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直播娃娃


    男子特地低头看了眼弹幕, 被吓得此起彼伏,笑声愈发癫狂,最后近乎到了尖锐的地步。


    对于这种发洋疯的行为,余晏两世加起来也就在灵异小说里见过。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 乍然感到有些凉意, 冷淡道:“再笑就挂线。”


    面对余晏的明显不接茬, 男子脸上那副快把假体都要折腾出来的笑立马消失, 换上理智的正常人模样。


    他眼神左右游移,像是在警惕什么。


    “主播是这样的,我半年前啊被男朋友甩了,他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当时我就很生气啊,跑到了隔壁国做了个整形手术。”


    “我被推进医院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室顶上居然贴了张白底黑字奇怪图案的纸, 然后我在昏迷最后一刻居然听到头顶传来弹珠声, 醒来就是一天后了。”


    放着娃娃房间的灯打得本就不明不暗,不知是不是连线的原因诡异闪动了下。


    男子条件反射般缩了下肩, 继续说。


    “然后我在医院恢复期间, 就有发生些奇怪的事。米饭放了半天就发霉,半夜有红衣女和黑衣人在门口叫我, 我以为是护士,硬撑着去开门, 但门口连影儿都没看到。有时候半夜, 呼叫护士的铃声会莫名奇妙响起来,还有穿得神神鬼鬼的人进病房撒东西。”


    男子说着说着忽然阴森一笑:“一个月后把纱布拆开, 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想要维权,被医院保安用棍子打了出去, 还人身威胁我,最终只能自认倒霉回国。”


    他把镜头蓦然怼到扎着双马尾辫的陶瓷娃娃上,它眼珠黢黑占据了大半张脸:“后来我才知道,这家整形医院招摇撞骗,之前有两个女孩子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


    那陶瓷娃娃实在是精致,冷瓷细腻的皮肤上被轻扫一层腮红,小巧的鼻子,略弯的樱红嘴唇,瞧着就造价不低。


    男子那张整形失败的脸诡异扭曲起来:“所以我才定制了这些孩子们来保护我。”


    【主播你别不说话啊,我害怕,呜呜呜。】


    【不是你整容失败别报复社会谢谢,为什么平台还不把他抬走!】


    【嘶!我好像猜到什么国了,穿的奇怪的人是当地巫师文化吧。】


    【要么你赔我点钱吧,半夜心脏病好吓出来。】


    余晏慎重端详了下,还蛮讲究的,像小日子的艺伎娃娃,但头又大得过分。


    古人都说味道大的玩意儿不招惹东西,娃娃没用树脂棉布,而是特地用了无色无味的陶瓷。


    不。


    他眼角一斜:“你这些孩子们保护不了你,我比较推荐你去找相关机构联系维权。”


    主播没有像预期的夸大节目效果,男子满肚子说辞当下被梗回去。


    “我尝试维权过,都没用,整容失败的姐妹有很多,我们的群里面没有一个维权成功的。”


    余晏早就猜测出七八分,修长的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水杯:“你从一开始夸张的笑,到说出花心思编的一长串故事。表面上是来鉴宝的,实际上是为了吸引流量引起热度。对吗?”


    男子霍然抬头,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而后撇开头自嘲般一笑。


    “是我自以为是了,以为能骗过老师。鬼故事是假的,但整容经历是真的。我们整容失败维权群有整整三十一人,群主姐姐已经奔走两年半了,她现在皮肤跟融化了一样,也丢了工作被迫离婚。”


    余晏不动声色轻叹一口气,追问:“都是在隔壁国整容失败的吗?”


    男子把镜头架在桌面上,双手伸到后脑勺束好散乱的头发。


    “是的,那些整容黑中介在社交软件上花钱刷好评,我们被骗到隔壁国做手术,不仅仅是外貌上失败,生理上我右眼不能完全闭合。”


    不明不暗的灯光下,男子端正坐直在镜头面前,仔细打量,他其实有双格外澄澈的双眸。


    而后他把一张白纸放在镜头正前方。


    “非常抱歉侵占到各位的鉴宝资源,我想曝光这些整容医院,黑中介为了赚取佣金把它们包装成最好的整形医院,其实都出过重大医疗事故,专门骗不知情的种花人。”


    【我截图了,镜面反转好后发视频,大家帮扩一下。】


    【这下不能光吃瓜,大家都帮扩一下,有点可怜了,要我脸变成这样真不想活。】


    【一开始以为是抽象人,结果是可怜人。】


    网友们虽然都是吃瓜乐子人,但关键时刻一点不含糊。有的录屏转发帮扩,有的把纸上的白纸黑字一个个打出来发到评论区。


    氛围顷刻紧张起来,这时余晏手机嗡声震了几下,他低头打开,消息弹到顶部通知栏。


    [席澍:晚上想吃什么宵夜,我带回来。还有你直播我在看,抓紧挂了,不然容易封号,让他去当地公安局立案。]


    [余晏:粥,好。]


    [席澍:你敢不敢多打两个字,真是负心郎!]


    余晏眼都不眨地按黑屏幕,扭头在直播间安抚:“你先去联系当地的帽子叔叔,不要莽着单打独斗,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直播间客服,我会尽自己所能给你帮助。”


    男子咬牙小心翻看弹幕里安慰他的话,眼底漫上湿润,结巴说:“好的老师,那我就先不打扰您的鉴宝工作了。”


    “等下。”余晏以蔑视的眼神觑了下背景里那些娃娃,扬了扬下巴。


    “不管你花多少请来的,把那些娃娃全部丢了,不吉利。也不要随意丢垃圾桶,把娃娃送到当地寺庙道观附近丢弃。”


    “嗯。”男子在整容失败后遭遇到了亲人朋友太多恶语相向,也是这些娃娃支撑他几个月的精神。


    “不会把他们丢垃圾桶的,会好好找个地方埋了。”


    【嘶…不能随便丢垃圾桶,主播不是铁血唯物吗,这不科学!】


    【楼上你懂个屁!这叫尊重老祖宗文化。】


    【丢小区垃圾桶,第二天把老头老太太吓去了咋办,这叫合理规避风险。】


    【看着就瘆人,我在垃圾桶看到真的会避开一个月。】


    余晏介有其事的挑眉,完全忽略在评论区起哄的宝友。“这是善待曾经付出过感情的玩偶。”


    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男子很快就自觉挂线。


    余晏正张口打算说话。


    【来了来了,那个男人又要说那两个字了。】


    【下播呜呜,预告啥时候播下回吧。】


    【今天也是嘎嘎刺激。】


    余晏轻笑,“对了,下播。”


    退出直播页面后,后台很快弹出来一则平台客服的信息。


    [平台客服:您好,请问您要不要参加我们的合作计划,跟我们签金牌主播协议,只要每天定时开播,分成会更高。]


    余晏果断输入:不用了,谢谢。


    每天开播,那不是就是签卖身契。


    才不签。


    ·


    席澍一路小跑到家门口,解锁后推开门,朝着里头扬声:“我回来了,带了海鲜粥。”


    客厅一片黑,无人应答。


    席澍的表情没有起伏,只是嘴角不再上扬,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淡。


    是下楼了……


    他放慢步子,把鞋脱了放到鞋柜上。抬眸间无意瞧到了沙发上有一点起伏。


    嘴角下意识又勾起来,席澍踮着脚走到沙发旁。


    不得不承认,成聿安的长相真的很俊秀,轮廓儒雅不失锐气,如同锋利的刀被刀鞘所包裹。


    席澍蹲下来仔细打量。其实成聿安醒来后没干过一件坏事,按部就班创业,浸在旧纸堆里头。人也很包容,自己不管是发脾气还是挑衅都照单全收。


    你究竟是谁,冒充成聿安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只要不是杀人犯罪,我都可以护住你的,为什么就不肯说呢。


    席澍启唇像是打算说些什么,但犹豫片刻后,又闭上了。


    余晏在沙发上躺得板板正正,只有一只手伸出沙发耷拉到地上


    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蛰伏的青筋顶起皮肉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是在直播间出现过许多次的手。


    神使鬼差的,席澍将手平行着放到余晏手旁,将手抻得直直得,严格对照手腕的线,比对着大小。


    他的手比自己的手小了整整一个指节,在自己常年风吹日晒的肤色下衬得格外白皙。


    摩挲间,无意间触碰到余晏微凉的手心。席澍只觉有根针直喇喇刺到他整个手臂,连带着心尖瓣麻到了脑神经。


    “起床了,吃饭。”


    余晏所有所感地睁开,入目是一片的白天花板,久未接触光源的眼睛在刺激下迅速闭紧。


    缓了下后,他睁眼一笑,如同金光撒雪山般,“回来了啊。”


    席澍利落将手收回身侧,弯着手心,仿佛是要将牵连着整个手臂都发痒的情况制止。


    “回…回来了,给你买了海鲜粥。”


    余晏撑着起身,按着太阳穴问:“几点了。”


    “九点半。”


    “又加班到这么迟,辛苦了。”


    席澍在听到这句话后,转身就急匆匆往餐厅去,从身后看带了些慌不择路。


    余晏起身,也缓慢地挪过去。


    坐在椅子上看席澍忙上忙下,先是把袋子里的包装盒一个个取出来,还贴心打开盒盖,又从厨房里头拿了瓷碗瓷勺出来。


    余晏人还没彻底清醒,等着等着眼皮止不住耷拉,又闭把眼睛闭上了。


    还没过一分钟,鼻子就传来一股痒意,余晏止不住得想打鼻涕。


    他无奈睁眼,席澍倚在桌侧笑吟吟说。


    “坐在餐桌上还不老实吃饭,等会儿再睡。”


    余晏这才终于愿意活动他的手指,有一搭有一搭把海鲜粥塞进嘴里。


    “供暖还没来,天气冷的话你就开空调,衣服记得多穿。”席澍颇有些兴致:“刚刚听我同事说,在首页刷到你直播间撞鬼,你是不是有点倒霉体质,天天碰到的都是奇葩。”


    你才倒霉体质…


    余晏抬头,嘴角勾起角度如同尺子比对过一样标准,“我这是帮助社会失足青年。”


    “好,热心人士,你先吃,我进房间有点事。”席澍走之前还招人嫌地摸了下他后脑勺,溜圆。


    “嗯,快点。”


    吃了几口后,余晏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有药味,他不信邪地闻了下海鲜粥。


    不是粥里头传来的味道。


    像是从房间里头飘出来的,余晏推开椅子起身,循着苦涩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席澍的房间。


    房门半掩未掩。


    他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水珠在矫健的身躯上流过没入深处。精壮的背肌群,与日晒下有些深的肤色称出些野性来。


    随着动作的起伏,其后腰处被挫伤的一片也格外刺眼,滴滴血珠从皮肤中渗出来。


    像是洋葱呛了味,奇异的恼火让他失了分寸。


    “席澍,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第32章 上药


    或许是傍晚过于激烈的争斗耗尽了席澍的气力, 他罕见地丧失了警察应有的敏察,身后的声音让他猝然一惊。


    他掩饰一瞬面色中错愕,呼了口气,镇定转过身, 不着痕迹地用被子把后腰处的挫伤遮住。


    仅一个照面, 余晏才惊觉他额头密布渗出的冷汗, 唇色罕有的苍白萎靡。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僵持着尴尬姿势不说话。空气凝滞得如同海水倒灌,压倒性抢占一切氧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席澍率先选择避开余晏的锋芒,刻意为之的转了话头。


    “怎么粥吃这么快,是不好吃吗?这家店开了十几年,每天都是从沿海地区空运来的海鲜, 你多吃点。”


    额头的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 还要在那儿装。


    余晏丝毫没有被打乱节奏:“席澍,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去医院看过没有。”


    年纪轻轻, 凶起来真他娘不好糊弄。


    席澍哑然失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开始胡扯:“你席哥我啊, 说来丢人。走出局里的时候踩到块香蕉皮,整个人滑倒在地上, 后腰才不小心被蹭破的, 这么丢人的事哪好意思跟你说。”


    这人都快把糊弄两个字写眼睛里了,余晏直接走进席澍房间里——搬上来这几天, 他们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从来不擅自进入对方的隐私空间。


    这是第一次, 未经过允许擅自闯入。


    按理来说这不符合余晏的行为准则,他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尤其是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但……席澍还是不一样的。


    余晏根本不搭理席澍抗拒的眼神,一屁股坐在他床上,手指着他身前胸膛出一大块乌青。


    “你摔跤连摔两面的?”


    席澍:“……”


    他噎了声,眼底浮上琢磨不透的笑意:“怎么,你这么关心我,难不成喜欢我啊。”


    余晏下意识想斥他,在看见他眉心因强忍疼痛微蹙后,好没气:“我在关心你,受伤了还故意瞒着我,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嘶……


    余晏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席澍默默想。


    但是……


    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席澍脸色顿时跟打翻调料盘一样复杂,喃喃道:“这合适吗?”


    声音太含糊了,余晏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席澍说。


    “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受伤!”余晏声质问。


    “本来还想维护下自己男人的颜面,非得问!今天下午逮捕嫌疑人的时候,他们有练家子,还带了管制刀具,争斗的过程中受伤的,满意了吗?”


