,皮糙肉厚,已经死透了,也不知道这他们怎么猎的。


    “师傅,咱们晚上炖野猪肉吃行不行啊。”


    廖姑一开口,其他孩子也眼巴巴瞅着,他们并不都是内村的孩子,也有外村的,但他们没有马,是廖姑替他们问村民借的,打完猎就要还回去,猎物也会按人头平分给他们,不过,他们将猎物拿回家也是要交给大人,大人肯定舍不得吃,都要冻起来留到过年。


    上回他们每家也分到一小块马肉,可家里大人还想着在原来村子的亲戚没有过冬的粮食,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就把马肉给送了去,自己家就只能吃* 杂粮窝头和干菜汤,汤上飘点油腥,可是他们馋肉啊,做梦都是吃肉。


    虞归晚了一眼这群孩子,点头同意。


    村里也好久没有做过大锅饭,年关在即,正好做顿好的全村人一起吃。


    “去叫葛大娘牵十头羊、三头猪,再抬三筐腊鱼腊肉,今晚所有人一起包饺子,就当是庆贺上次抓盗匪。”


    从县衙领回来的五十两赏银和两石秋麦足够全村人好好吃一顿的,虞归晚没吝啬,让小徒弟去通知村民。


    孩子们一听,都恨不得从马背蹦下来,欢呼着跑回村,告知家中大人今晚可以敞开肚皮吃肉吃饺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白面饺子了!


    幼儿拢着斗篷,看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背影,也不由露出笑容来。


    虞归晚做事或许胆大妄为,不管不顾,但有她在这里,村民才能过上安稳日子。百姓不会管谁当皇帝,他们只要天下太平,有饭吃,有地种,有屋住,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幼儿为自己曾经的浅薄感到羞愧,自以为读书识理,锦绣文章脱口而出,却也是高坐金堂,双眼蒙蔽,两耳不闻,既不知百姓疾苦,也不知百姓的期盼仅是吃饱肚子而已。


    “你是对的……”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村庄,喃喃自话。


    虞归晚似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抬手为她拂去斗篷上的雪花,道:“回去?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你身子弱,冷风吹久了会受不住。”


    幼儿靠在她怀里点点头,轻叹一声。


    “回家吧。”


    随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父亲如此,兄长亦是,她是否要承其志?可女子再有才学也入不得朝,当不得官,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罪身。


    可若不是了,她能否如父亲那般登庙堂,立于百官之首?


    她攥紧五指,栽于心底的种子到底还是破了壳,长了芽.


    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村民喜气洋洋的杀猪宰羊,连围墙角楼上的雇工也被叫来了,大门一关,留狼群守在外村,就算有人来了也不怕。


    全村男女老幼齐聚在虞家的院里,撑起油布毛毡,挡出一块空地摆放桌椅。


    桌椅是村民从自家搬过来的,还有碗筷、炭炉、火盆,将周围烤的暖烘烘,一点不冷。


    大家伙坐在旁边擀饺子皮,用的是纯白面,馅儿也是纯肉的,一点菜都没放,用八角桂皮葱段炸出香喷喷的热油泼在肉馅里,搅匀,取上一片饺子皮包上一大筷子肉馅,双手一合一捏,肚圆馅儿大的元宝饺子就好了,整齐码在盖帘上等着下锅。


    羊肉馅,猪肉馅,从白天包到黑夜,一边吃一边包,雇工都撑的走不动道,就算锅里还有羊杂羊骨,他们也吃不下了。


    虞归晚和家里人在正屋吃的,端上来的也不只有肉馅饺子,还有余姐单独做的鸡蛋木耳馅儿。


    村里有专门养鸡养鸭的地方,不缺鸡蛋鸭蛋,之前光是咸鸭蛋就卖出去不少,临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来买,只因南柏舍的鸡蛋鸭蛋比县城卖的便宜。


    等雪停了,虞归晚还想再组织一次村市,不过应该也要等到年后。村河也要利用起来,大船走不了,弄几艘乌篷船也可行。


    她听葛大娘说下游有不少村子,走旱路很远,七八天也到不了,但走水路却快,因为不用穿过深山老林,一天就能来回,倒是可以重点发展发展,最好是能多吸引些人到南柏舍,就像外村那些一样,迁居过来住。


