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车裂
董云萝斜眼盯着他:“你笑什么?”
“叛臣, 贼子,”贺景泠似闲庭信步般走入人群中去,和他目光相触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移开了眼睛,“我若真是, 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也能抓住我的把柄?”
“贺煊, 莫要太嚣张!”张译如脸色难看至极。
“阁老, 你要知道,我已经很收敛了。”贺景泠好心提醒他,“我贺景泠行事一贯如此,从前这样,而今亦然。”
他最后走到杨敬面前,漆黑的眼睛浮现出些许笑意,就这么看着他无端有些渗人:“杨敬,不可否认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你确实有些本事, 在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后, 选择先发制人抗旨回京, 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 联络张译如等一干老臣替你出头, 不过……”他笑出了声,“杨大人,不知道是谁给你的错觉, 让你以为我贺景泠是那么好拿捏的人。”
贺景泠靠近他, 用仅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你猜猜,你背后之人让你出头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你的命还是我的命?”
莫名地,杨敬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脸色骤变,嘴唇带着不自觉地颤抖:“你……贺贺景泠,嚣张至极!狂妄至极!!!”
张译如听出他话中有话:“贺景泠,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黄起光不过是区区州官,哪儿来的通天本领拿到朝廷交给禁军的路线图,他上面必然是有权力更大的人。早在黄起光被捉拿归案的时候我就放出了消息,他背后的人做贼心虚不敢在中州再有什么大动作,又还怕黄起光他们真的吐出什么要紧的话来,可黄起光被我看得太死他无从下手,定然只有想法设法回京再寻出路,杨大人,你说是吗?”
杨敬虽然聪明,可关于当年的事绝不是凭他的能力能查到的,此事本就是一摊烂泥,能让人查出什么所谓的证据来简直天方夜谭。杨敬能说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背后之人心思深不可测,能凭着蛛丝马迹发现了什么。甚至推断出来和事实相差无几的结论。
但是,他们不会有证据。
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他们在诈他,在赌真相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刻他方寸大乱,众口铄金,他贺景泠再无翻身之地。
“巧言令色,好你个贺景泠,”杨敬的目光几乎要将贺景泠生吞活剥,“献媚讨宠,无怪乎此……”
“当年邺狱中就已经领教过他贺景泠的厉害了,何必与他逞口舌之快,许氏之罪证据确凿。贺景泠还能翻了天不成。”欧阳越道。
“行了,贺景泠,你若是有冤,便拿出证据来,若是百口莫辩,不如束手就擒,你服侍宴儿一场,哀家不会太为难你的。”
董云萝似乎急迫地想要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权力,口吻轻蔑中带着施舍。被人高高捧起的日子过惯了,已然忘了凤栖宫中日日面对冷砖残瓦的那些年。
贺景泠笑了笑,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或者根本没认真听,正欲说话,门口再次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走进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睿亲王?”众人见到他皆是一惊:“见过王爷。”
睿王李焕,字锦堂,先帝兄弟之一,青阳郡主的父亲。
这位王爷才是真正的逍遥神,风流成性不求上进,也是李长泽现今唯一活着且安享富贵的皇叔了。
“见过太后娘娘。”李锦堂恭敬道。
董云萝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李锦堂,冷硬的面色缓了缓:“皇叔怎么来了这里?”
一直不见踪迹的卢飞出现在贺景泠身后,不动声色和他对视了一眼。
李锦堂笑得如同弥勒佛,脸两边的肉挤在一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急不缓道:“听闻贺先生回京了,本想去府上拜会,结果贺府的家丁说贺先生来了这里,便寻过来了。没想到学士府这么热闹,大家都在,是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吗?现在可讨论完了?”
众人脸色古怪,这个睿王从来都是不理朝政,一心钻研风流道的人,什么时候和贺景泠有交情了?
杨敬朝着李锦堂拱了拱手:“王爷,怕是今日贺景泠没法离开了。”
“哦,这话怎么说?你们是要为贺先生设庆功宴吗?虽然中州得以安定贺先生功不可没,可贺先生素来不是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人,而且边患未平,怕是贺先生也没那个心思。”
他这一番话说的方才那些跟着起哄的大臣莫名脸热,心虚地垂下头看着脚尖,也不吱声了。
欧阳越:“王爷想岔了,有确凿证据表明贺景泠的母亲许氏乃是北晋暗探,当年平凉关一案还没重新清算呢,贺景泠自从回京之后种种行为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明白,我等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也是北晋暗探,回到祈京就是别有用心,正在受审呢。”
董云萝已经坐到了原本张译如的位置,李锦堂自顾自坐在她下方,看着左右大臣,听罢好奇地说:“这么多人来审贺先生啊,谁举报谁作证?刑部不在,大理寺没来,你们谁审理此案呐?兹事体大,可有传信说与陛下?”
面对李锦堂的一连串发问众臣一时哑口无言,摆明了睿王是要帮贺景泠,偏偏在这里他和太后的辈分最大,太后对上李锦堂,这个唯一在先帝手上活到现在并且富贵安逸的王爷,嗯……
董云萝脸色也不太好:“事发突然,为了不打草惊蛇,事先没有告知旁人。”
“事先?那这些都是事先知道的了?”他指着一干大臣问。
张译如沉着脸道:“王爷,事关国政,还望王爷不要轻忽。”
“阁老说的是,”李锦堂朝往后一靠,很好说话的模样,“本王当然知道轻重缓急,你们继续吧,本王就在这里看看。”
“继续,方才说到哪儿了?”贺景泠接过话来,“哦对了,说到杨大人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了。”他信步而行,“黄起光被捉拿归案,有人昼夜难眠,几次三番试探我从他嘴里问出了什么,杨大人,你指腹间还残留着截下的我昨日传去北边的信笺的墨迹,那是我特意用徽墨写的,没晾干就收起来了。”
杨敬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接着反应过来被耍了,顿时大怒:“贺景泠——”
屋中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杨敬重新拿出来的手上,并没有什么墨渍的痕迹。
贺景泠愉悦地笑了,这份愉悦冲淡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原本的阴郁,显得那份笑格外真诚,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么取笑别人是不对的,稍微收敛了一些,正色道:“方才说错了,虽然到杨大人手上的时候墨迹早就已经干了,可那徽墨难得,香味也不同寻常,杨大人再闻闻,手上有没有沾上。”
杨敬怒视着他,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话都要说不清楚。
贺景泠:“杨大人,别生气,方才的话也是诓你的,虽然徽墨难得,但并不留香。”他笑了下,“好了,言归正传吧,杨大人,不好意思,我在里书房的暗室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卢飞上前,手中握着一副卷轴:“杨大人,看仔细了。”说完,手上一抖,一副绘画规整完善的路线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反正任凭贺先生舌灿莲花你们也不会相信,不如睁大眼睛看看,究竟谁才是叛贼。”他手中拿的,正是被调换之前的中州路线图。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销……”杨敬的声音猛地消失。
“前羽林卫有副指挥使,还有指挥使,当年我将贺景泠抓入邺狱是因为曾在京郊遗失了一块重要令牌,当时贺景泠刚好路过,后来有人拿着那块令牌行不轨之事,我怀疑背后之人是贺景泠,所以才将他抓去邺狱审问,此事有前羽林卫校尉皆可作证。”
能进前羽林卫的向来都是人中翘楚,前羽林卫之事也绝不允许外泄,除了他们想让人知道,否则别人绝对查不到,所以才有林野这么一说。
林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众人纷纷愣住,前羽林卫被并入禁军,林野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继续担任羽林卫指挥使的位置,反而被调去做了暗卫首领,他们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从前风光无限人人敬畏的指挥使变成了只能藏在暗处的,众人光想想就觉得脖颈发凉。
林野不应该很恨贺景泠吗?
毕竟坊间都传皇帝是为了给贺景泠泄愤才解散羽林卫的。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皇宫暗卫,难不成贺景泠竟连宫中暗卫都可以随意调动了?
地上的册子被人捡了起来,林野面无表情地翻看:“从前的羽林卫有一本一模一样的画册,最后上面的每个人都被我亲手解决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没有这一张。”
冰冷的声音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一句废话也没有。
那多出来的许氏的画像是怎么回事?羽林卫都是用的特殊纸张和文字,除了画像上面的人像其余文字他们一概不认识,更别谈伪造的可能性了。
欧阳越身体控制不住后退,脸色煞白,林野明明……
谁也没想到林野会站出来给贺景泠证明,毕竟羽林卫隶属于皇帝,从来不管闲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妇人和杨敬欧阳越他们,好像……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清晰明了了。
一切都不言而喻,荒唐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人走茶凉,北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只余一室清凉。
“王爷此恩,景泠必当谨记。”
“我也是受人所托,先生无需挂怀。”李锦堂客气而又疏离的同他道别,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贺景泠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飞没敢看贺景泠,说:“祈京现在能让他们稍微顾忌点的也就这位王爷了,好在那位青阳郡主人美心善,我刚说完她二话不说就去扶风楼找她爹了。”
于殷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女儿去青楼找爹?”
韩轩:“听说那青阳郡主长得还不错,今天这么帮忙难道是因为徐公子的关系?”