    席澍话虽然是挪揄,但眼神似雄性猛兽一样侵略性十足。


    余晏身侧的拳头缓慢攥紧,席澍怀疑他是想一拳砸到自己头上。


    但他也只是柔声说了句:“后腰你看不到,我帮你上药吧。”


    席澍咽喉可疑地滑动下,“好…那个玻璃瓶子里头就是药油。”


    床头柜上被整个大药箱给霸占住,里面纱布、碘酒、双氧水、日常感冒药等齐全,还有两瓶正体物不明的玻璃瓶。


    “我老妈给准备的,说是活络油,用来治跌打损伤很有用,”席澍说。


    余晏极轻极小心地点了下他胸前的一团乌青,泛着一层油光,应该是刚刚上过药了。


    “你……”席澍发誓刚刚是要严声凶他一下的,男人的身体怎么可以乱碰。


    可余晏蹲在床头柜前,眯着眼皱着眉艰难分辨药油,像是能加快buff一样,嘴巴还要跟着碎碎念,把背后的说明书读出来。


    还……挺幼稚的。


    席澍也故意在后头挥拳,像是隔空做法能砸到他身上一样,气势汹汹。


    “你,转身,把后背露出来给我。”


    余晏拿了瓶双氧水和纱布,先得渗出来的血珠消个毒。


    席澍霎时像被被踩住尾巴收了动作,愣愣转身,“好。”


    后腰是人体敏感度最高的部位之一,双氧水直接接触皮肤患处,强势的刺痛顷刻扑山倒海漫了上来,像是猛火在皮肤上灼伤,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块皮肤极速上升的温度。


    余晏用着点涂的手法,小心翼翼把血珠吸去:“会痛吗?”


    他知道这样的伤消毒不会好挨。


    席澍面部扭曲,但男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所以他声音平静如死水。


    “没事,不痛。”


    余晏:“哦。”


    他本来害怕拿不准力道,绷紧了手小心碰,绷得筋都有些发酸。


    得到那句不痛后,他放心加重了力道,用棉团又从上到下快速擦一遍。


    一点犹豫都不的那种。


    席澍:“嘶……”


    这是要谋杀吗,比医院脾气最暴躁的护士还要心狠手辣。


    余晏不确定地停顿住:“还好吗?是不是痛了。”


    席澍倒吸一口凉气,咬牙:“不痛。”


    没逝…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终忍到席澍额头青筋猛跳,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消毒完。


    席澍顿时如释重负,扒拉床上的T恤就要套上。


    “你干嘛,还没涂药油呢。”余晏搀了下席澍肩头起身,往床头上探药油。!!!


    席澍表面云淡风轻:“我自己来就行了,粥快凉了,你先去喝粥吧。”


    以他这手法,不得越按伤越重。


    余晏以不容违抗的力道制止席澍起身,“在后头你怎么来,我手法还行,把淤血揉散了才好的快。”


    是手法还刑吧,席澍咬着牙想。


    预想中针扎般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些冰凉的柔软贴上他后腰,指节有力度地上下起伏按动,指甲偶尔会如同羽毛轻掠般擦过。


    席澍一下就哑了声:“你是在哪儿学过吗,技术挺好。”


    余晏怔楞了一瞬,轻描淡写地平静说:“从前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经常受伤,帮他上药上多了就熟练了。”


    “很好的朋友。”席澍斟酌着几个字,试探。


    “初高中同学,还是大学舍友,怎么最近一直没看到你联系他。”


    余晏淡淡道:“他去世了。”


    席澍追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去世的,生病还是意外。”


    余先生故意加重了力道,当席澍嘴里的斯哈声听不见。


    闻到点鱼腥味就凑上来试探,欠得慌!


    席澍觉得这是个突破点,锲而不舍问:“说下嘛,聊聊天。”


    ……


    余晏轻叹出声,带着略微的沉意,与难以分辨柔纱一般的惆怅:“意外去世的,很多年了。”


    席澍偏着头,忿忿控诉:“成先生啊,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交心,咱们都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没有比席澍更难缠的人了——明明是埋怨的话,余晏脸上却没有任何恼意,含着笑在空中挥手,想隔空给他一掌。


    “他跟我很小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吧。”


    后来席澍再怎么问,余晏都一声不吭。


    明明打通两间房的大主卧,突然有种逼仄感。


    也许是药油起了作用,那双柔软有力的手也烫了起来,两人的皮肉紧紧贴到一起,碰到席澍后腰的热意简直要泛到心头,那双手捣乱般还在敏感处瞎按。


    奇异的痒连带着热意一涌而上。


    席澍飞快地起身,果断道:“好了,成老师,麻烦你先出去,我有点事!”


    “可…还没完全揉散呢。”余晏莫名其妙,在深夜中,带着股循循善诱的味道。


    席澍艰难地把目光从他那双手上挪下来,又不漏痕迹地撇了眼松垮T恤下的雪白锁骨。


    “已经好了!”


    余晏闻声也懒不搭理了,留下一句就转身出门。


    “整理好后出来喝粥。”


    看到门安稳关下后,席澍快步到卫生间,“砰”得用力砸门。


    喘了口气,热意不断往身下涌。


    如同溺入大海的挣扎者,被海妖塞壬蛊惑的歌声所吸引,明知道牵起那双手会被吞吃,可仍旧甘愿沦为他腹中餐。


    席澍自我安慰,男人身为视觉动物,这样是很正常的!


    等他冲完冷水澡,换了身睡衣出去时,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余晏半抚着肚子,瘫倒在椅子上,神情疏懒。


    桌子上的海鲜粥,卤牛肉和凉拌小菜被挑挑拣拣吃了几块,螃蟹和九节虾被挑出来都吃了个干净,就是还剩半碗米粥。


    艹


    席澍脑子里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刚刚后腰处的柔软,那白晃晃的锁骨在脑子中又蹦出来,他故作冷淡问。


    “吃饱了。”


    “嗯。”余晏还是半死不活瘫着,这家海鲜粥做得新鲜,他忍不住多吃了,超过了胃所能容纳的上限,撑得慌。


    他觑了眼席澍,轮廓分明的脸上恢复了之前的精气神,眼角都带了些飞扬。


    也不知道刚刚是干了什么事。


    “保温袋里那份我摸了下还是热的,你坐下吃吧,我先回房间准备睡觉了。”余晏慢吞吞把另一份粥从保温袋取出来。


    席澍克制地不往他身上看:“好,早点休息,回房间不要玩手机,前天我十一点下班回来还听到你房间里有电视剧炮弹声。”


    “半夜看什么抗日神剧!”


    余晏罕见有种微妙的恼怒,扭头就往房间走。


    席澍:“……”


    在听到干脆的关门声后,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


    他吃完宵夜,把散落一桌的包装盒收拾进袋子里,用厨房湿巾擦干净餐桌后,走到余晏房门口。


    轻声“扣扣”两下。


    里头传出余晏“请进”声音。


    席澍开门探头进去,“对了,明天麻烦你早起一下,李为兵今天抓到了。从他住处搜出的文物你得帮忙去辨别下什么墓出的。”


    余晏人已经在床上了,蓬松羽绒被掩住肚子,后面搭着枕头正坐看电视剧。


    “好。”


    席澍“嗯”一声,又嘱咐说:“明天要早起,别看电视了,早点睡。”


    不等余晏回应,他就把话关到门里头。


    准不是好话,他才不听。


    席澍嗤笑一声,也转身进房。


    ·


    第二天。


    “快报快报!今天席队迟到了,但是车还停在楼底下,但是他不仅不着急上班打卡,还跑到警局外面早餐店买早餐!”


    金林是大队的千里眼,每天早上盯着窗户旁,随时为清晨摸鱼的同事们通风报信。


    王斌刚结束一把游戏,收回架到桌子上的脚,“席队那家庭条件又不怕扣工资,说不准是给咱们大队带的呢。”


    “今天提审李为兵,你们该准备的资料准备好了吗?”周贺从办公室里出来,敲了敲桌子,带着公事上不容置疑的严肃。


    金林:“周队,准备好了,就是文物局的人没来,盗墓类案件没他们不行啊。”


    周贺:“方局不是说怕通报文物部门消息怕被漏出去,隔壁市文物局的人得下周到。”


    “那咋办。”


    楼梯口传来席澍的声音,刚刚对余晏软声劝吃早餐的和煦,熄灭得一干二净:“所有人准备,十点把拘留室里的李为兵提出来,准备录口供。”


    第33章 再现


    随着席澍这一声宣告, 今天的工作正式开始,大队各归各位开始忙碌起来。


    昨天的联合抓捕行动连同李为兵及其同伙七名一网打尽,这桩调查了两个月的大型盗墓案件,终于到了收网时刻。


    周贺摸着下巴, 他身为席澍朝夕相伴好几年的副队长, 对席澍说不上体察入微, 也算得上知心知底。


    他今天收拾得太考究了, 虽然说席澍本人就是龟毛的不能再龟毛的精致主义者,衣服不带重样,可日常上班只算得上捯拾干净清楚。


    今天,换了身体裁精良的长风衣,连衣角都是经过妥帖熨烫过的,穿搭微妙地平衡在休闲与野性正式之间的,连头发都用心抓过。手上还带了只低调但又昂贵的江诗丹顿手表, 颇像是下一秒要去拍平面大照。


    周贺绕有意兴地挑眉:“席队, 你有情况了?下班要去约会。”


    席澍后牙槽酸水都要被这句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叫出来,眉眼一压, 写着火山即将喷发与“你找死”三个字。


    “席澍, 这包子我吃不完了,给你吃。”


    楼梯口传来一句平和的男声, 随后一道连垂头的弧线都带着温雅的身影出现,他右手拎着一小袋食物, 步上大队办公厅。


    周贺眼睁睁看着席澍那张脸比川剧变脸还夸张, 火山灰溜溜胎死腹中,反应介于喜悦、不满与炫耀之间?


    好诡异的表情。


    好可怕的席队, 他怕不是抓犯人撞到脑子了。


    席澍对余晏那句不置可否,自顾自把袋子接到手里, 开始检查。


    “你根本就没有吃,刚刚就剩三个,现在还剩三个。”


    “这家包子不好吃。”余晏说完这句话嘴巴紧闭,瞪了他一眼。


    他注意到余晏的目光,心中觉得好笑,任由余晏幽怨地一直盯着他,半晌说:“丢不丢人,跟小孩一样挑嘴。”


    余晏:“……”


    到底谁能治治他这张嘴。


    周贺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滑过,不知联想到什么,鼻子都抽抽了下。


    妈妈!他好像发现会被杀人灭口的秘密了,他席队有极大的可能性谈恋爱了!那说话的矫情样,眼角都带着春风满面。


    首先:两个人身上散发着同一种香味,闻起来像是高档商场大牌店里的清淡香水味。


    其次:他合理怀疑刚刚席澍停在楼下就是为了,这位成先生买早餐。


    要知道席澍虽然家庭条件好,但从不仗着他二世祖的身份在警局横行霸道,反而上班早下班晚,堪称分局劳模。


    而今天他居然没有先打卡上班,而是去买早餐。


    怪!


    太怪!


    席澍一巴掌拍周贺背上,打断他浮想联翩:“方局不是说没有文物局的人来,喏,我特地请来的鉴宝专家,正儿八经科班硕士毕业,还不小心伺候着,不然人家连报酬都没有,跑了怎么办。”


    “哦…好!那席队你去审李为兵,我领他去证物室。”周贺说。


    席澍点头答应,“李为兵估摸着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把他关小黑屋一晚上杀杀锐气。”


    周贺感叹:“今年咱们常安分局集体功有望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盗墓贼的家里还能搜出枪。怪不得一年的盗掘,村民都不敢报警呢,这枪顶头上谁敢轻举妄动。”


    “盗猎的动物也不少,羚牛、红羊都是秦岭里头的保护动物,这偷盗走私一条龙算是给他拿捏了,这次他就没有上次那么轻松蹲个几年牢就能出来了。”


    这些话统统进不到余晏耳朵里,他是被席澍硬从床上拽起来的,脑袋跟浆糊一样,耳朵主动性闭上。


    靠着墙,神情厌厌地闭着眼,浑身散发着闲人勿扰这四个字。


    但凡有眼力劲的都不会招惹他,偏偏席澍这个少爷从小就看不懂人眼色。


    少爷问:“你是不是昨天没听话,又熬夜。”


    余晏:“……”


    他不说话,倏然睁眼,冷冷地看了一眼席澍,试图喝退这几天突然变得啰嗦的男人。


    啰嗦男人好整以暇地对视回去。


    “我要去忙,你先跟着周贺去证物室,等我中午送你回家。”


    “好。”余晏说。


    “困了就先去我办公室睡,反正有一上午的时间不着急。”席澍低声说,看着他懵然的模样,手突然特别痒。


    很想捏捏他细腻的脸颊肉,手感应该很好。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没办法,席澍我行我素习惯了。


    “席!澍!”余晏腾得错开身子,看上去一场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干架。


    席澍风流倜傥一笑:“怎么啦。”


    周贺颤颤巍巍地缩到角落里吃瓜,看了下余晏,视线又滑到席澍身上。


    这要是在局里打起来,不得成为全市警局今年一整年的笑话,他时刻准备着制止。


    然而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


    余晏睫毛微颤一下,呼了口气就扭头进席澍办公室,一句话都不留下。


    坐在办公室中,借着透明玻璃,余晏窥向厅中央那人。


    仿佛战场上最优越的指挥官,所有人都在他的吩咐下,风风火火走到自己应该负责的岗位,开始处理这桩牵扯人数达数百人的大型案件。


    其实没生气,就是有些怀念罢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个人天天来招惹挑衅他,坐在家里的银杏树上,往他身上扔果子.