    吃过饺子,村民们还在包,每家每户都能分一点带回去,还有没吃完的酱猪骨头,香辣味的卤羊杂,虞姑娘说都分给他们,雇工也得一份。


    对雇工来说,今天这一顿就是实打实的惊喜,上回分给他们的马肉,他们前日也得空带回了家,可算让家里人吃了顿像样的饭,他们村里谁不羡慕,都来打听南柏舍还招不招工。


    招不招的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也打听不出,他们就知道明年开春肯定还活干,就能让家里人都过来,哪怕干些轻省的活也好啊,都能吃顿饱饭。


    廊上,廖姑和小金方几个在炭炉上烤肉串,她们都吃饱了,还要再吃点,又央余姐把孜然拿出来,往肉串上撒。


    闻着香,连虞归晚都忍不住拿了两串。


    “今天可算是热闹。”杜氏捧着手炉,难得主动起话头。


    两个婆子坐在门口,她们都是眼里有活的人,手上正纳着鞋底,笑着搭话道:“是啊,全村人都来了,可不就热闹,这眼看着也快过年了,还不得更热闹。”


    “是啊。”


    杜氏笑了笑,转过头想找幼儿说两句话,就看到幼儿挨着虞归晚坐,两人头靠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再说什么,幼儿抿嘴乐,又伸手拧虞归晚的手背,后者没当回事,喊廖姑拿过来几串羊肉串,还叮嘱别撒辣椒面。


    “吃点?烤的不错。”


    幼儿不好拂她的好意,勉强咬了口递到嘴边的肉串,鲜嫩的羊肉混着孜然的香,也让她食欲再动。


    “以前在家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让人知道了会被说不雅。”她回忆起在盛都的日子。


    虞归晚哼一声:“你们规矩真多。”


    “是挺多的,有些我也不喜欢,只是习惯了。”


    “嗯。”


    “你……”幼儿犹豫着该不该问,她对虞归晚的来历始终好奇。


    “什么?”


    第039章 第 39 章


    想了想, 幼儿还是没问,转而提及:“腊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


    “生辰?”虞归晚恍然大悟,想起白天时幼儿说自己下个月就满十七。她对这些没有概念, 以前在基地也没有过生日,她连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但是,“以往在家你是怎么过的?”


    见她手背滴了肉串的油,幼儿拿了帕子帮她擦,“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摆几桌酒,再请个戏班子, 一家人乐呵一天, 也就过了。”


    戏班子?钱老爷请她去吃酒时倒也见过,好几个人在高台上嘻嘻呀呀的唱,她也听不懂,倒是后面的杂耍武打还有些看头。


    过生辰都要办这些?罢了,既然幼儿喜欢, 那就请,县城里头就有戏班子。


    那日后虞归晚就说要给幼儿办生辰宴, 让葛大娘早早就去县城找戏班子, 腊月二十三那天来南柏舍唱一天戏。


    戏班子本也是走南闯北讨生活的, 哪家的老爷夫人小姐想听戏了就叫她们去唱两场, 唱的好都会有额外的赏钱。


    她们在河渠县留了三四个月, 城中的乡绅富户都请她们去唱过了,偶尔也会有酒楼茶馆请她们。原打算等雪停了就收拾家当去府城, 年关将至,肯定不少人家要请戏班子唱堂会的, 她们也好讨赏钱,过个好年。


    本来都要走了,突然来了活,一出手就是成色极好的两粒珍珠,还说这只是定金,唱的好另外有赏,银钱、米粮、鱼肉都不成问题。


    班主很为难,想留下挣了这笔钱,可戏班子原来租住的小院今日就得退,行当也都收拾妥帖了,这一下让她们到哪住宿?总不能住大街上,大雪天的岂不是要冻死,住客栈也不成,这么多人呢,哪有这么多钱。


    葛大娘也看出班主的为难,可她也不好擅自作主现在就将戏班子带去南柏舍,只得让跟随来的另一个妇人先骑马回去问过虞姑娘的意思。


    妇人很快折返,让葛大娘带着戏班子回南柏舍。


    班主喜出望外,她知道南柏舍,只要是在河渠县讨生活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又名寡妇村的村庄,听说前阵子村民还将一股穷凶极恶的盗匪给杀了,生擒匪首,割肉放血,将人吊在村口血干而亡,县衙的官差将盗匪的尸体拉回来,沿途不少百姓都看见了,直呼盗匪活该。