几人都没有提贺景泠处置杨敬的事,事实上按理来说贺景泠根本无权处置朝廷重臣,可谁让他是贺景泠,明日杨敬会在文德门前被处以车裂之刑,由羽林卫亲自监刑,如此酷刑,就是大齐建朝以来从未有过,自伊始。
马车消失不见,贺景泠回过神来,他们的马车旁等着一个人,他停下脚步,林野率先出口:“两清了。”
说完不等人说话转身就走了。
“剩下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于殷问。
雪下了一天,越积越厚,夜间温度更冷,尽管于殷撑着伞,还是避免不了几人身上都落了不少碎雪,贺景泠掀开车帘,他的视野被愈发大的雪遮挡,他终于回答于殷的话:
“都交给林野,之前那些闹事的人和黄起光,欧阳越,往下查,他们所有来往的要好的官员,一个也别落下。明日让所有官员都去观刑,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祈京不能再出事。”
“要是有人不去呢?”韩轩忍不住问。
贺景泠静默片刻:“他总有父母妻儿。”
能让杨敬为其卖命的人,背后实力不容小觑,他想到了一个人。
卢飞坐在角落,总觉得身上发凉,打趣之中带着点小心翼翼:“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是贺先生有先见之明叫我盯着杨敬,还好韩轩找到了林野。”
韩轩从贺景泠身上收回视线,踢了卢飞一脚:“你烦不烦,能不能闭嘴。”
府门前的灯在寂静的雪夜微弱的发着亮光,马车在贺府门口停下,一路上贺景泠似乎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是被韩轩踹得狠了,卢飞也安静了许多。
折腾了整整一日,松懈下来只感觉整个人都疲惫不堪,这么冷的天,贺景泠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回到常住的小院,不大的院子中灼灼梅花悄然绽放,枝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
贺景泠脚步一顿,卧房中一盏烛黄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似乎没想明白这么晚了自己屋里为什么会有灯光。心脏似乎都在发烫,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迅速走过去打开了门。
屋内暖意融融,曹管家正收拾了桌面端着变凉了的米粥,他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佝偻,见到来人是贺景泠,立刻扬起笑脸:“小公子回来了,饿了吗,这粥已经放凉了,我这就去厨房重新做。”
贺景泠有些愣怔,心中那口热气忽而就散了,像是缺了什么,空荡荡的。是他糊涂了,李长泽怎么可能在这儿,他垂下眸:“不用了,曹叔,已经这么晚了,天寒地冻,您身子骨受不住,快回去歇着吧。”
“小公子没回来,我们这些下人怎么就能去歇着,这些日子小公子想必累坏了,我让冷大夫给小公子写一些药补的方子,好好给小公子补补。”
贺景泠没有拒绝,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很快就要北上,夜已深,人在说话的时候总不由自主放轻声音,曹管家很快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散发着热气的米粥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让渐渐冷却了的四肢渐渐回暖。房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强撑了一日的镇定在这一刻再也伪装不下去,他撑着桌角拖动疲惫的身体,仿佛间方才那个佝偻的背影成了他自己,指尖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蓦然想起贺承礼死的那夜,那晚的雷声仿佛还回响在耳畔,他兀自扯了扯嘴角,抬手用力握住藏在胸前的玉石,缓缓闭上了眼睛。
雪很大,夜还长。
第102章 追随
东方既明, 辽阔的戈壁滩从沉睡中醒来,燃烧了一夜的火把只余灰烬和余温随着晨风渐渐远去。
严阵以待的沙场上,鼓声激昂,欧阳敬文一身赤色战甲。衬得那张脸面如冠玉,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打量着对面的人:“早就听说大齐新帝丰神俊朗, 气宇轩昂,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大齐就是一个烂摊子,你们还有负隅顽抗坚持些什么。”
李长泽骑着战马位于军队最前方,左右依次是彭越汤栎和刘向立。
“我也知道你,从承恩寺成名,古往今来也就你一人而已。”李长泽握紧手中的长刀,扫了他一眼,“负隅顽抗, 话说早了吧。”
欧阳敬文脸色一变, 胸口怒意翻腾, 不过少顷, 他又压制住火气恢复自然:“果然是能靠着扮猪吃老虎登基称帝的人, 外界将你传的神乎其神, 杀兄弑父,狠辣非常,就是不知道你能在我斩恨刀下活多久。”
“等我大齐铁蹄踏入你北晋平市的时候, 你就知道了。”
平市是北晋的王都。
“狂妄至极, 不知道你这个齐国陛下还能当几天。”
李长泽握紧缰绳,猛地一拽:“只可惜, 你注定看不到了。”
两人同时而动,与此同时早就准备好的将士也都提着手中兵器就冲了上去, 一瞬间厮杀声响起,刀兵相撞血肉横飞,尸体叠着尸体,长枪混着短剑,断掉的头颅被人踢来踩去。
欧阳敬文感受着发麻的虎口,眼中闪过浓浓的兴奋。
他因在平凉一战杀人如麻而扬名天下,他享受战争和杀戮带给他的刺激,更为自己没能一早参与战争而感到遗憾。
国人奉他为战神,外界传他恶贯满盈,欧阳敬文才不在乎,他挑衅地看着李长泽:“三国围攻,逼得你一个刚登基的新帝都出征了,怎么,你大齐京都就一定固若金汤吗?”
李长泽沉着脸,并不接话。
欧阳敬文斩恨刀刀刀致命,还有空继续道:“这么沉得住气,是因为……”
“因为大齐我说了算,而你们北晋皇帝说了不算。”李长泽毫无波澜一一化解他的攻势,找准时机,提刀一劈。
一瞬间欧阳敬文感觉半个身体都麻了。他眯了眯眼,反击的同时也不耽误他故意激怒面前的人:“平凉守将也是这般负隅顽抗,不过最后还是城破了,我杀了你一城百姓,那些人在我马蹄之下摇尾乞怜的时候,你这个皇帝在哪儿呢?”
刀锋逼近面门,欧阳敬文反应迅速侧身避开提刀格挡,对面似乎早有预料朝中间一插奋力勾住刀背处,生生让欧阳敬文的斩恨刀脱手。
欧阳敬文一愣,眨眼间已经翻身下马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拳头,和李长泽近身肉搏起来。
双方打斗激烈,彼此都杀红了眼,他砍你胳膊,你刺穿他心脏,
柳常汝踉踉跄跄跑过来,满身血污,冲着脸上刚刚挨了一拳的欧阳敬文喊:“将军,不好了,方才传来消息我们在平凉的粮仓被烧了,而且现在我们被包围了。”
欧阳敬文气喘吁吁看着已经血流成河的战场,夕阳垂落在地平线上,刺眼夺目,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芒,抽身后退,一脚踢起地面上的斩恨刀飞身上马,看了眼李长泽,刀尖直指他所在的方向:“李长泽,今日是我轻敌,下一次我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他扫视一圈混乱的局面,厉声道:“向西南方位突围!”
李长泽站在原地,脚下断壁残骸,身后尸横遍野,眼看晋军退却,他抬手制止了士气高涨要乘胜追击的将士,指骨被捏的咔咔作响。
彭越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陛下,您没事吧?”他看到李长泽的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无事,欧阳敬文回去了,你带一队人马去接应纪风他们。”
彭越点头:“是。”
今日这场战争最后以晋军退敌结束,齐军损失也不小,士兵伤亡惨重,可也抵挡不住打了胜仗之后士气高涨。
李长泽坐在屋中任由军医替他包扎手上裂开翻卷的皮肉,纪风和彭越走了进来。
“陛下。”
“回来了。”李长泽收了手看也不看那军医,“你先下去。”
军医嗫嚅着看着李长泽,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您手还没有包扎好,前胸后背也有一些……”
“下去。”
军医噤声退下,并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李长泽随意将手上的绷带缠好:“可有受伤?”
纪风:“多谢陛下关心,臣无事,欧阳敬文今日进攻,平凉防守空虚,臣从之前我们发现的那条小道混进城中,本来事情都很顺利,后来那个秦虎发现粮仓被烧,带人抢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带上追兵紧追不舍,卫风为了断后,受了重伤。”
李长泽:“让他好好养伤。”
门外有人扣门:“陛下,祈京来信。”
“进来。”
李长泽拿过桌子上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士兵把信交给李长泽,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打了胜仗,李长泽脸上却并没有喜色。他拆开信件来看,嘴里还说着:“今天是欧阳敬文轻敌,我们本就在兵力上悬殊太大,今天烧了他们的粮仓,保不齐明天那个欧阳敬文会做出什么事来,别大意了。”
“属下谨记。”纪风和彭越见李长泽脸色终于有所和缓,便知道来信的人是谁了,很有眼色地打算离开。
“站住。”李长泽突然叫住了他们。
“陛下还有何吩咐?”纪风转身十分正色询问。
“给朕上药。”
纪风:“……”
彭越:“……”
彭越低着头被纪风在背后推了一下被迫上前,他僵硬回头,无声用眼神看着他,
“纪风你?”
彭越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上前给李长泽上药。
过了片刻,李长泽忍无可忍,冷冷扫了一眼:“憋笑憋的的很辛苦吧。”
……
周臣兴叹了口气:“此番先生蒙受不白之冤,老朽惭愧……”
“周大人不必这么说,今日大人特地相送,景泠感激不尽。”贺景泠站在马车旁,左边是贺敏之和霍子犹,今日他束了发,头上戴着白玉冠,穿着普通的素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墨色大氅,整个人少了些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平和。
周臣兴:“阁老本也想来,只是突感风寒,无法相送,嘱咐我向先生致歉。”
站在贺景泠旁边的贺敏之闻言一笑:“阁老的托词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新意,什么时候换一个吧。”
旁边的楚寄远对贺景泠道:“先生才从中州回来也没有多休息几日,现在又马不停蹄北上,便是常人也会受不住,先生千万要顾惜己身啊。”
“楚大人好意我心领了。”
他退后一步,看着来送行的几人,北风萧萧,他执礼告别:“诸君,祈京就交给你们了。”
杨敬等人包藏祸心证据确凿,只是仍旧没有查出藏在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隐患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大齐风雨飘摇,贺景泠想,总有机会知道他是谁的。
周臣兴:“先生放心。”
贺景泠几人上了马车,长长的队伍慢慢驶离了众人的视线,冷风早就吹木了站在风中的一干人等的手脚,他们三三两两相携散开,无人注意到旁边一辆普通的马车急切地出了城门。
马车内,卓小宛伸手握住祝安发凉的手,什么都没说。
祝安抬头,哑声问:“阿姐,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卓小宛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摇头道:“不知道,小安,你真的想好了吗要回贺先生身边去?”
祝安点头:“我自己的错,自己来还。”
“你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马车终于追上了队伍,就这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队伍在管道走了一日后日暮时分停在了一家驿馆。
贺景泠下了马车,这次为了减少些路途颠簸,韩轩特意让工匠赶着做了辆宽敞结实奢华无比的马车,卢飞赶上来凑到贺景泠身边:“卓小宛的马车一直跟在车队后面,跟了一天了。”
贺景泠听罢表情淡淡,韩轩带他到了准备好的房间,一个人正等在里面。
贺景泠站在门口对他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关上门走到桌边落座,伸出手放在桌面上。
沈木溪:“哟,这么自觉,早干嘛去啦?”随口酸了贺景泠两句,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她没意思撇撇嘴,手搭在他的腕间,一时间房中陷入了沉默。
“如何?”
沈木溪没说话,收了手开始收拾包袱。
“说话。”
“有样学样啊。”沈木溪脸上是少有的凝重,冷笑一下,“贺景泠,你要想好好活着,现在应该立刻马上掉头回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静养为佳。”
贺景泠抿着唇沉默不语。沈木溪看得着急:“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吗?年前先是去了西境,回京没几天又是中州,现在又北上,打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去了也不能上前线,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李长泽难道就任由你这么胡来?”
“你瞒着他?”
“你这副样子,又是从那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贺景泠显然不想回答她的话,直接转移了话题。
沈木溪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去哪儿采药才回来的。见贺景泠避而不答,她气的牙痒痒,转身背着包袱就走:“管我从哪儿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极风楼还是祈京?”贺景泠问她。
“煎药。”
沈木溪说的咬牙切齿。
贺景泠愣了一下,接着微不可见笑了一下:“谢了。”
门口再次传来响动,贺景泠以为是沈木溪去而复返:“落下什么了?”
门外有人回答:“先生,可以进来吗?”
贺景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进。”
门被人推开,卓小宛一身青色长裙,外套一件浅色小袄:“先生。”
祝安跟在身后走到他面前,还没说话就跪了下来,沉默片刻,喊:“先生。”
贺景泠喝了口热茶,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不在扶风楼呆着,跟来这里干什么?”
卓小宛:“先生当年宽宏大量放过了他,可小安心中有愧,今日来便任凭先生处置。”
“先生,”祝安低着头,声音发闷,“对不起。”
“不用道歉,只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了。”
祝安脸色一白,但还是坚持说:“祝安有罪,愿意一生当牛做马任先生差遣。”
“差遣?”贺景泠砖头看他,“你没了武功,不过是废人一个,我从来不养废物,如今齐晋两国势同水火,而你是北晋人。”
祝安颤抖着说:“北晋政局混乱,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家,祝安不认。”
贺景泠眼神无波无澜,杯子被手心捂热,他叫了那个祝安很久没有听过的名字:“卓遥,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可能放一个随时可能会在背后捅我一刀的人在我身边。当年李宴没要了你的命,你觉得你跟着我去北边他还会视而不见?”