    “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


    “成先生,现在有空吗?”对于这位正体身份不明男士,周贺持谨慎态度。


    余晏并没有睡觉,他此刻眼睛不离架在桌子上的手机,手上拿筷子把包装袋里的薯片夹出来。


    ——筷子和薯片都是他从席澍抽屉里翻出来的。


    周贺激情澎湃的呼唤声,顿时被梗到喉咙:“成——先生——。”


    太不对劲了!跟他们席大队长的洁癖神经兮兮一样,吃个薯片还得用筷子手套,俗话说,只有呆一起久的人才会习惯相近。


    今天这个瓜好像比较刺激。


    余晏终于舍得把目光分他一丝,拍拍手起身:“走吧,周队。”


    “哎,对了咱们进证物室的话,非警务人员是不能携带电子设备的,你手机就先丢席队办公室。”周贺耐心解释。


    余晏会意,相当配合地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跟着周贺后头往证物室走。


    证物室这两个月堪称是吞吐量最大时期,前一批从盗墓贼家里头搜来的文物刚送到文管局,后一批新的文物就迫不及待进去,一批更比一批量大。


    余晏:“……”


    有时候挺佩服席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占据整整三分之二房间的文物,他居然敢说随便看看。


    周贺从他脸上领悟到情绪的复杂。


    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成老师,您放心,只需要您帮忙看几个就行!那些鸡零狗碎的就不劳烦您大驾,主要是这几个青铜器。”


    “您也不需要给出鉴定报告之类的,这些下周文管局的人会来接手,是这两天我们审讯得充分掌握文物信息,才能从嫌疑人的话中找到突破口,不然他瞎说一通咱不懂不就被蒙过去了。”


    余晏这才宽容一点头:“好。”


    在西北角,堆放着几十件青铜重器。


    这些平时在博物馆被束之高阁的文物,此时就跟不值钱的破铜烂铁一样,一层堆叠一层,灰扑扑还带着土沁。


    所有人在进入这个房间后,必定会被高达半米的青铜方鼎所吸引,诡谲的人面纹幽然在角落看着芸芸后生,以饕餮为底饰,这是…商时期的青铜器。


    世人想到鼎,往往冒出来的就是方鼎,不论什么朝代,这其实是个误区,大体量的方鼎唯有崇尚鬼神的商王朝才喜欢使用。


    而周王朝建立后,仿佛一切都要跟商朝割席。商人喜欢方鼎那周人就要用圆鼎,商人喜欢繁复诡谲的纹路,那周人图案就质朴无华远离鬼神。所以方鼎在西周早期之后就断层减少,直至消失。


    余晏一眼就能断定,这是商鼎,且是商朝后期的。


    他有些晦涩着说,“这是商后期高级贵族的陪葬鼎,应该出土于豫地一带。”


    “真是不积阴德。”周贺低骂一声,在心中快速估算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没有一项涉及到豫地商墓的。


    余晏用眼神询问周贺是否可以凑近判断,周贺眼角皱纹都要笑出来:“直接进入就行了。”


    “嗯。”余晏简单应了声,目标明确地走到那堆青铜器旁,不厌其烦地一件件摸过,仔细观察是否有出现铭文。


    “这几件有铭文的应该是秦东陵出的,这几件符合春秋早期秦地青铜器的时代特征,应该是大堡子山出的。”余晏大致把它们归了个类。


    蹲了半个小时,双腿麻得不得不撑着起身,一声轻叹随着话出来:“可惜了。”


    周贺叼了根烟,手边没有打火机,咬在嘴边:“粗粗数来应该有十几座墓葬,这还是我们抓个正着的,没抓到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就靠你们审讯了。”


    余晏直视他说,他言谈实在是平静得没波澜,眼神深处却蕴含着不容忽视地犀利。


    周贺堪堪与他对视两秒,就下意识撇开,“我们警方应该做的,我带你回席队办公室。”


    “好。”


    而后他可能意识到太敷衍,又补了一句:“麻烦周队。”


    余晏慢慢悠悠跟着周贺晃到席澍办公室。


    大脑却无端有点僵住,是那种太过惊骇以至于难以思考的僵,他看到一块碎片。


    不,那不应该叫碎片,应该是盗墓贼拍摄的图片,拍摄了青铜鼎的局部。


    那鼎上的铭文,与余晏前世拼死推进盗洞的一模一样。


    以诗歌为铭文,并不符合古代的记录习惯,所以他就见过一次。而铭文与纹路都相同,更是几无可能。


    所以,究竟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


    国宝竟重现人间。


    第34章 闪现


    余晏坐在席澍办公室的小沙发上, 手脚没有一丝力气地瘫平,这对他来说可是八百年难得一次的不顾形象。


    不过余晏分不出多余的心力来纠结这个了。


    他隐约有种难以自抑的失控感,闭上眼回想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情形。


    那跟伤口撒盐还多来点辣没什么区别。


    他不得不也必须得去回忆,闭上眼任由思绪沉入空旷的黑, 僵住的大脑被主人强迫活动起来, 错乱的心率也逐渐有了规律。


    当时大家行动都太过着急, 疏漏多得跟筛子一样。


    首先他用大洋嘱托乡民去府里报信, 他们有没有去。第二当时在挖洞的洋人不能确保是全部知道消息的人,很有可能他们事先已经通报给洛城大文物贩子了。


    图片上拍的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看到,还带着铜器出土多年被氧化过的包浆,说明这件国宝并不是最近才出土的。


    西周王陵不树不封,所以至今还未被人发掘。


    民国时那伙洋人是铺天盖地式挖,跟老鼠打地洞一样, 才瞎猫撞上死耗子挖到的。


    根据他看电视剧和报纸所查询到的消息。


    他死后, 西京非但没有像当下预估的那样平稳下来,在几年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争。


    时局混乱艰难, 所以发生了什么, 现在已经难以追究了。


    只能寄希望于警察能找到青铜鼎的下落。


    余晏踱步到玻璃窗上,抬头望着跟几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的太阳。


    明明对他来说仅仅是几个月过去, 可又像过了很多很多年一般,那么久远。


    久远的他都快记不起来, 他曾经作为余晏生活过的三十一年。


    ·


    席澍非常克制地敲了下自己办公室的门后, 才推进去。


    “我先送你回去吧,李为兵嘴巴比还石头硬, 跟我们几个老刑警掰扯一上午,还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呢。”


    他脸上表情非常不美丽, 跟刚上班时能去走秀的模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化。


    余晏正靠在窗户旁,那双因为久视太阳而盈了泪的双眸远远与席澍对上,他没说话,只是点头示意了下。


    正中午的光炽热而明媚,连空气中浮动的尘灰都无所遁形,余晏半边脸轮廓与白光融为一体,像是日晖也在为精致的人留下一缕柔意。


    “你……”


    席澍的舌头莫名被下了麻药,半天没找回使用权,磕磕绊绊才勉强补回一句。


    “你跟我去吃个午饭,送你回去。”


    “不着急,我有问题要跟席大领导反馈。”余晏像是找回离家出走的理智,失神的瞳孔恢复形状。


    他从烈阳中走回暗处,警局办公室的采光永远只开半扇窗,半死不活地亮着。


    席澍“咳”一声,“这才区区两个小时没见,你就客气起来了,还领导反馈。一般鬼都是要吸人精血的时候才突然说好话。”


    破坏气氛特级选手席澍。


    余晏满脑子愁绪被戳破,只剩好气,手上的痒意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再胡说八道,今天别想从我嘴巴里多听一个字。”


    “遵命。”席澍老实把双手举到身前,作投降状:“您有什么事,请吩咐小的。”


    这喉咙里的痒意是怎么都压制不住,余晏“噗嗤”一声:“盗墓贼拍摄的图片里,有张照片的青铜鼎你们有没有下落。”


    如此抽象的描述,席澍眼角一抽:“什么照片你也得给我看看。”


    “你们证物室不是不让带拍摄的电子设备吗?我怎么给你看。”余晏捻了下手指。


    ——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席澍突然跳出来这个念头,来不及深思,就从抽屉里取出打印好的册子:“你找出来给我看。”


    目前从五个盗墓贼家中都有搜出U盘,里头汇集了他们所偷盗过墓葬和文物的信息,打印出来的照片合订成将近有一块硬币厚的册子。


    “好。”余晏很平静。


    他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哪怕此刻已经是惊涛骇浪。


    今天运气很适合去抽彩票。


    余晏本来做好心理准备在办公室翻上半小时。好巧不巧的,随意划拉几下,打开第二页就是老大一张青铜器局部图。


    他招呼一声,把身旁悠哉划电话号码的席澍叫过来:“这张,你们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有没有涉及到这个青铜鼎的。”


    席澍把手机放下,弯腰探过去看。


    “没有,这图应该是李为兵家里头搜出来来的,他U盘里的图片才是真正的重量级,有个木雕观音已经在A国大都会博物馆摆着了,有个甬钟在小日子美秀博物馆。”


    真是丧心病狂。


    余晏低着头嘀咕一声,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


    “你说什么。”席澍试探着问。


    “你是不是又偷偷骂人了,没事的哥不笑你!”


    见余晏又装闭耳朵,席澍又说。


    “李为兵手里的U盘图片,个别涉及到他师傅周宏在90年代偷盗流出去的物件。我们已经通报周宏老家派出所实施逮捕,人还没送到西京来,等人抓全乎了才能慢慢审。”


    余晏心下了然,真正的大头目还没有抓到,警方审讯工作才刚开始。


    ——警方的审讯通常具有极高的技巧,往往是从团伙各个成员那获取信息,然后利用每个人之间的信息差逐个击破,同一个团伙成员往往是分开几个看守所关押。


    所以,青铜鼎的下落不能为之过急。


    余晏翻了翻相册里的文物,眼睛直勾勾盯着席澍,正色到可以称得上严肃。


    “这个青铜鼎上的铭文,局部漏出的几个字涉及到武王,肆伐大商。很有可能是武王翦商后祭祀用鼎,印证了中华文明的脉络,是国之重器。”


    嘶……


    纵然是席澍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免倒抽好几口凉气,他和图册大眼瞪小眼。


    巴巴问:“这个国之重器的含金量是?”


    余晏扶额一笑:“堪比省博的镇馆之宝。”


    这么说席澍就懂了,在那张图上撇过,眼底掠过精光。


    那就是他们大队的集体功稳了,手底下那群崽子们年底奖金翻倍。


    “我下午就通报到合城分局的人,把看守所里的各个盗墓贼统统问一遍。”席澍说。


    余晏闷声:“好。”


    “今天哪儿又不高兴了,跟哥说说。”席澍看他那眉眼耷拉,还要硬装没事的样。


    余晏回:“没不高兴。”


    席澍:“……”


    真想把他脸揉成一团,看他还死倔。


    然而余晏目不斜视,径直走出办公室,只留下一句:“送我去吃饭。”


    席澍眼都不眨盯着他溜圆的后脑勺,莫名觉得心脏酸麻疼痛,像有只手狠攥了下又放松,而后又捏了下。


    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疼痛蔓延。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会乍然心痛。


    余晏半天见不到身后的人跟出来,折返推开门探头懒洋洋地,拖长了语气问:“愣在这儿干嘛——”


    他难得明媚的神色连唇都红润起来,席澍回神,嘴里随应一声:“给你定了法餐,天天不爱吃正经主食,就爱吃些乱七八糟的。”


    余晏皮笑肉不笑:“……”


    “那是因为外面送到家的面都坨了,米饭没香味。”


    “那我下次给你做。”


    “别,你可是大忙人,大少爷,怎么能给我做饭。”


    席澍两步作三步到他身后,轻拍了下他圆溜后脑勺:“你还会贫。”


    ……余晏倏然止住脚步,摸了下遭此横祸的后脑勺,很突兀地一笑。


    在席澍发懵的眼神中,手袭击到他腰侧,狠狠用力一戳,无视他惨叫一声后五官痛苦地皱起来,无辜看一眼转身就走。


    手底下那块肉还在泛着热,席澍右手捂着被暴击过的腰,含糊不清地嘴里发出闷笑。


    余晏站在树底下,婆娑错乱的树影投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星子点缀,他慵懒挥手招呼人过来。


    这才像二十多岁年轻人嘛.