    戏班子里大多数都是命运多舛的女子,有死了丈夫遭公婆卖了的,也有被人贩子拐进窑子,不堪受辱投了河被救的,更有家中获罪被罚为伶人的官家小姐,都是些苦命人,班主好心收留,教她们唱戏,在这颠簸的世道讨口饭吃。


    她们也常遇到劫匪,幸得戏班子里有学武生行当的几个女子都会些拳脚功夫,勉强护得住。


    平时班主也不敢带戏班子往人少偏僻的地方去,通常都是在乡镇府城停留,有人上门请唱堂会就去,从不做那些肮脏生意,碰上不怀好意的她们也只能赶紧收拾行当跑,连钱都不敢要了。


    既然要请戏班子到村里唱戏,自是要打听清楚底细,若不然领回去一班打着唱戏的幌子暗地里却专门做鸡鸣狗盗的可怎么好。


    班主是见葛大娘面善才愿意同她说这些,也正是因为她说了,虞归晚才决定让葛大娘带戏班子回村。


    不过,真正开口让戏班子来村的是幼儿,虞归晚问她理由,她先是浅浅一笑,才低头继续绣还没有绣完的图样。


    她想给虞归晚做两身过年穿的新衣裳,正绣图样,过年新衣上的图样有讲究,若用红,就得用十几种不同的红线绣出来,颇费功夫,不过为自己心里人做衣裳,费些心也值得。


    “也没什么,不过想的是她们在外讨生活也不容易,又这么大的风雪,让她们来村里避一避,也算是雪中送炭,她们也会记咱们的恩,以后若有个什么也能托她们帮忙打听,戏班子常出入高门显贵之家,得着主家的青睐还能同席饮酒,或能听到些什么也未可知。”


    这总归是利用人且不入流的手段,换作从前她肯定不屑去用,可如今她身在这个村子,听闻一概有限,总要再想办法。


    那日村民宰羊,她瞧见了,顿觉手脚冰凉,仿若自己就是那只被捆住四肢挣扎无用的羔羊,她若不想成为待宰的羊,就要抢过屠夫的刀握在自己手上,再将屠夫杀了。


    想的入神,绣花针竟刺破了她的手指,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虞归晚很乐于幼儿这样的转变,要是换作她,手段还会更狠戾,眼线就是细作,为探听有用消息就该不择手段,身体、金钱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可她也知道,如果她真这样做,幼儿又该念叨了。


    罢,她也可以将底线往上提一提,做个稍微有良心的人。


    戏班子冒雪来到南柏舍,她们唱戏的家当多,装了四五辆马车。


    胆大的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瞧,只见用大石块和青砖筑起来的围墙将村子隔成两部分,里头她们还没瞧见,但外头的砖房都是整整齐齐,一排排过去的,挨着的还有不少毛毡帐篷。


    几个戴皮毛帽子的村童在房前堆雪人,或拿棍棒在学人对打,看着不像是在胡闹,出手都是有章法的。


    更有大黄狗拉着雪橇,骑在马背上的大孩子挥着鞭子吆喝,数十头健壮的野狼从树林窜出来,穿透寒风大雪的狼嚎让戏班子的人脸色都惨白了。


    “葛大娘?”廖姑停下马,一指后面的马车,“来的是什么人啊?”


    “姑娘请来的戏班子。”


    廖姑双眼一亮,“是了!幼儿姐下个月要过生辰,师傅说请戏班子来村里唱戏。除了唱戏,可会杂耍?钻火圈?胸口碎大石?”


