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床
“席队, 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周贺与席澍并肩离开分局,已经是下班时分了。
席澍摸了下鼻子:“说不太清,总感觉心里头慌慌的。”
他径直打开车钻进去,“希望今天不要再看到你们的脸了。”
周贺心有余悸说:“我也是, 再加班得我得英年猝死。”
现在五六点钟, 正是下班晚高峰期, 西京的高架桥可谓是荤素不忌, 电动车都敢硬生生逆行,席澍被迫被堵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迫切想跟楼下邻居见面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电动轮椅横插在桥一侧,他一拍喇叭“滴——”
“西京这交通还有救吗?”席澍咬牙切齿。
等到顺利把余晏接上车,已经是半小时后。
余晏自然而然就往后排座位上钻,席澍出声:“我可不是司机。”
他这是发哪门子脾气
余晏不吭声,在背后眺他一眼, 无奈伸手打开副驾驶的门, 系好安全带。
“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在看见他时, 席澍在路上眉眼间那股低压的戾气霎时散开, 戴上一种彬彬有礼的外壳。
席澍心中纳闷:为什么见到他,心里头那股邪火与飘忽都莫名安定下来。
“中餐吧。”余晏看着他眉间微蹙的痕迹, 故作不知。
席澍也没问他去什么餐厅,打着方向盘, 车掠过大街小巷拐进一家偏僻的小别墅前。
“这家餐厅是南方菜, 味道还不错。”
余晏下车时,安全带的开关按钮非常不配合的卡住, 他抿着唇按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我来试试,副驾驶平常坐的人少, 所以可能不太灵敏了。”
席澍倾身压过去,半路上却撞到细腻温热。
席澍被撞得猛然一悸,原来是余晏的正要缩回去的手。
他一下没了声音,粗暴地把安全带从阀门里拔了出来,“好了。”
看着席澍拔完安全带,有些急促的下车,余晏低头呼出口气,手间摩挲了下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带着茧子,有些粗糙。
也不知道他在慌乱什么,余晏没多深思。
这是个僻静的地方,甚至于不像餐厅。厄瓜多尔铺了满墙,嚣张地将门遮掩在阴暗处。
余晏以挑剔的眼神扫视——还算不错。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自然花香。
席澍一派成熟地板着脸,用力拉开椅子,在地板上划过难听的“滋”声。
“请坐吧,成先生,我预定了几样菜,你看看有没有要加的。”
十足的绅士做派。
余晏轻撇一眼,用手托了下下巴:“都不错,席队还蛮了解我口味。”
席澍被他这句话硬生生梗住,也解释不上来,好像脑子里潜意识就知道要这么点。
他故意一笑,语气不太正经的说:“这不是跟成先生有缘分吗。”
伸手从包中拿出打火机与烟,他熟稔滑动火机铰链,习惯性甩了甩烟叼在嘴边,将火机怼上烟头后。
在对上余晏那双木木直盯他的眼神。
席澍悻悻把烟掐灭,“下意识,不过成先生不抽烟是好习惯,男人能控制住不抽烟的少。”
余晏看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看多了因为大烟醉生梦死的人,也就不敢碰了。”
等下?大烟是什么说法。
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吧,跟香烟区别可大了。
席澍狐疑道:“你说话怎么经常文里文气,跟上个世纪的人一样,不!跟民国人一样。”
余晏在桌底下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抽,“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们学文博的免不了沾染点习气。”
“不过我可严正声明,大烟和香烟是两码事。”席澍说。
余晏轻声应:“好……”
点完菜之后,席澍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包装好的一只手表。
他带着风度说:“说好的答谢礼,这可是找人从上海中古市场淘回来的,以后麻烦你的地方还多,所以你可以想要再要个礼物,比如今年产的劳力士。”
不是他说,他表柜里随便一块拿出来都能买一百只这表了。
余晏将表接过,放在手心慎重的抚摸,认真说:“这个就好,不需要别的了。”
他对待这表的态度,比起是收集古玩,更像是对待阔别多年的老友,眼底漾着难以捉摸的一抹哀切。
席澍忍不住出声打断,“上菜了,多吃点。”
他们这个地方,其实是私人会馆,平时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但对于席澍这位一大串品牌的顶级vip来说,一句话的事。
两位女侍应生:“先生,这是您点的清蒸黄鱼,红膏呛蟹…”
“谢谢,放这儿就好。”余晏说。
他把蟹肉放到嘴里,矜持地小口小口品尝——不好吃也就吃一点点。
尝到嘴里的味道,余晏楞在了原地,朦胧的记忆从纱中破出,熟悉到眼眶泛热,这味道和母亲从浙江带来的厨子做的太像了。
新鲜的蟹膏在明晃晃炫耀他们可能阵亡于上桌前一个小时。余晏从伸舌头小口小口试探,到大口大口塞进去。
席澍靠于椅背,一脸魇足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吃饭。
他突然问:“你有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毕竟你一个人过孤零零的,又不会做饭,又不会照顾自己。”
“年代久远,恐怕已经找不到。”余晏心头一惊,喝了口汤掩饰。
席澍意识到这句话有点扫兴,转移话题:“既然成先生你不会做饭,那我勉为其难可以同意让你晚上来我楼上蹭饭,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当我的专属顾问,随时为我解答文物相关案件的问题。”
这话可真是霸道极了,作风强硬且理直气壮的把这件事定下。
且,席澍今天的反应莫名有些奇怪。
余晏暗自忖度,为什么他能知道自己喜欢的菜式,机缘巧合?他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这四个字。
他一悸,百千种心思萦绕在心中,又把它们藏匿在表面伪装的和煦中。
余晏直白说:“席少爷还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是请厨师上门。”
“咳——”席澍有种男人的自尊心,笃定道:“我做饭可好吃了!”
余晏像是听进去了,点头:“那有机会我试试。”
席澍缓慢敲着果汁杯,开口说:“马上就有机会的。”
·
此刻丢在餐桌一侧的手机嗡嗡震动。
余晏拿过来看了一眼,举到席澍面前:“你的电话,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硕大的两个字:[方局]
席澍脑门上的青筋猛跳,恨不能把整个手机丢到河里装听不见。
故意等了快一分钟才接起来:“方局,您老又有什么事。”
方局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前面小周打电话说你不接,我跟你说会给你申请半个月的年假,能不能有点为人民奉献的精神。”
席澍咬牙:“你!果!然!是有案子来找我,我都快住局里了还不够奉献,你怎么不叫老许老王那几个人呢!”
方局理直气壮:“全分局除了实习警就你一个单身人士,而且你是他们的领导,领导就应该以身作则。”
席澍无奈:“说吧,又发生什么了。”
方局说:“周贺说给你发微信你不回,你现在开车去趟下郅县,县里派出所接到通知会配合你。昨晚上通宵突击审讯,他们交代还盗了一座下郅县的战国大墓,现在估摸着还在洞打得差不多了。”
“席澍,你记得去保管库房领一把枪,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他们组织内部很有可能携有枪支弹药。”
有枪!那性质完全就不一样,盗墓最近几年判刑很少有超过十年的,但是有枪最高可以判到死刑。
席澍脸上那股吊儿郎当立刻收起来,正色说:“我马上去,文物部门的人有什么说法。”
方局冷声说:“这案件,我们不能立刻通报文物部门,他们清点文物的时候,发现一件永乐青花扁瓶上面有编码,我想办法借隔壁市的研究员过来用。”
余晏听着漏出来的声音:“………”
唯有入库盘点过的文物才会有编码。
席澍眉头一拧,霎时意识到这个团伙的触手与规模远比他们所预估的还要更广。
他们究竟是买通了一线考古工地的工作人员,还是博物馆管理盘点文物的库房人员,抑或者是某一级别的领导?
不得而知,所以不能打草惊蛇,一旦通报文物部门,消息就不由把控。
如果只是底层喽啰倒还好,怕就怕是某位有职称的教授领导。
他牙底泛上来一阵阵酸,肃声道:“方局!我这里认识一名文博硕士,也是鉴宝师,他可以临时当我们的顾问。”
方局不疑有他,席澍背景雄厚,如果不是本人固执要在一线岗位,他恨不能把这位祖宗供起来,天天坐在局里当吉祥物。
“人品上记得把关,赶紧出发,争取把人逮个正着。”
席澍骤然抓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假兮兮的抱歉:“哎呀,真不好意思,破坏了和成先生的晚餐,咱们现在得出发去下郅县了。”
“…………”
把擦干净手的湿巾丢在一旁,余晏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少装,要走就赶紧出发.
天公不作美。
乌云低沉翻卷,看着是要马上下雨的样子
席澍驱车在国道上一路狂飙,油门踩到一百二十码。
——这是最高限速。
车轮碾过污水积蓄成的水坑,溅起一片花。他暗自低骂一句,车到手就没有干净的时候。
余晏正生疏地用手写输入,回复夏沣之发来的信息,说是ip文创有眉目了,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洽谈。
他也只能无奈回:过两天。
谁知道这一趟下郅县之行要多久。
余光扫到席澍的嘴里嘬着从一侧掏出来的棒棒糖,他妥帖说:“想抽烟就抽吧。”
“咳……”席澍诚恳的说,“感谢体谅,开车不抽烟确实撑不住。”
他点着烟,狠狠吸了口,又极其缓慢地吐了出来。烟雾缭绕在他桀骜深邃的眉眼中,好似凛冽寒风将面孔雕刻地锐利。
余晏手撑在车门上,下巴轻轻搭在手中,斜着头幽幽地探着他侧脸。
眼神似叹谓,更似缅怀。
那人冷不丁来一句:“刚刚看你用手写繁体字,怎么不用拼音。”
他的目光直直撞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似是开玩笑一般问着玩,眼底却带着犀利的探查。
“文博系的专业书都是繁体字,用习惯了,很多生僻字用拼音要找半天,手写反而更快些。”余晏就着歪头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出早就打好草稿的答案。
“是吗?”席澍说完后就不应声了
他就静静地开车,目光涣散放空,有一口每一口的叼着外国烟,上头的烈。
他半点不信。
·
“我真服了,10月跟速冻一样,突然就冷下来,还得苦哈哈在室外。”
“这还不是命苦,毕业赶紧跑路转行。”
墓道合计长百余米,深近二十米的幽深墓坑底,点缀十几个着从头顶包裹到脚底的不明人士。口罩,外套一应俱全,生怕露出一丝皮肤来。
考古工地如同建筑工地一样,有着赤裸裸的食物链:见不着人的领队,指挥的实际老大执行领队,编制人员,而后是技工和当地民工,倒霉的底层实习生。
实习生们跪在地上,趴俯撅着腚,伸长手清理殉箱里的尸骨,依旧是屈肢葬,手脚皆被束缚住埋入,有的头骨与身躯分离,有的额头骨正中央有个黑洞。
而这样的薄箱错落分布有十个,比起墓底那数米长的巨型黄肠题凑,显得渺小无比。
秦人有殷商遗风,好巨墓大陵,规模远超同时期的周天子陵与姬姓公国墓。
林燕艰难起身,捶捶腰打算休息几分钟再清理骨骸,眼睛极尖窥到小学弟狗狗祟祟在够老师送给她高达五百巨资的手铲。
大怒,高声斥:“嘿忒!放肆,小瓜皮,你想干嘛。”
零零散散分布的不明人士们纷纷将自己手里的骨头放下起身,回头吃瓜,
小学弟在众人眼光下哆哆嗦嗦,讨好笑道:“学姐,我就想试试钛合金手工打磨的考古手铲,跟工地发的挖起来有什么区别。您这看起来真精致,比我们的轻一半多,哈…哈哈…”
林燕翻了个白眼,骄傲道:“那肯定的,不然这几百块不白花了,你少碰。”
上面有些骚乱声,他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探方负责人站在顶上焦躁地怒吼:“快上来,天快黑了,下班,等会有领导过来问话。”
“熬,好的。”
·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快到目的地。
下郅县战国墓葬群考古工地。
待到两人凑近保安室,透过玻璃看趴在桌子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将脸埋在胳膊里的庞大身躯后。
席澍用力“砰砰”敲了下保安室的门,严声:“还睡呢。”
保安如同被点了任督二脉一样,硕大的身躯一抖,迅速抬头装作很忙的样子,一面匆匆说到:“领导领导,我是在看地上掉的东西。”
忙到一半,眼角瞄到二人,像是有些不对劲,凑近了眯着近视眼仔细一打量,登时间笑容凝固,虎目圆睁,翻脸比翻老婆购物车的速度都快。
“什么人,这里是考古工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说实话他站起来近两米的威武个子乍一看挺唬人。
“你们领队没说我要来吗?我是常安分局刑侦队长席澍。”他挪揄道。
保安急忙慌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眼神像是要把两人从脑子里挖出来。
“熬”老王用力一拍手,“嘿嘿”笑:“你等我把领队叫出来。”
领队远远眺望,价值百万的奥迪就这么泊停荒芜破烂的考古工地。
他一脸谄笑迎上去,斟酌道:“席队,没想到您来这么快,我们都没准备好招待。”
“不用招待,过来干活。”席澍说。
领队立刻收敛情绪:“是这样的,您说这儿有伙盗墓贼盘桓没错,昨天晚上有村民说地都震了下,估摸着就是盗墓贼已经钻好孔,开始投炸药开炸了。”
“我们根据县志推测,墓葬应该是在东北侧那山头里。”领队指了远处一座山坡,他呆在县里快一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席澍说:“麻烦您晚上能跟着我们指路吗?”
领队一口答应:“没问题。”
·
现在才七点多,远远不到盗墓贼夜出的时候,席澍在县里宾馆开了间房,两个人休整下。
他把外套脱了丢在床上转头说,“就剩这间空房了,不介意的话就跟我将就一晚上,介意的话也没辙。”
幸好临走前余晏特地要去家里收拾换洗衣物,不然席澍一想到要钻到墓里的衣服第二天还得穿,汗毛都要竖起来。
余晏的手机里的信息此刻跳个不停,夏沣之一连发好几条庆祝。
[老板!!我们之前帮忙放您账号上的直播切片火了,现在一百多万点赞!]
[对了之前您收来的西周玉饰,有一位藏家联系公司说是有眼缘,想要收这块玉,出价166万,这个数字吉利,您看看出不出。]
[还有好几个广告商家联系公司,想跟您合作。]
[您今天晚上有空直播吗?]