    车上。


    余晏这次相当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上,车才启动,手机就传来短信声。


    是夏沣之发来的信息:[老板,咱们博物馆文创的项目拿下了,您下午有没有空过来公司。]


    余晏:[有空,下午两点到,辛苦了,晚上你们出去聚个餐我报销。]


    夏沣之:[好耶!直播间上批收来的钱币咱们卖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收一波。]


    余晏:[可以。]


    这个点正值中午下班高峰期,而这条路是去餐厅的必经之路。席澍跑现场这么多年,可谓是把常安区大街小巷沟沟里都跑遍了,他老老实实被堵在路中央,那就是真没有任何小道可以抄。


    他挣扎且无力地拍了两下喇叭,换来的只是前后左右车更为嘹亮的喇叭声。


    “艹,失算了。”席澍含糊暗骂,难以接受自己掉了这么大链子。


    “等等吧,你不是预定好了,直接到了就能吃。”余晏全身心投入在夏沣之发来的策划书上,头也不抬敷衍道。


    席澍本来不想说的,眼看着他要把自己这么活生生这么大个驾驶员给忽略了,很是不满道。


    “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姑娘,让你连眼睛都不肯抬,可怜我巴巴地给你订餐厅,结果等来的是负心郎。可惜我啊警校毕业,是个粗人,又没有审美,不能跟你聊文物聊艺术。”


    “你……”余晏被这通话扑头盖脸地,一下想不出来怎么应。


    “我怎么了。”席澍有样学样,无辜回视。


    关掉手机屏幕,塞回口袋里,余晏把所有能招惹到席澍的东西都收起来。


    “满意了吗?”


    不满意也得满意,余晏想。


    席澍捏着下巴,语气比新闻联播主持人还正经,“我没让你收起来,是在车上看手机容易晕车。”


    横了他一眼,余晏淡淡道:“你专心开车,前面的车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车迫不及待滴声催促他。


    很显然这辆表面其貌不扬的奥迪车,在道路上没有一点优势,按照西京人开车的暴躁性子,烦躁起来直接能怼到后屁股上。


    “催命呢。”席澍骂骂咧咧点火启动。


    “谁让你开这辆车。”余晏敲了下他肩头。


    力度轻得像挠痒。


    像是憋了很久,席澍一顿一顿地说道:“你别乱碰我。”


    余晏欲言又止:“……”


    扭过头去看窗外,不太想搭理他。


    十分钟后。


    突然听到席澍说:“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之前当然见过,你把我提到警局的事忘了。”余晏眉心紧锁,斟酌片刻后玩笑说。


    “不,是早的之前。”席澍已经把车泊停,直勾勾他不肯转过来地乌黑头发。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吃了许多芝麻,乌黑浓郁,跟他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一样黑。


    “之前当然没见过。”余晏说。


    席澍自嘲一笑:“开玩笑的,到了,下车。”


    他轻呼一口气,藉此控制住情绪,之所以突然这么问,是因为刚刚有一瞬脑中闪过张十八岁年少稚嫩的脸。


    席澍看着他背影,心想:跟你的轮廓以及神情,一模一样。


    第35章 线索


    吃完饭后, 席澍就把余晏送到公司楼下。


    这顿饭,两人吃得空虚。


    是一种半饱不饱,只过了嘴瘾的感觉。


    法餐厅里的菜,比起味道,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价格。如果没说是高达三八八八的法式熟成低温慢煮牛排, 那席澍认为跟家里阿姨炖的红烧牛排没什么区别。


    那一盘一口, 连余晏都没吃饱。


    “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点食材。”席澍问。


    “都可以。”


    “没有都可以。”席澍有些咬牙切齿了,这人嘴上说着都可以,实际上没吃到满意的就不吃,嘴刁!


    余晏慢吞吞说:“我想吃肉丸胡辣汤了。”


    “肉丸胡辣汤哪有自己家做的,我下班买碗带回家,萝卜炖排骨还是番茄牛腩你自己挑个。”席澍一边把着方向盘, 右手温柔地轻拍他腿侧。


    “那就要萝卜炖排骨。”余晏仔细考虑了下, 勉强说道。


    ——他被午餐的牛排腻到了,现在脑子不太能容纳肉这种东西, 听起来就反胃。


    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挑食, 席澍心里头跳出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就是笃定。


    但他绝不纵容, 难得软了嗓子道:“相信我的手艺,吃过的没人说不好!”


    余晏黑溜溜的眼珠瞥他一眼:“你做过给很多人吃吗?”


    “你看看你, 还会吃醋, 我这手艺除了当年警校的舍友外,连我亲爹亲妈都没吃过。”席澍眉梢散发出被满足的膨胀。


    他动动眼皮余晏就知道又开始浮想联翩, 什么…吃醋,说得他跟小女生一样。


    “你……那我就拭目以待。”从牙缝里钻出这句话。


    “既然老板亲自点菜, 那我宣布周五晚餐计划全票通过,不吃的人是小狗。”席澍满意道。


    “幼稚——”余晏一脚踏出车门,只留下长外套的衣角还在座椅上,他回首收回衣服,站在原地拍平因久坐起皱的外套。


    定制moleskin面料的外套,精良设计过类似于长袍的版型,柔软的面部散发点点光泽。搭在余晏身上步履间一点都不拖沓,反而衬得双腿修长。


    坐在车上,席澍撑着头看他,连带着整个人都散发出上世纪的英伦绅士气质。


    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之前那件中式衬衫穿起来文质彬彬的。席澍闭着眼勾勒他穿民国长衫的模样,身上氤氲着白兰檀香,应该就像是教科书里说的温润如玉君子。


    ——下次定制两件给他穿穿看,席澍暗想。


    ·


    岐宁文化公司内。


    “你还睡!老板马上来。”夏沣之用力拍了下方元的爪子


    方元在休息室强行眯瞪着眼,狠狠扭了下自己才打起点精神,他瞄了眼手表:“我靠,过十分就两点了,上班上班。”


    然而还有个大爷还在睡。


    魏语摊在躺椅上,双眼紧闭,鼾声如雷,不省人事。


    ——这是他们在全网大海捞针式搜索来的文创设计团队老大,俗话说得好,趁人病要人命。


    夏沣之是在魏语走投无路快转行的时候,以抄底价格将整个设计团队挖过来的。


    他纠结半天要不要把他叫起来,手欲碰未碰地来回伸缩,末了叹气,打算等老板到了再叫醒他。


    又往后觑一眼。


    林燕身穿红色长裙,妆打得很精致,嘴巴红的要吃人,正四仰八叉地吧唧嘴,不知道在梦里吃到什么美味。


    ——她是央美中国画专业硕士。


    他吩咐方元:“两点前叫他们及时到岗,我去接老板。”


    方元:“好。”


    接到余晏后,还得等几轮电梯,上班高峰期的电梯可谓是人满为患。


    余晏双手平放于身前,双眸微阖,端庄得没有生气。


    ……吃完午饭后就跟中了蒙汉药一样,困得要命。


    夏沣之人也蔫蔫的,一头支在墙上。


    “小夏。”身后突然传来余晏的声音。


    夏沣之猝不及防,如惊弓之鸟浑身汗毛炸起:“老板!您是累了?”


    “在闭目养神。”余晏幽幽掀起眼皮,笑道:“怎么中午没回家午休。”


    “这两天咱不是忙安玉遗址博物馆的文创项目的事儿,回家还耽搁时间。”夏沣之微笑。


    ——职场必备守则,不露痕迹地向老板说出自己在工作上的功劳,给老板好印象。


    余晏也顺势给员工肯定的表态:“辛苦你了,项目结束之后整个组奖金翻倍。”


    夏沣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谢谢老板!老板威武!!!”


    公司里。


    “起来了,小燕。”方元用拍了拍她手臂。


    “啊?啊!鬼来了。”林燕猛然一震,“砰”得坐起身,高声大叫


    魏语被叫得一抖,转身客观评价道:“我觉得你现在长发乱飘更像鬼。”


    “你说什么!”林燕余光瞥到休息室外难得一见的老板大驾光临。


    立刻出去,温温顺顺说:“老板,下午好。”


    余晏说:“你好,小燕,听沣之说你在负责安玉文创项目的图稿设计,现在进展怎么样。”


    她说:“目前确实有点瓶颈,安玉遗址发掘的是六千年前关中一带的早期文明,出土的文物大多是绿松石和彩陶制品之类,除了本身在网上比较火的玉琮和彩陶小猪外,很难能有创新空间。”


    博物馆要求刁钻,既要表达早期华夏文明之美,又要迎合文创主力消费群年轻人的审美。


    这就导致了网上那些放飞自我的抽象图案不能使用,早期遗址又不像后代文物,样式材质题材丰富。


    “把你们现在的进度给我看看。”余晏说。


    魏客身为项目组组长立刻举手示意,“老板,我们汇总了ppt,去会议室投给您看。”


    “嗯。”


    投影仪上的ppt一页页翻过,目前项目组给出的概念是根据网红文物彩陶小猪设计卡通图案,以此图案延伸出小猪手持玉器,小猪头带绿松石面具等图案。


    ——看上去就是对准了年轻人钱包开宰。


    夏沣之一肚子苦水:“博物馆文创开发部门的领导,说话似是而非,什么还是很符合年轻人审美的,华夏文明的厚重感也得顾及到。”


    林燕嘲笑:“你没听出来吗,说到底意思就是太轻佻了,还想我们出套具有传统点的设计。”


    “嘶……”夏沣之,“你先收拾收拾下炸起来的鸡窝头吧。”


    “好了。”余晏制止,他语气有些严厉:“不要这么说小姑娘,正在开会别错话题,人家博物馆是甲方,咱们只能按要求做。”


    他前世所见的所有女性,哪怕是留过洋的。都是尽善尽美地把自己装规训里。


    要淑女,要温婉,要博学,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缺漏,他很欣赏新时代许多如同林燕一样热烈的姑娘。


    林燕立马有了依仗,将胸脯一挺:“就是!老板,我跟老魏就是头疼传统那套,现在各地博物馆都在卷文创,不出彩年轻人不买账的。”


    幕布之上。


    陶器上以黑红施以彩绘,以几何图案绘制原始夸张的图腾崇拜,这个文明崇拜太阳与月亮,内容是成排的巫师围着月亮祈祷跳舞。


    这类几何图案,比起东汉墓葬壁画奇诡想象,唐代敦煌浓郁色彩,宋代文人灵触笔墨来说,显得平平无奇。


    余晏手指不动声色地在会议桌上轻敲两下,垂下眸听几人争论。


    “或许,听下我的思路。”


    他声音并不高,但所有人闻声后,有默契地莫名沉静下来,眼神齐刷刷投向余晏。


    但余晏向来习惯了被众人瞩目,语气轻巧。


    “把文物本身缩小成为各类玩偶徽章,不一定要按照其本身的色彩,可以用一些年轻人喜欢的浅色系二次创作涂色,或者如同敦煌一样传统色撞色。”


    “以古今对话的方式,譬如用明山水笔触绘制立体册,把早期文明巫师祭祀的场景立体呈现给大家。”


    “好!”林燕本身就是中国画出身,被点拨一下就通。


    “把抽象的几何图案变成具象的工笔画或者水墨,然后古今穿越对比!”


    夏沣之一拍桌:“这个好!”


    老魏正襟危坐,比上课都还用心,毕竟这可是他在新公司正儿八经的第一个项目,生怕出错。


    余晏随意将袖子往上一捋:“我向来不管公司的具体运营,但是所有我都看在眼里,这个项目做好了就是咱们公司打出名头的第一枪,几位身为原始员工,奖金分红不会少的。”


    灯光下,他向来清雅的脸呈现出一种威严的气势,一个眼神瞄过来众人浑身一激灵齐刷刷应:“好的!”


    “这次项目一定要让甲方满意,记住了吗?”冷白的光投在他脸上,反射出瓷器一般的冷冽。


    众人这才迟迟感受到来自老板的窒息感,强行把颤巍巍的心脏压制住:“记住了。


    “那就好。”余晏轻笑,办公室的冷肃还未消散,那笑衬得反而有些恐吓人。


    几人就在办公室谈了一下午,文创项目的具体落实情况。


    还有上一批从各个地方收来的钱币,盈利高达数百万,余晏在会议的最后丢下一句。


    “这个月奖金翻倍。”


    毕竟大棒给了,枣子也要有。


    与此同时。


    周贺身着西服三件套,将头发用发胶仔细打理,诚然一副衣冠…咳,业界精英的模样。


    他刚刚出外勤,装作暴发户去当地高端会所公馆一号打听案件线索。


    敲进席澍办公室:“我席,你猜我刚刚顺便去了趟景央分局干嘛”


    “有事就说。”


    席澍坐于统一购买的黑色办公桌后,翻阅下面人战战兢兢交上来的口供——底下的小喽啰为了争取良好表现减刑,嘴巴漏的快。


    而李为兵被连审八小时,还是只肯说些小型墓葬的陪葬品去向。


    周贺自问对上司还是颇为了解的,装作不在意地像前伸头八卦:“呦——,先让你装三秒,是有关于住你家里那位成先生的哦。”


    席澍眼神终于愿意从工作里扯出来,撇了一眼淡淡道:“周贺,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还有啊,你怎么知道他住我家里,一天到晚上班不想着破案子,长了个头就知道八卦。”


    “啧啧”


    眼神咻一下收回来,周贺道:“还记得成聿安坠河前,车上主驾驶的那个越南人吗?他被景央分局抓了,被控诉故意杀人罪,打听了下他是专门帮人处理肮脏事的职业杀手。”


    席澍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顿了下,“他现在口供出来了吗?成聿安的事有没有提。”


    周贺脸不自觉抽动一下,微笑维持打工人必备守则——领导变脸都对。


    “暂时没提,或许我们得重启他坠河案的调查了,下周我就安排警员跟景央对接。”


    “尽快。”席澍面色深重。


    第36章 争锋


    等到余晏回到21楼时, 寒意沁胸的秋风被挡在门外,暖意拢上冰凉的手指。


    整个客厅都盈满肉被各种调料烹饪过的香味。厨房中的玻璃门是全透明的,里头人忙上忙下的背影一览无余,嘴里碎碎念着手机里的菜谱内容, 手上没停地挥着木铲。


    看起来跟做饭两个字没缘的席澍, 此刻竟颇有居家好男人的架势。


    滋啦油声和抽油烟机呼呼抽气声占据了主旋律, 席澍满脑子青椒炒肉要放多少克盐, 并没有听到细微的开门声。


    像是温泉倒灌进血液里,余晏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滚烫,他扬声说:“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很显然现在是抽油烟机的主宰时刻,等闲声音无法攻破它屏障。


    余晏倒也不废这个嗓子,把零碎的东西往入户柜上一丢,靠在厨房正对面墙上,抱住双臂。


    ——倒要等等席澍这位“敏锐”的刑警队长, 什么时候能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手艺生疏得够可以, 余晏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觑到他刚刚偷偷往垃圾桶倒了一碗不明物体。


    余晏相当谦逊且犀利的自我反省:一定是我来现代的时候,顺便把脑子落在民国了, 居然信了席澍的鬼话。


    他会做饭?