    “你这孩子,就知道看这些,还不快些回去,天天往山里跑,姑娘可说了,雪大,让你们这两日别进山。”


    葛大娘啰嗦起来就没完,廖姑都怕了,夹紧马腹部赶紧溜。


    人来了,自是要带给虞归晚看过。


    二十来个女子裹着半新的斗篷,还有六七个稚童,穿有补丁的棉衣,小身板圆滚滚的,瞅着倒是可爱,就是脸冻的通红,手上也全是冻疮。


    领队的班主看着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圆盘脸,杏仁眼,披着赭红的斗篷,进屋后才发现她怀里竟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屋内烧着地龙,她们冻僵的手脚很快暖和过来,全都忐忑不安的看着座上之人。


    常年进出富贵人家唱戏,不好相处的老爷公子小姐乃至当家主母,班主都见过不少,也有几分识人之明,只一眼她就知道上首坐的非寻常乡下地主,当即领着众人跪下行礼。


    虞归晚背靠圈椅,受了礼,视线扫过,才缓道:“起来回话。”


    “是。”班主又忙带着众人站起来。


    虞归晚轻抬下巴,“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我随师傅姓尤,姐妹中行三,戏班里的人都叫我尤三姑。”


    “孩子哪来的?”


    “是别人放在我们原先租住的小院门口,我们瞧着可怜就给抱进来了,”说起这个事尤三姑也是一脸的苦恼,孩子太小了,都还没有断奶,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问过附近的几户人,都说不知道是谁家的,报了官,告示也贴出去了,倒也有人来认领,可瞧着却不像是孩子的娘,反倒像拍花子。大雪天的,找不着孩子的爹妈,我们也只能先养着。”


    “你倒好心。”


    尤三姑只得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偏就放在了我们院门口,瞧见了也不能当作没瞧见,怎么说也是一条命,要是不管,不是野狗叼走就是被拍花子抱了,下场能好到哪里去。不瞒小姐说,我们迎春班的这些角儿都是苦命人,也是因为吃过苦,才更见不得这样的事,不过是多张嘴吃饭,日子再难,也还是养得起的。”


    “我听说有些贵人家也养戏班子,你们就没想找个主家?”


    尤三姑笑的愈发苦了,道:“家养的戏子都是打小就被买来的,模样水灵,嗓子也好,我们这样的,人家瞧不上眼,纵有那瞧得上的,也没安好心,为的不过是将女孩儿们关起来取乐,我是断不肯的。”


    虞归晚颔首,让婆子先将她们带到后院去,等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再让她们住过去。


    等人都下去了,葛大娘才说起另一宗事:“中人找着了合适的铺子,就在商坊里头,原是卖杂货的,因东家突发恶疾顾不得生意了才将铺子转让。我去看过,地方不算大,但物件什么的都七八成新,若是也卖杂货,倒不用另外置办家伙什,姑娘觉着?”


    “明日我去看看,”她敲着椅子扶手沉思,“若合适就租下来,等偏关那边的货一送到就开张,赶在年前还能大赚一笔,你尽快从村里选几个勤快的人手。”


    “姑娘,从外村选几个人可能行?内村几乎没什么人能选了,妙娘她们还没有回来,程伯和佟汉也带走了三四十人,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孩子和老人。”


    “那就从外村选三四个老实本分的,再从内村的孩子里头选几个识字懂算数的,跟廖姑玩的很好的那个二丫,还有一个小子,我记得好像叫苗板儿,在村学也上了这半年课,也该派出去做事了,佟汉家的闺女算数不是很好?把她也叫上。”


    葛大娘答应着,见她没再有吩咐,便先出去了。


    这时幼儿才才从房里出来。


    第040章 第 40 章


    她走到虞归晚身边坐下, 接过虞归晚递上的半碗温茶,到了嘴边却没喝,又放下, 道:“这个尤三姑倒是个心善又有能力的。”


    虞归晚随手从碟子里抓出一把松子,剥开丢进嘴,“那又如何,想让她们听话有的是办法,何必留人在这白吃白住。”


    她还是不能理解幼儿的做法,迁居到外村的村民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换取报酬,都要靠赊账才能留下,现如今却要她花钱养一个戏班子, 以后还未必能派得上用场, 说不得将她们胃口养大了还反咬一口,更得不偿失。


    若照她的意思,威逼恐吓利诱,总有一样是能治得住的,要是还有人不听话, 就亮出爪牙打到对方听话为止,那用得着这般费事。


    惹来幼儿的瞪眼, “你啊, 总是这般。她们都是苦命之人, 登台卖唱不过为了讨口饭吃, 你又何故吓唬她们, 以为谁都同你一样胆子大啊,什么都敢做, 成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虞归晚转过头,堵上耳朵装作没听见, 幼儿近些日真是好生啰嗦!