卓小宛不忍看祝安惨白的脸,但也无颜求贺景泠松口。从贺景泠房间离开后,她试探着说:“跟阿姐回去吧,别让阿娘担心。”
祝安看着贺景泠房间的方向。摇了摇头,执拗地说:“不,我不回去。”
第103章 坐实
两月后。
秦虎一脚踹在旁边的台阶上:“欧阳大将军, 这两个月李长泽攻打了几次平凉城,咱们虽然守住了,可最后那次不是损失惨重,过了年这么久朝廷还没有粮草发下来, 我们可快撑不下去了。”
柳常汝:“秦将军别急, 齐军进攻了这么多次不还是没有打下来, 那李长泽现在腹背受敌,要的是速战速决,时间拖的越久他们越耗不起。”
“耗不起,齐军总数不过十万,我们有三十万之众,关键是他们粮草供应充足,我们有什么,再过两天将士们都要去啃树皮了。”秦虎暴脾气地说了一通。
“闭嘴。”欧阳敬文收起放在桌上的腿, “要撒泼去外面。”
秦虎一拍桌子:“欧阳敬文, 你是他祁熙的走狗老子可不是, 老子也管不了朝廷那帮人的弯弯绕, 我只知道一点, 仗是他们要打的, 粮草他们说不给就不给,他妈的这是什么理,谁打仗这么憋屈过?”
秦虎的声音猛地变了调, 话刚说完就被欧阳敬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翻在地, 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就在离秦虎眼睛不过半寸的地方:“听着,这个地方我说了算, 你不过是我的副将,有本事你能从那些人手里讨到粮食再说, 别只会做个只有脾气没有脑子的莽夫,”
秦虎挣扎不动:“这几次齐军攻城打成什么鸟样了。我们现有的粮草已经撑不到半个月了,这仗要怎么打?”
柳常汝上前劝架:“将军,我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
欧阳敬文用刀警告地拍了拍秦虎的脸,冷漠起身:“说说看。”
“上次齐军烧了我们的粮草,听说最近他们有一大批军资就要运到了,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柳常汝偷偷扫了眼欧阳敬文的脸色。
欧阳敬文冷冷一笑:“让人查一下领头的是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是。”
与此同时,落霞关。
李长泽在演武场看军队操练,顺便看了一圈兵器库,上次和欧阳敬文打斗用的刀已经卷刃不能用了,倒不是没有好刀,只是用过合适的,再用其他的总觉得差点什。
落霞关紧挨平凉关,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在平凉修过水渠,还特意请教过程有道。引进了适合当地的作物种植,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当地粮食紧缺的问题,是以他在这些地方倒是更受百姓拥戴。
他们和北晋兵力相差悬殊太大,欧阳敬文不是好对付的,每次打仗他们都损失不小,这么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招兵买马也是当务之急。
得以他在这里名声还行,也或许是边境之地的百姓忧患意识总要更强些,听到皇帝都来了,踊跃参军的还不少。
纪风迎面走来:“陛下,贺先生他们最晚后日黄昏时分就能到了,需要臣去接应吗?”
李长泽将手中随便拿的把刀扔给他:“用得着你去献殷勤。”
纪风不明白李长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彭越牵了匹马往他们这边走来:“陛下。”
李长泽利落翻身上马,对他们吩咐道:“做好分内的事,朕后日就回。”说完,一夹马腹,转眼间人已经奔出几丈之外,只剩下空中扬起的一片尘土。
*
骊山城是大齐最北端的行脚商客聚集地之一,鱼龙混杂,其中以贩卖皮货珠宝生意的为最多。
日暮时分,骊山城的官驿内。
卢飞推门而入,屋内贺景泠正在和贺敏之霍子犹两人议事:“先生,都安顿好了。”
贺景泠颔首:“好,还有两日就要到了,这是到落霞关的最后一个官驿,今晚让大家都好好休息。”
这时候韩轩也进来了:“先生,按照你说的地址,我们找到那个人了。”
“找到了,”贺景泠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怎么样?”
韩轩:“活的不错。”
贺景泠的目光重新回到桌面上铺着错综复杂的地形图上,他们正在讨论明日要经过的路线。
“明天我们辰时出发,路上要经过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处山谷说道,“临近边关,欧阳敬文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们烧了他们的粮仓,我得到消息现在北晋朝堂内斗严重,根本无暇顾及前线将士,粮草供应紧缺,我若是欧阳敬文,必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时机。”
“可明日这里要真的有埋伏,我们要如何掩人耳目转移这批粮草,又怎么迷惑欧阳敬文的视线?而且除去押运粮草的将士我们没有多少人马。”贺敏之陈述道。
贺景泠轻轻扣着桌面,陷入沉思,门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卢飞去开门,接着传来一阵惊呼:
“陛下!”卢飞惊讶地连行礼都忘了。
屋中另外几人听到动静全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通通跪下:“拜见陛下。”
贺景泠听见动静微不可见眨了下眼睛,和来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只是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
他莫名在那极度安静的氛围中收回了目光,端出一派从容做派淡定起身:“你怎么来了。”
李长泽倚在门口:“来找卢飞。”
贺景泠压下唇角:“哦,可是卢飞刚才出去了。”
李长泽淡定不下去,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胳膊一伸把人揽在怀里,摸着怀中明显清减了的人儿,冷哼说:“等会儿在找他算账。”
屋子里的人早都识趣的离开了,漠北的风光是广袤无垠的荒凉,残红的夕阳透过窗户纸照到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上。贺景泠只压不住唇角,他是一早料定李长泽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抽得开身,所以便也压制着没刻意去琢磨,现在人突然出现,不惊喜是假的。
李长泽还生着气:“贺先生好本事,要一路从各州府调粮,还能这么快就到,快比得上我们当时的行军速度了。”
贺景泠双手上移,捧着李长泽的脸,凑近吻了上去。
李长泽有一肚子话要训他,不过眼下都说不出来了,剩下的话被咽在了唇齿间,他对上贺景泠的眼睛,觉得贺景泠就是故意的,用这种眼神看他,让他连火都不知道该怎么发。
李长泽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摁住贺景泠头,凶狠地回吻。从前想见就能见的人,现在却聚少离多,思念已经成了常态,李长泽似乎已经习惯并且适应了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感觉。
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贺景泠总叫他放不下。
只有人真正在他身边,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才觉得安心。
贺景泠被吻的双腿发软,他手指下移,摸索着绕到李长泽身后去解他的腰带。李长泽按住他乱动的手,哑声说:“别乱摸。”
贺景泠眼睛含着水光,脸上染了一层薄红,语气很轻地问他:“你不想吗?”
李长泽目光暗沉:“明天还要赶路。”
贺景泠挑眉:“这么正经?”他“哦”了一声,指尖勾着李长泽的掌心,打着圈玩儿。
李长泽一把握紧他的手,摁下那些撩人心弦的痒:“我还没消气呢。”
“别气了,”贺景泠贴着他,呼吸间的热气都洒在了李长泽颈间,贺景泠贴着他,“李宴,我好想你。”
李长泽也想,但他更气贺景泠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不拿自己当回事。
可分开这么久,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见了面还生他的气,只能惩罚似的再次吻住他,力道很大,像是想要吸血啖肉,把人往骨血里揉。
贺景泠回应地热烈,他在李长泽手底下软了腰,化作了水,指尖都是握不住的潮湿,桌子上的纸张消失不见,凳子被踢到了一处堆挤着,贺景泠咬着唇感受着身.下结实的木桌传来的震感,恍惚间,又不知道这震感是桌子传给他的还是李长泽带来的。
李长泽坏透了,故意吊着他,磨着他,不给他痛快,贺景泠红着眼角,受不了地吻上李长泽,又像是讨扰又像是邀请,唇齿间最终还是抑制不住泄出了声。
李长泽的温度烫着了他,散落的长发紧贴着汗涔涔的脖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挡住了些许泛红的皮肤。
李长泽抱紧那发抖的身体,贴着贺景泠耳朵哑声顺着他刚才的话问:“有多想?”
贺景泠低哼了声,拍了一下他的背,声音都透着粘稠,慢半拍地把从前李长泽对他说的话还给了他:“日思夜想,朝思暮想。”
暮色四合,窗纱外隔着一条街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城中这样热闹,可他无心顾及,从腰眼处陡然升腾而起的麻意几乎将他击溃。
李长泽没有收着力,抵着贺景泠胸膛的每一次冲.撞都结实有力,偏偏贺景泠喜欢这样的汹涌,他在这种极致的浪潮中勾住李长泽的肩膀,拉着他深吻,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景泠放空了的脑袋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的他抓不住,身体陡然腾空,他低呼一声抱紧李长泽,不可思议的深度让他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张的脚趾都在打颤。
李长泽就这么抱着他,被贺景泠这副模样引得发笑,抵着他逗道:“二月二,龙抬头,”贺景泠闭了眼,感受着李长泽灼人的温度,听着他继续说,“宜出行,宜嫁娶。”
爱意在彼此的抵死纠缠中浓烈地充斥着房间的每一方寸,李长泽掐住那截腰,把贺景泠的朝思暮想几个字坐实到了极致。
第104章 孤墨
长街之上人群熙攘, 不同于京都的金碧辉煌繁华豪奢,这座坐落于荒凉边陲的城镇有着属于漠北独有的风情,高鼻深目的外邦人,妖艳美丽的异域妖姬, 随处可见的骆驼羚羊, 语调古老而又晦涩的歌曲……
杂耍的伎师前面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卖挂饰珠钗的小摊前时而停留着一两个客人。
人群攒动,热闹非凡,自有一番风光。
贺景泠换了身绯色长袍,同色的披风在各式灯笼的照耀下显得华光溢彩,李长泽和他在街上走走停停,欣赏这阔别已久来之不易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不知是说到什么,贺景泠脸色稍显凝重:“狡兔三窟,平凉被攻陷后我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死了, 一直让韩轩他们暗中探查, 这个住址是有次他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来的。最近才有他的消息, 没确定之前总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他边说边扫视周围, 忽的脚步一顿, 停了下来。
“怎么了?”
贺景泠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眼, 什么都没有,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长泽又道:“这么了解他。”
“谁?”贺景泠没听清。
“李老头。”
贺景泠莞尔:“陛下,这是吃的什么飞醋?”