    这饭能不能保熟都不知道。


    纷杂思绪讨人嫌地占据心头, 那些前生与他恳求不得的愿望,就这么稀松平常在某个傍晚实现了。


    过平稳简单的日子。


    ——可我该以什么样的面貌来对待你。


    占据别人身份的小偷?百年前阴魂不散的野鬼?而席澍知道真实身份后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余晏只能像个胆小鬼一眼, 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敢回应席澍直白热切的好意。


    你, 又发生了什么……


    温泉水好像愈发滚烫, 不知收敛地漫上了眼珠,余晏呆愣地眨巴两下, 不自觉伸手轻点眼角——是水。


    “咔嚓——”价格不菲的纯手工骨瓷盘就掉在地上,尸骨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艹。”席澍嘴里骂骂咧咧地转身打算去客卫取扫把, 他得在余晏回来之前毁尸灭迹。


    猝不及防就和靠在墙上那人潮湿的眼眶对了个正着,不过此刻的他多不了一点脑子顾及细节,因为他擅长厨艺的flag已经岌岌可危。


    为了挽回本人形象,席澍先声制人:“你回来都不打声招呼,是不是想吓死我,然后在我的地盘去养别的野男人。”


    “……”脸上用来应对席澍的笑容霎时淡下来,余晏:“你要不先把盘子收拾了,怎么会掉地上。”


    席澍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冲完水忘记擦干,手滑没抓住。他“咳”了声,真挚回应:“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是盘子先动的手。”


    “哦?”


    余晏略点头,“我信。”


    “我跟你说啊…这盘子太薄徒有其表…啊?!你信啊。”席澍在脑中已经构造出堪比检讨书一样长的长篇大论了,硬被这句话给截断。


    余晏再次认真点头:“我信啊。”


    “没错,不要轻易怀疑我的能力,先进去休整下出来吃饭。”席澍觉得很有必要趁机确立下自己的地位。


    “行……”余晏怔了两秒,挪动身体打算去房间换套休闲点的衣服。


    出来后厨房里横七竖八的调料瓶与食材统统跟变魔法一样消失不见,只剩餐桌中央的一砂锅红烧萝卜排骨和胡辣肉丸汤。


    那呛人的辣椒连影都见不着。


    余晏故意问:“刚刚我闻到了青椒炒肉的味道,是不是忘锅里了。”


    席澍向来是闭眼就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没有犹豫:“你看错了…不,你闻错了,那不是青椒的味道是排骨的味道。”


    ——呵,一个灵长类动物能把素菜和肉类的给分辨错。


    余晏:“。”


    没多给一个标点符号回应,他嫌浪费自己的口水,也害怕抑制不住扼杀席澍这张嘴的冲动。


    对于桌中央那锅大菜,席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是自己历经两个小时,数十道工艺所苦心孤诣打造的炖排骨,并且还装了满满一碗给余晏,让他吃掉。


    “你是真脸皮厚啊。”余晏感慨。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这道菜可是我辛辛苦苦把调料倒进去然后翻了半小时的,听懂麻烦扣1”席澍正经说。


    “2。”余晏艰难地用后槽牙把鞋底一样劲道的肉啃下来后,抬头用眼神礼貌的询问。


    “……”很显然席澍也看出了问题所在,这肉时间不够久,没炖烂。


    他自觉收回那碗排骨,把人下午亲口点的胡辣肉丸汤端到他正前方。


    余晏喝了一口鲜辣黏稠的肉丸汤,舌头品鉴了下,觉得不是很如意,没有从前下学回余府路上那家小店老板做的好吃。


    可惜现在人坟头估计草都三尺高了。


    再怀念也吃不到。


    所以余晏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挑剔,在席澍堪比红外扫描仪一样的眼神中,三两下糊弄吃完。


    席澍突然说:“吃完饭我们去河边散步。”


    余晏:“好。”


    席澍一路左拐右拐,沿着城南大道驱车十几个钟才到达目的地,余晏也没问他想去哪,就坐在副驾驶上随着席澍开。


    明明一路上都有河边散步道,他愣是不停车。


    这条河叫作渭河,是泾渭分明这一成语的来源之一。在渭河边,无数王侯将相纷纷登场唱出自己在史书上的半纸功名。


    席澍下车后,就拽着跟软糖一样浑身无力的余晏,把人从东门拖到花园草坪上。


    这会儿六七点,不远处有人露营,架起小房车,灯珠成串拉圈营造氛围感,少年人坐在高椅上,抱着吉他唱歌。


    “还记得这里吗。”席澍半点不嫌弃有些湿润的草坪,一屁股坐下。还绅士且贴心地把外套脱了垫在余晏脚下。


    拍了拍:“坐。”


    余晏没有客气的意思,理直气壮的坐在席澍大几万的皮衣外套上:“你指的记得是?”


    记得肯定是记得的,估摸着不是席澍想要的那种。从前这里荒得连杂草都不肯多长两根,不过现在很漂亮,有花海,有特地引水过来的人工湖。


    席澍很深地看了眼,若无其事道:“9月你坠河地点就在这里,还把两个嘴对嘴的小年轻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去报警。”


    余晏迷迷糊糊“哦”了声,“那他们胆量得加强锻炼,席队又想问我些什么。”


    想问你的事太多了,席澍耳朵轰隆隆作响,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唯有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能让他有所感知。


    重启坠河案的调查。一旦涉及到人命,那警方的力度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深且重,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到了这个地步,席澍又突然害怕真的查出些什么,难以自控地惴惴不安起来。


    那如耀石般闪烁的双眸,让席澍慌乱错开,“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成聿安吗。”


    余晏脱口而出:“当然。”


    “好。”席澍涩着嗓子说。


    身后远处喧嚣声逐渐浓了起来,年轻人弹奏起最近网络上火爆的歌曲,大家吃完晚饭后,父母带着娃、年轻的情侣或者闺蜜围成圈玩耍。


    余晏也随着节奏晃动身子,“其实在西京养老很合适,年轻与古老碰撞的魅力。”


    他指了指西南边,“那边就是香积寺,千多年前安史之乱中最惨烈的香积寺之战就是在那爆发的。”


    席澍忍受着他温热皮肤如同滚烫稠液一下一下碰撞在肩头,柔软到他要勉强拼接起土崩瓦解的思维。


    席澍指了指北边,“后面那可是大学城,名校如云,房子买附近的话,遛娃、上学、购物一条龙。”


    他心中那头蠢蠢欲动的猛兽已经压抑不住,侵略欲一拥而上。


    强行压上去,胸膛抵着余晏肩头,说:“你有没有考虑找个女朋友,生个孩子,好好安定下来。”


    余晏下意识:“没有。”


    那股灼热的气息打在耳垂上,笼罩到全身的占有欲让他神经略动,却没有动作。


    “我……曾经有个一个心上人,除了他,并不想跟其他人共度余生。”


    席澍像是怔楞住,半晌没反应过来,大手把住余晏的窄腰,手下是略有些发硬的薄肌,轻巧把人整个翻到面对面。


    “突然冒出来的人,现在她在哪里,都把你抛下一个人跑了,还念念不忘。”


    余晏被迫抬头与他对视,下颌线紧绷,很用力地盯着席澍眼睛:“他,死,了。”


    “死了的人就更不值得你惦记。”席澍喉咙有些发紧。“好友和爱人都去世了,我开始对你的人生经历无比好奇。”


    余晏呼吸声有些错乱,“席队开玩笑了。”


    所谓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席澍自认都明示到这份上,余晏再不知道就是纯纯装傻。


    他贴着余晏耳垂,厮磨地说:“你觉得我怎么样,成先生,不要搬到楼下去了,跟我一起住吧。”


    余晏呆呆地看了片刻席澍英俊的侧脸,在这热气中沉沦,脑中被浆糊灌满了。


    他猛然扎下头,狠狠推他臂膀。


    力道是前所曾有的大,余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与兄长捧在手里心长大,年少最是肆意张狂。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国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才内敛了下来。


    所以他脾气硬起来,也是旁人吃不消的。


    偏偏席澍是个从三岁嚣张到三十的人,要不是他爹在初中及时止损把人从国外抓回来,那就跟放浪形骸的二世祖没什么区别。


    席澍一把按住人的头,护着后脑勺以不可抵抗的力度压到嘴边,然后他低头浅尝辄止在余晏唇上啄了下。


    余晏眼眶登时就红了,这红意绵延到耳边,支撑着还有些力气的四肢,想要摆脱席澍的控制。


    “你…混蛋!!!”


    第37章 对峙


    这力道推在席澍常年风吹雨打训练出的臂膀下, 实在是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不仅不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他满是枪茧的大手滑到余晏纤细脖颈处,倏忽间舌头就撬进余晏微张的唇瓣,把所有反抗与声音都堵住。


    余晏唇间本就有颗小唇珠, 他不知收敛的攫取, 像是猛兽活生生要吞吃猎物, 牙关撞上舌尖, 那柔软的双唇被他又吸又吻。


    余晏气得浑身都打起颤,牙关紧咬,席澍怀疑要不是自己退得快,舌头都能被生咬下来。


    他别过脸,身子轻微颤抖:“你挺香的成先生,就是咬人这习惯可不好,我舌头要是被咬掉了当不了警察怎么办, 就要靠你养我一辈子了。”


    余晏方才连呼吸都被他全然堵住, 此刻红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晕眩地连起话都说不出口。


    嘴边不自控的溢出含糊声, 本能反应就是脚上勾就要踹他,而席澍左右两条腿反应迅速, 眨眼间就钳制住。


    像是喘不上来气,余晏挣扎扬起修长的脖。


    平时淬着玉石光的脸庞, 此刻从衣领处蔓延上来红色, 尤其是眼角红润泛着光泽,睫毛弯弯地扑闪。


    明明天色已暗, 席澍还是能感受到连锁骨处都泛了红,青紫血管在白里泛红的皮肤上有节奏地跳动。


    对面人的目光仍旧不知收敛地逡巡, 余晏满肚子闷气不知道如何发泄,撑起身就可要走。


    垂在身侧的右手被一股巨力缠住,他脚下被绊倒没站稳,马上就要坚硬的黄土地来次亲密接触。


    余晏慌不择路闭眼,暗骂席澍就是个光有力气的蠢东西。


    出乎预料的落地触感是坚硬中带着柔软,肉的触感。余晏拧过头去看,他打横倒在席澍怀中,上半身被不知廉耻的双手禁锢住。


    “说不过就想跑,天底下可没有能轻而易举过去的道理。”


    余晏居高临下看,冷笑道:“席队嘴都受伤了还能说,看来没大问题,下一秒就能去你们表彰大会演讲。”


    席澍颇为享受地仰头,展现他被啃破皮的唇:“喏…明天我去上班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怎么敢上表彰大会,第二天我席澍的花边新闻就能传遍全市警局,第三天纪委就要上门约谈了。”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余晏别过头恨恨想。


    长安公园占地千亩,望不到头的草丛在夜间显得幽深而神秘。


    乌黑的夜下,唯有星星点点的灯在负责照明工作,所有人目光都被远处小年轻的弹唱吸引去,没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们。


    两只眼睛对上,余晏看到那抹红,心底泛上来一丝心虚。就在他松了力道的瞬间,身下一股巨力侵袭,余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在身下了。


    那双大手,手指滑到余晏紧握的拳中,顷刻间五指就强行地分开指缝,像是两个人要嵌到一起,不留丝毫缝隙包裹住余晏。


    平时席澍只能在视频中看到的手,连指甲盖都泛着柔光,背间腕骨有些起伏,被压迫性的压在地上,无力挣扎得如同蹁跹枯蝶。


    余晏熊熊怒火:“艹,席澍你是不是脑子被狗啃了。”


    席澍故意说:“呦……还是第一次听成先生骂人呢,看来我十分荣幸。”


    “我呸。”余晏微笑,“我数三秒,你再不放手的话,明天就要被迫请假了。”


    席澍唏嘘感叹:“成老师骂人别有风味啊,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怎么不上班,美人计?”