    “你又嫌我啰嗦了是不是?”幼儿拽下她的手。


    “没有,”她站起身,脚步比往日都快,“差点忘了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好生在家,晚饭前若我没回来,就不必等,你先吃。”


    她跑的快,只留给幼儿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


    “哪里是有事,分明就是不想听我念叨,躲出去了。”


    幼儿这可冤枉她了,她是真有事,而且是当下非常重要的事,她想送幼儿一件生辰礼,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金银珠宝?不稀奇,且之前都送过了,再翻也翻不出新花样,便想制一对腕箭送与幼儿防身用。


    她将机械鸽给了幼儿,也是防身,可幼儿说此物世间罕见,让外人看见恐惹来祸端,就连她那把钢制大弓幼儿都让她缠上玄布,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及其他从末世随来的东西,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机械鸽不好带在身上,腕箭却不妨碍,小巧精致,如镯子般戴在腕上即可,旁人也不知道里头暗藏机关,遇到危险能一招制敌,正适合幼儿。


    她只知原理,要动手做出精巧的腕箭却不能够,本来要去城里寻能工巧匠,但她突然想起一人,说不定能做。


    入冬,盐井冻住了,陶翁和他那个傻子徒弟没了事情干,就在家捣鼓些小玩意儿,譬如会飞的竹蜻蜓,能在冰面上自己滑动的小木马,廖姑还得过一把连/弩,一次能连发十箭。


    傻娃虽心智不全,但有一把子力气,能扛起磨盘绕村子跑三圈,虞归晚找来时他刚跑完,见到虞归晚就丢下磨盘,冲她跑过来,兴奋的手舞足蹈。


    她背手站着道:“要是有个大力士比赛,你肯定能拿第一。”


    傻娃也听不懂,只知道咧开嘴憨厚的呵呵笑,力气极大的一把推开院门让虞归晚进去,也因为他力气太大,门板都让他掀了一角,寒风一吹,摇摇欲坠。


    坐到屋里的陶翁听得哐当一声,就知道又是自己那个傻徒弟把院门弄坏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说过傻娃很多次,轻点推门,就是记不住,再结实的门也经不住他这么摧残。


    “傻娃,你再……大祭司?!”见到虞归晚的陶翁异常激动,不开采盐矿之后大祭司就甚少来这边,他想见一面也难。


    饶是虞归晚否认过自己不是滇族祭司,陶翁也固执,逢见面就要喊她大祭司,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只是告诫他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叫。


    进屋,她同陶翁说明来意,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图纸。


    为了给幼儿一个惊喜,画图她都避着人,画的也算不得精细,有两个样式,一个顶端是牡丹花状的,一个是梅花形的,杀器就藏在花苞里,大约指头大小的一枚锋利铁片针,只需将佩戴腕箭的手向下握拳,摁一下镯子上的开关,铁片针就会飞出,锋利程度足以刺透对方咽喉。


    陶翁展开图纸细看,不由惊叹大祭司竟然能想出如此机巧的东西。


    “可能照着样子做出来?”


    “愿尽力一试,”到底没有做过,陶翁也不敢托大,“不知您何时要?”


    “腊月二十三之前做好即可,所需之物我会让人送过来,缺什么你亦可同我说。此事暂时保密,不要与他人说起。”


    “老朽明白。”


    陶翁向来不多话,这点虞归晚还是信得过的。


    “东西做好我来取。”


    她没有久待,交代完事情,将图纸留下就回去了,陶翁师徒俩站在院门口依依不舍送她,若大祭司愿意跟自己回滇族该多好啊。


    路上碰见又跑出去打猎的小徒弟,虞归晚沉下脸,“让你这两日别进山,不听话?”


    雪下的愈发大了,就算有狼群,山里也危险,饥饿的野兽,还有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冰棱和塌下来的积雪,都是会要人命的。


    上次打手心的疼已经深深烙在廖姑的心里,她下意识藏起手,小声道:“没、没进山,我就是在林子周边转了转,猎到的野兔也是狼群从山里赶出来的,师傅,我没有不听话,真的,你别打手心,可疼了……”


    “疼是为了让你涨教训,你可是不服?”