余晏本来想用手写输入,但某位警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奈转换语音。
“藏家可靠吗,不可靠我不出。”
“什么广告,发过来看看,今天晚上没空直播。”
夏沣之回的很快。
[藏家在古玩圈子里评价还算可以,您要是同意我们就开始走转接程序。]
[食品,服装,还有饰品类广告都有,我先帮您筛选一遍。]
[老板,您有空跟我说,开视频帮忙过过眼,我摸不太准玛瑙珠子。]
席澍见他低着头忙了半天,才舍得把那矜贵的头抬起来,不阴不阳道:“成先生现在事业做起来了,是大忙人。您直播间每天那么多人看,真不好意思还把您拉出来。”
余晏抬头搭理他一眼,仿佛在谴责他的喜怒无常。“说来我忘记把打赏还给你了。”
什么打赏?!席澍隐晦地谴责他一眼:“你看看,又跟我客气,我这是作为朋友给你捧个人场,好让他们知道你有人撑腰。”
他说:“我虽然不涉及古玩行,但我外公沉浸多年,这是个保守又排外的老行当,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在,水深得很,牵扯的钱权不少,你一个突然爆火的直播肯定会得罪同行,你都愿意大老远舍命陪君子,我自然要回报。”
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余晏倏地哑口无言,从容应他一句:“那就谢谢你了,席澍,说来你是帮我良多。”
“不用谢。”席澍潇洒地挥挥手,“你有事先忙,我在床上躺会儿。”
“好。”
余晏点开微信回:[现在有空,可以视频。]
一个视频通话邀请立刻弹出来。
夏沣之把镜头对准桌面,手上带着白色文玩手套抓了一串玛瑙珠串。
“这是一个藏家摸到公司门口,说是家里最近困难,想卖了换现金,我看不太准,像是红山文化期夏家店的高古红玛瑙珠。”
这珠串打磨得很粗糙,大小粗细都不一,确实符合早期文化的制造水平,边缘能看到由于技术打磨不到位留下的棱角。
但土沁有些不自然,看着镜头里的东西,孔洞处有些发黑。
余晏耐着性子说:“这应该是内蒙古赤峰那儿仿造的中古玛瑙珠,年代比较久了,是几十年前的,但绝对不是红山文化期的玛瑙珠。”
夏沣之叹气:“这仿的也太像了,那人义正言辞到把我都糊弄过去,要是真的红山文化期我们也不敢收,超出交易年代了。”
“青铜器都不收,收些近些古钱币,明清瓷器之类允许交易的古玩,不要作违法的事。”余晏冷着声吩咐。
那股气场顺着手机颤得夏沣之一抖,正色回应:“好的老板。”
电话刚挂,床那头的席澍嗓音低沉传来:“成老板忙完了吗,忙完就上床休息下,养精蓄锐晚上抓人。”
县里的宾馆,最好的大床房也只有一张床。
余晏向来镇定自若地脸上出现呆愣的表情,看着霸道占据一半床位的席澍,修长的睫毛如同飞鸦扇动,精致无暇的面孔如同清溪被雨波动,裂出些许缝隙。
席澍身量高,一米九的大高个,健身房和警队训练里跑出来的标准男模肌肉。
——原来百年后的人都这么开放吗。
他懒懒倚在床上,在心里偷笑,故意拍了下空着的一半,露出难以言喻又微妙的表情。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
第22章 破绽
那张床其实挺大, 一米八。
余晏在心中纠结徘徊了几十个来回,把身上外套一脱就坐上去。
——他说的对,反正都是大男人,从前民兵行军打仗时, 几十个人睡一个大通铺。
床的另外半边也陷下去, 余晏身量一米八在北方也算高的, 但骨架量感小, 一打眼就知道是个文人。
尤其是在身形结实强硬的席澍身边更为明显。
他此刻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顺着轮廓勾勒出背脊宽厚,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肌肉,没有丝毫赘余,这是实打实在警校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把两人丢在床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余晏躺倒在枕头上,整个人还要刻意蹭到床边沿。
“你再往边上靠就掉下去了, 我是会活吞了你吗?”席澍声音低沉, 带着些笑意。
“………”
余晏欲言又止,往床中央挪回去, 嘲讽反问:“你这么习惯跟别人睡吗?”
“天地良心, 我这辈子也就在警校读书的时候跟舍友一起睡过。要不是警校军事化管理,强制性要求住宿, 我必定是要在学校旁边买栋房住的。”
席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个花花公子是不是经常跟别人一起睡觉。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比老爹冤枉他在美国读初中飙车, 被暴揍一顿还大的冤屈, 勉强维持平和说:“我至今单身。”
余晏扯住被子一角,盖上肚子, 翻身含着笑:“谁管你谈没谈过恋爱。”
“行吧。”席澍故意用遗憾的语气,“我认为朋友之间互相了解还是很重要的。”
床那头的人传来闷闷声音:“订个晚上九点的闹钟, 我怕真睡着了。”
这话题转移的可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席澍鼻腔里哼出些声音,也转身躺倒。
最近分局加班时长快创下今年记录,两三分钟后就传来平稳有力的呼吸声。
余晏其实并不困,只是车坐久了缓缓劲,他在听了几分钟的呼吸声后,蓦然坐起身,肆无忌惮地盯着席澍的脸。
那眼神极为柔和,像是小心翼翼呵护失而复得的旧物,缱绻而哀切。
神使鬼差的,余晏食指点上了席澍的眼角,那熟悉的触感像是在心间一碰,细细麻麻的酸楚溢上喉间。
“席澍。”这句话声量低到微不可闻,随着一口气叹出去。
席澍眼睛像是感受到痒意,睫毛扑闪了两下,余晏像被电一般迅速缩回手,末了自嘲着重新躺了回去。
人一沾上枕头,什么困意都来了,余晏呼吸声也逐渐均匀低沉。
不一会儿。
闹铃急促地响起,连带着嗡嗡震动把席澍从梦里撞了出来。
他揉了下太阳穴,梦里的内容记不太清了,蒙了一层暖光,依稀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温馨的梦,他好像跟个小男孩在爬银杏树。
他不疾不徐起身,打算先洗漱完再叫醒余晏。
几分钟后。
“起床……”,席澍几分钟后打开卫生间门,看到床上景象后,戛然而止。
余晏睡得把衣服都蹭上去大半,虽然削瘦但身上附着一层薄肌,白皙得仿佛未经受风雨的洗礼,流畅的脊椎透过单薄的皮肉凸起,顺着往下两旁有小巧的腰窝点缀。
席澍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目光飘忽地转移到一角。
等下!
他干刑警一线向来对细节过目不忘,又仓惶转头,瞳孔颤栗地盯着后心处一道浅棕色的伤疤。
他身上也有两道一模一样的,是枪伤。
当年从反社会劫匪手中抢走人质,获得了青云直上的机会,也获得了去不掉的两个伤疤。
这对他来说是男人的荣誉。
可是,成聿安的人生轨迹被他扒了个底朝天,一个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正常人,身上怎么会有枪伤,位置还是在九死一生的后心处。
这么严重的伤,必定需要长期住院才能恢复,而资料里显示他从未住过院。
席澍脚步不由控制地走进两步,张嘴想要出声,却发现整个嗓子被堵得严实。
你究竟是谁?
那些奇诡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想法纷纷涌上来,席澍一哂。
——亏自己还是个警察,从小学到大学强调的唯物主义白学了吗,这世上哪儿有鬼。
之前从第一面就觉得不太对劲,再三核验过,无懈可击到让他被迫打消一切怀疑。
他所接触的人,看起来单薄,实则如同松竹清峻不阿,拥有哪怕是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甚至于笑迎狂流的坚韧力量。
而不论是从前一面之缘,还是资料照片都显示他应该是个有些自卑,顺从,唯唯诺诺的人。
一个更荒唐的念头冒出来,他难不成是五十万?!写繁体,对网络上流行用语一概不知,还经常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一般来说最荒唐的就是真相,席澍倒吸一口凉气,可dna是怎么对上的呢。
“嗯……”床上的男子快要醒了,唇间微张,发出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起床了,成先生。”席澍整理好情绪,凝视着他,沉着声说道。
余晏眼睛霎时睁开,心有余悸地猛然坐起身,喘着粗气,眼尾被红意浸染,眸间眼珠透着清亮的润意。
他哑着声:“几点了,席队。”
席澍不动声色地朝床边逼近,随意回着:“九点半。”
“那得赶紧起床了,派出所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余晏翻开被子要坐起身,电光火石间一股巨力劈头盖脸地把他双手禁锢住,不由反抗地困在床头。
席澍仗着自己力量大,整个人侵身压得他难以反抗,带着嘲意与玩味地低声说:“成!聿!安!你背后怎么有枪伤。”
不带一丝掩饰,直接切入正题,席澍有足够的资本让他不需要任何委婉。
还没等人回话,他下半脸蛮横地压到余晏耳边,那挺拔的山根在余晏脸颊留下一道痕,两人鼻息带出来的热气彼此交融,连心脏搏动的声音都砰砰一致。
余晏没有反抗,顺着这股力就施施然坐倒在床头,慢条斯理问:“席队这是怎么了。”
“这可真是不巧,我一出来就看到你衣服被蹭上去,那一道疤正巧就撞到我眼睛里,你说说一位守法好公民怎么身上会有枪疤。”席澍笑得很虚伪,那一道道鼻息打在余晏耳垂上。
余晏心中暗骂:……真是百密一疏,这人长猫眼了。
“我没有记忆了呢,席队。”他不慌不忙应付,眉间微蹙,手腕被箍得难受,无措挣扎。
席澍下意识就松了手上力气,沉声:“失忆?不论你是颅脑损伤还是生理缺陷导致的失忆,都不符合医疗上失忆症判断。连轻度失忆容易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你都不符合标准,可不是不知道某些经历就能叫失忆的,先生。”
“你顶替成聿安有什么目的。”
余晏挑眉,正经地瞎扯:“孤魂野鬼,附身谋害苍生。”
……不仅有猫眼睛还有狗鼻子,嗅着点影子就查上来了。
余晏的睫毛扑闪扑闪,弯出优雅纤细弧度,扫得他脸颊有微妙痒意。
席澍下结论:“这世上哪儿鬼,你老实主动交代,我尽量保你,要是出来以后没了活路,我作为朋友可以勉为其难的养你一段时间。”
身上带着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压迫感,余晏仰头避开那人刻意凑过来的唇角,如天鹅颈一般伸长脖子,露出纤细脆弱的喉间。
他笑说:“什么进去出来的,席队想象可真有些天马行空,您别拿我开玩笑了,真记不得。”
席澍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救世主一样的手机铃声终于垂怜响起,余晏点头示意:“估计是领队或者派出所的来找你了。”
席澍歪头觑了一眼,吊儿郎当道:“这次救得了你,下次我看谁来救你。”
这才缓缓松手,拖着步去接电话。
是派出所的人通知准备就绪,把在山头上的人说有动静。
·
导航一路七拐八拐,轰轰开上荒山。
崩——
整个山都天摇地晃,就似地震一般,坐在车上的两人都感受到明显的震意,浑身麻了一下。
“又在炸了,看来他们也知道情形紧迫,打算速战速决。”余晏说。
一般来说盗墓贼在确定地点后,会用洛阳铲之类的工具打个深数米的小洞,把炸药装进去表层炸出个洞。
在底部土层中再投放更大剂量的炸药,把底层的洞炸得硕大,而外层的洞仅有半米宽。
动静这么大,应该是第二次投炸药,爆破底部的洞。
说来投炸药也是个需要老道经验的活儿,新手干不了。既要爆出足够的空间,又不能把墓葬炸得稀碎,通常都是团伙中核心成员,常年下地的才能干。
席澍这时也不管限速,一脚油门轰到底,这辆八位数的奥迪终于发挥了他恐怖性能,防弹轮胎在被打爆的情况下依旧能以八十迈的速度行驶几十上百公里。
“来了,来了。”金林大老远就看到他们对长的车,挥手示意。
“砰——”
车门被毫不珍惜地用力关上,席澍大步流星走过去,“山路都派几个人把住。”
派出所刑警中队长立马迎上来,态度恭谨地跟上级说话。
“这是画的现场图,我们发现了三个盗洞,最南边是30米,相隔26.8米处又发现一个地势下塌的地洞,然后这儿西边麦地里有块地势下陷,过去看也是盗洞。”
席澍立刻指在现场图一块圈点处:“我们现在是在这里,他们在炸第四个洞。”
中队长附和:“您看得真准,他们不像考古人员投鼠忌器的,到处乱炸,找不准就换个地方再炸,这三个盗洞相隔时间不一样,下面应该是个墓葬群。”
“几个月前就出现盗洞,动静这么大,为什么现在才开始侦查。”席澍冷声质问。
中队长慌忙解释:“我们查了五个月毫无进展啊,破一起盗墓案件所里奖金是四万,我们拼了命白天黑夜的摸查,但那伙盗墓贼就像知道我们进展一样,一点线索没给我们留下。”
一位俊雅的男子从车上出来,他淡淡问:“知道进展?盗墓贼大多文化水平低,手艺是拜师传承,要真有手段何需为贼,躲躲藏藏。”
席澍脸色瞬息万变,盗墓贼没有,那盗墓团伙上面的人呢?一整个派出所全部警员出动,在金钱的驱动下仍一无所获,放出去谁敢信。
他按兵不动,松了紧绷的脸,“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分局的人已经安排进山里各个出口把着,这次总不会跑了。”
中队长诺诺应两声,看到余晏后疑问:“这位是?”
“我请来的考古顾问。”席澍自然道。
“哦哦,老师好,还是席队本事大,市文物局的人就来了两回,您还能把人半夜请过来。”中队长捧着他说
席澍没解释他具体身份,也就默认了。
金林接到消息后,手舞足蹈,活跟一夜暴富般冲过来:“席队,里头消息传过来,发现人了,什么时候实施逮捕。”
“现在。”席澍黑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沉着的威势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你先在下面等着,等我们把人逮住了,再去墓里探探。”他转头对余晏说。
余晏眉眼中有一丝微愠,“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人把他当成什么瓷娃娃了,他父兄都是军人,好歹小时候也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
“别闹脾气,之前的事现在先不提。”席澍心底有些理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泥捏的人,手腕现在还泛红。
余晏目光犀利,如同猛兽嗅到猎物一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得会会他们。”
“我哪里是怕你给我们添乱,我怕你出事。”席澍说。
余晏轻笑安抚他:“走吧。”
席澍被这一笑,顿时哑口无言,像是猛烈火焰硬生生被水包围扑灭,统统憋回肚子里.
一行四人直抵盗洞现场。
“报告席队!巡逻队员把人堵个正着,好几个人还在洞里头爬上来。”埋伏在一侧的刑警看到席澍立刻正色汇报。
“老杜!”中队长虚飘飘地抖着声音,颤巍巍指着一排抱头蹲地的其中一位。
“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会被抓,是不是误会了。”他不可置信地问。
刑警更纳闷了:“他不是盗墓贼吗?我们赶到盗墓现场的时候他正跟着一起挖土呢。”
中队长哑了声,哆嗦着手指收回,“他是我们派出所的刑警老杜,综合管理一队副队长。”
老杜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不让自己的脸漏出来分毫。
席澍走到他面前,步伐沉稳无声,却如同死神最后的宣告,带着恣肆的低沉气场,吐出几个字:“你是公职人员?”