李长泽面不改容的功夫一直都是极好的, 坦然且理直气壮:“贺先生, 是我先问的。”
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大堆人闻声赶了过去, 人挤着人,贺景泠回头正要对李长泽说什么, 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李长泽瞬间将人接住,他的手紧紧抓住贺景泠的手腕。
贺景泠浑不在意,顺势抱着李长泽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最了解你。”
被人群冲撞的那一丝丝不悦因为这句话消失殆尽,比风离开的还干净。锋利的眉眼被风吹的泛起涟漪,李长泽的柔情向来只属于一个人。
李长泽拉过贺景泠的手臂绕到自己肩上,不知怎么就将人背了起来。待贺景泠反应过来,人已经他的背上了。
“我的景泠金贵,还是让我背着吧。”
贺景泠还真的有些累,心安理得地趴在李长泽背上,摸了摸他的耳朵:“有劳夫君了。”
李长泽的脚步应声停下,他扭回头盯着贺景泠,目光中带着隐藏不住的得意,再对上贺景泠笑盈盈的视线,他回过头,故作正经压了下唇角,警告说:“别乱摸。”
“没有啊,”贺景泠变本加厉,手指覆盖在那处滚动的喉结上,用气音问,“方才还让摸的,难道平常的时候还不可以摸吗?”
李长泽掂着手中的份量,借着衣服宽大的便宜不轻不重捏了下。
贺景泠小声“呀”了一声,贴在李长泽耳边骂他:“流氓。”
李长泽面不改色:“你喜欢。”
贺景泠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认同地点点头:“我喜欢流氓。”
李长泽的目光越发暗沉。
他脚程快,带着人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街道逐渐变得清冷起来,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隐秘而又清晰。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感受到李长泽紧绷的身体,贺景泠拍了拍他,示意李长泽放他下来。双脚落地站定后,他们的前后方赫然出现了一群蒙面黑衣人。
李长泽和贺景泠现在原处,目光极具压迫性地扫过这群从天而降的杀手,对着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笑了笑:“怎么才来,也太慢了吧!”
为首的黑衣人神情冷峻,并不多话,对着身后众人抬手一挥。
刺客顿时蜂拥而来,前仆后继冲向他们。
贺景泠被李长泽护在中间,周围刀光剑影也没能近身一丝一毫。他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人,扬起笑来:“百闻不如一见,欧阳将军果然比传闻还要杀伐果断。”
欧阳敬文一把扯下面罩:“你怎么知道是我?”
贺景泠:“斩恨刀闻名天下,你手中的茧一看便知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欧阳敬文饶有兴趣地看着贺景泠,见李长泽将他护的密不透风:“传闻果然不假,没想到大齐皇帝竟然也是个情种。”
李长泽抢了把刺客的剑,挡在贺景泠身前,一直跟在暗处的韩轩卢飞也加入了战局。他站在贺景泠身旁,和欧阳敬文遥遥相对。
李长泽借着月光打量手中的长剑:“欧阳敬文,骊山城是大齐边境,你跑到这里来撒野,是真觉得自己能如入无人之境全身而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欧阳敬文笑容灿烂,“何况还有意外之喜,拿下大齐皇帝的命我们这一趟可就值多了。”
说着,他拍拍手,暗中那还走出数十人,全都穿着各式各样服装,黑压压一片挡住了整个街道,杀气逼人。
场面肃杀,不过瞬间便厮杀成一片。
李长泽当机立断,带着贺景泠从韩轩他们打开的豁口突围。
“想走?”欧阳敬文一个翻身纵越挡在李长泽前方,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把斩恨刀。
李长泽和贺景泠对视一眼,欧阳敬文不再啰嗦拖着长刀就向他们砍来,李长泽迎了上去,手中的剑对上欧阳敬文的刀,顷刻间剑被劈成两截,两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起。
贺景泠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中,渐渐收紧,面上兀自八风不动:“欧阳敬文,你出动这么多的人,官差很快就回赶来,届时你以为你们跑得掉。”
欧阳敬文:“赶过来?你们应该担心驿馆的粮草会不会出事。”
贺景泠回头朝着驿馆的方向看去,火光照亮了身后的长夜。他回过头:“原来你是想一箭双雕。”
欧阳敬文和李长泽交过手,不敢有丝毫大意,不在回答贺景泠。
然而贺景泠没想罢休,继续道:“我很早之前就派人调查过你了,出身不详,少年时被承恩寺收留,后来拜吴奉为义父,从此一路青云直上。”
欧阳敬文还是没有回答他,但脸色已经冷到了极致。
贺景泠继续道:“你攻破平凉,打的是一个复仇的旗号,世人都以为是报当年北晋惨败的仇,可我觉得你更像是在为你的旧主复仇。”
卢飞忍不住问:“先生,他旧主是谁啊?”
“赫舒。”
“赫舒,她不是……”卢飞及时住嘴。
“北晋嫡长公主,和亲大齐嫁于齐王李怀安,之后意外而死。”
“住口!”欧阳敬文在听到赫舒这个名字时脸上闪过一抹狠色,斩恨刀点转方向不再攻击李长泽,直直朝着贺景泠的面门而去,“意外?骂不过是你们大齐欺人太甚,连一个女人都容不下,赫舒才会受尽折辱含恨而死。”
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韩轩抽身回来,一剑砍在欧阳敬文的后背上,但是欧阳敬文丝毫不为所动,与此同时李长泽的断剑顺势插.入欧阳敬文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赫舒横死异国,连尸首都没有见到,你当然恨。”贺景泠自顾自继续道,“可你别忘了,是谁让她远赴他乡和亲的,是谁拿她的亲弟弟威胁她安分守己的,如今你不但不去找那罪魁祸首报仇,反而帮着罪魁祸首架空赫舒唯一的亲弟弟手中的权力。”
欧阳敬文被逼着后退,已经是双目赤红。下属接住他:“将军小心。”
他甩开下属,恨不得把贺景泠生吞活剥:“你知道什么,你又算什么东西。”他目光狠戾地盯着前方不动如山的人,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诡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激怒的感觉了。
“贺景泠,你真厉害。”阴沉的目光贺景泠脸上扫过,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似乎胜券在握,“可有一点你说错了,今夜不是一箭双雕,是一箭三雕,今夜我北晋大军就要拿下落霞关,拿你全城百姓为公主陪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双方再一次缠斗在一起,蓦地,暗器刺穿皮肉,他们周围倒下一片人,血腥味越来越浓,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接刀。”
李长泽借力跃起利落翻身抓住凭空飞来的武器。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用精钢练就而成的关刀,形如弯月,柄长八寸,刀背刻有繁复精细的纹理。
贺景泠寻声望去,送刀的人已然不见踪迹。
孤墨,是那人送给李长泽的加冠礼,果然还在。
长刀在手,李长泽再也不用受到兵器不便的掣肘,抡刀上去就和欧阳敬文战在一处,劈砍之间,威力无比。
欧阳敬文虽然受了伤,但丝毫不影响他出刀的速度,只是心下有了忌惮,总会有些许顾忌。
“赫舒还活着。”
李长泽挥刀而下,欧阳敬文迅速躲闪,重力直接将石板路劈裂,他并没有收手,拔刀就势再砍,划破了欧阳敬文胸前的衣服。
刀锋染血,欧阳敬文后退数步,甚至来不及吐血,狠狠瞪着贺景泠:“你说什么?”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火把照亮了原本不甚明亮的街道。属下扶住欧阳敬文急切道:“将军,他们的援军来了,我们要尽快撤离。”
欧阳敬文抬手擦了擦眼角的血污,一动不动,再次质问:“你刚才说什么?”
贺景泠上前两步,站在李长泽身旁:“欧阳敬文,今夜不是秦虎攻下落霞关,而是我们要拿回平凉城。”
几乎瞬间,欧阳敬文就明白了贺景泠话里的意思。被戏耍的恼怒让他怒火中烧,看着贺景泠那副狡猾的模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于殷和一个穿着战甲的中年人来到李长泽身边:“陛下,驿馆那边火势已经扑灭,罪魁祸首已经捉拿归案,还有霍大人和贺大人已经顺利出关。”
“将军,再不撤死的人会更多。”属下眼看他们已经被敌人合围了,努力劝道。
李长泽:“生死不论。”
得到指示的陶云长立刻扬声道:“杀!”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欧阳敬文知道今夜他输得彻底,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一样的东西打开,迅速扔进损人群中。
霎那间整条街都烟雾缭绕。
“今日是我大意,他日定当百倍偿还。”
等呛人的烟雾散尽,欧阳敬文已经不见踪影。主将都跑了,剩下的人惊慌失措,全都慌张的扔了兵器跪地投降保命。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长泽的指示,几十号人,究竟该如何处置?
贺景泠没有看李长泽,他的目光平静地略过那些晋军的脸,听见旁边的李长泽毫无感情的吐出一个字:
“杀。”
陶云长眼中也都是冷意,受了命令没有迟疑就挥了挥手。
惨叫声响彻长夜,可没人眨眼。
这才是血债血偿。
第105章 破屋
北晋皇城。
“陛下, 臣敬您一杯。”
恢宏大气的殿宇之上,摄政王祁熙端起面前的酒杯冲上面的少年敬酒。
尚且年少的君王闻声从舞乐之音中回过神来,立刻拿起桌上的酒杯回敬:“皇叔,要敬也是朕敬您, 连奕在此恭祝皇叔松鹤延年春秋不老。”
各怀鬼胎的臣子见到皇帝都端起了酒杯也纷纷附和, 翻来覆去说着那些听腻了的祝词。
流水似的菜肴被端上来, 乐伎换了一波又一波,大殿之上张灯结彩壁灯高挂,玉石铺地琉璃作瓦,下面的人锦衣华服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美酒佳肴,无一不令人沉醉其中。极致的奢靡,也是极致的享乐。
祁连奕喝完酒,目光又回到中央身姿曼妙的舞伎身上, 他看上了几个人, 见心腹太监很有眼色地记了下来, 心里瞬间舒畅。
今夜的主角是摄政王祁熙, 北晋的九皇叔, 当朝摄政王。先皇驾崩后凭借一己之力将不受待见的祁连奕抚上皇位, 原本能力出众的大皇子,文武双全的三皇子,八面玲珑的九皇子, 还有母族势力强大的十三皇子……谁都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 但最后当上皇帝的是他。
都是因为祁熙。
一个背靠百年世家,手握北晋三十万大军的亲王。
群臣宴饮, 行止之间不是看的上方帝王的脸色,恭维的话语也都围绕的不是他。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酒香雅乐中的时候, 一个身形威猛约有五十多岁的的中年男子踏入了殿中,他穿着铁甲,腰间佩剑,面容坚毅。
“拜见陛下。”吴奉走到殿前跪下。
“吴将军,不是说身体不适在家休养吗,怎么又来了?”小皇帝已经有些困了,旁边的侍女为他按摩的舒服,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吴奉:“前线战事吃紧,秦将军又派人来问粮草的事宜了,请问陛……”
“今日是皇叔寿宴,将军就为这种小事儿进宫,”小皇帝不耐烦打断了他,“朕不想在这大喜之日提这种扫兴之事,来人,给吴将军在这儿搬张椅子。”
他指着自己下面的空地方道。
宫人忙不迭行动起来,吴奉进来之后舞乐之声依旧在继续,根本没人关心他给上面的皇帝说了什么。
“吴将军,入席吧。”见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皇帝出声催促。
吴奉黢黑的脸上挣扎了几番:“陛下,边疆将士出生入死,我们在这里尽情宴饮,如此奢靡无度,会让边关的将士们寒心啊。”
“年底户部跟朕哭穷,国库也都要掏空了,刚过完年那里不花钱?朝廷养着那么多人每个人就只会跟朕伸手,那朕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小皇帝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拍案而起。
下面的臣子立刻跪下,一脸惶恐:“陛下息怒。”
全场静寂,谁也不知道这个才十七岁的小皇帝又发什么疯。他们偷偷抬头看着安坐在席位间的祁熙,希望他出声管教一下皇帝。
“连奕,吴将军也是为了北晋,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好在祁熙没有辜负众臣的期盼,事不关己地扫视了全场一眼,一句话就让皇帝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小皇帝面色阴沉:“皇叔,今日是你寿宴,朕不想有不懂规矩的东西扫了你的雅兴。”
祁熙没接他话,对吴奉命令道:“吴将军,先坐下吧。”
吴奉动了动嘴,道了声:“是。”
祁熙再次拿起桌上的酒杯,看着吴奉坐到属于他的那个位置,扬了扬唇角:“吴将军不必担心,粮草本王已经命薛辛薛大人在筹备了,不日便能送达边关,前线战事吃紧,一切以大局为重。”
“朕的户部尚书,是这样吗?”他这个皇帝张口时告诉他没钱了,祁熙一句话又有了。
大气也不敢喘的朝臣在听到这个消息默契地没有说话。
天子要大兴土木修陵寝,修望天台,户部赶鸭子上架,被迫出列:“回陛下,相师说修建望天台有伤人和,而且陛下春秋正盛,陵寝一事也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要紧着边关将士……”
“我阿姐为国牺牲,朕要替她建个陵寝你们这些人竟然敢欺上瞒下欺瞒于朕。”盛怒的天子不顾体统将杯盘狠狠掷向下面的老臣,鲜血缓缓从老臣的额角流下来。
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祁连奕见到这幅情形心中怒火更甚,一脚踢翻了面前的长桌:“没用的废物,既然不听话,就换个听话的人来。”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侍卫来将工部户部两个大臣拉下去。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王爷。王爷……救……”他们把求生的希望落到旁边的祁熙身上,然后只是被拖的越来越远。至始至终,祁熙都没有替他们说过话。
安静了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有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惊起。
“公主!”