    “一。”


    “二。”


    “三。”


    余晏抬起眼皮,席澍那张脸还好整以暇地挑了下眉,好像在说什么事都没发生。


    席澍颇为遗憾:“我还以为三秒之后你就要亲我……”


    “咚——”一声身体与地面结实接触的声音,余晏勾起脚用巧劲把席澍踹到地上,滑出去半米。


    他施施然起身,拍了拍手,拂去身上沾染的露水珠与杂草,俯视席澍。


    “都说了,给你三秒钟时间,不听话就只能摔一跤吃吃教训。”


    “你……”席澍心下惊疑不定,刚刚他把近一米九重90千克,训练有素的大男人掀翻在地,施展的巧劲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余晏偏头:“我什么,这几天辛苦席队照顾,房费连带着之前打赏的钱我明日原封不动还给您。”


    那道清瘦的背影要走。


    席澍高声:“成先生不是想知道那张照片背后的鼎吗?我刚好有了点线索,看来你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脑中怦然炸起花,明知道是席澍下的陷阱,余晏还是下意识转身,“什么线索。”


    席澍就倒在地上,故作虚弱的声音中掩盖不住那股得意。


    “哎呦喂,刚刚被某些人重创了,现在起不来,这起不来怎么跟你说线索。”


    “……”


    余晏眉梢登的一跳,深吸口气,走到席澍身前弯腰伸手。


    席澍茫然:“怎么。”


    “拉着我的手起来。”


    席澍轻叹口气:“摔倒手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尺骨骨裂,一动就疼。”


    余晏咬牙切齿:“那你要我怎么办。”


    席澍咧嘴一笑:“那就麻烦成先生扶我起来。”


    然后席澍就心满意足地闻着余晏肩窝中草木味的清香,被人安安稳稳从地上扶起。


    ——对了,那清香是席澍从大牌香水店定制的沐浴露味,全天下就此一家。


    余晏在席澍眼神示意下并肩坐回皮衣上:“现在可以说那青铜鼎线索了吗,席大队长。”


    “嗯……”席澍缓缓斟酌,吊人胃口。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我说。”席澍低笑。


    余晏抬起下巴,像是吩咐一般示意他快说。


    席澍“咳”清嗓子,克制住心猿意马。


    “青铜鼎的那张照片,我们问了分别关押在不同看守所的团伙成员。知情的人并不多,李为兵不配合审讯装作不知道,周宏也装死,是一开始从鬼市逮捕来的销赃人口里获取线索的。”


    “鬼市?”余晏问。


    “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鬼市撞见吗,我公务就是逮捕那名销赃人。他为了减刑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提供的供词很大程度缩减了警方调查时间,毕竟时间拉得越长,盗墓贼就会多盗一座墓。”


    余晏问:“青铜鼎应该是出土多年了。”


    “对!”席澍点头,“他说青铜鼎上一次在手上是五年前,他做中间人把货卖到A国财阀手上,东西送到海关附近的宾馆之后,他就不知道后头的去向了。”


    余晏追问:“那青铜鼎是怎么挖出来的知道吗?”


    席澍有些不知足地暗示:“这案件还在调查期,不好跟你说的…”


    余晏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所以?”


    “你要是答应我不搬回去,我才好说,毕竟没在我监督下,你要是偷偷泄露消息怎么办。”席澍沉思片刻后,认真说道。


    余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瞥他。


    “搬下楼的事明天再说,农历黄道上今天不宜搬家。”


    “啧…还是个小迷信,那我不管,今天就得决定下来。”席澍在耍赖。


    面对这种知识分子,必要时刻还是得展现出必要的手段。席澍颇为自豪,比起同圈层那些公子哥,动不动玩些强取豪夺三人游戏之类的,他洁身自好且忠贞。


    怎么着都配的上知识分子。


    而知识分子不买账,对待赖皮也有一套:“反正这鼎跟我没关系,不说就不说吧。”


    没关系…才怪吧。


    他每次听到感兴趣的东西时,眼皮都会不自觉瞪大。


    席澍看他那口是心非的小样:“那好吧…哎呀,既然某人不想知道,我也不多费口舌。”


    料峭的秋风在西京夜间不留情面,呼呼刮来跟刀子一般,席澍的外套脱掉后仅剩单薄打底。


    看着他几不可查竖起的汗毛,余晏轻笑。


    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抬起席澍下巴,轻微侧头,唇在他左脸轻蜻蜓点水般碰了下。


    “这样可以说了吗?”


    他他他他他……刚刚是亲我了,对吧!


    席澍大脑轰得炸开花,大脑成了泥浆。


    非常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仍旧哑声道:“禁止贿赂警官,我可是很公私分明的。”


    余晏:“呵。”


    不说拉倒,他咻一下缩回身子。


    “哎——翻脸不认人啊。”


    席澍好志得意满的一张脸,凑上去把余晏敞开的外套从顶上一颗颗扣满,服了软。


    “小祖宗,跟你开玩笑的,我马上就说。”


    余晏冷着脸说:“把小字去掉。”


    “你还挺大一张脸。”


    席澍说完这句话在接触到余晏的眼神后,出于安全性的考虑,修改为:“我比你大,叫你祖宗多不合适。”


    余晏没太听懂大脸的具体含义,但能感受出不是什么好话。


    席澍连忙说“我们警方在走私线路上也有线人,问来的消息说是货确实到了A国,但几经辗转间现在在欧洲一位老钱手中。”


    “那东西还追的回来吗?销赃人有没有说青铜鼎是从哪发掘出来的。”


    席澍从他事无巨细的追问中品出了丝不一样的味道,他好像格外在意这个青铜鼎。


    之前带他去各个墓葬,都只是恪尽职守帮忙看过就没了下文,极其分寸地保持在普通顾问的身份上。


    而现在……浑身散发出一种护犊子的气势。


    席澍漫不经心提了一嘴:“你之前见过这个鼎吗,好像很熟的样子。文管局的人看图片还拿去研讨了一下午,才能根据局部信息推断是周鼎一角。”


    “没。”余晏慢吞吞说,“推测罢了。”


    “哦——”席澍不急不慌。


    “听销赃人说鼎是周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搞来的,周宏不肯说来路,只拜托他把鼎卖出去。销赃人半月后就以百万美金的价格卖给了山西一家矿产老板,后来那家人破产倒台,鼎阴差阳错到了李为兵手里。”


    余晏:“周宏是哪里人。”


    席澍报了个地名。


    正是当年王陵附近的乡名,余晏可以笃定,当时乡里大多数父老都是知道洋人在偷挖王陵的。


    心下过了四五个来回后,他抬手看了眼时间,果断起身:“回家,电视剧要马上开始,”


    席澍:“?!什么电视剧。”


    余晏抿了抿唇,不是很想说,怕那人又嘲笑自己,头也不回地就往停车场方向走。


    “小祖宗,反了,车在东面。”席澍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手腕。


    余晏很自然转身:“我是要去看一眼唱歌的年轻人,唱得挺好听。”


    “我唱的更好听。”


    席澍蛮横无理地把余晏一把揽在怀里,手把进他腰侧,在凹进去的地方故意用茧子最厚的地方去磨,还恬不知耻地揉捏起那块软肉来。


    “说,要不要乖乖住楼上。”


    “你放手!”


    “答应我就放手。”


    “看我心情……”


    第38章 直播时间到


    第二天清晨, 席澍罕见的还停留在家中,躺倒在书房小沙发,修长双腿委屈蜷缩起架到沙发扶手上,巴巴看着桌前的余晏。


    余晏把楼下揭完命纸的画芯取了上来, 准备开始修复观音图断裂虫洞的工作。


    头顶上如实质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 余晏忍了又忍, 才问:“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席澍说:“今天周末, 但是只有上午给放假,下午还得忙案子。”


    “哦。”余晏茫然抬头盯一眼,“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不去床上补觉,缩在小沙发上干嘛。”


    “当然是想看看直播现场,毕竟还没看过。”席澍闭着眼睛说。


    余晏装作相信地点了下头,手上依旧维持冷静。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 并不是都能在, 侵略性极强恨不能吞吃的目光下还能保持稳重的。


    很显然,余晏不是个普通人。


    昨天公司成员操作发布了直播预告, 现在预约人数已经到达三万+。


    上一条分辨假玉的视频都快被冲爆, 宝友们痛心疾首追问为什么不直播,主播是不是出事了。


    公司运营账号的人还特地声明, 主播人情况很好,现在忙自己的三次元事情。


    余晏今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直播, 把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便按下开播键。


    与此同时, 开播通知飞到无数粉丝手机信息栏,大咧咧写着“您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余晏对自己的粉丝体量没点数, 或者说他根本不清楚现代网络这个复杂体系。


    所以画面开始有节奏的卡顿。


    【老师,你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下吗?这么久没有开播, 良心会不会痛。】


    【老师,东西寄到您那边去了,打钱超快!】


    【我看到你桌子上的古画了,今天不许低头修画,不理我们!!!】


    【我就不绕弯子了,快点连线。】


    默默躺在沙发上的席澍此刻取出平板,支到小茶桌上。他不仅要看实时真人直播,还要看屏幕里的手。


    怎么看都好看极了。


    手腕上戴着他买的满水波阴沉金丝楠木串,与碧绿的和田玉珠相得益彰,一圈一圈缠在腕骨上,有种说不出的中式独有的肃雅沉静。


    席澍突然说:“把网络换成流量,你直播间人太多了wifi会卡。”


    这是第一次直播时有别的人会出声,所以这声音被余晏的耳朵自动过滤。


    席澍好笑,加了点声量:“换流量!wifi会卡!”


    把专心的余晏吓一大跳,他抓着毛刷的右手猛抖一下,很严肃说:“不要突然吓人,要是画被弄坏了,我可没办法交代。”


    好精妙绝伦的倒打一耙,席澍尾音被气得变了调:“我说你可别冤枉人,明明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余晏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操作手机更换网络后,就用一种很冷冽的谴责眼神杀到席澍跟前。


    “不许说话,开始直播了,无聊就忙自己的公事去。”


    席澍脸上表情一滞,被他的义正言辞给无奈到了,但潜意识里又他好像天生就该是矜贵的人。


    【大家有没有听到杂音啊,我好像听到有别人说话,别吓我。】


    【是主播家有人说话没错,还是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有别人说话呢,是工作人员吧】


    【宝友们还在吹水呢,我已经把手放在申请键,今天谁也抢不过我!】


    在余晏答应粉丝开始鉴宝后,直播间的人数以指数级的速度上人,瞬间跳到二十万人。


    花里胡哨的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弹出,席澍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都不眨就冲了五万进去,连刷五个金色之心,冲到观众榜第一。


    这会儿,轮到他极力忽视余晏锋利成刀的眼神了。


    手一勾够到桌子上的平板,悠悠然翻过身,席澍吹着口哨想,再可怕的威胁,看不到就不存在。


    这会右边弹上来的是石雕头像。


    十几秒后对面才接入网络,呈现的视频都快抽帧成ppt了。


    余晏低声询问:“是不是网络不太好,如果实在不行联系后台客服帮忙鉴宝,就不耽搁宝友们的时间。”


    这句好比玉皇大帝亲下天条还管用,对面顷刻摇身一变得比电视剧还要丝滑。


    “……”


    余晏问:“要看什么,抓紧时间。”


    “马上,老师。”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刚干完活回来,喘气声粗壮如牛。


    这时右边视频呈现的居然还是荒野窄路,两边是莽莽生长树枝,横七竖八挡在中央,脚底下厚重的黄土地被水泥泞,牢牢吸住每一位行人的鞋底。


    这条小路幽静且漫长,只有望不到头的野枝在迎接路人往深处去。风吹过树叶,哗啦声连绵不绝。


    余晏疑道:“你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那人嗓音还挺有磁性:“老师稍等,过两分钟就到了。”


    【不是,你不会是要探什么废弃医院吧,别给我们宝藏主播干封号了。】


    【每次上网都觉得自己人生平平无奇,你们是一个比一个精彩啊,这又给我干哪儿来了。】


    【这个季节还绿得慌,常绿阔叶混交林,应该是长江流域南部,来自高中生的猜测。】


    【高中生现在不应该上课吗?我请问呢。】


    时刻关注弹幕的余晏,眼疾手快起来不比任何人慢,三两下就翻出高中生的信息,点击拉黑。


    他冷冷说:“学生禁止在学习时间看直播。”


    一道道树枝被连线男子麻利地折断,两三分钟后就豁然开朗,在破落小路的尽头有片开辟出来的地,连土都被特意夯实过。


    彩钢瓦顶的小厂房吸引了宝友们的目光。


    门被紧锁,窗户甚至用铁条钉死了,阴森森的废弃矮房中,南方深林中常年潮湿的墙面爬上了黑绿的青苔,老鼠与爬虫发出的吱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做石雕的商家,想请老师帮忙品品我家雕刻的技术。”磁性男声响起。


    “毕竟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也是直肠子就直说,想借老师账号的高人气给我们石雕厂搞搞宣传。”


    余晏把手往后一背,没什么表示,“你先把石雕放出来看看吧。”


    男人点了下头,三两下把锁打开。


    里头没有灯,仅能借外头的余光照明。


    他有目的性地故意把镜头用手笼住,几步跨过地上零零碎碎的木屑石屑,极其明确找到石堆。


    镜头由黑乍间光明,反馈到屏幕上的是装都装不下的大型耳朵,那由石头雕成的耳垂被拉长至肩,硕大而肥厚,男人的脚在耳垂下竟显得跟儿童玩偶一样小巧。


    上面有一道道痕迹,那是历经千余年风化后岁月留下的独特证明。


    这能是现代雕刻的?