老杜整个人发虚,浑身细细微微地战栗,“我!我!我是迫不得已的,我家里欠了很多钱,他们说只要我配合行动,就能分红,可以分几十上百万,我从警二十年都没有赚到过这么多钱啊。”
席澍抱臂端详,“每个人被抓到的时候都痛哭流涕着说迫不得已,我不负责拯救你们,我负责送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老杜十几年都在警务比武竞赛中拿前三,他见装可怜没用,骤然奋起一搏,从裤袋里抄出一把枪。
“蹦”“蹦”“蹦”
声音密集地渗透波及,如同遥遥听到摔炮的声音,细微且沉闷。
席澍陡然神色巨变,条件反射从皮夹里勾出枪支上膛,目标准确直指老杜额头。
中队长一面厉声呼喊,想要将声音波及到远处不知情的警察和考古队员耳中。
“有枪!有枪!所有人准备。”
分局刑警,派出所民警,巡逻队员顿时训练有素地严阵以待,有配枪的掏枪,团团包围住老杜,一步步积压他的生存空间
老杜自知天罗地网之下他肯定逃不掉,人嘛,总会抱有微弱的希望。
见他一个晃神,席澍几不可查地挪动几步,一个夺步而上,纵身拽住他双臂,脚猛地一踢把枪踢落。
老杜十几年的擒拿手也不是盖的,奋起直搏,趁机一拳直轰到席澍眼前,席澍动作灵敏只被擦到些许,钢筋一般的双手狠狠爆发硬拉着他一个过肩摔,压制到在地上。
几名警员一拥而上,
他喘着粗气说:“中队长,这就是你的好手下,还盗墓贼神通广大,是你们内部人员出现腐败,消息被漏个彻底,能抓得到吗。”
中队长哑然,这是他并肩作战十多年的战友,却背刺整个中队的兄弟,出了这码事他们中队起码今年内没有任何的表彰和升迁。
“老杜在局里关系很好,是个本分的老好人,就是爱打打麻将,怎么会是他。”
“本分?”席澍捂了下发热的眼角,“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家把我杀人放火写脸上的。”
“你没事吧…”余晏的声音很轻很慎重。
“害,我能有什么事,你可真是小瞧我,当年我千里追杀持狙击枪的犯罪分子都安……”
在余晏直直盯着地目光中,席澍声音渐小——掺杂着无奈的眼光。
他这什么眼神?!!!席澍跟发现新世界界一样。
余晏解开袖口,一步一脚印像是要踏在席澍心上,那平时日不显山不露水如刀锋一般的寒光扑上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泛着如玉般凝动,可又迸发硕大的力量,将席澍的头不容反抗的拧他他眼前。
那手指轻揉触上席澍的眼角,丝丝隐痛传来,余晏危险地眯眼,含笑说:“在我面前,席队就不要装了,”!!!!!!!!
席澍心里头顿时火山撞地球,他他他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对我,他他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他的气息在耳边如同重锤一般,顺着耳道钻入大脑皮层,刺激着神经不自控地兴奋。
不行!男人不能被压制,席澍仗着自己体型优势,一把禁锢住余晏的手:“成老师,这是,什么暗示。”
余晏温和说:“席队,我要下墓里看看了。”
转身而去,留席澍呆愣愣站在原地半晌。
艹!他一定是妖精化形.
这里是距离地面十一米深,盗洞底部。
可见其规模之庞大,很有可能是某位秦公陵寝,底部炸出来的盗洞宽有近两米多,散落许多黄土。
“这是他们从墓室里清货时清出来的土。”余晏说。
中队长应着:“那就是蓄土的地方。”
余晏耐心回:“他们叫做蛋。”
“哦哦………”中队长附和。
席澍粗略估计:“这墓规格真不小,该有十余米吧。”
他弯腰走在第一个,举着手电探路,非要求余晏夹在中间。
余晏低声说:“秦公的墓并没有严格遵守周礼按照东方列国按照阶级一层一层递减,秦国君与卿阶级墓葬规格是断崖式悬殊。”
“秦始皇巨大规模的墓葬早在春秋就有预兆了。周人不崇尚鬼神之事,而秦人先祖是商臣,有殷商遗风。殉葬与大墓都是殷商习俗,到了秦献公才彻底制止活人殉葬。”
“那殉人怨气怪重的。”中队长走在最后头,摸了下竖起的汗毛,新鲜的尸骨他不害怕,那几千年前老祖宗的倒真会毛骨悚然。
席澍:“别瞎扯,科学民主懂不懂。”
越接近墓葬中央,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木香。
余晏粗粗辨认:“这是黄肠题凑,墓主人是秦公没错,就是不知道是哪任秦公。”
他们盗洞打得很准,直抵甬道中央,正前方就是中室,左右各有一个耳室,余晏估摸着通过中室后头还有个后室,
木头腐朽得很厉害,用手电打过去也是黑漆漆一片,陪葬品都被黑色包浆覆盖住。
一般来说左右耳室存放的都是陶俑陶鬲之类仅限于陪葬用的明器。
“我滴娘嘞。”中队长被角落里一根白骨吓得魂去半条,“这这这…是陪葬的人吗?”
“………”
余晏咬牙冷冷道:“陪葬殉人一般在二层台,这儿是椁室,估计是以前死这儿的盗墓贼。”
“呜——”中队长脚都打着虚,
椁室中头箱被洗劫得差不多了,隐约从黑泥中透出来狰狞的饕餮纹,应该是漏下的青铜器皿,还有七零八落散落着发黑的骨头,也不知道是古代盗墓贼的,还是被盗墓贼丢出来墓主人的尸骨。
角落里被土掩埋着葬玉,是龙纹镂空玉璜与碧色云雷纹玉圭,余晏看着土的痕迹新鲜,推断是这伙盗墓贼翻动的。
古代盗墓贼不要玉只喜欢金银,金缕玉衣都是只抽走金线,不要玉片。因为玉是贵族才能佩戴的,他们出手就是不打自招。
余晏把两块玉片交到中队长手上说:“这座墓葬虽然古代就被扰动过,但青铜器和玉都没动,估摸着这伙人把青铜器都掳走了。”
中队长顿时喜笑颜开:“好嘞!谢谢老师。”
——他们派出所的表彰还是可以期待下的!秦公青铜器可是一级文物,量还大,这伙人没个十年出不来。
第23章 直播
昨夜到家时天已经擦亮, 等到余晏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熬夜醒来头疼得好似要裂开,心脏有些闷,余晏艰难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处。
他低声暗骂席澍那个冤家, 把他好端端的作息折腾的一塌糊涂, 白天睡晚上醒。
等到冷水泼到脸上, 他才艰难从困意朦胧中扯出, 今天是他约好跟林州院长见面,得把修复好的宋画交付给他。
匆忙收拾好,他才勉强赶得上与林州约的下午三点钟。
今天是工作日,大学里学生的数量远比他上次来得要多,或三五成群的闹着,或耷拉个脸浑身散发怨气。
还真是让他颇有些怀念曾经在北大读书的日子。
白天与先生们谈沧海鸿鹄之志,救国时政之方针。晚上埋头苦读文章, 时间根本不够用。
那些诚挚的少年气, 让他不由得一路上都眉眼俱笑,脚步轻快地领着古画走向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内。
林州泡茶正招待客人, 秦地书画协会的会长与拥有私人博物馆的顶级藏家, 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友。
书画考古圈子小,问一圈都能扯上关系, 不是你师叔就是她同门,是个格外讲究派系人脉的圈子。
比起其他同僚, 他算是学者难得的暴脾气。
毕竟他们那个年代, 再刺头自命不凡的主儿,跟着导师鞍前马后磨炼两年, 扔出去诚然一副儒雅学者的样子。
林州笑眯眯地啄口茶:“马上那学生就要来,看看他修的画怎么样。”
藏家平日里以馆长自称, 他叹说:“我不抱太大希望,西京的书画少,远不如北京南方修复经验丰富,实在不行送帝都去修复。”
“送帝都去还回得来!那边博物馆擅长拖时间借展,一借就没有归期了。”张会长撇了下嘴,砰得一下把油滴盏放在木几上。
“咚咚咚——”
“说曹操曹操到,西京这地界就是邪门,不能背面说人话。”林州扬声,“请进——”
推开门的男子,半面身子都被柔和的光笼罩,一身清俊贵气,步履优雅地走进办公室,点头示意。
“师伯好。”
林州招手示意,给他介绍:“坐过来,这位是书画协会的张会长,这位是长亭博物馆周馆长。”
余晏清浅一笑,平和不失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张会长好,周馆长好。”
两位老人家都是近六十岁,并没有染发,发丝黑白交杂,蓄了点文人胡,一看就是文科学者。
“师伯,这宋画我修复好了,您看看。”余晏把卷轴铺展开,不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三人脑袋齐刷刷凑近,扶着他们的老花镜像是要把两只眼睛都钻进去。
书画修复有三难,一难揭画,二难补虫蛀裂断,最难就是补接笔。
虫洞失去颜色的地方要再次补色,这极其考验修画人的书画水平与审美,毕竟后世审美不足修复翻车的例子古今中外数不胜数。
个中高手能做到“四面光”,即上下左右的角度皆看不出有补过的痕迹。
所以古画修复一直是修复行业最难,不仅仅考验技术,还要求修复师了解原画笔法画意走势,不亚于再次创造一副作品,
“好!这画修复得好极了,且原画只是无名氏的练笔之作,水平不高,你补的这几笔更添神韵。”
周馆长虽然不是专业出身,但他过过手的物件数不胜数,眼睛养得极刁。
张会长沉浸此道几十年,可以说是在墨水堆里活了大半辈子,“这笔势我瞧着有些黄老遗风,后生可畏啊,这是你自己修的吗?”
余晏慢悠悠说:“是的。”
“好天赋,真不像年轻人的手艺,那些拜名师学了二三十年的都没这本事。”张会长捧着这副画爱不释手。
看向余晏的眼睛里透露出奇异的光亮,“我瞧着你手法像黄老,你老师是不是黄老的徒孙,我引荐你参加书画协会,这等人才不收入囊下可惜了。”
余晏抿唇,在脑中冷静想:我老师就是你口中的黄老。
不过这可不能说,去世百年的人是他老师,说出来别人以为你癔症了。
他也不明说,委婉默认:“您过誉了,老师为人低调,不愿我在外头报他名号。”
张会长了然大笑,轻拍他肩头:“黄老的山水前两年在保利还拍卖了一亿两千万,他门人却极为低调,不显山不漏水。”
“我先前还信不过老林,说把那副千手观音图送到帝都去修。”周馆长说。
这幅画是他委托给林州帮忙找修复师,千手观音开脸细腻,极富想象力,四十二手眼皆持法器。画风瑰姿艳逸,用色秾纤得衷,是极少见南宋具有印传佛教遗风的观音菩萨。
仅此一件的真品,但由于书画破损就不具有观赏价值和金钱价值,他最近跟苍蝇一样满世界找修复师接手。
“你放心,我出价绝对不会低,能劳烦您来给宝画修复,我也就放心了。”周馆长向来对有水平的修复师尊敬有加,他是真心爱护祖宗遗宝的藏家。
多次亲赴各国拍卖行把国宝拍回来,上个月刚捐了个被切割走从日本拍回来的龙门石窟佛头。
余晏并不在乎价钱,碰到心仪的珍品,哪怕是不要钱都会妥帖修复,也算是些书生意气。
“能看到您要修复的画吗。”他思量半晌道。
周馆长把手机相册打开,屏幕朝向他。
“这是手机拍的,您要详看的话随我去长亭博物馆,我俩也可以就着清茶长谈,我想我们定是志同道合之人。”
余晏乍见古画,如同醍醐灌顶般全身心都被牢牢勾住。
馥郁的用色,瑰丽的想象,唯有古代文艺巅峰时期的宋朝才能诞生出,明清再难见如此细腻灵动的开脸。
“我接。”他哑声笃定说出。
林州是个性情中人。
见促成这次修复,恨不能仰天大笑:“我就说你俩有缘分,我说修好之后定要借我送西京博物馆一展。”
“哎——”周馆长抚他灰白小胡子,悠悠扬扬摆起架子。
“谁说要借你了,我还要摆我博物馆里作镇馆之宝呢,西京书画佳品少,那些藏家们看到指不定怎么羡慕我。”
“嗤。”林州见他还端起来,“爱借不借,人我也不借了,小安,咱不给他修。”
几个老头子跟顽童样闹起来,余晏忍俊不禁,也不顺着他说:“您二位啊,可别拿我寻开心。”
“老林,你这建盏不错嘛,柴烧强还原仿古的,胎弧度很饱满,多少钱哪儿买的。”张会长眼尖,瞄到林州小气巴巴藏在抽屉里的幽蓝乌金盏。
“之前我在窑口直播间买来到手发现是电仿柴的玩意儿,没把我气半死。”
“呸!你别盯上我的东西,我也是直播间买的,他们产地南平窑口师傅都是在直播间直销,八成都是假柴烧外地釉,要很难淘才能淘到真柴烧,我可不跟你说。”林州得意洋洋炫耀。
“一百八的纯手工真柴烧乌金盏哦。”
张会长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太便宜了,要知道纯柴烧瑕疵率几乎是70%,师傅想要回本基本柴烧定价都在三四百打底,釉面等级高能去到上万。
“什么直播间发给我,要我说现在年轻人折腾的直播可太有意思。”张会长说。
“对了,聿安你是有在直播鉴宝吗,之前我学生给我发了个有趣的鉴宝视频,我看着像你。”林州想起来问道。
“是的,师伯。”余晏平和道。
林州称赞道:“以这种方式宣传文物也好,年轻人有个说法,叫什么出圈!你把鉴宝做出圈,很多圈外人也会开始关注文物和背后的历史。”
“对对!先加个微信,约个时间来我长亭博物馆品鉴品鉴。”周馆长是个爱才的人。
余晏适当露出后辈应该有的受宠若惊,“周馆长的藏品应该不会差。”
林州撮合坐在一侧暗自审视余晏的张会长,“老张,不是要介绍他入书画协会,一起加个微信。”
张会长也颇为满意这位踏实儒雅的年轻人,“看来今天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小。”.
晚间回家时,打开直播手机的后台信息999+唰得漫上来,粗粗一看大多数都在催他开播,也有少数戾气十足的粗口骂他。
余晏不以为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轻笑一声,就同忽略蝼蚁一般划走。
按下,开播。
人数砰地一下直线飙升,连带着屏幕都卡顿住。
【祖宗,您等待的主播终于上线啦。】
【那啥,我承认我是被声音和手吸引来的,从来没看过鉴宝直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这是鉴宝直播又不是鉴鬼直播,能有什么要注意的。】
弹幕刷得太快,余晏来不及看清就迅速消失,他说:“你们消息发慢点,看不清了,今天不修画,就开半个小时。”
【老师,您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0度的话,什么叫就播半小时,不要啊!!!】
【我就猜到今天不修画,老师平日修画都是在早上直播的,我得上课偷偷刷手机。】
【鉴宝吧,鉴宝吧,老师已经准备好练了几十年的手速了!】
余晏在看到有些人说上课偷偷看,眉心一蹙,温声正色道:“学习机会不易,好好珍惜,莫浪费在我这无意义的直播中。”
他翻了半天,冷着脸果决把那个说上课偷懒直播的孩子拉黑,“控制不住自己先拉黑了,毕业后再看。”
【遵命!我不是学生,我是打工人!】
【哈哈哈哈哈哈原谅我笑的好大声,老师凶起来莫名幻视长辈,笑死,有点怂。】
【我………已老实,小声说:我有小号。】
开了直播连线后,余晏翻到最底下的人,那是个红毛断眉还带个唇钉的超潮流男孩,祖宗理解不了一点。
点击同意。
右面画面弹出来的是好大一张脸,红色的头发已经褪色大半,半黄半红稀稀拉拉,还用发胶打得朝天炸起,嘴唇两侧各有一个老大的唇圈,穿着破洞牛仔衣。
“………”
本人比头像中的图片还要炸裂,余晏欲言又止,他觉得那两个大唇圈有点西游记里的牛魔王,好好的家境偏要穿破烂衣衫。
他先自恋地在镜头面前摸两圈脸,才依依不舍双击反转镜头。
那是个四进两厢的建筑,歇山顶,脊处脊兽鸱吻背刹俱全,出翘飞檐如凤凰展翅,下坊雕龙画柱,恢宏精气的建筑,顺着双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厅堂顶部竟纵深有十几块匾额。
日头照不到的地方压抑的昏沉,木头腐朽大半,只有遗存的牌匾与楠木得以窥见昔日繁华。
典型的南方祠堂。
男子兴致洋洋说:“老师,帮我看看这个建筑值多少钱,有个大老板联系我说要把整座建筑整体拆走到私人景区作景点,里面还有好多银币啊,金首饰,清代的衣服之类的,我都数不清您帮我估估价,我怕那老板坑我。”
“…………”
余晏莫名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话锋一转声音很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子理直气壮:“祠堂啊。”
【我看不下去了,有没有大神能扒出他父母联系方式,杀千刀的败家子连祠堂都敢卖。】
【牛,为了钱什么都不要了,以后你家在亲戚面前别想抬起头做人。】
【疯了吧,敢卖祠堂,你最好是开玩笑的。】
【在南方祠堂很重要的,你搞节目效果吧,被发现非得抽烂你。】
【我就知道晚上能看到好东西】
第24章 直播!