“长公主?是长公主!”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祁连奕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赫舒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浑身打量了遍:
“……阿姐,你没死……你还活着……”
赫舒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事实上自从回到北晋她也只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直到行踪被人发现之前。后来她便一直在受被人追杀,一路上见证了战争带给百姓的苦难,她看向不远处的祁熙,道:“是。阿姐回来了。”
……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北方还是冷得很,打了一天一夜的仗,平凉关被他们拿回来了,昨天白天齐军才进驻平凉城,安排各个关口的守卫,每个要隘的巡逻队伍,修缮房屋,登记人口,一直忙到了现在。
这次轮到他调休,因为在平凉有自己的住处,他轮休的时候都会回去住。
被战火侵蚀过的城池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塌了的房屋比比皆是,烧焦了的尸体被士兵一具具从残骸中挖了出来,摆在空地中央。那里已经密密麻麻摆了一条街。
他穿过长巷,七拐八拐走进了最里面城墙根下的破屋,好在基本健在。
宋景章松了口气。
他抬脚往屋子里走去,房间很小,总共两间,中间靠着一块布帘隔开,北方总比南方要了冷上许多,他没钱买碳火,冷的受不住的时候就多灌几个汤捂子,
房子没有塌毁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了,可宋景章进了屋,发现里面竟然还很干净整洁。
虽然他家没几样像样的家具。
他点了火折子,漆黑的房间被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他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人。
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不知道的以为是贼。
“你回来了,”看见他,宋景章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房间都是你打扫的?”
人影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傻,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他早就回来了,齐军夺回平凉城,死里逃生的百姓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幸运的或许还能从尸坑里找到一两具家人的尸体。
“有热水吗?”
“嗯。”人影嗯了一声,这次动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宋景章接过来道:“我几天没洗澡了,进去擦擦,你不许进来。”没等对方说话,他就已经端着水进屋去了。
军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过得糙,行军打仗也没人穷讲究,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金尊玉贵养大的纨绔子弟过上了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日子。
打了一天一夜的仗,接着有值了一天的岗,他早就筋疲力尽,此刻恨不得倒头就睡。宋景章来这边已经快两年了,入伍也有一年多了,其实是死是活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关系,尘埃落定,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打仗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反正他活到了现在。
半年前,他在路边的乞丐堆里看见了失忆的李珩衍。
背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宋景章几乎是惊恐地从回忆中抽离,他猛地转身用力打掉李珩衍的手,几乎吼道:“你干什么?”
李珩衍垂下来的眸子落在宋景章的腰间,那里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掉了一大块皮,血已经凝固呈黑褐色:“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宋景章快速扯了衣服过来穿上,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面无表情说,“滚出去。”
“你在生气?为什么?”
宋景章为自己这么大的反应而感到难堪:“滚。”
李珩衍站在原地,他的眼睛一如从前平静无波,那张脸依旧俊逸出尘,只是眼底一闪而过一丝不解。他不明白宋景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仍旧不肯放弃:“我帮你上药。”
宋景章只觉得气血翻涌,抬手推开他的时候打翻了手边的铜盆,已经只有余温的水哗啦一下全都倒在了逼仄的房间里,铜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响声。瞬间狼藉一片。
第106章 选择
平凉地处荒凉北境, 是朝廷发配罪犯的首选地之一,贺景泠当年便是被流放到了这里。从祈京走到这里,光靠着双脚要走上大半年。
如今五年不到,他又回来了。
屋里几个人或坐或站, 讨论的热烈。
“陛下命人把那些尸体都挂在了城墙上, 用来威慑晋军, 北晋打了败仗,那个欧阳敬文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说话之人叫做卫风,是李长泽来平凉后新提拔上来的参将。
卢飞义愤填膺道:“我们平凉城的百姓死的多惨,不把那些人枭首示众怎么平息百姓的怒火,而且也该让晋军看看他们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韩轩在给贺景泠磨墨,听到他们的话满不在乎道:“没把他们千刀万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是打仗, 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那个欧阳敬文是个狠人, 几十个人说撇下就撇下, 说不定他们就是活着回去也活不了。”
卢飞眼珠一转:“诶你们知道吗, 那个欧阳敬文曾经在承恩寺待了十三年, 北晋的承恩寺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吧。”他给了众人一个你们都懂的眼神。
卫风性格比较刚直,不懂他打什么哑谜:“什么地方?不就是个佛寺吗?”
一直没说话的于殷抱着双臂靠在旁边哼了一声:“要真这么简单他们说什么, 承恩寺是皇家专门关押那些犯了大罪的人, 里面的人一律用来招待有朝廷一定身份地位的官员的皇家妓院。”
“啊,”卫风麦色的皮肤顿时通红, “皇家妓院?这也太荒谬了吧。”
“韩轩,”贺景泠搁了笔, 把晾干了的拜帖合上交给他,“把这封拜帖交给兖州王家的当家人王溪亭手上,告诉他过几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韩轩没有多问,放下墨锭接了过来说:“好,我午后启程,最快后天便到。”
贺景泠点点头,对卫风道:“那承恩寺毕竟是皇家妓院,知道的人也只占少数,卫将军不知道也很正常。”
卫风:“那……那个欧阳敬文还……”
“所以说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他也算是人物。”于殷说的阴阳怪气。
李长泽挑帘低头从外面进来:“都在这儿,聊什么呢?”
他走到贺景泠面前,在书案前站定,双手撑着桌:“你猜我碰见了谁?”
卢飞他们拖着还没聊够的卫风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老头。”
李长泽绕过桌案,站到他身后:“那晚他扔下孤墨刀就跑了,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回平凉城。”
“逃亡路上还记着把你寄存在他那儿的刀带上,这份情得记着。”
“那有空我们去看他。”李长泽道。
“好。”
“看什么呢?”他瞅见贺景泠的目光一直落在一封书信上,打他进来就没移开过。
“匡严礼的来信,这几年一些北方的小商户纷纷抱团加入了一个名叫大通的商会,短短几年发展迅速,已经发展到了渭河流域,商会遍布北方,比之他的平贤商会在北方的分布也差不了多少,有些方面甚至是超过了我们。其实自从平贤商会成立以来也有不少商人效仿,但都不足为虑,构不成威胁。而且大小商户之间有竞争是好事,一个国家太过庞大,经济的发展不能只是一家独大,只是近些日子那个王溪亭,也就是大通商会的掌舵人,有些犯糊涂,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敢拦截我们的商队。”
平贤商会的事李长泽过问的少,当下有些疑惑:“查清楚了吗是为什么这么做?”
“暂时还不知道,我打算亲自去拜会,毕竟中州受灾的时候他们带头捐了不少财帛,不过在商言商,去兖州是来平凉之前便决定了的。”之前为了尽快把粮草安全送达平凉,所以路过兖州也没有过多停留。
李长泽给他捏肩,双手用着合适的力道,掌下是清晰的骨骼感,他玩笑着开口:“看来是已经决定了,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动身吧,平凉刚刚夺回来,要处理的事还一大堆,好在官府的户籍还没被烧毁,这次平凉城具体死亡人数也可以确定下来,还有从附近州县迁来的人口安置问题,现在这里尚且还不稳定,百姓大多不愿意搬迁,没有人口,招兵之事便很难有进展。”
贺景泠说了太多话,端起旁边的茶就要喝,被李长泽一把夺了过去:“都冷了,我给你重新倒。”
他将杯子里原来的茶倒掉,拎过旁边火炉子上咕咕冒着热气的茶壶给贺景泠倒了一杯放在他左手边:“等会儿在喝,小心烫。”
茶壶被重新放回炉子上,他突然喊:“阿煊。”
“嗯。”贺景泠端起茶杯吹了吹,含糊地应了一声。
“杨敬的事为何不与我说?”
贺景泠还是觉得烫,放了手,撩起眼皮看站在炉子旁貌似借着升腾的热气暖手的人,后知后觉从李长泽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道:“说了,你不会让我这么做。”
李长泽没有看贺景泠,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那边,见他走了过来身体也没动。
贺景泠凑到他身旁,把冷冰冰的手贴着李长泽,偏头看着他试探着说:“现在说……不晚吧。我就是忘了,你生气了?”
李长泽抓过他的手握紧,依旧垂着眼没有回答他这话,道:“几年前你府上那个冷大夫说的那个华寻枝,我一直派人找他,近日有了些眉目,据说就是骊山城罗水镇的人,一个月前有人在幽州见过,我已经派纪风去幽州了。”
“嗯。”贺景泠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意,“纪风彭越是你身边要紧的人,还有卢飞和于殷,韩轩武艺高强,我身边有他也够了,他们两个还是回你身边吧。”
“留下吧。”李长泽拉过贺景泠的手,将人抱了满怀,埋首在他的脖颈间,“你要去幽州,有他们在你身边我能安心些。”
贺景泠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不生气啦?”
李长泽耷着眼:“没时间……”
“对了,南边来信了,雷信受了伤,商陆带领军队和楚越大军在泗水河畔大战一场,我们赢了。”
贺景泠和他分开,将人拉到旁边软榻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隔着氤氲的热气坐在对面,道:“西楚南越本是小国,抱团取暖本不过是相互利用,一旦利散他们的结盟自然不攻自破,到时候不足为虑。”
“这些我之前便想过,可眼下你我分身乏术,难道阿煊有合适的人选?”