    余晏皮笑肉不笑说:“你把整个佛头照出来看看,有多大。”


    男子说:“很大,有个一米多,老师这可是我们工厂的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才打造出来,您品品。”


    那你们师傅还挺厉害,能活一千多年。


    余晏心中暗讽,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个念头,这现代人是不是进化掉了一部分人,这么明显的套话找买家,把他当傻子糊弄?


    男子见主播没有搭理,就退几步,把整个佛头尽量框在屏幕中。


    但佛头巨大得过分,那怕是这样,也只能出现三分之一的局部。


    佛首庄严皎洁,浩然大气。线条流畅得带出大唐盛世独有的风流,螺发满头,双眼朝上静静凝视,开脸慈祥不失威肃,望之敬而不惧。


    刀刀风痕在佛首面颊中间更似水痕,仿佛在垂泪问询世人,为何要如此伤害它?


    余晏: “……”


    这是典型的唐朝早期佛窟造像,被人切割下来的,他这是在假借卖石雕的名义寻找买家。


    现代人是没有办法凭空想象出古代工艺品的,就如同没有办法想象一千年以后的未来,所以臆造的古董打眼就能辨认。


    男人声音带着明显诱导,他以紧急催促的方式打断余晏思绪:“老师这个佛首造得怎么样,是不是跟龙门石窟那个很像。”


    这时候余晏要是反驳他,说这佛首是老东西就遂了他的意。


    余晏轻揉了下肚子,压着声说:“再看看别的石雕吧。”


    【嘶……嘶……我看不懂,但觉得嘎嘎厉害。】


    【怎么说呢,这看起来玩意儿不像是假的。】


    【楼上+1,我也觉得不像假的。】


    【感觉这人应该是搬山的吧,他好家伙直接把整个佛头给干下来了。】


    “老师,我这儿还有好东西。”男人没轻没重,用手电筒打灯到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块龙纹琉璃照壁的局部,长五十公分,宽两米余,被切割成三块。青绿色的琉璃地,金黄四爪金龙盘旋游走于云雾间、波涛怒海中。


    龙纹身子粗壮,余晏推测应该是明末清初时期的造物,元清的龙会更显纤细些。


    这也不是现代人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说:“东西不错,你工厂里师傅年纪挺大了,估摸着能包养的挺皮光水滑。”


    ——四百年了,这年纪能不大吗?估摸着都成僵尸了。


    男人明显是听出了些嘲讽的意思来,但他不在乎,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要寻找买家。


    “最后给老师看一样吧。”男人说。


    他擅自把镜头打在一块石碑上,那是一块墓碑,上面用楷书雕刻数百字撰写墓主人的生平。


    这块碑底座是一只乌龟,更准确来说是龟趺。碑顶上方有两条盘龙,双龙正中央叼托起颗宝珠,碑雕刻有缠枝牡丹纹。


    这还是个贵族的墓碑。


    余晏制止:“行了,你别展示了,东西都很好,就是不太像活人能用的。”


    【好家伙,这还真是搬山,把人家墓碑的扛出来了,损不损阴德啊。】


    【我算是才看出来,他根本不是做石雕吧。】


    【他ip地址是未知啊,包用了软件。】


    【做贼心虚!肯定是要找买家,还做石雕,你家石雕卖墓碑啊。】


    直播间早已蹲守了多名网警。


    登一下,那人被强制性退出。


    余晏许久没有早上干活,有些不适应,胃抽抽的疼,索性也直接下播。


    “席澍,你是不是得感谢我请你看一场大戏。”


    抬眼一看沙发上连席澍的影子都不见。


    他表情难得有些错愕,怔不到几瞬


    书房外就传来席澍的声音:“辛苦的成先生,帮我们警察同僚又抓到个犯罪分子,所以现在可以赏脸过来吃吃我炖的小米粥吗?”


    余晏撇开头看窗外,迟钝的脑神经才缓缓开始工作。


    原来他刚刚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跑去炖吃的了。


    余晏走出门,看见餐桌上黄澄澄的小米粥,还摆着盘擀面皮和卤牛肉,三四样小菜。


    席澍手心朝上示意:“看你直播的时候猜你没吃饱,垫垫肚子。”


    余晏嘴唇蠕动了几下,半晌才听到自己放软了的声音:“谢谢。”


    第39章 牌位


    席澍插着兜, 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上次不是说了再客气,我就要惩罚你了。”


    对于这种不自量力的威胁,余晏表示:“呵。”


    他眼神懒得放席澍身上,打算享受氤氲着浓郁米香的清粥


    秦地的米脂小米粘糯稠密, 在明清时期曾经作为上缴给皇室的贡品。每年秋收后, 金黄色泛着油亮的小米粥, 会端上每一家秦北关中家庭的饭桌。


    不过桌上这碗明显火候不到位, 没有把米脂给炖出来,汤是汤米是米的,跟黏稠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余晏蓦然佩服起席澍的做饭能力,能把小米粥做成这样,也是需要独特的天赋。


    他放下挑剔的眼光,噙着笑把一整碗小米粥就着擀面皮和小菜吃进去。


    擀面皮也不知道哪家订的,还不错。


    席澍跟他自知之明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说:“怎么样, 席哥特定订的,秦北米脂县产的特级小米, 是不是炖出来米油又多又浓稠。”


    余晏掀他一眼, 心想你大概得去看看眼睛,年纪轻轻就瞎了。


    门口处传来遥遥门铃声。


    “你先吃, 我去看看谁敲门。”席澍天生的敏锐神经被敲动,跟有预感似的打开手机, 目标明确:母上大人。


    被他猜个正着, 手机刚刚由于直播调成了静音,没发现冒出来个小红点。


    [母上大人:听说你最近案件特别多, 连放假都回不了家,我特地请了个西京的大师, 十点半会到你家给你做做法。]


    上方状态栏:10:29。


    很好,席澍艰难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他尊敬的母亲已经学会套路,开始先斩后奏了。


    二十分钟后,余晏自己跑到一角,放任席澍在客厅面对“大师。”


    客厅正中央。


    一个穿着红底配黄纹道袍,手里搭着拂尘的翘胡子老者,在用着怪异脚步在大厅转圈圈。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厄运退!退退!”翘胡子嘴里碎碎念,突然整个人爆起跺脚,眼睛瞪得像铜铃。


    又猛然挥着拂尘像人形陀螺一样转圈,停下来的时候还飘忽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席澍:“呦——,老人家您注意,别摔了,这在我家里摔个正着我可赔不起。”


    余晏脸色极其不明,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放在客厅四周的五帝钱还能解释,可是放茶几上面的掉漆金刚杵。


    ——不是,这难道不是佛教用具吗?


    还没来得及问席澍他母亲给请了个什么人才过来,翘胡子拂尘唰两下突然袭击到他身前,在余晏左右用力一挥。


    他蹙眉,灵敏几步退后躲避。


    “施主别动!这是扫霉运的。”又是唰唰唰用力挥,毛都掉到衣服上了。


    翘胡子鼓弄玄虚:“您面相看起来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本应该是早就埋在土里的人,却被意外横插一脚,有了生机。”


    席澍制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眼疾手快地拍了段视频发给母上大人,质问她究竟哪弄来的人。


    席母懒得点开视频,语音回复:[儿子,这个大师厉害吧,我跟你说这可是全西京收费最贵的大师,我千辛万苦眼巴巴加价才愿意马上出场驱邪。]


    翘胡子开始要点火烧符。


    席澍错愕道:“收最贵的费,杀最冤的猪,老妈,还好你没去搞生意。”


    席母·周女士怒斥:“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老娘我是好心,你还挑起来了了。”


    席澍眼神麻木地盯着四散到地上的符灰。


    “如果他没有带金刚杵和操着奇怪口音或许我就信了。”


    二十分钟后,翘胡子结束了他嘴里的叽里咕噜,将拂尘“咻”往手边一搭,迈着四方步走到席澍跟前。


    “你屋内有小鬼作祟,我耗费精血,破血明灯,接下来一月请佩戴这红绳驱邪。”


    说完就从道袍内抠搜扒拉出一个一看就是淘宝2.99包邮的红绳,他甚至不愿意买个编织复杂的!


    席澍不笑的时候,眼睛是有些威慑的,用快化成实质的眼神让他把红绳放桌上。


    被盯得浑身一震,翘胡子腆着脸嘿嘿一笑将红绳小心翼翼归置好后。


    “这个亲啊,咱们这边做法结束,承蒙惠顾十万块捏。”


    “你说多少钱?!” 席澍不可思议。“大师,我家是开公司的,不是开造币厂的,没有普度众生的乐趣。”


    翘胡子陡然一副被压迫者的姿态:“席先生,我可是拥有纯正茅山道士证的,这个收费已经很便宜了。”


    余晏从角落里钻出来八风不动:“一千块,包括出行费用,不然就去派出所那儿好好说道说道,茅山道士没有驱邪证只有皈依证。”


    翘胡子提心吊胆,颤颤巍巍道;“那那那那还是不用了,一千块成交。”


    鸡爪子一样的手伸到人前,“现金。”


    待到人走后,席澍故作崇拜道:“哎呦喂你可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歪鼻子诈骗人士。”


    余晏懒洋洋道:“别嬉皮笑脸,你上班时间快到了,别因为插曲影响了你每周全勤。”


    席澍一脸被负心模样:“我就知道,你就是下天底下最无情的男人,把臣妾用完就扔。”


    余晏冷声:“滚。”


    “那我真走啦。”席澍戏谑地一笑。


    “快去上班!”


    席澍出门后迅速把笑容放下,他脑中回荡方才假道士说的话,实在是不太吉利了。


    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小时上班。他在路口犹豫不到三秒,就一把方向盘往左打,往西京一座千年古刹的方向去。


    几百年来寺内一直香火旺盛,祭拜的游客和本地人络绎不绝。席母也曾捐过一大笔香火钱祈求家人平安,还硬压着席澍每年都要过来磕头,给佛祖还愿。


    席澍打算给余晏请条正儿八经的红绳。


    寺庙附近不允许停车,他一路步行过去。正中午的时候游客大多聚集在主殿附近,鸟鸣声回绝在幽静的后廊,几只小狸花嬉戏打闹。


    他跟寺内的和尚有联系,和尚早早就在后门处迎他,“好久没见你来了,是不是又有案子没进展,来试试玄学。我跟你说前天有个男的跪在佛祖面前刮彩票,还真给他中了一千块。”


    席澍熟稔地拍了下他:“不是,今天帮人请个红绳,你们方丈亲自开光的红绳串有吗?”


    和尚说:“帮人请开光的东西有忌讳的,是亲人爱人还是朋友。”


    席澍斟酌片刻,觉得在佛祖面前还是得谨慎说:“现在姑且还是停留在朋友关系,”


    “朋友啊。”和尚说,“可以帮朋友请,只是祈福开完光要放回袋子里的,这种东西给亲人请碰到没关系 ,像朋友这种不能碰。”


    “嗯。”


    不过今天寺庙确实安静得有些诡异了,平时正殿都是簇拥的游客,大老远就能听到叽叽喳喳声。


    而今天,狗叫一声都能回荡三里地。


    “今天怎么没人,没年没节的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席澍意外道。


    “这两天我们寺清理老物件,特地停了两天,除了常年布施佛寺的有缘人,游客之类的一概不接待。”和尚身形虽然矮小,但是步子一点都不比席澍慢。


    “什么老物件。”席澍顺口问。


    “几十上百年前的捐赠香火钱的登记本,甚至前人供奉的祈福莲位还在。当年翻新的时候一股脑都丢到仓库里,现在我们理出来重新供奉到新佛堂去。”和尚慈眉善目说。


    席澍也就是那么顺口一问:“哎——那你们翻老物件,有没有找到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和尚喉咙里被呛住,艰难咳声:“你能不能诚心点,像你母亲周施主,每年都特地从隔壁省飞过来给你祈福,咋就没遗传。”


    他谴责的眼神扫了席澍一眼,好像在说不诚心的人来寺庙干嘛!