男子对弹幕视而不见。
他径自举着镜头绕祠堂一圈, 把木构前后左右都照一圈,“听老人说是明末就建成的,那个老板给我开了三千万,我上网也查不到这个价是贵不贵。”
得, 这人还算有点脑子。
三千万现代要复制这个建筑都不止。
整个建筑以楠木构成, 用料硕大, 现代已经很难找到这么粗的楠木作为立柱了。
余晏说:“你进祠堂里面我看看。”
随着镜头, 建筑内部恢宏精气,立柱顶上有花瓣纹方形斗,斗承托大梁,纵向分布的十几个牌匾有着进士,理学名贤,兵部尚书等先祖们曾获得的恩赐。
这也是光耀门楣的来源,十几个牌匾如山巍峨压得人喘不过气, 平添一股威压。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鼎食之家, 列祖列宗在上了,这几百年堆积的压抑, 怪不得古代人怕跪祠堂呢。】
【等下,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我就是这个县的!!之前路过过。】
【楼上, 赶紧想办法联系到他家老人,这太离谱了。】
男子自顾自绕过一堆牌位, 到了后堂, 从镂空雕花的木桌下面,使劲拖拽出来一个褪色起皮的硕大木箱。
他坐在地上, 用铁线捅了几下,没几分钟, 民国旧式小锁就叮当落地。
他打开木箱,年代久远的合页发出摇摇欲坠的“滋”声。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套整齐的头饰,点翠工艺的嵌珍珠宝石簪,既有用金丝攢成盆花式,也有福寿纹,红珊瑚仿蝶式。
零零散散数出来竟有十几件点翠饰品,且规格不小,要知道现代禁止杀害雀鸟,在拍卖场上点翠饰品属于畅销品。
他把点翠随意扔在地上,下面是一套仙鹤补子的赭红袍,明朝时期的官员常服,但是保存得不是很好,角落处有些腐朽断丝,虫蛀发霉的现象。
余晏欲言又止:“这是明朝一品文官常服,你先祖官不小。”
出了个败家子,也是先辈不幸,上天保佑,他余家可别出这种不肖子孙。
下次找个机会打听打听。
【md我承认我仇富了,这哪儿是衣服,这是满屏幕的钱。】
【明朝的史料特别详尽,一品大员肯定有记载的,看到估计棺材板都掀开来。】
【………保存得这么隐蔽,明代官服保留下来不容易的,你祖宗肯定是冒死藏起来,你背着家里人卖了不太好吧。】
男子下手粗暴,不客气问:“老师,这些发簪,明代常服值多少鱼。”
由于平台敏感词,余晏用鱼代称钱,来源于古称铜钱为鱼伯。
余晏不欲报价,随口道:“七位数。”
完整的明朝时期一品官服,基本都在博物馆了,比如孔府旧藏算是明朝服饰大全。
未经宗族同意私自售卖,将来的官司麻烦后患无穷,也不知道得是多手眼通天的老板,敢接手这座祠堂。
猛然把镜头一颤,男子语气里都带着欣喜若狂:“哎呀!!!要发财了。”
衣服底下是几本族谱,和满满一整箱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男子毫不怜惜地把族谱丢到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撕裂开油纸,露出银闪光锐气十足。
竟是一整箱的银币。
“这些银币我看图案都不一样,有些是袁大头,有些龙啊别的奇怪图案。”
【woc,你是谁家后人啊,别人鉴宝都是鉴几块十几块,你这整整一箱。】
【家人们!我成功联系上老家县里的人,他们说去通知这个家族的老人家了,正开车赶过去。】
【突然很期待ing,】
余晏蹙了下眉,只简单应他:“你拿几块出来我看看。”
民国时期,不同地方省份独自造币,导致同一时期能出现十几二十多种货币,民国钱币也是钱币圈的大头,个别孤品价格屡创新高。
男子一抓一大把,天女散花样摆在地上,镜头贴得很近,连沟壑里泛黑的细节都详尽。
大致扫一圈,余晏简短判断:“第一个盘龙是光绪二十四年机械局造,两把麦苗中间有三横的是湖南省宪一元,正面是小汽车的是贵州小汽车价值最高,袁大头是民国十年造。”
他蹙眉深思,这么多省份的银币掺杂,他先辈要么是专门收藏银币的,要么就是走南闯北时攒下不少。
男子急切追问:“值多少钱呢,老师。”
他功利心如此重,余晏故意吸两口从饮品店点来的桃子奶盖果茶,拖延时间。
自从上次楼上邻居给他带了一杯,余晏惊为天人,隔两天就要点一次。
果然后人们对于食物的开发是无穷无尽的。
见连线的人还在不慌不忙地喝奶茶,男子害怕家里的老人发现,开始急躁起来,态度也不怎么好。
“老师!你赶紧跟我说多少钱,我还有急事呢。”
余晏慢悠悠说:“每一块价格都不一样,你这么多我得慢慢报价。”
面上一派无辜,眼睛极其友善。
【好好好,直播在线人数又冲上十万了,谁懂啊,有种看着自己宝藏直播间长大的感觉。】
【他家里人怎么还不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他的下场了。】
【看到大家都不懂历史文物,都是过来吃瓜的我就放心了,不然显得我很蠢。】
【啊啊啊,看老师一本正经的调皮,受不了了。】
坐在他新买的人体工学椅上,余晏斜倚一侧,话锋一转含笑问:“冒昧问下您姓什么。”
纵使后人没落到卖祠堂赚钱,但先祖威名赫赫,他或许有所耳闻。毕竟他这样的人家出身,背下各地家族势力是必修课。
男子巴巴转移话题:“您先帮我看看银币吧。”
【说道喜欢收藏古建筑,我好像知道是哪位大佬了,也有可能我猜错了,南方周姓那位?】
【我就知道评论区里有神人!!】
【我猜也是,他景点里用一整个玻璃房罩住了从山西拆来的宋构,好大手笔。】
【我懂了,景区里好多建筑都是清构明构,我说怎么风格迥异,会在一个景点。原来是拆来的,这得怎么拆啊,一整个挪过来没工具能装下吧。】
【肯定是找人测绘,把每块砖木的位置标记好,拆分运过去再组装啊,怎么可能整体运,目前还没科技能跨省运一栋几米高的楼。】
还没来得及继续拆油纸,镜头那方就传来轰隆的发动机声,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
画面突然剧烈摇晃,男子瞳孔顿时缩小成尖,哆嗦着说:“爷爷,你们干嘛。”
看不见人,传出浑厚的老人哑声:“好你个杀千刀小兔崽子,要不是村委会跟我说,是不是第二天祠堂就没了!!”
而后手机“咚”一声摔落,晃着后只能看到祠堂木顶。
但是传来的声音惊悚而凶悍。
“啪”“咚”“啪啦”
是硬物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大牙发酸,汗毛直立。
怒斥声不绝于耳,伴着撕声裂肺的哀嚎。
“你还有脸活在世上,我打死你一了百了。”
“上学不好好读书,跑出去混社会。”
“撒女内,现在赌博输了,把主意打到家里祠堂。”
“啊——,熬——,救命啊——”
“咔。”,一声微小的脆响后就是撕破长天的长吼。
【妈妈,什么玩手机!我在看直播教育节目,非常健康。】
【听得我害怕,这得多大劲,别打骨折了吧。】
【南方人发言:他值得。】
【笑死我了,兄弟们,谁报信这么迅速,我这辈子都想不到能在乐看刷到大型收拾孩子现场啊。】
余晏是故意不断线的,用手支着下巴,微眯眼,嘴角上扬眉眼具笑地听着男子哀嚎。
他绕有兴味说:“期待你下次再连线鉴宝。”
手机里席澍的信息弹出:上楼吃饭。
他心不在焉地顿了顿,说:“今天就下播了,有想要出钱币的可以联系店铺客服。”
【?老师,现在直播才二十七分钟我数着的,我还要看!我要闹了!】
【谁给你发信息了!我听到手机短信声,谁!诱惑你。】
【我已经定位到你家位置了,上次连线就是你害我我兄弟被抓的是吧,等着吧 。】
【等下!楼上混进一句不对劲的话。】
余晏没在意,站起身就把直播挂了。
顿时漆黑一片.
楼上。
小区是一梯一户,刷卡才能到指定楼层,席澍昨天给了他张卡,。
门是半掩着的,方进门,鲜香爽辣的火锅味霸道从餐厅得铺张到客厅,又呛又香。
余晏打量一圈,只看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扫地机器人。
扬声问:“人呢?”
从房间里遥远传来席澍声音:“你找个地方坐,我换件衣服。”
余晏迟疑地低“唔”声,换上早摆好的拖鞋,进门。
席澍大抵是个精致主义的人,客厅餐厅随处可见的香薰蜡烛和郁郁葱葱的绿植。
以黑白灰为主的装饰平添温馨,他这套跟自己这套布局大差不差,都是统一装修的样板房,个别软装布局有些区别。
三面墙的落地玻璃,全景窗俯瞰整个西京。
席澍穿着高定衬衫,走出来。
“我们先去吃火锅吧。”一本正经且义正言辞。
余晏说:“你穿这身白衬衫吃火锅,有点容易弄脏吧。”
理了理仔细打理过的碎微分刘海,席澍笃定:“不会。”
刚走到餐桌前,还没开吃,一滴油就崩到席澍身上,明晃晃的一团红油
余晏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不会?”
席澍:“……”
他吊儿郎当一笑,转移话题:“小问题,这件衬衫去年的款了,也就家里穿穿。”
“好。”余晏嘴角隐晦地挂上微笑。
正宗的川式火锅咕噜咕噜地欢迎大家动手。
余晏嘴上矜持:“谢谢席队招待,坐下来一起吃吧。”
却相当不客气坐下了,调了个香油蒜泥碟,开始下肉卷。
席澍眼神不自觉错开。
狡黠得像只狐狸,吃到好吃的脚尖会不自觉翘起。
将袖口挽起,坐到对面:“味道这怎么样。”
余晏这才惭怍道:“啊…席队忘了你,我给你调个料。”
席澍下意识:“叫我席澍就好,咱们勉强也能称得上朋友,不用那么客气。”
“那好。”
“嘶——”余晏吃不过三秒,就被潮汕牛肉丸烫得眼眶都盈泪。
席澍蹙眉,舌头跟猫一样不能吃烫,自知之明都没。
拿出纸巾放到他下巴处借着,言简意赅:“把东西吐出来。”
余晏仍在那儿斯哈斯哈,强忍着淡淡道:“没事,马上不烫。”
席澍眼神微暗,不容置疑的将人脸掰正,轻轻一捏,用手指压住喉咙。
压着声:“吐出来。”
这是个命令感和强制性很强的动作。
余晏只觉不停上涌着反胃感,喉咙无力地吞咽,舌头不断推拒修长的手指。
“你……我吐。”
席澍这才施舍一般松开手,盯着人把肉吐到盘中,有条不紊地取了张湿巾,将指节擦干净。
他的舌头被烫得红艳。
席澍感受到久违的失控感。
余晏面无表情的模样,质问道:“席澍,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关心好朋友,帮个忙罢了。”席澍好无辜的模样。
余晏不搭理他,瞥他一眼就低头涮菜吃。
席澍理亏,知道刚刚冲动逾越了朋友之间的线,心底没来由的烦躁,怎么好像每次碰到他都会有种莫名的冲动。
一定他作为身份未知的嫌疑人,所以自己是警察应有的敏锐。
席澍装作不在意试探:“成先生…不!这位先生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余晏抱着双臂靠在餐椅上,四两拨千斤对视。
“成聿安。”
第25章 神秘包裹
客厅内万籁俱静, 两人对视间火花四射。
片刻后,席澍放松表情说:“先吃饭吧,等我找出证据,看你还嘴硬不。”
余晏挑眉:“拭目以待。”
席澍夹一筷子肉塞进嘴里,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后脑勺, 咬牙切齿地劲道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火锅底料炒得很鲜香, 不像是自家买火锅底料做的味道, 更像是老火锅店里的。
他喝了口酸梅汤解腻。
“对了,合城分局的蔡队你还记得吗,他托我感谢你,栏川中学确实蹲到了嫌疑人同伙,整个盗墓走私团伙的结构警方已经初步掌握,只不过案件保密原则,不能跟你详说。”
“有进展就好, 冒昧问下, 下郅县那伙人是什么情况呢。”余晏用纸巾擦干净嘴。
席澍说:“盗大堡子山和秦东陵的是同一批人,那些人跟盗下郅县的人合作过, 算是有利益牵扯。盗墓团伙通常是有人发现大墓后, 才招揽一批同伙商量盗掘计划,并没有固定的成员。”
“这个走私人牵扯出近百盗墓贼, 现在上面非常重视,要求今年之内务必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
余晏正色说:“你不觉得他们最近太猖獗了吗?就像是后面有人一样, 同时盗掘数十座规格不低的王陵, 甚至有的是立了文保碑的文保区。”
“真聪明。”席澍笑着称赞。
“警方掌握的消息是,有一股境外势力出资, 以高昂的美金购买文物。嫌疑人的家中搜出一个内存卡,把他们去过的由唐至西周的墓葬及文物图片, 分门别类,像是要供人挑选。”
余晏手撑在桌上,蹙眉:“可以透露境外势力的信息吗。”
席澍不说话了,眼底闪着精光,附身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案件了?”
“好奇。”余晏微笑。
我信你个鬼。
席澍板着脸说:“目前抓到的人都没资格联系他,只知道都称呼他作考林斯先生。”
余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轻声问:“是Collins吗?”
“豁,你英文还不错嘛,不过那些盗墓贼哪里懂怎么拼,连考林斯都是口口相传,说话还有口音,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席澍目光如犀利如鹰,试探道。
余晏撑在桌上轻轻摩挲手指,垂眸片刻后,轻描淡写:“没听说过。”
才怪。
考林斯这个姓,民国时在洛城古玩界可谓是大名鼎鼎。
坑蒙拐骗的大古董贩子。
偷盗,砸碎切割佛头,骗村民廉价出售青铜器,他们手底下那群洋人可谓是臭名昭著。洛阳金村天子墓出土的东西,一车一车没有尽头的拉去广东港口,经由印度洋太平洋运往世界各国。
由守着破庄园勉强维持体面的子爵家族,摇身一变成为各个贵族的座上宾,赚得盆满钵满。
但余晏大胆推断这个考林斯或许是老考林斯的后辈之一。
这个家族,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打着热爱东洋文明的幌子,干着劫掠偷盗的事实。
“哦——”席澍恍然大悟地夸张说。
“看你表情我以为你跟他们很熟呢!”