“何升,你觉得呢?”
李长泽思忖片刻:“西楚南越两国民风彪悍,两国结盟靠的不仅是联姻,还有极度相似的民风民俗,而且两国文字钱币相通,多年的经贸互通早就密不可分,想要离间他们不是易事,这一趟生死难料。”
“可若做成,眼下南境的危机便迎刃而解。是何升自己来信跟我说的,这两年他往返三地,对于那边的情况比你我更了解。”
李长泽没有接话,何升到底不是朝廷中人,出使一事兹事体大,何升他还是有几分了解,为人温和善于谋略,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
贺景泠知道他的顾虑,道:“还有一个办法。”
……
当年晋军在和大齐的战争中连连败退,卓小宛和母亲一路南逃后来为贺景泠所救,从此流浪异国他乡至今已有十几年,现在故国就在眼前,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卓小宛,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阿姐,你当真要回去?你要回去,我也不在阿娘身边,阿娘还在祈京。她以后怎么办。”祝安不想卓小宛回去,北晋大兴战火,百姓苦不堪言,赫舒公主不过是个女子,回去了又能怎样。上位者们争权夺利他管不着,他只想他的家人都好好的。
卓小宛看着他:“小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想留在大齐,阿姐想回到北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说好了如果战争结束以后阿姐或者你还活着,便去祈京找阿娘。”
“可是,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赫舒是公主,我们不过是是普通人,你能帮她什么呢,现在朝廷是摄政王掌权,赫舒公主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卓小宛沉默许久,她望着窗户外没有风的昏沉的天空:“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小安,我也是北晋人,你我的父亲,你的姐夫都为了北晋而战死,我没办法留在这里苟且偷生。”
祝安眼眶渐渐泛红,情绪激动:“我只知道,北晋皇帝荒淫无道,朝廷横征暴敛,将士们在为他们出生入死,那些人却挥霍无度,这样的国家,没有效忠的必要。”
他说的没错,可卓小宛也没有错,不过是选择不同而已。正是因为赫舒举步维艰,所以她更要回去。
卓小宛想要替祝安擦掉掉下来的眼泪,祝安一把挥开:“阿姐,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卓小宛再次抬手擦掉他的眼泪,说:“小安,逃不掉的,你已经为北晋死过一次了,再不欠他什么,可我还没有。”
卓小宛是一个人来见贺景泠的,她来时李长泽刚走,贺景泠坐在榻上看书。
她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先生。”
贺景泠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但还是道:“韩轩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卓小宛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有徽识的令牌,她将令牌举过头顶,什么都没有说。
贺景泠曲着手一下一下地敲击木桌,没有多问:“你想清楚了便行。”
卓小宛对着贺景泠磕了一个头,起身将东西放在贺景泠边上的小几上,后退几步:“当年若不是蒙先生相救,我们一家便只能地府相聚,先生大恩小宛感激不尽,今生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贺景泠放下书,那双眸子一如既往漆黑沉静,他看着面前依旧风采动人的女子:“这些年你已经还清了,之前我便说过,你想走随时可以。”
卓小宛双手无意识绞紧:“先生,我知小安罪无可赦,只是他如今就是废人一个,对先生已无威胁,小宛腆脸求先生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今后能照看一二。”说完,她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走吧。”贺景泠什么都没有说。
第107章 圣主
少时的李长泽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笑的认为李牧对他真的有所谓的父子情, 他的父皇雄韬伟略深明大义,是天下百姓敬仰爱戴的明君。
后来,随着他的长大伴随着的是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死徘徊,他渐渐明白了和皇室中人讲血浓于水这句话才是最可笑的笑话。
他的父皇看似对他这个太子寄予厚望, 一边有意无意打压他的同时却又重用他的兄弟。忌惮世家大族的实力, 又不允许太子上位沾染分毫权力。母亲胆小懦弱, 即便身为皇后也活的艰难,连最基本的自保都难以做到,从来只会教导李长泽要忍耐上进,要循规蹈矩坐稳太子之位,从来看不见平静表面下的腥风血雨。
后来他学会了曲意逢迎,陪着他们上演父子情深,母慈子孝的戏码。他明白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因为过早的接触阴谋算计,他的那颗心早就冰冷坚硬, 对于身边出现的每一个“长辈”之类的人他下意识会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他们。
李老头算是个例外。
他曾是一个普通老牢头, 相识是因为李长泽命人打招呼要照顾一下贺景泠。
后来偶遇几次, 那个老头说话总是高深莫测, 对于战场诸事可谓料事如神, 他教给了李长泽很多兵书上学不到的东西。
行军打仗如何做到运筹帷幄, 如何调兵遣将,如何排兵布阵。没有谁是生来就会的,李长泽在深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 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他有时候觉得李老头是个很神秘的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边关小更,却对战争中的局势了如指掌, 对于史书上各种奇兵制胜的战史如数家珍。
贺景泠跟着李长泽从一条巷子走了出来,破落的院子原先是好几户人家共同的住处, 现在人去楼空,破烂的墙角挂着染了灰的只剩半副的白帆。角落里一座石块垒砌起来的小屋,门口低矮狭小,里面的情景从他们这里看过去一览无余。
“哟,来人了。”穿着破衣烂絮浑身潦草的老人跛脚走了出来,老头儿的左眼泛着死灰的白,头上顶着杂乱不堪的脏发,尽管这副邋遢的样子但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让人猜不出来他的真实年纪。
“原来是你们两个,我就说谁没事儿会来这个地方,”老头儿隔的老远把盆中的脏水尽数倒在贺景泠旁边的空地上,然后重新在一旁水井里打了水上来,喜滋滋道,“进来坐吧。”
李长泽和贺景泠弯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屋子里同样脏乱,好几个月的灰尘积攒在桌面上,看样子这屋子的主人也并没有打算收拾。
“这么多年不见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李老头也没征求他们的意见,自顾自说完又絮絮叨念着吃什么好呢。
“李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贺景泠道。
“是挺久了,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看上去不像是无恙的样子。”他唯一一只还算明亮的眼睛匆匆扫了贺景泠一眼,似乎是真的忙,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抬头指着李长泽,语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你小子,蛮不错嘛,都当皇帝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形你这个皇帝能当几天噢。”
李长泽扫视了屋子里一圈,语气有些冷:“这个地方好歹是你自己要住,能不能好好打扫一下。”
李老头看着李长泽:“等你们啊。”
“哦那个贺不用,他没你干活利索,我看着着急。”
贺景泠笑意温和,爱莫能助地退开几步,把地方腾给李长泽。
李长泽:“……”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些,只是祈京那个地方磨人心智,也没人敢吩咐他做这些。
但他懒得废话,从旁边抓了块帕子洗了洗就擦了起来。
贺景泠没有多说什么,笑眯眯尾随李长泽来到一边:“辛苦了。”
……
李珩衍虽然失忆了,但他没傻,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矜贵气质,换作以前,宋景章这辈子也没办法想象这个人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的样子。
他恨李珩衍,如果不是他,自己不至于背井离乡,有家不得回,在妹妹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现在的他是宋家的耻辱,宋家的罪人,然而这一切一切,都拜李珩衍所赐。
李珩衍就是他的噩梦,他不堪回首的过往,他都从祈京逃到了平凉,还是没能摆脱掉。
“宋钰,吃饭了。”李珩衍的声音传了出来,像是穿透了时间,让坐在门口的宋景章猛地回神从过去中抽离出来,但他没动。
这个地方不是宋府,也不是明王府,是他自己的房子,屋子里面那个人和他在祈京认识的李珩衍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宋景章将他捡回来的,这个李珩衍虽然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却格外在意宋景章。
自从他来到这个家以后家务活基本都是他在干,有时候不知道那句话那个行为就会惹得宋景章大发雷霆,但李珩衍从来都只会默默承受宋景章的所有怒火直到他消气,似乎从前那个目空一切的李珩衍不曾存在。
“吃饭了。”
宋景章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的迅速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干什么?”
“吃饭。”李珩衍抬到一半想要安抚宋景章的手顿在空中,又想到宋景章不喜欢他的触碰,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宋景章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忽而涌出几分愧意,他恨的是以前的李珩衍,现在这个人是狗生,没错,宋景章给他取的名字,借用了他军中一个朋友的小名,说是贱名好养活。他想的无关什么好不好养活,只是简单粗暴的想把李珩衍和这两个字联系起来了而已。
他恨得是李珩衍,可这个人是狗生,宋景章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前半生靠着老爹混成了流连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现在一贫如洗反而轻松自在。他没有害过人没有杀过生,除了李珩衍之外生平所受最大的挫折也就是他爹不给他钱花。
所以当他看到一群乞丐在欺负一个人的时候会不自量力冲上去,救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对不起。”他做不到不抗拒这张脸这个人,可现在的李珩衍落魄失忆,性格和从前相比更是天翻地覆,换作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高高在上的李珩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也没办法把对明王李珩衍的恨全都加诸在面前这个人身上。
李珩衍明显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幽深的眸子暗光闪动,他手指微动,再次伸手隔着衣袖拉住宋景章的手腕:“吃饭吧。”
……
饭后,晚间凉风从远方平野猛吹而来,远处的山顶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山下已经苍翠初显。
贺景泠先回去了,李长泽陪李老头一同走在雁霞山脚下捡木柴。
“北晋摄政王祁熙为人阴毒,若不是有他暗中作梗,西楚南越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公然举兵进犯,北晋想要趁机不备从中获利,一个欧阳敬文一举拿下平凉关,只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你,他们本来是没把你这个新帝放在眼里的。”李老头佝偻着身体背着一捆捡来的木柴,气喘吁吁地说,“毕竟你当年在平凉关做的那些事确实成功瞒过了所有人。”
李长泽看着李老头背上的木柴越来越多,想替他接过负担,却再次被他躲开:“北晋先帝是个糊涂鬼,常年沉迷丹药不理朝政,导致朝局混乱大权旁落,现在的皇帝又年少无知,耽于女色难成大事,长不了啊……长不了……”
“北晋还有祁熙。”李长泽沉声道。
“皇室专权乱政,乱世百姓遭殃。”李老头摇了摇头,“就算有人想要悬崖勒马,也已经晚了。”
“有人,”李长泽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谁?”
“现在的北晋就是一团乱麻,民心已失,谁回来了也无济于事,”
“你就这么肯定?”
李长泽跟着他的节奏,一路上走走停停,慢慢往回走。
“原先北晋没有进犯大齐的时候还不能肯定,这两年我虽然身在边境,可大齐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狼烟四起,天下动荡,圣主良君不在北方。”
他的声音平淡而又沧桑,说这话的时候苍凉的夜风温柔地梳理着他的乱发,那只浑浊的眼睛看向黑夜尽头,不知道在思量怎样的过往。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平凉,一个普通老牢头,没人记得他的来处,也没人认识他的故人,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时而粗俗不堪脾气古怪,时而言辞犀利洞若观火,他对战争局势有最准确独到的看法,怀揣着李长泽不知道的秘密,像雁霞山上被霜雪终年覆盖的枯木,不接受任何人的窥视,但仍然愿意掉落枯枝供人取火。
李长泽:“那在哪里?”