    廖姑打了个哆嗦,吓得都快哭了,“我没有啊师傅。”


    谅她也不敢,虞归晚哼了一声,摁住她脑袋瓜,“没出息,回家去,请的戏班子来了。”


    廖姑吸吸鼻涕,“我看见葛大娘带她们进村了,师傅,葛大娘说戏班子不能胸口碎大石,要不咱们再请个厉害的来吧。”


    “请戏班子是为了给幼儿过生辰,不是让你看胸口碎大石。”在府城看过一次,就惦记到现在。


    “那师傅,我过生辰的时候能不能请个杂耍的啊。”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忘了,等我回去问葛大娘,她知道。”


    “自己的生辰都能忘。”突然发现小徒弟的脑子瓜也不太行。


    廖姑追在她身后嘻嘻笑道:“师傅师傅师傅……”


    像一千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可能吵,虞归晚又想堵上耳朵,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别念经。”


    “师傅,你的生辰是哪天啊?到那天了我也要请戏班子给师傅你过生辰,等你老了,就给你过八十大寿,一百岁大寿。”


    “……不记得了。”


    “什么啊,你还说我忘事,你自己也不记得。”


    虞归晚挺直了腰背,“我不记得是情有可原,你不记得就不应该了。”


    廖姑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吹了半天冷风。


    回头没看见小徒弟,“还不快跟上,别总想着玩,明天开始随我训练。”


    廖姑立马垮下一张小脸,师傅训练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先前她还能去村学上半天课,偷一会子懒,现在因为雪大天冷,幼儿姐身弱不好出门,村学就暂时先不授课了,也因为师傅要在县城开铺子,在备货,没跟商队出去的人都要在临时的作坊院里做羊脂皂,孩子也算在内,就更没空去村学了,她也就没了偷懒的借口。


    虞归晚现在要去的就是作坊院,旁边就是鞣制皮毛的那个院子,现在没有皮毛,几个老人正在院里收拾,准备让戏班子住进来。给人住的,火坑总要烧起来,火盆炭炉这些也要备着。


    在作坊院干活的人有一半是外村的,也有雇工,都是没有工钱,只管饭。


    原先也在院里做大锅饭,后来有人问负责这档事的葛大娘,不在这吃的话能不能换成粮食,他们拿回家自己煮。葛大娘请示了虞归晚,得到同意后就全改成发粮食了,肉类是三天发一次,不多,每个人巴掌大一块,但要是一家人都在作坊干活,合起来也不少了。


    “虞姑娘来了。”领头的妇人站起身,拘谨的擦擦手,请她往屋里去。


    妇人是外村的,比不得内村的妇人有能耐,好容易得来这个活计,本想殷勤点给虞归晚倒茶,拎起炭炉上的水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妇人顿时倒竖起两道眉毛,心里暗骂肯定又是哪个喝完了不添水,真是的!平常也就罢了,今日虞姑娘难得来监工,闹这样岂不是掉她的脸!


    虞归晚倒也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来是为了看进度,问妇人总共做出多少羊脂皂。


    妇人只得收起对众人的怒气,又笑着将虞归晚往另一个屋领。


    一帘之隔,里头却明显比外头要干净整洁许多,做好的羊脂皂都按照虞归晚的要求整齐排放在木制的格子盘中,都是别出心裁的元宝形状,婴儿拳头大小,白如凝脂,憨胖憨胖的,十分惹人喜爱。


    她用掌心托起一块,看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站在旁边的妇人暗松一口气,背过身去擦一把脑门上的汗,大寒天都能紧张到冒汗。


    廖姑蹲在外面撑着腮帮子,虞归晚一出来她就蹦起来跟上,师傅师傅叫个没完。


    “师傅,咱们回家吧,我饿了。”


    “嗯。”


    走出院子,虞归晚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哼唧声。


    嗯?


    她打了个呼哨。


    躲在墙角雪堆后面的几只野狼立马跑出来,后面跟两条大黄狗,别人是狼狈为奸,它们这是狼狗为奸,凑在一起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大黄狗嘴里叼着个毛茸茸的东西,吧唧放在她鞋面上,将尾巴摇成风车状跟她邀功。


    她拎起毛茸茸一看,巴掌大点,雪白的毛发都让大黄狗的口水给弄湿了,又滚了雪,脏兮兮的。


    廖姑好奇的眼珠子都粘上面了,“师傅,这是狗崽子啊。”


    “不是狗崽,是雪狼的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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