这人阴阳怪气的感叹能把人魂都叫出来。
余晏极其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席队嘴里说着我们是朋友,实际上把对嫌疑人用的手段,用我身上套话,这就是席队所认为的朋友吗。”
还挺牙尖嘴利的。
席澍挑眉,乍然语气温柔得简直是发邪,“我当然把你当朋友,只是亲爱的,你在我面前晃啊晃也不说自己是谁,把我坑害得好惨,连同床共枕过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
余晏张嘴,忍了又忍,欲言又止:“你对谁都这么放浪吗?”
“冤枉。”席澍一脸无辜,双手伸出示意:“我可是再正经不过的良家男了,现在年轻人网络上把睡过一张床叫同床共枕,把关系好的朋友叫亲爱的,有什么问题吗?”
余晏黑溜溜的眼珠狐疑地看着他:“你莫框我。”
“我发誓。”
席澍语气诚恳得没有一丝掺假。
那客服上来第一句就亲,怎么算不上亲爱的呢?
只见对面那人,嗔了他一眼后半点不搭理他,端着碗筷又开始捞菜吃。
他筷子用得技术也太差了,火锅粉刚被筷子夹住,就“咻”一下溜下去,砸到红油里溅起一片,差点又祸害到衣服。
“你安心吃,我帮你夹。”席澍发誓他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个漏勺帮他捞,
“唔——”余晏心里头打了个来回,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席澍的伺候。
等吃到快结束时,手机铃声突然打破空气。
粗略擦了下手,余晏起身取来手里,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未备注的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秦地西京,他便没多想,接下了。
“您好,请问哪位。”
寂静——
声孔迟迟不传出声音,余晏琢磨是人打错了,说了句:“没人我就先挂了。”
“滋啦滋啦。”断断续续有些电流声。
无机质的电子音从声孔里波及出:“你好,有个快递送到你家楼下了。”
听起来像平台客服提示,余晏最近确实订购了一批日用品到家,但一般不是快递员通知吗。
他眸间爬上一丝疑虑。
席澍探着头问:“是有事吗?”
“没事。”余晏下意识回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余晏坐在餐椅上,不准痕迹地捂着略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有些吃撑了。
“你……”席澍把碗筷收拾进厨房里头,刚要对他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人鸦羽一般的睫毛半垂不垂,平时永远板着地腰松懒蜷缩起,手搭在肚子一侧,精致的脸蛋上却面无表情。
席澍喉头可疑地吞咽了下:“你就这么坐着啊。”
余晏相当无辜抬头,黢黑的眼珠水润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他是一点都没有吃饭的人需要收拾碗筷的自觉吗?!
席澍自觉不能惯着他:“一起帮忙收拾下桌子,我把碗筷锅摆进洗碗机里。”
“哦……”余晏低低应了句,艰难起身,拎着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搭在满是红油的滑溜瓷碗上。
“嘎吱——”
一声清脆的物体断裂声波及整个客厅,席澍开水冲了个手出来。“怎么了!”
只见那位先生跟地上壮烈牺牲的瓷碗面面相觑,眼底居然还有一丝可疑的恼怒?
得,碰到个比自己还少爷脾气的。
席澍关心问:“人没事吧。”
余晏目光紧紧抠着碎瓷片,抿了抿唇:“没事。”,他蹲下身打算直接用手去捡。
“你别动!”席澍一声吼急得劈了叉,“站好!我去拿扫把。”
等到追着他的目光确认人老老实实稳在一旁之后, 席澍才挪开脚步,踢踏着拖鞋去卫生间
“去沙发上坐着。”席澍扬声说,把他赶到客厅。
余晏嘴角几不可见的上勾,“席队这种大少爷也会做家务,我还以为你都是请厨师保姆□□。”
席澍拿着厨房湿巾在大理石桌上哼哧哼哧擦着:“保洁每周会上门两次打扫卫生,至于做饭我有需求了他们才来。都是之前上警校锻炼的,内务要求当年可是把我折腾得够呛。”
“那席队可真是辛苦了。”余晏说。
“嗐,这算什么,比起锻炼胆子睡公墓,抬半个月才发现的尸体,这都小问题。”席澍头也不抬回着。
余晏轻声慎重回:“是辛苦了的。”
擦桌子的手不由得一顿,席澍锋利得没有一丝合缓的轮廓,蓦然出现懈弛的软意。
姑且把他当做长得好看,说话好听的嫌疑人吧.
“您好,您的包裹到了,这边要求您亲自验收。”
是物业管家的电话,龙城小区是个高档小区,不允许任何快递外卖进入,每栋楼配三个物业管家,负责把外卖快递送货入户。
“您帮我送到21楼吧,谢谢,我在楼上跟邻居吃饭。”余晏说。
男声措辞优雅:“好的,成先生,二十分钟内送货上门。”
席澍询问:“谁,难不成是有不要脸的追求者,恬不知耻的送情书上门?”
“席队还爱天马行空的。”余晏微妙的面色几经变化。
“成先生长得这么好看,粉丝天天在你视频底下嗷嗷叫,说不准就有变态私生,扒你的地址上门送情书啊。”
余晏无机质的琉璃眼球投去:“少看点电视剧。”
片刻后,两人齐齐围着个纸箱
这箱东西比余晏预想得更大,用胶带像裹尸布一样活活裹了几十层,席澍帮忙拆出来就耗了半个小时。
“你买了什么东西。”席澍嘴角不停抽动——国家加密也不过如此,胶带厚到刀子都划不开
“我买了些日用品,家居小摆件,应该是没有这么大的。”余晏说
席澍把垃圾胶带抱了个满怀,步履沉稳丢出去,开玩笑,他不允许这堆脏东西留在他家里超过半个小时。
余晏用刀划开最后一层。
血腥的浓厚红色顿时占据整个视线,惨白的头骨被削去头顶颅骨,只留下狰狞的下半张就,下颌关节处整体脱落,骨头旁边还有几把明晃晃的钢刀。
余晏眼睛不自觉地一眯。
他不至于被这点恶作剧吓到,只是,到底是谁。
是原身份的仇家,还是他的呢。
席澍丢完垃圾姗姗来迟,“怎么不说话…让我看看是谁给你送情书。”
在瞄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声音带着不掩饰的震怒:“是谁!”
余晏这会儿倒冷静:“这是人骨没错,从骨头被腐蚀的情况,粗步推断也是几十上百年前的,上半被削掉,有可能是为了制作嘎巴拉,人头骨法器。”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席澍沉静下来。
余晏闭眼回忆:“如果硬说,刚刚下播前有一条留言说:我已经定位到你家位置了,上次连线就是你害我我兄弟被抓的是吧,等着吧。”
“狗胆包天的狂徒,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席澍咬牙切齿。
“对了,你鉴宝的时候注意点,现在直播间人多起来,盗墓贼,同行我估摸着混了不少进去,有情况随时联系网警或者跟我说。”
“好的。”余晏温和一笑后,打算把箱子收拾起来。
席澍连忙:“你别动!!!这东西脏,我明天带回分局找技侦看看有没留下有效生物信息。”
“都是快递公司禁止邮寄物品,估计送件人也不是快递公司的,是他们本人。”
“谢谢你,席澍。”余晏施施然收回手。
这破玩意儿不能丢门口,席澍勉为其难抱起丢进杂物间。
走到一半被扫地机器人乱动惊得一抽,从纸堆中怒斥一声:“滚蛋!人工智障!”
“噗嗤。”
余晏目光柔和如水,含笑看着他闹腾。
·
与此同时,小区三层大门之外
李为兵大步直直走向目标,一辆灰扑扑的五菱宏光面包车。
他的轮廓方方正正,下三白眼,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鸷狠厉,上车前霍然转头虚虚盯着远处大楼,仿佛毒蛇在觊觎锁定已久的猎物
第26章 直播ing
“席队, 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是李为兵的。”实习警把取来的文书连忙送到会议室。
会议室围坐着一堆大佬。
正中央方局表情肃穆,刑侦大队所有队员严阵以待。
席澍接过资料放在投影仪下。
所有人抬头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李为兵,西京李县人, 1970年生, 2008年因盗掘古墓罪, 倒卖文物罪被判刑7年, 2014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一年提前出狱。”
“这人在北派中颇有名气,或者说他师傅周宏前三十年就是北派大盗,90年代陇地大堡子山墓被判刑二十二年,是判刑最重的老盗墓贼之一。”
金林见大家都看完,把自己昨夜整理好的大堡子山案件卷宗调出来。
大堡子山墓与敦煌藏经洞,金村天子墓并称为六大考古遗恨,不过比起它们, 大堡子山并不为众人所知。
那是在1987年, 礼县是陇地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贫困县城。部分农民在利益诱惑下,开始挖掘“龙骨”的地下活动, 将其作为名贵高端药材出售, 后来经过考古学家考证是化石。
当时消息波及几十公里,不断有人过来挖掘龙骨, 直至挖出青铜器。挖出古墓的消息不胫而走,大江南北的文物贩子与盗墓贼齐聚于此。
与世人认为五六十年代对古遗迹破坏最大不同, 九十年代的破坏才是最猖獗的, 甚至喊出了“要想富,就盗墓, 一夜成为万元户。”的口号。
不仅是陇地,全国各地都在盗掘, 90年代也是流出文物最多的一个时期。
别的人下海经商,他们下海盗墓。
白天的时候,山里一片平静,种田的,在家休息的,一派其乐融融。
到了夜间,密密麻麻的人从暗处钻出来,一个个扛着铲子,在夜色的遮掩下热火朝天的干活。有村民从盗洞里吊出来,文物贩子就一窝蜂的围上去疯抢。
如果拿上来的是不值钱的陶器人骨,则一脸嫌弃地丢在地上,还要踩上两脚淬上一口泄愤。
山底下老人家也有得忙,他们会拿扁担担着些小吃水果之类的去摆摊,一晚上也能销售一空。
到了93年,已经形成了探测、挖掘、收货、运输等完整体系,上下产业链达数千人。
18个乡镇,60余个村庄,上千名村民的监守自盗。一场肇始于“成为万元户”的荒诞梦,演变成惨绝人寰的破坏行动。
这片古代称为西犬戎的秦人祖地,春秋早期的首都,见证老秦人筚路蓝缕东出之路的秦皇故里,成为了遍布盗洞的破山。
后来上面极度重视。
以雷霆手段迅速逮捕二百余人,特案特办,才打消了他们气焰。只是文物至今也不过追回八十余件,大多流失在外。
“李为兵就算不是团伙头目,也一定是核心人物。”席澍转了下笔,沉声说。
“陇地文物局那边的消息说是逮捕了几个小毛贼,不过也都是些喽啰。”方局说。
席澍突然说:“周宏现在在干什么。”
金林:“周宏今年六十多了,守着老家的地种种田,带带小儿子。”
他动作麻利地找出周宏资料。
“1960出生,94年入狱,因表现良好经过两次减刑,11年出狱后在老家开了家杂物小卖铺,又娶了个老婆,现在孩子都小学了。”
席澍若有所思地把笔定在桌上。
“一个90年代就赚了千万的大盗,能耐得住贫困的生活吗?他老婆81年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凭什么看中蹲过大牢没钱的老头子。”
方局突然问:“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箱子的。”
“还记得报警的那个鉴宝直播吗,他直播间有人威胁警告,下午就收到这个快递。”席澍头也不抬说。
方局本就两道沟的眉心皱起,沉吟片刻,一锤定音。
“先拘传李为兵,然后同时证据整理好移送检察院审查批准逮捕李为兵。通知周宏老家的派出所,随时监控他。”
“动作一定要快,特事特办,别让人跑了!”
所有警员顿时起身,齐声应:
“是!”.
这会正是分局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午休,席澍给大队里的小崽子们定了鲍鱼饭后,也单独坐在办公室吃起来。
手机里弹出来:您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席澍一眨眼,不带犹豫地点进去。
余晏又是端坐在椅子上,露出半张脸,声音柔得像水。
他怎么不对我这么好声好气。
席澍板着脸想。
是夏沣之说,突破百万粉丝需要福利加场。
余晏才在吃完午饭后临时开播,不然他早就倒在床上午睡了。
【啊啊啊啊!!今天中午下饭节目有了。】
【平时都看直播切片,中午蹲到直播了。】
【老师,斯哈,我是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直说了,请问可以马上跟你结婚吗!】
【我手已经点在直播连线上了!】
对于这种嘴嗨行为,余晏一开始还颇为不适应,毕竟他从前接触的青年。不论是留洋归来的,还是进步学生,都没有如此直白放浪的。
现在他眼睛都不眨就划走。
他手里抱着保温杯,里头是刚泡好的滇红茶,直入主题:“选取第一位申请连线的鉴宝。”
评论区顿时静了一瞬,而后哗啦啦的申请如纸片一般飞到后台。
余晏翻了几分钟才划到底,是个木雕头像。
那人接通的很快,画面弹出来像是个博古架,声音带着老人家特有的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老师,帮我看看这个康熙的瓷器,还有佛像啊,别人给我几千万我都没卖,全都是国家博物馆里都没有的国宝。”
余晏一扬下巴,散漫地应:“你拿出来吧。”
等他把镜头拿远窥见全貌,空间远比想象中大,还有一排博物馆同款的玻璃展柜。
无主灯的设计,射灯斜斜投射很昏暗。
他把镜头正对一座铜佛,体积非常之巨大,直直插入房顶,粗略估计有两三米高。
乾隆时期仿印式帕拉风的东方不动佛,超级plus版。开脸粗糙,皮壳打造随意粗糙,包浆奇异。
不需要看第二眼,余晏就知道这座造像是现代人臆想的。
老人家问:“老师,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可是花了五千万买的,说是乾隆爷御造。”
余晏有一口没一口地啄着茶,说:“什么瓷器拿出来看看。”
【呦呦呦,终于等到国宝帮大驾光临。】
【别太离谱了这是乾隆爷御造的,哈哈哈哈,标准国宝帮话,他还差一句故宫一个我一个,故宫那个没我好没说。】
【老祖宗表示:这么丑的东西别说是我做的,人都埋地下了还要被污蔑名誉。】
老人家从博古架顶上的木盒子中取出一个康熙青花万寿大尊。
这大尊正好故宫博物馆就有一个,器型庞大,是目前所知御窑烧制的尺寸最大者,全身密布数万个寿字。
康熙时期的青花瓷,胎体洁白坚硬,断面如乳,细腻无杂质。
而这个寿字写得歪歪扭扭,泥沙颗粒密布,底胎干燥不油润,一看就是电烧的。
他相当自豪地说:“这可是故宫同款,故宫一个我一个。”
余晏冷不丁一句:“electricity。”
老人家惊讶:“啊?老师你说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听懂了,这是电!你家古代就有电啦。】
【听到这句话舒爽了,太典型。】
【你们说出来干嘛,让他继续炫耀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会看弹幕,眯着老花眼瞪了半晌,迟迟意识到在嘲笑自己。
他反而嘲笑,从一旁红木桌取来一堆叠的文件,都是相关单位的鉴定书,挺唬人。
“年轻人嘴上没毛,没见识就不要瞎扯,这些可都是经过权威单位鉴定过的。”
这时镜头一角倏忽钻出个精瘦穿着太极服,老神在在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昏黄灯光下,眼角精光算计一览无余:“老先生,您看看我都说了,直播间这些鉴宝都是哗众取宠的小年轻,装得很懂古玩。”
“哈哈。”老人家没应他,直问:“老师,您看看我这些宝贝是真是假,多少鱼。”
余晏手握拳捂嘴,不接茬。
老人家那股气定神闲的样子,语气循循善诱,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套他的话。
要知道古玩圈水深,十几二十几个人围着某个大款团团转,花费几个月半年专门宰大款的事,可屡见不鲜。
都是些老狐狸,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余晏都不想掺和。
“挺好的。”余晏语焉不详地回应,眼神淡淡。
这时候评论区像约定好的一般,突然涌上来许多攻击言论。
【主播是不懂吧,还挺好的,笑死我了。】
【你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提醒你,今天那个人忘记来了,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已举报,造假主播。】
【不要破坏古玩行的规矩。】
老年人像是刚看到评论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说是假的,我还以为你是看走眼了,原来本来就是装的,年轻人,做事要老老实实的。”
余晏虚虚一眼投去。
台词念得生硬又尴尬,多看一眼眼睛疼,看来他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了。
他说:“您的鉴定文件能给我看看吗。”
老人迟疑半晌后,才哼声:“当然可以!”