第108章 兖州
夜晚的街道上除了巡逻的队伍外空无一人, 李长泽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彭越恭敬地递给他一封书信:“陛下,纪风来信了。”
李长泽接过信封打开对着月光看了一遍, 手中的信纸渐渐收紧, 他面无表情道:“告诉他找到人再回来。”
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华寻枝的踪迹, 没想到纪风一到幽州线索又断了。
“是。”
李长泽大步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祈京学士府中那些人围堵攻讦贺景泠的事于殷他们已经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了,他不是张译如,也不是周臣兴,他了解贺景泠的一切。
除了那件事。
当埋在心底的重重迷雾散尽,他终于触及贺景泠缄口不言的秘密的时候,向来自诩从不偏颇的他将事情原原本本捋顺后毫不犹豫选择了装聋作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李长泽觉得自己是个昏君, 可那又怎样, 不他在乎, 人言可畏几个字对他来说才是最不要紧的, 他把卢飞和于殷留在贺景泠身边就意味着贺景泠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会知道。
贺景泠没有拒绝, 他可以拒绝的,因为他不需要李长泽的保护。但是他愿意,愿意在自己身边留下李长泽的眼睛。
自由不羁的贺家三公子, 大名鼎鼎的贺老板, 甘愿为了一个人折断羽翼,看着他权衡利弊众叛亲离, 看着他殚精竭虑算计人心。
李长泽对不起他。
彭越已经退下,他走到屋外, 高大的身体罕见地有些许滞缓,房间里微弱地风光照亮了那扇窗,窗边映着的那道人影清瘦单薄。他的手缓缓抬起,最后停在空中。
屋内传来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贺景泠的声音隔着窗户传了出来:“回来了。”
李长泽:“嗯。”
“怎么不进来。”
“想这样看看你。”
“看得清吗?”
“看得清。”
过了许久,贺景泠自听到脚步声后便再也没看进去书上的字,将书本搁置在旁边的茶几上,抬手抚摸窗外那道不甚清晰的轮廓,情不自禁喊道:“李宴。”
“我在。”
“我明日卯时便走。”
“我知道。”
两人半晌没说话,李长泽凝神听着,感觉不到外面的冷,只觉得屋里的烛火格外惹眼。
贺景泠叹了口气:“外面冷,进来吧。”
李长泽这才抬脚往屋里走,他俯身挑开厚厚的帘子,贺景泠裹着大氅坐在那儿,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平静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烛光,眉宇之间的笑意不经意就露了出来。
李长泽沉默不语,心道昏君就昏君吧。
他朝贺景泠走过去,深邃的目光一刻不停全都落在了那人身上。
“看什么?”
他嘴角噙着笑:“看我煊郎貌美如花。”唯恐身上的寒气惊着他,故停在了几步之外。
“我还勤家持家。”贺景泠扬了扬手中的账本,伸手落在半空中,示意李长泽过来些。
“再等等,我身上冷。”
贺景泠弯下身子朝前够着人的腰带,把他往自己这边拉。
李长泽被他拉到榻边坐下,实在拿他没办法,无奈重复了一次:“真的冷。”
贺景泠没觉着有多冷,手又控制不住往李长泽的袖子里钻,反正里面暖和,他干脆直接歪在李长泽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嘟哝着说:“不冷啊。”
李长泽勾住他缠绕上来的手指,把人箍在怀中,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啄了口,待要分开贺景泠又抱住他的脖子将人往下拉,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放在桌上的书被碰到掉在了他们的身旁,两人浑不在意,空气渐渐稀薄,贺景泠的眼尾染上一层绯红,唇色水润而饱满,他微张着嘴喘息,李长泽的衣领被他抓的皱皱巴巴,他就借着这个姿势继续躺着,散落的乌丝被李长泽的衣服勾住也没理会。
两人就这么抱着,昏黄的烛火照在脸上,每一次不经意的对视都饱含温情,谁也没开口,仿佛这样时间就能过得慢一些。”我方才见过汤栎和刘向立了,这次平凉伤亡惨重,对百姓们的打击很大,没想到招兵一事会进展这么顺利。”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大家都懂,他们都是大齐的好儿郎,抛家舍业在平凉投军,朝廷必须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贺景泠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的手指抚过李长泽紧蹙的眉,李长泽握住他的手:“放心,还没到那个时候。”
贺景泠点点头,神情恢复自然:“这次我们能顺利夺回平凉是打了北晋一个猝不及防,欧阳敬文绝非善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光论兵力他们远在我们之上,若他不顾一切想要报复,我们没有绝对胜算。”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呢。”李长泽任由他枕着自己,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间,他勾起一缕贺景泠的发丝捻在手里。
“刀剑无眼,你在我才担心。”贺景泠抬头对上李长泽的视线。
“你知道的,北晋的战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比起这个,我更不想你为了我,为了大齐四处奔波。”
贺景泠摸到李长泽的手,就这么抓着,没有说话。须臾,他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收紧,李长泽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阿煊,朕不舍得。”
北风呼啸着吹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消停下来,车马都已备好,天还未亮,远方天际吐露出一丝鱼肚白来,卢飞和于殷抱着剑看着将士们忙来忙去。
于殷:“你怎么想?”
卢飞啊了一声:“……你先选吧。”
贺景泠去兖州,身边还有韩轩,匡严礼随后也会来与他们汇合,他不用带那么多人,纪风现在去了幽州,李长泽身边需要人。而且说到底他们是李长泽的侍卫,跟着皇帝怎么也比跟着贺景泠更有前途,道理他们都懂。
当然,冲锋陷阵也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他们两个要有个选择。
“那我跟贺景泠。”于殷冷着脸道。
卢飞奇了怪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住了嘴,“行行行,让你先选你还真不客气。”他撑了撑懒腰,”既然定了,那我先过去了。”
贺景泠没过来几日,但他的大名早就在军中上下传遍了,一气运来了足够大军大半年的粮草,和李长泽合谋反攻北晋,一来平凉就助他们的皇帝拿回了平凉关,重创敌军首将。
熹微的晨光渐渐升起,守了一夜的将士并不着急换防休息。频频回头看向某处,听闻此人容貌艳绝,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智计无双,乃是那富可敌国的平贤商会的会长,他们翘首以盼想要一睹为快,最后只用余光扫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不带沈木溪吗?”
“此行不想太过招摇,沈木溪给我配的药我随身带着,不必担心。”
盯着贺景泠,明明人还没走,他的心仿佛已经空了一块:“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贺景泠微微一笑,抱住李长泽,这具身体精壮健硕,每一次的心跳都那么强悍有力,他熟悉又迷恋,“我的陛下战无不胜,贺煊想去的战场你替他上,我替陛下镇守后方。”
于殷驱车离开,东方破晓,天光大亮。
兖州王家的家主是大通商会的幕后掌舵人,也是近两年北方崛起的实力不容小觑的商帮。帮会杂糅各家,其中又以兖州王家为最,王家家主王溪亭年过四十妻妾成群,花名在外,膝下仅有一子。
因为财力雄厚,王家在北方也是赫赫有名,其府邸占地极广,门楼,正房,院落无一不精致恢宏,整体布局层楼叠榭错落有致,占地广阔的湖泊更是点睛之笔,亭台楼阁环湖而建,廊桥长风,其奢华程度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韩轩不知道第几次惊叹:“这是在家里建了个大明池吧。”
于殷也看出来了,板着脸冷哼:“不过就是个冒牌货。”
贺景泠穿着一件白色春衫,外面披着银色披风,坐在两人对面一言未发,王府的管家从船头走进来:“贺老板,船到岸了,下船吧。”
韩轩收了嬉笑的表情去扶贺景泠,低声道:“匡严礼已经到了。”
贺景泠微微颔首,跟在管家后面上了岸。
“家主入冬以来偶感风寒,不宜出门,只好请了诸位老板和贺先生屈尊来府上了,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贺景泠:“吴管家客气了,贵府气派奢华早有耳闻,兖州地势靠北初春时节渭河冰层未化,贵府还能引入活水引得春花满园,景泠也算一饱眼福了。”
吴管家:“平贤商会生意遍布整个大齐,这些小玩意儿怎么入得了贺老板的眼,贺老板,到了,请。”
几人进入会客厅,入目名家字画古玩珍品点缀其间,香炉里青烟袅袅,偌大的暖阁移步换景,颇有几分雅致。
“家主,贺老板到了。”
王溪亭今年四十有五,长相周正老实,见到来人,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筅起身相迎:“久闻贺老板大名,今日得见王某三生有幸啊。”
厅中已有十数人,显然都是大通商会的老板。
“王老板,久仰。”
第109章 头颅
王溪亭哈哈大笑:“百闻不如一见, 贺老板年纪轻轻就稳坐大齐第一商会会长的位置,王某自愧不如。”
“王老板过谦了,想必今日景泠来此的目的诸位老板也都知道了吧,说到底运往芸津渡的那批货是借了柳家的道, 那还是六年前我与柳老板商定的, 如今柳老板加入大通商会, 是要断了以前的交情?”
坐在下面的柳恭脸皮极厚,装没听懂这话:“贺老板,这都是误会,误会。”
王溪亭笑意不减:“贺老板此事有些误会,请上座,听我细细道来。”
待贺景泠坐下王溪亭亲自给他上了一杯茶:“贺老板尝尝。”
“王老板名震北境,贺某感激中州出事时大通商会的雪中送炭,所以今日特来拜访, 以免其中有什么误会, 王老板可要想好了在回答。”
“贺老板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景泠无才, 附庸风雅那一套不适合对我使。”他重重放下茶盏, 眼中笑意不达眼底。
王溪亭:“既然贺老板如此爽快, 那王某就直说了吧, 贺老板的平贤商会在大齐一家独大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丝绸,瓷器, 茶叶, 盐铁,上至皇家军需下至百姓吃穿, 贺老板胃口太大,全都要吃下, 也好歹给别人一点汤喝嘛,只要贺先生肯松口,此次你的损失我十倍赔偿。”
贺景泠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王老板是在和我谈钱?”