    席澍理直气壮:“我很诚心啊,我巴不得全天下的神佛都保佑我朋友呢。”


    要不是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和尚高低要怼他一句,读作朋友写作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看了下后殿的墙,压低声道:“我们连夜整理登记本,还真有些事摸不着头绪。就青鸾街的余府知道吗,几十年前可谓是威名赫赫的大家族。”


    席澍下意识回答:“谁不知道余家啊,难不成他们阴魂不散,魂魄还停留在余园景点谋害游客。”


    和尚嘶声怒斥:“佛门净地,不敢乱下诳语,是余家人供奉的一个牌位有点奇怪。余督军夫人供了几年,后面换成了余督军,余督军死后余大爷开始出资供奉,后来余大爷战死他儿子接着供奉。”


    最后神秘兮兮道:“直到现在还有匿名人士捐香油钱供奉这座牌位。”


    席澍身上止不住开始颤栗,莫名其妙的。


    他握紧拳控制:“余家后人出资的吧?到底哪位大神死了,上百年了还一直供着。”


    和尚说:“是余家二爷,余督军的小儿子,看记录说是去野外剿匪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找了二三十年都没影。余家人也是希望已故亲人减轻业障,往生善道,不要迷失回家的路。”


    真的跟见鬼一样,席澍心脏又开始不规律跳动,痛得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住一瞬。


    他短暂喘了口气:“那人叫什么。”


    和尚说:“一看你就是历史不过关,叫余晏,余督军的俩儿子百度百科不都有记载吗,不过二儿子只有个名字。”


    “你……”


    席澍是硬生生才忍住的,佛家净地不能骂人,要不是对相关历史有研究,谁会去记这个偏门东西,能记住他爹的就不错了。


    “余晏……”


    席澍站在墙角下,半张侧脸隐没在影子中,眼角眉梢间透着股不自知的悲戚。


    “你干嘛了,突然耷拉脸。”和尚哑笑:“不会是吓到了吧,你放心好了没有鬼故事,当年战乱找不到人尸骨正常得很,不过余家也真是财大气粗,百年前就几千大洋的捐,在民国都可以买一辆车了。”


    席澍深深叹了口气:“再财大气粗的家族都被历史碾作了尘,现在余家后人还不是得低调迁居到别地。”


    两个人一路闲聊,没几分钟就到了游客止步区,里头是和尚们修行打坐生活的地方。


    和尚从包里勾出串钥匙开门。


    “现在一家人的牌位都供在寺里,也算是团聚了。余家满门忠烈,连牌位供奉到寺里时间也差不过几年,余晏供友人,余夫人供余晏,督军又供余夫人,一个个轮着下来。”


    席澍不知为何,瞬间捕捉到那句“余晏供友人。”


    他制止和尚要推门进去的动作:“余晏供了谁!!!”


    “牌位都没整理清楚,我哪儿知道,那本子上这么多年过去被虫啃成筛子了,也就是余督军有名气我们才推断出来几位。”


    和尚使上劲,一把推开席澍搭在肩头的手。


    “我给你去拿红绳,等等。”


    千年间大大小小修缮过几十回的古刹,墙皮都透着鲜亮。


    碧瓦飞甍、金殿巍巍皆换了新模样,透着一堵墙可以听到阵阵诵经声,夹杂着几只野猫低叫,本该是能抚慰人心的。


    席澍却觉得心尖绞痛得要波及五脏六腑,像是活被打下地狱用油锅翻了又滚,拳头紧握青筋暴起都难以抑制。


    直到和尚的平和声打破僵持。


    “红绳给你,还有几颗金转运珠,希望你的友人诸事顺遂。”


    席澍强制自己冷静说:“谢谢,钱替我转给方丈。”


    “捧着布袋去塔那边绕三圈吧,保佑你的朋友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第40章 原主父母


    绕佛塔是有讲究的, 要顺时针绕圈,自古传说绕塔时嘴上虔诚念着偈语,可以明善恶果报,祈求家人朋友平安。


    不管灵不灵, 总归是世人对于美好的追求, 所谓好的就信, 不好就不信, 主打一个随心随性而为。


    席澍从前都是走个过场,毕竟他曾在分局大放厥词:我是唯物主义的的科学战士。


    虽然结局是被方局暴扣,高斥要是过年放假加班就全怪你这句话!


    此刻却双手捧着布袋来到佛塔前,风一吹,连衣服都开始哆嗦起来,他却洋起虔诚而炽热的眼神,脚下步履轻快, 嘴里有节奏的念着和尚刚教的偈语。


    青灰的塔砖承载了千百年人间的万缕夙愿, 现在席澍也成了其中之一。


    一切的程序走完后,他才来得及补充句:“能让我看看余晏的牌位吗?”


    和尚根本不需要思考, 一口回绝:“不行, 佛门重地外人禁止入内,我们还没完全整理好, 等一个月后会重新供到新佛堂的,你到时候再来找找看。”


    席澍把布袋揣兜里, 脸上伪装出来变扭的温和瞬间不见, 冲和尚随意一笑:“那再见,我走了。”


    和尚:“……”


    他承认自己差一秒就要破了出家人的修行, 有时候跟这种富二代打交道挺难的,要不看在人美心善周施主的份上, 席澍会被他直接踹出大门。


    席澍说:“多谢大师,就不多留了。”


    “赶紧走吧你,少打扰我去干活。”和尚巴不得,赶忙挥手示意他走人.


    这时,余晏换了套睡衣,打算中午午休一阵,然后再起来修画。


    好死不死,一串铃声打破了他的计划。


    余晏目光都不多给两个,直接按掉。


    他对有些人午睡时间到处骚扰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拍了下新换上的羽绒被,钻进被窝里头。


    果然科技改变生活,余晏翻了下身,昏昏沉沉地想,他困得都快失去意识了。


    父亲思想在个别方面格外执拗,譬如床一定要睡老式花梨木雕花大床,洋人的垫子太软了,会把腰睡坏。所以他就在硬得一头磕上去能撞死人的木床上睡到了三十岁。


    那些乱七八糟的意识逐渐归于沉静,他在即将睡着的时刻,耳边再次猛然炸起铃声。


    余晏捂住被生疼的耳膜,脸上冷淡得仿佛世界欠他一条命,紧接着跟X光射线一样的眼神找到了目标:手机。


    显示: [成闵]


    原主父亲,倒真的出乎他意料,毕竟当时他们跟甩蟑螂一样,迫不及待跟原主撇开关系,现在突然联络有什么目的。


    余晏挺好奇,所以他接了,还没等他出声,声控里就传出迫不及待的声音:“小安,现在有空吗,来老宅参加爷爷生日会,现在马上来。”


    哦……


    余晏琢磨出一些味道来,突如其来的宴会邀请,不是有所求,就是不安好心。


    ——总不可能父爱突然爆发,临时临头通知假儿子回家看看吧。


    时间过了老半天,当成父以为是电话被挂了时,才乍然听到传来低笑声,男声温和且非常体贴补充道:“您年纪大了有些痴呆,我能理解的,我现在就过去老宅。”


    “痴呆”本人眼角不自觉抽动下,一套劝他的说辞突然被连锅端走,就这么简单答应了?


    他清了下嗓子:“好的,全家都在等你。”


    余晏不太想搭理他扯淡,直接挂了电话,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去衣帽间换衣服。


    他来到现代这几个月,刻意不去提原主死之前的事,但不代表他忘了。


    正所谓狗急跳墙才能找到破绽,能慌不择路到在他身上套近乎,成家必定是出了事。


    打车到上次来的公馆,花了不过二十余分钟。


    宴会厅某处早已三三两两围在一起。


    “听说你家抱错的那个孩子今天也要来,好笑死了,等到被警察查上门才知道挽救。”


    说话的男子面白体肥,活像那发面馒头成了精,还是发酵过度版本。


    成闵无奈地将这个蠢弟弟推远点,白眼恨不能翻上天:“就算警察查到,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成老二被这句话掰直了片刻腰椎,嘲笑道:“哥,还得你脸皮厚,当初都要买凶杀人了,还不怕影子斜呢。”


    “你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小安我们养了二十年,也是有感情的。”成闵右眼皮乱跳。


    成老二怪里怪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骗了。放心哥,你被抓了的话,我会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的。”


    “你!”成闵气急败坏打算给他一巴掌,身后却传来稀碎声。


    ·


    “来了。”“小安好久不见变化好大。”


    余晏信步走到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身前,眼角掠过他阴沉疲惫的眉眼,坦然问好


    “爸,几个月没见,您和妈还有弟弟身体还好吗。”


    他一句话扔下掀起万丈波澜,大家面面相觑,几十人大厅莫名沉静下来,皆面面相觑,这话说得有艺术,几个月不见。


    ——明明是养育多年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也有感情,这不是暗示成家父母的冷血不负责吗。


    余晏像是不知他引起的一片喧波般,转过身对着成老爷子继续话道:“是拍卖行秋拍的明代彩漆嵌金麒麟纹笔,听闻您于书法一道上颇有造诣,给您的生日礼物。”


    老人开口:“劳你破费了,小安,有什么事跟爸妈好好谈,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好的,爷爷。”余晏嘴角微微勾起。


    成老爷子带着老人家独有的缓慢说道:“既然要回家就要懂规矩,平时尊敬长辈,兄友弟恭,友爱幼辈都要做到。你没成家也不好一个人在外面住,这几天就搬回来吧。”


    余晏就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笑,“爷爷,我想跟爸妈单独谈谈可以吗?”


    成闵求之不得,连忙道:“好好好,我们去小房间里聊。”


    小房间里头


    余晏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成父迫不及待说:“哎呀小安,你知不知道最近警察又上我们家门啦,说他们调查到什么越南人,在你坠河之前最后出现的画面就是在那人车副驾驶上。”


    他故意用为难地语气,轻轻安抚了下余晏:“爸爸这些年忙事业,也不知道你交了什么朋友,肯定就是乱七八糟的外国人带坏你,害得你一个想不开就要去跳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警局跟警察交代清楚,不然警察同志误会了。”


    余晏的脸轻微调整了点角度,看上去借着身高俯视成父,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是这样吗?警察还说了什么。”


    顶着余晏冒丝丝缕缕寒意的目光,成父点了根烟迫使自己坐稳:“警察同志让我们周一去警局配合调查工作。”


    他眉头紧的跟用皮筋绷住般,还要干巴巴笑了声:“还说村里头抓到了A级通缉犯,是个人贩子,在人贩子的通讯记录本里有个电话号码的实名信息是我。你说这怎么可能扯到我们头上嘛,我堂堂一个企业老板,电话号码早就不是私人信息,也不知道现在警察怎么办事的。”


    这才图穷匕见,余晏指节敲了两下桌。


    他们面临的困境看上去很棘手,又是牵扯到买凶杀人又是说拐卖事件,但又很简单。


    毕竟买卖同罪目前只能说是呼吁,多的是被拐卖儿童找到亲生父母后,还仍旧跟原家庭更亲密。只要没人起诉,花点钱控制舆论,那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他们不仅要余晏不追究拐卖儿童这件事,还要把越南人嫁祸到余晏身上,扰乱警方的判断。


    不过这算计虽然看上去愚蠢,却恰好捏到了原主的软处。毕竟知子莫若父,原主被他们养了二十多年,性格应该是柔软好说话的,父母一番哭泣道德绑架,说不定还真会答应。


    可惜好说话的原主已经命殒渭河了。


    余晏架着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子背后,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那么耷拉着眼皮,敲在桌上的声音听得成闵心慌。


    几个月不见,那个软弱的儿子,好像换了人般,成闵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你的直播我和你妈妈都有看,说实话我们家都很感动你的进步,现在开的公司有声有色的,更为你感到骄傲。”


    “但是飞得再高的鸟也得有个栖息的地方,你听爷爷的,明天就搬回家里,我让你妈妈多做点补的东西,看完你都瘦了。”


    很好,抒情路线。


    余晏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明天就搬也太仓促了,说来不怕您笑话,您跟我绕一大圈的目的是?”


    成父大概也没想到人不接招,“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当年爸爸妈妈是看你可怜才买回来的,二十多年也花了不少钱。警察同志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如果说买孩子的事被查到,请你出具谅解书。”


    “唔——”余晏手撑着下巴,有些意外他的直率。


    顿了下后,他才装出急切的痛心样:“您放心,我肯定不是没良心的人,爸妈养了我二十多年,花的钱不少。”


    成父一颗心吞回到肚子里——跟他料想的一样,这个从小就重感情的软弱孩子,都不需要他废多大力气,就成功解决。


    只要再疏通疏通关系,把越南人那事给处理了,这件事也就平稳过去了。


    他心想着,成聿安也就这点好,一点都没沾到成家人的冷血,不过这种人是干不成大事的。


    然后余晏就在房间里被迫听了他一小时感动肺腑的大论,从出生换纸尿布到初中住医院照顾。


    上演完依依不舍的父子苦情大戏后,才走出成家大门。


    他出来后想到什么似的,给席澍拨了个电话。


    “席队,能请问您一件事吗?”


    席澍一边翻着案子卷宗,一边回他:“什么事随便问,对了我今天特地去寺里给你请了条转运珠红绳,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余晏忽略他无关紧要的话,问:“如果是私底下的录音可以作为证据吗?”


    是的,余晏在现代这段时间,把手机的全部功能都熟练掌握了,在进房间的那一刻起就打开录音功能。


    席澍:“发生了什么。偷偷录音可以作为证据,但是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是录音设备合法,比如手机录音笔之类的是合法设备,窃听器针孔摄像头就是非法的。第二是主体身份明确,有明确的名字称呼。第三是谈话形式中不能有套话威胁侮辱的方式,第四不能经过任何剪辑。”


    他浪里浪气一笑:“记住一句话,问就是我手机不小心按到快捷键设置的自动录音了,我当时不知道,过几天才整理手机文件才发现这段录音的。”


    余晏在四下一扫,成功拦到辆出租车,故意吊人胃口:“看来我的录音应该符合条件,就把内容作为答谢你的礼物吧,我想你一定会满意的。”


    席澍连翻纸的动作都轻柔了,眼角眉梢洋溢着恋爱的酸气,英俊的脸侧都泛上红:“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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