取来一堆叠的文件,怼在镜头前面,上面各种国字头鉴定所。
突然。
伴随着华丽的金色之心特效,一条弹幕在顶处划过,亮瞎众人狗眼。
【你这鉴定所怎么还有错别字,秦地艺术品司法鉴定中心,你的术怎么是木。】
——不用猜都知道是席澍。
余晏懒洋洋地嘴角上勾,整个人悠闲自在,跟大爷一样不说话。
被抢台词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眼睁睁看着席澍队长行侠仗义,服务人民了。
紧接着一连串数都数不清的金色之心瞬间霸屏,直播间瞬间冲上礼物榜前十。
中年人看得眼都要绿了,还有比这更难受的事吗?眼睁睁看着同行赚钱。
“好了。” 余晏阻止。
他幽幽透过屏幕盯着一角的中年人。那尊精致如玉的脸上,仿佛上位者俯瞰微不足道的小人。
【刚刚要帮主播辩解,瞬间就被埋了,解释下,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做局坑主播呢,所以主播不明着说真假。】
【就那手修复的功夫,我行业内的,真服。】
【woc,这得几个金色之心了,谁家大哥,能不能无缘无故给我也刷个啊。】
【笑死你们看那个太极服了吗,看到主播收到礼物后,满脸破防。】
“下播。”
余晏被这个插曲闹得失了兴趣。
屏幕一黑。
手机就跟准时播报一样,“滴——”响声。
席澍:[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下,热心的我。]
余晏软了神色,无奈一笑,缓缓输入回他。
那人就跟多等不了一秒似的,电话挂进。
接下半天却无人应答。
余晏认真:“席澍,谢谢你,今天破费了。”
像是过了很久,又才是一瞬,男人的嗓音从音孔中穿出,带着细微的电流刺到了耳垂。
“难得听到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好话。”
余晏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席澍:“刚好明天我休息,顺便带你兜兜风。”
余晏正欲结束对话。
末了电话里又传出一句:“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明天早上接你。”
他如玉石般脸板住的脸裂出一道缝,轻笑一声如同挑衅。
“好的,席澍。”
第27章 兜风
余晏刚从床上爬起来。
卧室外门铃声就孜孜不倦地响起。
他还处于刚睡醒朦胧的状态, 揉着惺忪的眼角,凭借直觉走过去开门。
“咔吱。”门打开后,席澍先声夺人:“你大早上的干嘛呢!半天不开…!”
声音戛然而止。
席澍看着眼前这人,宽松T恤歪到肩头, 白皙如乳的肩头就像剥壳鸡蛋, 半遮半掩。眼尾被手揉得泛红, 似有未睡醒的泪痕。脸上永远气定神闲的冷静浑然不见, 透着干净的懵然。
一股热意涌上,他慌乱错开眼神,半天才找回声音:“好好穿衣服,去洗漱下,说好今天一起出去兜风的。”
余晏脑子还转不过弯,“好。”
就听着话,一步一顿直直晃进卫生间。
席澍欲盖弥彰地咳了声, 妄图强行压下那股热意, 男人晨间的正常生理反应,很正常!
这人不会是故意勾引我吧!他一个男人皮肤怎么能这么白!还要漏一半出来, 肯定是看中我这张脸了!
等到余晏整理洗漱好, 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席澍目不斜视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得跟被定住一样。
“走吧。” 余晏附身轻拍他肩头。
席澍身上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是极其清爽的香水味,宽松的黑风衣在他衣架子一般的身材上撑得利落不失随意。
他说:“哦…走吧, 你还没吃早饭, 一起去吃油泼面吧。”
“好。”余晏答应。
清晨的西京,柔柔蕴绕着一层雾, 给这座古今兼具的城市蒙上矜持的纱巾。
两人身影在抵达地下车库时才停下来。
席澍和余晏并肩而行,通过衣服能感受到彼此血液在皮肤之下奔涌的热。
但谁也没有打破这局面。
席澍启动车子, 在非工作日,他换了辆张牙舞爪的奔驰G900。
余晏不自觉地矮身于后排落座,关门如子弹上膛一声脆响。
狭隘的车内就两个字——寂静。
席澍半天连车都没启动。
他谨慎地问道:“你车坏了?”
席澍礼貌地回答:“车没坏。”
“………”
车没坏你愣着干嘛。
余晏闻言眉眼不解,紧绷的下颚线微妙地呈现冷淡,也不知道又是哪儿得罪了这位二世祖。
半晌前方磁性男声响起:“坐在后座把别人当司机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姑且先叫你成聿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脑子怎么净记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余晏下车后迅速拉开副驾驶车门,“呯”得一声用力关门扣好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转头微笑:“现在好了吗,席队。”
席澍矜持地点头:“好了。”启动车子划出车道。
时间有点赶,等到他们吃完早饭,抵达欢乐世界门口时,已经是近十点了。
余晏用手挡在眼睛上头,虚虚遮盖刺眼的太阳,抬头愣愣盯着奇形怪状的大型钢材器械,在天上晃来晃去。
向来镇定的他,难得懵了一瞬,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游乐场啊。”席澍头也没抬,“昨天晚上让你带身份证带了吧,拿出来给我,我们刷身份证进园,门票已经买好了。”
余晏从口袋里掏出卡片,重复问:“游乐场是做什么的。”
席澍吊儿郎当一笑,把手搭在他肩头,大手轻轻拍了下他脸:“少装,你不可能游乐场都没来过吧,咱们回归童心。”
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他的脸真软。
余晏诚恳回:“没来过。”
席澍眉心一蹙,不准痕迹地转移话题,“我小时候也不爱来,天天闹着要开飞机,开坦克,拿着把玩具枪就要去探险,所以刚好一起体验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肩头被安抚地拍了拍,余晏看着他一脸怜惜的表情,也不知道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故作不知,“好,那一起逛逛。”
大门就是童话风七彩斑斓的涂漆。
一整栋楼高的金色大象,雕塑真实得压迫感十足,余晏眼底一闪一闪,亮莹莹如同含水。
——后人们可真是厉害极了,不仅创造出了手机电脑这类有意思到极点的科技产品,连娱乐的地方也独具一格。
他忍不住沉思,在民国时,局势前所未有之艰难,天天担心会收到父兄死讯。自重生到现代以来,不是忙着帮原身份实现梦想,就是大量汲取百年间变化的信息,让自己不被发现任何马脚。
他心中始终紧绷着根弦,不敢有任何松弛。
余晏笑着跟身侧的人说,“咱们进去看看。”
那就容许他今天放松一回吧。
“走!里头是过山车。”席澍也随着眉眼俱笑。
在门口听到过山车三字的余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他站在上车的等待处。
看着高达数米的几个铁圈上飞速滑动着连罩子都没有的小车,人在上面整个人倒翻过来,一齐发出尖锐的哀嚎。
余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哑声问:“这是在干嘛?!”
——难不成所谓的儿童乐园,是逼供的刑讯场,席澍要对他使用特殊手段逼问真相!
席澍不着痕迹地挡住他退路,老神在在道:“过山车啊,西京的过山车不是很刺激,有机会带你去欢乐谷,你这么大男人不会怕过山车吧。”
余晏嘴角一抽:“所以你们是特地花钱来遭罪吗?寻找刺激?”
他又退一步:抱歉,他老人家,不太能接受刺激。
“咚”,直直撞到一块坚硬而温暖的身躯上。
席澍颀长有力的手掌紧紧钳在余晏腰间,一把就揽住半边,气息直喷在他耳尖:“你不会是怕了吧。”
“没有!”余晏错身绕开他的控制,抿着唇“排队,准备上去。”
席澍用拳头捂住嘴:“好——”.
重重的安全杠压在身上,工作人员说:“检查自己的压杠卡扣有没有松动,安全带系好。”
席澍这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早年还考过飞行员驾驶证,从千尺高空跳过伞,这种过山车项目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叠。
他眼睛不自觉瞄向身旁的人,唇色有些发白,不停的抿着唇,双眼不停扑闪着,一看就是强作镇定。
倏忽,不由控制地抓住他因用力指尖透明的左手,摸到了一手冷汗。
席澍把暖意轰上他掌心,沉声说:“不要怕,尝试享受它。”
余晏淡淡道:“没怕。”
整个车陡然一震。
“咿呀吱呀。”轮子与轨道摩擦啮合发出响声,过山车以缓慢的速度爬行至最高点。
余晏清晰地听到心脏在发出声音。
“咚”“咚”“咚”
左手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余晏能透过皮肉感触到大手有着刮人的老茧,连心头都泛上丝丝缕缕的痒意。
在最高点停留半分钟不到,车开始略略摇晃。蓦然,在人们恐惧般的期待下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自由落体运动,惊起一片惊呼。
带着风的失重感让余晏腾空,又被安全杠牢牢压制住,在俯冲之下他心脏漏了几拍,而后就是肾上腺素飙升。
耳边顺着风传来声音:“怎么样!好玩吗,是不是很解压,害怕就叫出来。”
余晏闭着眼感受,高声:“好玩!”
那只手还在握住他。
两人清晰地感触到,双手缝隙中,余晏手背的血管有节奏敲打在席澍手心上。
这是个危险动作,两人却就着一路,没人挪动。
席澍目光幽深地看了余晏一眼。
心想生物课诚不欺我,表面越好看的花实际上毒性越大,他身边这朵食人花,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山林里钻出来谋财谋色。
资料里显示,成聿安有严重的恐高症,在小学跟同学打闹不小心掉下楼梯,都把他吓得命都没了半条。
等到两人都踩到地上时。
席澍不经意问:“怎么样,不吓人吧。”
余晏垂着的手一动,“嗯”了声:“还好,继续其他项目。”.
夜间,余晏特地订了家不便宜的餐厅,不容违逆地请席澍吃了顿饭。
然后定定地盯着席澍那张脸,棱角分明的冷峻轮廓下,头发被风吹的温顺垂下,他其实有双浅褐色的清澈瞳孔。
余晏拿出两张提前预定的古典乐交响乐团门票:“累一白天了,晚上放松下。”
席澍视线有些僵硬地扫到门票上,嘴上应得痛快。
他席二少爷小时候也是经过名师长达半年的培训,不说多精通,起码能言之有物的扯上几句。
他们吃完后立马驱车往常安乐音乐厅赶。
这是个新建成的大型音乐厅,吊顶是石榴花反声板,可以有效减少声波的流失。环岛式围绕舞台,静谧得连脚步声都清晰得很。
总之是个连墙砖都透着雅的地方
席澍一走进来,眼皮就要开始打架,里头跟喷了催眠喷雾似的。不过不能在人面前失了气势,他在座位一侧开始偷偷搜这场演出人员。
余晏没太注意他,两只眼睛都直勾勾被舞台上的交响乐团吸引,低声说:“这是伦敦交响乐团,成立于1904年。”
他在百年前,曾经赴英国交流学习半年,与好友一起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听过这乐团演奏。所以听闻百年后伦敦乐团巡演到西京,他特地抢了两张票。
席澍也压低声,低头凑到余晏耳旁:“你别把我当乐盲,其实我小时候练过半年小提琴,对他们可了解了……”
演奏开始,全场噤声。
见席澍还要说话,余晏抿了下唇,而后委婉制止他:“有什么回家再说。”
席澍觑着手机上资料正打算长篇大论,被打断后悻悻说:“好。”
余晏阖着眼感受百年后的乐团气韵,比起百年前,更多了技巧性的节奏感,少了些气势恢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边肩头一股热意带着重意袭来,他被压得一沉。
余晏无奈扭头看。
自我宣称非常懂乐团,从小接触小提琴的席澍大队长早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呼吸声都发着沉。
席澍,他虽然跟着世界级大师学了半年,但拉出来还是跟老黄牛嘶吼一样难听。
席妈妈还叹气在日记本写下:小澍,在艺术方面是负天赋,无法继承我的事业。
他的头发有些打缕垂在眼角,没了早上出门时用发胶喷的立体大背头。脸上那股桀骜的凌厉气质被压下大半,平静地靠在余晏身上。
席澍冥冥间感受到眼角被扎刺的痒意突然消失,他舒服得在柔软处蹭了两下。一双轻柔着力道的手慎重地抚摸上他头发,像是在把玩他发丝。
鼻中传来熟悉的香味,他脑中突然掠过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下意识无比依恋这缱绻的怀抱,像是非常遥远的从前与故人也曾亲密过。
他睡得更香了.
轰然响起的鼓掌声。
席澍腾得坐起,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到余晏腿上去了,乐团演奏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候。
“席队劳累一天,困了也是应该的。”余晏笑的非常善解人意。
他是在嘲笑自己吧!
席澍霍然神色一变,低沉应声:“嗯。”
暗自发誓:下次绝对不能在楼下邻居面前丢了男人的脸面!
第28章 搬家
“你搬到楼上住几天。”
两人在电梯间等待时, 席澍突然冒一句。
余晏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席澍说:“那伙人能通过直播间找到你的住址,说明上次报警触碰到他们根本利益了,干走私都是刀尖舔血的人,恐怕还会出事。”
余晏:“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他们。”
看了下他有些单薄孱弱的身板, 席澍嗤笑:“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跟我这个警察同居一室会暴露, 还是说有不可见人的秘密。”
余晏含糊道:“好吧, 明天我理点衣服上去住几天。”
“就今天。”席澍古怪地笑了下。“刚好今天我有空,勉为其难可以帮你搬点东西。”
把人塞到眼皮子底下,他脑子里滑过无数种监控的方法。 连dna都能对上的人,非得看看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抓住把柄后再狠狠惩罚…
余晏莫名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席澍现在就跟二世祖强取豪夺别人老婆一样,看着就不像好人。
余晏懒得搭理他,闭着眼有点犯困,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了。
“先去你家整理点衣服, 听到没。”席澍催促。
余晏睁眼,“遵命, 席队。”
席澍顿时声音都被堵回喉咙里。
·
20楼房子里, 比上次来多添了很多东西,有了丝烟火味。
席澍靠在主卧门边, 嘴里说着不能侵犯他人隐私,一步都不往里头进, 眼睛却不客气地审视一圈。
以白色为主, 结构上跟他家没什么区别,他半个身子探进去, 高声一句:“别忘了把内衣内裤之类的都带上,我可跟你说这种隐私贴身衣物不会借你穿的, 还有外套睡衣。”
书柜上头有一连排的小手办,像是博物馆的各种文创。第二排书柜上则是满满的各类书籍,连书名都是繁体字。
还挺有童心的。
也挺符合他文博系毕业的身份,那些书一看就是让人倒头就睡的玩意儿。
主卧里头的衣帽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余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捏太阳穴。
他实在是不擅长整理衣物,本来搬家的时候上门收纳师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衣服,现在被他弄得一团乱。
千辛万苦扒拉出几身衣服,他胡乱一团塞进行李箱里,顺便从柜子抽屉里拿袜子,贴身衣物,然后把行李箱一盖。
眼不见为净,反正都是要穿的东西。
他努力了二十分钟后,才推着行李箱走出房门,面色坦然:“我收拾好了。”
席澍“嗯”了声,“然后你把喜欢的书纸笔之类的整理到箱子里,我搬上去。”
“好。”余晏说。
他取来另一个塑料箱,把他书桌上那些笔研放进去,笔在箱底四处滚动。
又用书架上挑了好几本书,随手丢了进去。
整个箱子里头,连用乱七八糟形容都是嘴下留情了。
“等下等下,你跟我说要什么,我拿。”席澍实在是看不下去,制止他。
真是个迷糊人。
席澍当机立断把东西摆弄几下,一下就整齐明了。
余晏如蒙大赦地收手:“麻烦你了。”
然后就抱臂靠在书桌上不动,嘴上指挥席大队长忙上忙下。
“真不知道是你搬家还是我搬家。”席澍看他那少爷样,背着手说。
“你们小年轻,读书出来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好好跟我学学,有钱也不妨碍会家务的能力最有魅力!”