“这只是蝇头小利而已,贺老板心怀大义,如今大齐南北战乱不止,雷信刚打了败仗,几十万大军光是粮草就是一个大问题,国库掏空了也只够填中州的窟窿,贺先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何不让利于我等,大通商会进入南境,一些贺老板顾及不到的皇家生意交给大通商会来打理,王某在此保证,每年所得分贺老板三成利息。”
“做生意都是各凭本事,区区三成,就想从我这里拿走这么大一块肥肉,我若是你们,便不会如此不自量力,王溪亭,你要知道什么该招惹,什么不能招惹。”
柳恭:“贺老板说笑了,贺老板高瞻远瞩,连西楚南越经济封锁的情况下还能从中夺利,我们也只是想分一杯羹。”
王溪亭纹丝不动,咄咄逼人:“何况现在贺老板分身乏术。”
“对对对,就是就是,做生意嘛有来有往,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只是想替贺老板分担一些。”下面一群人附和道。
“若我们不答应呢?”韩轩抱着双臂站在贺景泠身后。
“你是谁,我们和贺老板商量事情,焉有你说话的份。”
“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既然你们毫无诚意,我看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贺景泠起身,韩轩于殷立刻紧随其后作势要走。
王溪亭立刻起身拦住他们:“诶……诶贺老板贺老板,何必这么冲动呢,有话好好说嘛,”他摆手示意那些老板先出去,一边笑道:“你我再好好聊聊。”说着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人。
贺景泠拎着衣摆从容坐下,像是没看见王溪亭的暗示。
王溪亭没办法只好重新坐回贺景泠的对面:“贺老板,你是年轻有为,一手创办了那么大一个商会,当今陛下文韬武略,只等那日天下太平四海归宁,百姓感念贺老板大恩,必定前程似锦,何必在意一时得失呢。”
贺景泠冷笑一声,对上王溪亭的眼睛:“王老板,在商言商,给我戴高帽子可不管用,我不过是一个俗人,只在乎眼前的既得利益,要么你们赔偿我所有的损失,要么……”
“你待如何?”
“我不介意从此以后平贤商会一家独大。”
王溪亭终于忍耐不住,面色阴沉,他的目光看向贺景泠的身后:“贺老板,你的这个护卫老夫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方才仔细一想,先帝的高贵妃出身显赫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耳听八方,倒是听了一些传闻,说是贵妃与宫中一个假太监私通,后来那假太监被秘密处死,巧的是我手底下有个亲信的亲戚就在永安宫当差。”
他故意说到这里停下,抬头看贺景泠的反应。
贺景泠没忍住笑出了声:“王溪亭,我给你三分面子,可你却要把我当傻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威胁到我?你配吗?”
王溪亭拍案而起:“贺景泠,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些,我一再好言相劝,不要不识好歹。”
下一瞬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溪亭被气的双眼通红,对上一脸温和的贺景泠:“大通商会前不久才给朝廷捐了那么一大笔银子,我们行的是义商,做的买卖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你来兖州的消息谁不知道,你敢杀我吗?杀了我,今天你们休想走出这里,哪怕你是贺景泠!”
那些老板都还等在门外未曾离开,他们不时探头往里面看看,然而从出来以后里面连一点声音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倏地,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因为声音过大众人吓了一跳。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屋里滚了出来,慢慢滚下台阶,眼睛正对着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血腥气。
有人腿软摔倒,有人几欲作呕,也有人忍者胆寒大声斥骂:“贺景泠,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杀人!”
“你敢杀人!!!”
王府的管家震惊之余已经抬手唤来数名手拿利器的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
贺景泠从屋里走了出来,温和的眸子至始至终不见一丝波澜,他的目光落在管家脸上:
“我要见你真正的主子。”
第110章 风流
北晋皇城, 公主府。
“阿姐,朕就不明白了,那个祁熙算什么东西,朕要封你为护国长公主他凭什么不同意,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北晋是朕的北晋, 他不过是一个贱婢的生的,叫他一声皇叔是看得起他,老匹夫,真把自己当碟菜了,早晚有一天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赫舒放下手中的笔,提醒他:“皇上,慎言。”
祁连奕看着赫舒的表情:“哎呀阿姐,朕就是气不过, 朝政上什么事朕都可以听他的, 可是为什么朕要做一点决定都不行, 这样的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干脆让他来做好了。”
见赫舒看着自己不说话, 祁连奕也知道自己说过了, 稍微放软了点声音:“阿姐,你别生气啊,朕知道你希望朕沉住气, 可这不是在你面前嘛, 你不知道宫里那些人见风使舵,竟然说你去了大齐和亲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些狗奴才,朕把他们的舌头都拔了给阿姐出气。”
赫舒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这是她偌大的宫城中唯一的亲人,他们一母同胞,也是因为他,自己才选择了回来。奸臣当道,祁连奕本不是个做皇帝的料,不该被推到这个位置。
“阿姐,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赫舒回过神来,眼睛望向被敲响的大门处:“谁?”
“殿下,是我。”说着,门被从外面推开。
卓小宛显然没想到屋里还有其他人,站在门口微微一愣,美目流转,立刻明白了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的身份。
“见过皇上。”她放下手中的食盒跪在地上行大礼。
祁连奕以前从来没见过卓小宛,问:“阿姐,她是谁?”
“朋友。”
“阿姐什么时候身边有这么标志的女子了。”祁连奕伸手去扶卓小宛,被躲开之后又改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卓小宛至始至终垂着头一言不发走到赫舒身后。
方才还气愤不已的祁连奕此刻已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顾着盯着她看:“你叫什么名字?”
卓小宛依旧低着头,微微服身:“妇人薛卓氏。”
祁连奕不知听没听见,旁若无人地打开食盒,里面一盅松仁糯米粥:“好香啊,阿姐,给朕吃了吧。”
“皇上慢用。”赫舒清冷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对了,阿姐,既然你回来了,朕想着阿姐长夜无聊,给阿姐物色了几个会伺候人的奴隶,阿姐放心他们都是战俘,阿姐随意处置即可,一会儿人就送到公主府。”祁连奕几口粥下肚,整个胃都暖了起来。
赫舒微不可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祁连奕道:“阿姐,九皇叔说你是和亲出去的公主,再行赐封于礼不合,朕这两天想了个好办法,要是他身边能有我们的人吹吹枕头风什么的……”他的目光移到卓小宛身上。
“不可!”赫舒想也不想就拒绝,脸色已经冷了下来,“皇上,祁熙推举的欧阳敬文接连打了败仗,这是你向他发难的好时机,你不该怕他。”
“朕没有,阿姐,朕不怕他。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吴奉不是已经去了前线,祁熙把持朝政,朕能说什么。”祁连奕明显有些激动。
赫舒见状,也不想再说什么,道:“皇上,您该回宫了。”
祁连奕仍旧不死心:“阿姐,你当真……”话没说完,赫舒已经不想再听,打开门示意他可以走了。
祁连奕走后,卓小宛道:“这就是你要回来的原因?”她语气中透露出淡淡的嘲讽。
赫舒目视前方:“我回来,是因为我是北晋人。”
“你救不了的,你这个弟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祁熙手握大权,你也斗不过他,除非……”
赫舒打断了她:“你不该回来。”
卓小宛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和你一样。”她看着被祁连奕打开的食盒,面露可惜,“我熬了一个时辰呢。”
赫舒动了动嘴角,冷着脸道:“你走吧。”
卓小宛:“没事,我重新做。”
赫舒:“我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卓小宛转过身来看着她:“听说因为皇上执意为你修建陵寝,民间是怨声载道,你真的心甘情愿给他做靶子?你要我走,是担心我吗?”
……
“啪”的一声,欧阳敬文的脸被打的偏到一边,唇角隐隐透露出血迹,足见对方力道之大。
“大将军。”他低着头,重新跪好恭敬地抱拳行礼。
吴奉沉着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人:“你在平凉闹的那一出,还以为你能中点用,王爷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不中用的东西,几十个死士就这么折在你手上了,还有脸回来,要不是王爷宽宏大量,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欧阳敬文目光温顺,丝毫没在意脸上的伤,抬头问:“大将军,听说赫舒公主回来了,此事可真?”
吴奉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起公主,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贱奴才一个,不要痴心妄想。王爷说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他身边不养废人,脸擦干净,自己去领两百军棍。”
欧阳敬文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无比听话:“是。”
他离开了主将的营帐,柳常汝见他出来立刻上前去扶:“将军。”
欧阳敬文甩开他的手,阴沉的双眸带着笑,问:“秦虎呢?”
不等柳常汝说话,他又道:“不用说我也知道,那狗东西把打了败仗的原因都怪到我身上,很好,很好!”
柳常汝见欧阳敬文正在气头上,不动声色劝道:“将军,大将军这次来势汹汹,怕是王爷对我们很不满,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重新取得王爷的信任。”
欧阳敬文脚步不停:“说明白点。”
“王爷随时可以舍弃我们,不就是因为军中无人能比得过吴奉在朝臣和百信心中的地位吗,倘若我们能取而代之呢。”
欧阳敬文看了他一眼,表情逐渐变得狠辣:“他才来,不能操之过急,你先帮我办一件别的事。”
“将军请说。”
“公主。”
……
王昊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后来却没走科考之路而是选择了从商,今年刚好二十岁。因为是家中独子加之长得一表人才,为人风流,在兖州名声不小。可谁也没想到,那个人人感叹走错了路的王家公子才是如今越发显赫的王家背后的家主。
贺景泠见到他时他正怀中搂着两个美妾调.情。管家将他带到后就退了出去,宽敞的画舫上隔着轻纱红帐,仪态大方的乐伎端坐在屏障后面弹奏,空气中都带着醉人的甜香。
“王公子好雅兴。”贺景泠走到王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昊眯着眼,俨然一副醉醺醺地状态借着美人儿手喝了一杯酒:“你就是……”他踉跄着起身。夺过酒杯,笑声爽朗,“贺煊贺景泠,贺老板,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你既然来了兖州,我定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带你看遍我们兖州风物。”
说着,他拍了拍手,原本只有几人的房间里一连串进来了五六个容貌不俗风格各异的男子。
“早听闻贺老板爱好此道,这都是本公子精心为贺老板挑选的,还望贺老板笑纳。”他说话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贺景泠,还不忘一口咬掉旁边的美人儿递过来的剥好的葡萄。
贺景泠坐到王昊的对面,其中一个皮肤白皙样貌清纯的男子率先坐到贺景泠身旁,想要凑近给他倒酒。贺景泠抬手盖住酒杯,目光平静地望向对面:“滚。”
小倌吓了一跳,哆嗦着收回手,也不敢就这么离开,看了眼对面的王昊。
王昊笑容明显变冷:“贺老板,这就没意思了吧。”
“那就谈点有意思的。”贺景泠兀自八风不动,他翻过酒杯倒扣在桌上,“比如说——你,你因为是家中独子,生来就备受宠爱,十三岁就开始接手家中生意,后来你就发现自己对经商更感兴趣,果断干脆地放弃读书一心扑在经商一道上,短短几年就有了现在的规模。”
王昊的一双桃花眼中露出几分哂笑,没骨头似的靠在美人儿怀里:“我诚心邀请贺老板来这儿玩,贺老板捡这些陈年往事说未免扫兴了些。”
“贵府的管家想必已经在准备令尊的丧仪了,王老板好雅致,不知何时回府奔丧?”
王昊紧紧盯着贺景泠,似乎想从他那张淡定从容的脸上探寻出来一丝别的东西。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开始跪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子悄然将匕首抵在贺景泠的脖颈处,贺景泠屹然不动,嘴角上扬:“你比你的父亲聪明,应该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听得懂,李珩衍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兔死狗烹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需要我过多赘述。信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你大动干戈跑来兖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商队被拦截一事,你想要通过我抓李珩衍。”王昊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贺景泠,单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发现不对,还敢独身来兖州,他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此刻还真有点对贺景泠刮目相看了。
“当年明王叛逃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又有人趁机作乱,很难不联想到他,此人意图窃国,人人得而诛之。”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了遮掩的必要,他目视前方,一字一顿道:“王公子自诩风流不羁,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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