余晏不听。
他扭头就走。
“哎——”席澍瞥他一眼,“脾气真大!”.
东西说来并不多,就是那一箱书重得要命。
席澍手上青筋暴起,大脑只剩空白。
这下可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了,黄金都没它重,秉持着男人最后的尊严,一言不发。
余晏这时候特别善解人意地问他:“会不会太重,你吃不消的话我来吧。”
“不会!”席澍带着刻意的轻松应他。
一个抱着巨大的塑料箱,一个拉着黑色行李箱,就往21楼去。
“叮咚——”
等电梯一分钟,到达十几秒。
席澍终于能把抱了近十分钟,重达几十千克的箱子放下,他站在门口,在密码锁上用指纹开锁。
他头也没回,“我家密码020729,你加一下,出去回来记得反锁门。”
余晏在听到这串数字后,浑身动摇了一瞬,虚假而短促地笑了声。
问:“你怎么会设置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席澍抖了下肩,语气带着刻意的浮浪:“一进家门就得寸进尺,开始盘问隐私了。嗐,这串数字没有任何意义,就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你这下可知道我所有房子的密码了。”
“原来如此。”余晏掩饰了脸色,径直走进房内。
有意义的。
这是他百年前的生日,1902年农历七月二十九。
虽然已经是深夜,两人都是当日事当日毕的性格。
一齐把东西归置好。
席澍先领着余晏介绍他家布局,作为这栋楼的顶楼,也是最好的户型。大平层上面还有层复式,算下来能有个近五百平。
“二楼是健身房还有乐器房,做了隔音墙的。”他站在客厅指了下方位。
“一楼被我打通得只剩三个房间了,每个房间面积都挺大,里面有副卫。”
席澍把主卧对面的房间推开。
“虽然没人住,但是小时工每周都会过来打扫两次,很干净。等会我拿套床单被套褥子给你套上,直接就能睡了。”
这房间就是样板房的装修,黑白灰为主的色调,精致得没有一丝人烟气。
“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明天下班我带回来,今晚上先将就将就。房间里有卫生间,热水方向在左边。”
余晏点头:“好的,谢谢,需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席队。”
席澍慵懒一笑,仗着体型轻松就把余晏抵在墙上。
“你一天不知道要说几个谢谢,真正感谢我的话,就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余晏错开脸,低声:“我的身份就是成聿安。”
席澍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走廊灯光昏黄,他半数脸隐没进暗处,界限分明。
“很晚了,先睡吧,明天我要上班,很早就会出门,你醒了之后就自己忙。”
这人嘴上说着要睡,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还压着。
余晏咬牙推了下:“那就起开!”
“好。”席澍温柔一笑,错开。
余晏钻进房门,“砰”的一声。
房门差点砸到席澍引以为傲的高鼻梁上。
片刻后,房门内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席澍假兮兮的笑顿时收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
在警校时选修过一门课《犯罪心理学》,用行为推断每个人的犯罪动机与思维逻辑,分析行为从而预测犯罪分子下一步的行为。
可里头这位的行为,他却怎么都看不透。
不过不要紧,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看盯,总能弄清的。
席澍收回眼神,去客厅倒一杯水,就打算回房睡觉了。
客厅茶几里,那银白色的笔记本格外吸引他目光。
他忘记拿进去房间了。
僵持在原地不动,席澍在脑中徘徊了十几个来回。而后坚定地走向笔记本面前,抱着微弱的希望轻敲键盘。
弹出来是笔记本的主页。
这个笔记本没有设置密码。
像是突然拿到最终关卡的奖励,席澍长呼一口气,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一个内存条。
而后手指跟飞一样,调出几个文件设置,开始将笔记本所有的文件拷贝到u盘上。
包括曾经有在笔记本登录过软件的聊天记录,还有浏览记录。
这算是一个小爬虫,他在警校的时候学的。
身为一名警察,他的洞察力是普通人难以比拟的,耳朵随时注意着房门会发出的微弱动静。
席澍很难说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担忧。
要是成聿安真有违法犯罪行为,亲手把朋友送进去,还能挺百感交集。
是的。他已经联想到了,那位在里头呆了几年出来后,可怜兮兮,兜里一块钢镚都拿不出来,只能投奔他的场景。
“席哥,可以收留收留我吗?”
“席哥,我没地方住了,可以住进你家吗?我会帮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不禁嘴角勾出点弧度。
那席澍表示:作为有缘人,他还是勉强可以帮个忙的。
笔记本里的文件不多,拷贝下来不过二十分钟。
席澍把u盘揣兜里,打算明天带到局里,请技侦解析出来。
路过副卧门时,他留心听,水声没有了。
然后果断打开对面的主卧室,关灯,进卫生间冲澡,一气呵成。
这大秋天的,还这么热。
温室效应,没救了。
·
第二天。
余晏从床上醒来,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实在骨头酸,余晏动了动手脚,手迷茫摸索手机。
早上十点半。
来了现代后,作息一去不回头的变差。
估计这个点席澍已经去上班,他洗漱完后走到客厅。
远远就看到餐桌上大红色的纸条,余晏走过去摘下来一看:我去上班了,下班估计得傍晚或者晚上,我让家里阿姨做了炖罐过来,你中午多吃点。
他眼睛弯弯眯起来,意识到后又迅速正色。
大门敲门声传来,余晏清了清嗓子,去开门。
来者是宁阿姨,席妈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呆西京,特地聘了个专属做饭阿姨,给他做家常菜。
“阿澍,快来喝汤,你看看你脸都瘦的没样了,今天我早上六点特地去菜市场买的现杀的鸡。”宁阿姨碎碎叨叨。
声音戛然而止。
她折回去看了眼门牌号,没错2101。巴巴问:“您好?”
感情席澍都没跟人说是给谁做饭。
余晏从鞋柜里取了双一次性拖鞋:“阿姨,您好,是席澍让您来的吧,我是他朋友,这两天暂住他家。”
“暂住哦…好…那个,阿澍去哪儿了。”宁阿姨整个人是懵逼状态
余晏:“他去上班了,阿姨。”
“那…那…应该是让我做给你吃的。”阿姨反应过来。
她脱鞋进门进门,目标明确地进入厨房,把一大袋的饭菜统统装到碗盘里。
略微摆盘下,就端上桌了。
“那个,怎么称呼啊,鸡汤是炖了一个早上的人参鸡汤,你们年轻人多吃点补补。”宁阿姨很热情。
余晏配合地安稳坐在餐桌上,“谢谢您,叫我成聿安就好,麻烦您特地过来送饭。”
彬彬有礼的长辈杀手!
宁阿姨顿时被俘获,装了好大一碗鸡汤递给他,“不麻烦,不麻烦,冒昧请问下,之前没见过你,怎么跟阿澍认识的呢。”
余晏端着鸡汤应付,“办案认识的。”!!!!!!
宁阿姨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灵机一动。
“那你怎么突然住到阿澍家里了。”
她顿了顿意识到这么说很冒昧,抱歉道:“主要是阿澍一个人在西京,太太每天愁得吃不下饭,都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不刚好遇到您,住到阿澍家里的肯定是好朋友,您说他身边有没有苗头。”
呵。
他怎么知道。
余晏微笑:“不太清楚呢阿姨。”
宁阿姨还想再追问几句,都被余晏一一挡回,没得到想要刺探到的情报,依依不舍离开了。
余晏打算吃完饭后,下午去周馆长的私人博物馆看看。
第29章 私人博物馆
私人博物馆, 这是个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生疏的词语。没人来过的人难以想象,来过的人流连忘返。
周馆长是个典型的早期富二代,老爹那辈早就为他打好了一切基础,在八九十年代出国留学。留学归来后, 一头钻进古董堆里, 两眼只有祖宗的宝贝们。
他常年盘桓在全国各个古玩交流会上, 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下乡向村民们收古玩, 赶赴世界各地的大小拍卖行,几十年累积下来才有长亭博物馆现在的规模。
说来博物馆这块地也是他的,仿造古建筑设计,与现代设计语言完美结合。古韵新生,该仿古的地方古朴,该简练的地方留白,一看就是请了顶尖设计团队打造的。
余晏刚下车门, 就有工作人员眼尖招呼:“您好!请问是周先生的客人吗?”
还挺客气的。
他也象征性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是的, 周馆长下午约我一起赏画。”
工作人员伸手引路:“成先生,您跟我来吧, 今天刚好没有开馆, 里头没游客。”
“好。”
博物馆馆藏明清家具,书画, 瓷器以及佛教造像为主,并没有太多唐之前文物。
毕竟公然展示给游客的物件, 来路说不清的话, 容易引发争议。
但这并不代表周馆长是个人收藏的全部,要知道, 博物馆策展的展品往往只是仓库中的冰山一角。
整体规模一点都不亚于市级小博物馆,北齐的石雕造像, 大型雕龙画凤的紫檀木雕,清朝顶天立体的金丝楠木柜,琳琅满目的明朝金器金首饰。
余晏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他知道按照成聿安这个身份的话应该双眼发光,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可是按照余晏本人,他前世抢救下来的古画现在还在故宫博物院展览。这在他眼里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
他转过头生硬地扯出个感叹号。
“周馆长可真厉害啊。”
工作人员附和:“是啊,我们长亭博物馆也就是放在西京显得平平无奇,要是放在历史贫瘠的地方可是能大吹特吹的。”
很明显他也与有荣焉。
余晏点头:“你说的对!”
他跟着工作人员一路到博物馆后方工作区,拐来拐去终于在一个尽头看到了[馆长办公室]的牌匾。
工作人员在门上咚咚咚敲三声,“馆长,成先生来了。”
隐约传出来声:“请进。”
搞得还挺神秘,余晏推门而入。
里头沙发上坐着个翘着二郎腿,穿着道士服,蓄了把小山羊胡的老头——是周馆长。
“哎呦,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这么巧成先生也来这儿。”席澍故作惊讶。
余晏:“………”
余先生有时候真的挺想往他头上呼一巴掌,好好的话在他嘴里冒出来,就变味儿。
他面无表情的回他:“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
席澍被他瘆人的死亡凝视,盯得起鸡皮疙瘩:“公事报案,周馆长愿意主动提供线索。”
周馆长才反应过来:“你们俩认识啊。”
余晏:“不认识!”
席澍:“认识!”
两人面面相觑十秒,转头一齐。
余晏:“不熟!”
席澍:“不认识!”
周馆长:“………”
他默了几瞬:“所以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席澍干巴巴笑几声,“之前我经手案件的关键人,勉强能说见过几面。”
他捅了下余晏,微笑:“你说是吧。”
余晏被他一肘子差点干飞出去。
他到底有没有点自知之明,余晏阴恻恻一笑:“是的,算一面之缘,够不上认识。”
如果仔细听,能听出一丝咬牙切齿。
不过,席澍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在极力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周馆长被两人闹得晕头转向,跟席澍说:“小澍,伯伯这边有什么新的情报,随时会联系你的。我跟你爸这么多年兄弟了,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没必要跟伯伯客气。”
那他可真是低估席澍此人。
他人生长到三十岁,字典里早就把客气两个字直接抠出来揉吧揉吧扔了。
席澍直入主题:“您手里最近收了个西汉云陵的鎏金连枝铜灯是吗?”
周馆长愣了一瞬,迟疑地看向余晏,“你这孩子嘴上没把门,还有客人在呢,就透露案情的细节。”
他心中暗骂,没把时间安排好,总不好让客人出门等个几小时,那脾气大的修画师当下就能甩手不干。
正打算跟席澍再约时间,席澍摆摆手:“不用,这位成先生说来也是案件关键人物之一,这伙盗墓贼上过他直播间。”
“那可真有缘。”周馆长没有灵魂地感叹。
“铜枝灯是有什么问题吗?我上周飞比利时的一个小拍卖行买来的,规模不大,主营的是亚洲艺术品。那些外国人一点眼光都没有,说是清代的民间鎏金铜枝,我一眼就看中这是西汉早期贵族才能使用的灯具。”
席澍姿态放松地歪在一旁,“那您运气还挺好,出门记得注意看车,根据运气守恒定律,容易出事。”
余晏:“………”
他不慌不忙塞了杯茶水到席澍手上,斜了他一眼,意思是话说得太冒昧了。
周馆长被噎住,“你这小兔崽子,从小都是这副蛮不讲理的样,长大了还变本加厉了,你从哪知道我得了铜枝灯。”
席澍:“警察的渠道您就别问,这铜枝灯经过证实是汉云陵钩戈夫人墓出土的,盗墓贼已经被抓了几个,您掂量下适不适合作为个人收藏吧。”
“嘶…”周馆长皱眉,“我只看出是西汉时期贵族陪葬品,完全没想到竟是最近被盗走的,墓主人还是钩戈夫人。还用你说!我明天就把东西整理出来送警局去。”
席澍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那就多谢您配合警方了,给您发500块加个小红旗。”
相当蛮不讲理的态度,但是从席澍口中说出来就合理了。
“滚!”周馆长笑骂,“我可不要你的红旗,我看你是皮痒了,跟伯伯说说有没情况。”
什么情况?!
席澍头皮发麻:“是不是我爸又跟您嘱托什么。”
“嗯。”
周馆长说:“你爸让我帮忙在西京相看几个女孩子,最好是名校毕业,性格泼辣点才降得住你。”
余晏听到那句“泼辣点”后忍不住一笑,“说得对。”
“什么说得对!”席澍用力瞪了他一眼,“周伯,我能V您五百收买一下您吗?”
周馆长:“?我不缺五百,免费捐赠给警局的。”
席澍半晌来句:“还是缺点好……”
“对了!”
周馆长一拍脑袋,起身从办公桌取来两副卷轴。
慎重地把其中一幅交到余晏手上。
“成老师,这就是我说的《四十二手眼观音菩萨》,您掌掌眼。”
这幅南宋古画,画幅不小,余晏担心直接打开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又将他拿回到大办公桌上,柔着力度,慎重地揭开卷轴。
这是幅将近半人高的半身观音菩萨,等到实物上手时,与从手机屏幕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能用摄人心魂四个字形容。
体态丰盈,双足立莲台,慈眉善目地俯瞰世人。配饰繁丽,头戴宝冠,庄严宝相。
余晏甚至不敢用手去触碰,怕惊了先人宝画,他声音轻极了:“右下角半抹朱印,推断是寺院画僧所作,时期确实是南宋的,北宋菩萨造像更为端严。”
“成老师果然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一眼就能断代,说得与你师伯林州一模一样。”周馆长说。
席澍自觉站在大老远,文化人的事他不参与。
怕多看一眼,就徒生自己是个文盲的想法,但席澍自认是个高材生。
所以他不看。
“您直接把画交给我,不怕我跑了,或者弄坏了。”余晏问道。
周馆长说:“你是林州院长的师侄,我跟林院长几十年的交情,他愿意把你引荐给我,我哪怕是看在林院长的面子上,也不会怀疑你的”
哦,原来是看在他师伯的面上,所以表面不怀疑。
余晏应付:“多谢您信任。”
周馆长现在整个人呈现出遇到知己的亢奋之中,瞪着两只电灯泡一样发光的双眼,把另一幅画给取来。
席澍看着前面低着头赏观音画的余晏。
伸出手,悄悄在他腰间戳了一下。
没反应,又戳了一下。
刚抬眼就对上余晏非常“慈祥”的眼神。
席澍:“………”
他吹着口哨,眼神四处飘忽,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嘴巴紧巴巴闭住不说话。
人被气到真的会突然笑一下。
余晏被他戳那几下,人跟通电一下,从腰间麻到脚底。刚要张口质问时,周馆长好死不死就把另一幅画取来了。
周馆长:“这幅是我上个月从日本一个藏家手里买回来的,听说他家族从民国就收藏这幅画了,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只能变卖换钱。”
接过画轴另一段,两人合作徐徐展开。
“听那户人家说是仇英的画,从前藏在宫里的。我本来不信,但是这画左下角有个鉴藏印,是扶光二字的连珠印,我就信了大半。”周馆长说。
“小成你是西京人应该知道,余扶光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从洋人手里抢救了不知道多少宫里流出来的书画,但凡是他盖过鉴藏印的画,就没有假的。”
“………”
余晏心想:我不仅知道,这章还是我盖的呢。
鉴藏印是鉴赏收藏者为记录自己的鉴赏收藏使用的印章,从唐宋至今的历代藏家都有使用,这也成为鉴别书画的关键证据之一。
譬如盖了宫廷内府藏印的就鲜有假的。鉴藏用章,正常来说不损字面与画面,比如扶光二枚小印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不正常的,比较著名就是乾隆皇帝,狗皮膏药式盖章。
席澍皱眉,扶光这两个字听着好像有些耳熟,他问:“是余晏吗?”!!!
余晏猝然回头,声音发涩:“你认识余晏?”
按道理来说,不是考古或者古玩行当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名字,席澍怎么会……
席澍挠了挠头,“之前收缴一批古籍,里头就有余晏写的文章,是什么《论博物馆》,像是某个先烈。”
他看着余晏有些落寞地错开眼神,心头噔得一悸。
席澍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余晏摇摇头:“感到惊讶而已。”
周馆长敲着手,琢磨两个人的关系,行动间那股自然而然的熟稔,与仅仅是一面之缘的人,之间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是余晏没错,扶光是他的字,听说他生前收藏的宝物数不胜数。当年连洋人大官都觊觎,趁余家男人都出去打仗上门硬抢,余夫人为护国宝血溅大督军府,举国哗然。但是余家后人大多隐世,可惜这批宝物不知所踪”
余晏在身侧的手蓦然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尖锐密集的痛意泛了上来。
他却惶惶然的没了知觉。
原来他一直不敢去查的结局是这样……
母亲在他死后孤苦伶仃守着余府,死于洋人之手,父兄之后也是战死了,那小他十岁的侄儿呢?
后来,周馆长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浑浑噩噩了一路。
等到被席澍用手故意在眼前晃来晃去才回过神,已经到了博物馆门外。
席澍:“怎么了,出来前就魂不守舍的。”
余晏掩饰笑道:“没事。”
席澍狐疑地盯着他。
你这看起来像是有了大事。
不过人不想说,席澍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铜枝灯你怎么看。”
余晏没反应过来:“嗯?”
席澍耐心重复:“铜枝灯!盗墓团伙身后的那位考林斯先生好不容易把它运到欧洲,你觉得可能会流落到比利时的小拍卖行中吗?还十万美金就捡漏到,鬼才信。”
余晏正色:“详谈!”
第30章 直播中
“先上车再说。”
席澍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领着人走了一大圈才到停车场。
路长的余晏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的车停哪儿了。”
“马上就到。”席澍说。
“这私人博物馆规矩还挺多,不允许在附近停车,又没有地下停车场, 我找个停车位容易吗, 喏……到了。”
余晏顶着秋风站在路旁, 颇有些羡慕地看席澍一把倒车, 流畅无比地把车从前后左右都是车的夹缝中挪出来。
那实在是现代的汽车比起民国汽车多了许多按钮,操作方式也不太一样,他才不会开的!
“上车。”席澍泊停到他身侧。
余晏上车后,直入主题:“你是从什么渠道得到铜枝灯在周馆长手里的。”
席澍看他那迫切的样,故意吊他胃口:“嗯…等我找个空一点的地方停车,再跟你说吧。”
……所以刚刚为什么要倒车出来,那不就是停车位吗?
席澍余光瞥到他想要骂人又强行压抑的表情, 挪揄道:“那地方风水不好, 我聊案子没灵感。”
余晏没想到这人居然真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狗嘴里一点象牙吐不出来。他也介有其事的点头, 回敬:“现在我头痛, 送我回家睡觉吧。”
他脾气还越来越大了。
席澍今天早上差点迟到,没来得及折腾头发, 此刻头发柔顺地垂着,倒真有些像杂志里的暖心明星。
“那停车场是方圆几里唯一的停车场, 人多眼杂, 咱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行。”余晏这才懒散一点头。
这长亭博物馆虽然说建的豪华,但距离也远, 两个人在非高峰期,一路超车抄小道也花了二十分钟, 才到小区地下停车场。
“所以你说有灵感的地方就是家楼下。”余晏意味深长地询问。
他还以为席澍能找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神秘地点,结果就这儿。
席澍一本正经:“地下室人少,还能顺便送你回家,一举两得的好地方。”
余晏好没气:“你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吧,旷班回家。”
“你可别冤枉我,我跟你聊完还得回警局的,估计今天晚上又得加班了。这不是怕成先生拒绝我送你回家的好意,来个先斩后奏。”席澍笑吟吟看着他。
他那张桀骜冷峻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丝软意,好像会无止境地耐心包容下去。
余晏错开眼神,“可以说了吗,到底有什么疑点。”
真是个油盐不进,郎心似铁的男人。席澍撇撇嘴。
“根据规定,刑事案件的侦查阶段得严格保密案情细节,所以我又不想说了。”
余晏懒得搭理他抽风,伸手搭在车门上,头都不转地就下车。
“咔哒。”
席澍按下主驾驶中控台,把车门锁死了,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透露三个字:不!许!走!
“所以席队,您老有何贵干。”余晏牙缝里钻出阴阳怪气。他现在真的很像撒泼打滚的小屁孩,行事让人琢磨不透逻辑。
席澍从善如流:“刚刚你在找车的路上,特地停了下来语音回复你员工的信息。”
语气刻意强调:“而距离我早上发消息给你已经过了整整7个小时,没有收到一条回复。我兢兢业业白天出去打猎,晚上给你做饭,你却连条消息都不肯回,真没良心。”
说着说着还做出悲痛的表情。
余晏:“………”
这段话槽点多得余晏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叫出去打猎,他难不成是猫吗?还有,才住进去他家一天,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住了几个月。
在席澍控诉的炽热目光下,余晏扶额:“抱歉,我没看到,下次一定马上回复。”
“你说的。”席澍一脸不信。
“我说的!”余晏神色庄重。
席澍这才满意,“我们同事在十天前就在潜伏的微信群里看到了铜枝灯的照片,技侦定位到发图片的人位置时,发现人在欧洲。”
余晏捕捉到,“欧洲,人一直在国外?”
席澍说:“技侦在拿到账号信息,破解□□的障眼法整个过程也就花了两个小时,所以基本断定人在欧洲。”
“盗墓贼还光明正大建群了。”
“里头不止盗墓贼,人员复杂得很,表面上是摄影爱好者交流群。”席澍打开手机,找出他刚被拉进去没多久的群。
余晏凑近去看。
群成员活跃度很高,几秒钟就窜出来好几天消息,还有人晒自己刚买的索尼A7M4相机,一打眼看上去还真是正儿八经的摄影爱好者交流群。
[AAA凉皮芋头]:今天出去挖地蛋累死了,才拍到三张图片。
[安稳人生]:拍得怎么样,啥年代的。
[AAA凉皮芋头]:唐朝的。
[周末约拍粥粥]:现在女孩子旅游都爱拍汉服照,我觉得唐朝齐胸襦裙还挺出片的。
[AAA凉皮芋头]:图片,图片,图片。
[周末约拍粥粥]:你们是拍工艺品的?为什么这彩绘罐子下面还带土啊。
那几张图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被撤回。
余晏咬着指甲,琢磨:“为什么要把无关的路人放进群里。”
席澍毫不客套把他嘴边的手抓下来,“跟小孩似的,爱咬指甲。”
老神在在补了一句:“没听过那句,小隐隐于市,混一部分普通人进来,说着似是而非地话,群才不会识别到关键词后被屏蔽。”
不是,小隐隐于市是你这么用的?
余晏一下没想起跟他计较,诧异道:“居然还能识别关键词,太厉害了。”
后人们可真是人才辈出。
席澍痛心疾首:“你就算夸也应该夸我破案厉害。”
余晏不解地问:“可这不是你同事发现的吗?”
席澍颤着手指他一下。
“算了,至于怎么知道铜枝灯到了周馆长手上,就是不能透露的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想让你跟他接触注意着,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余晏并不打算隐瞒他,“周馆长跟我师伯林院长是好友,经由师伯介绍认识。回想确实有个疑点,师伯第一次跟我说需要修复的古画是官方馆藏的,第二次就变成了周馆长私藏的。”
“那副画你先正常修,回家不要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知道吗?每隔一段时间起来走动下,多看看外面的绿植,对眼睛脊椎都好。”席澍义正言辞地叮嘱。
余晏冷不丁:“现在外面哪儿有绿植。”
西北的秋天,树叶都染了金黄,一派秋风萧瑟,红衰翠减,橙黄橘绿。
席澍怀疑他就是在狡辩,“不许顶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近视看不清东西,可怜巴巴过来求哥带你去医院检查眼睛,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的。”
余晏挺佩服席澍这丰富的联想力。
余晏意味深长一问:“你又是怎么认识周馆长的,媒人?看来给你介绍过不少对象。”
“周伯伯是我爸从前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席澍一连串不带停歇地说出,好像生怕他误会。
“我发誓,本人迫于父母的金钱胁迫,相亲过几次,但是一次都没成。”
余晏“嗯”了一声,良久后温和吐几个字:“可以开门了,席队。”
几秒后。
“啪——”,余晏关上车门扬长而去,面色微妙且复杂。
这人还是那么个狗屁倒灶的恶劣性子。
·
【老师,你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自己多久没有直播了,我的快乐源泉消失了!】
【又开始修画了,他又要开始不搭理我们。】
【嘶…这次修的画有点牛啊,这画工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
【换背景啦,桌子颜色变成白色的。】
白色的大理石桌前,一幅右上角基本断裂成渣状的南宋观音图平铺其上。
余晏举着放大镜观察画的走势,古人没有化学颜料,都用天生的矿物质原料所制成。
这幅画所需补笔的地方不少,古代画家用色讲究,甚至会自己动手制作颜料。一幅画所需深浅精细颜色不同,唯有作画者心里头清楚。要作出心中世无其二的景,唯有亲自研、炼、沉、汰上等颜料。
观音图浓墨重彩,颜色奢浓,估摸着现代成品颜料大多用不了。
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不过余晏这人,越有难度的物件,他越喜欢。
不多时,余晏便撑着腰起身。
大晚上的,泛冷光的白炽灯让颜色呈现得不自然。看来不能心急,得等白天自然太阳光下,方能准确判断原画师所用矿物颜料。
该画所用墨色丰肌腻理,瞧着像是用两宋时期顶级奢侈品李墨所绘,如果是,那要找替代品就难了。
李墨在北宋时有“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的说法,用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为原料。
到了明清已经失传,乾隆爷机缘巧合得了还特地做了首诗称颂。连皇帝都视若珍宝的玩意儿,用锦盒妥帖收藏才流传到如今,仅此一块。
得……
余晏板着脸抿了下唇,他相信聪明智慧的现代人一定能造出比李墨还厉害的墨来。
不能的话,他有些烦躁的想,不能就用平替,总不可能时空穿梭回宋朝找李墨吧。
【一想到右上角有五万加,陪我一起看他不说话,我突然就释然了。】
【老师看我!!!!我要鉴宝。】
【这画真牛,我在小日子看过类似的宋观音图,被列为他们禁止出展的文化遗产。】
【讲个笑话,我们的古画,他们禁止出展,哈…哈…,被气笑了。】
【我就知道蹲这个直播间能学到东西,主播牛就算了,评论区也是大神如云。】
余晏半晌才抽空看了眼弹幕,大多数都是哀嚎想看鉴宝的。
嘴上说着看鉴宝,实际上想吃瓜吧。
他叹了口气:“鉴鉴鉴!发来直播连线。”
直播间人数霎时飙升到十万,连弹幕和直播都可疑地卡顿了下。
“………”
叫你们学修画一个个不吱声,吃瓜鉴宝一个比一个积极。
余晏总算是窥见他这群粉丝们的端倪了。
最底下的第一位连线人是一位红头发的女生,余晏的表情开始有些阴霾。
用现代人的话说,他对红头发ptsd了。
上一个敢卖祠堂,这个也不知道是何情况。
点击,连线。
右边顷刻跳出来一张纯人工打造的刀削尖脸,大波浪红色卷发,从上往下举着,刻意把腿部的黑色渔网露出来。
出声确是被沙砾狠狠磨砺过地粗哑:“老师,晚上好。”
【woc,一下给我叫麻了。】
【小姐…小哥哥?】
【这这这…我知道很不礼貌,很冒昧,我直接问了:男的女的。】
“宝友们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是男的呀。”王玖弯起那堪比乒乓球一样大的双眼,向观众们抛了个媚眼。
他嗲着声:“老师,您帮我看看,我从隔壁国家搞回来的宝贝们。”
镜头没有预告的一转。
溜圆眼珠,咧着嘴呆笑的儿童人偶直晃晃怼到镜头面前。
它头大如斗,占据了半个身子,而下半部分的身躯纤细且粗糙,棒棒糖一般头重脚轻,极其不和谐。
宛如一个普通人类的头插在酒瓶上的不和谐。
“给你们品品的我的孩子们。”男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没有任何缘由地突然笑。
那镜头放远扫视一圈四周,几十双瞪大瞳孔地双眼一齐看向镜头,但好像每一个嘴角弯曲的弧度都不一样。
余晏身形一僵,眼底忽明忽暗。
有时候真的挺想报警的……
【woc,我先撤了,我害怕。】
【恐怖片都没这效果好,兄弟你最好是玩抽象的。】
【啊啊啊啊,半夜命吓没半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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