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盛愿的检查结果不容乐观。
腿上及腹部的皮外伤不日便可痊愈, 只是头部遭到?外力重度击打,造成脑震荡及大脑皮层下大面积出血,脑瘤情况恶化, 严重压迫听觉神经, 扩散速度加快,具体的诊疗方案还在等候专家评估。
这几日,盛愿断断续续的陷入昏迷,每天清醒的时刻不超过四个小时, 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是以,先生专门请了营养师每日为盛愿做药膳和营养餐, 可他往往吃不下几口就全?吐了出去,吃进去的还没有吐出来的多?。
每天早上梳头时,盛愿总是愁眉苦脸的看着一掉一大把?的头发?,这之后, 他开始拒绝照镜子, 连喝水时都要闭着眼?睛。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一根干瘪的豆芽菜,简直太丑了,一点都不想看自己, 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
好几次先生来探望盛愿, 他都会背着身装睡。
先生在医院停留不了多?久, 只能无声的注视他片刻, 等他走?了,盛愿又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偷偷委屈掉眼?泪。
牧霄夺工作缠身, 每日只能从百忙之中抽出身去趟医院。
他手下几个老?董事在得?知董事长有收购兰氏的意向后, 纷纷表达不满,认为先生这是在自断人脉。
另有董事虽然支持先生的做法, 但仍然心存疑虑,兰氏积弊多?年,收购这个吸血虫,是否能为公司带来利益。
两厢势力争斗不下,方案暂时搁置。
其余时间?,陆听夕和宋秉辰会来医院照顾盛愿,好在盛愿在亲近的朋友面前不在意形象,看着他们?两个在病房里?拌嘴笑闹,心情总算好了些。
宋秉辰怕盛愿无聊,特地从画室里?把?他那套绘画工具全?搬进了病房,也会时不时把?咬咬带过来,让它陪盛愿在医院楼下玩一会儿。
不久,专家针对盛愿的脑瘤,给出了具体的治疗方案——开颅手术。
手术时间?初定本周末,也就是五天后。
自从得?知盛愿需要做开颅手术后,陆听夕当机立断选择全?天陪护,把?学校部门的工作全?推给了学弟学妹们?。
反正?盛愿的VIP病房宽敞,她干脆抱了自己的行李过来,在窗下支了张折叠床,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里?。
这天,宋秉辰回美术馆帮父亲置办宣传活动,只留下陆听夕一人在医院陪着盛愿。
这对于盛愿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陆听夕一来,不光霸占了一半病床,把?真正?的病人挤到?了床边边,还吃着辣条圣代、看着综艺嘿嘿傻笑,美名其曰放松病人心情,实际上她比谁过得?都快活。
“呜呜我又掉头发?了呜呜呜——”盛愿摊开手,捧着手心里?的几根头发?呜呜呜假哭。
陆听夕陪着他演,装模作样的安慰道:“小月牙,不哭,我们?还会有头发?的。”
“我觉得?……我现在需要一根辣条抚慰心灵。”盛愿可怜巴巴的看他,“给我吃半根也行……输液输得?我嘴里?好苦。”
“那不行。”陆听夕十分无情,回绝道,“零食里?你只能喝牛奶,别?的东西不能乱吃。这是先生嘱咐过的,除非你征得?先生的允许,要不我可不敢瞎投喂你。”
说罢,她又塞了一根辣条进嘴。
盛愿不高兴,开始捣乱,手指乱滑进度条,搞得?陆听夕的综艺也没法看下去。
正?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争吵。
未久,先生安排的安保之一轻叩两下门,沉声问道:“陆小姐,有人想见盛少爷,请问他现在方便吗?”
“谁想见他?”
“是兰氏的人,说想给盛少爷赔礼道歉。”
“见吗?”陆听夕偏头问他。
盛愿不言,沉默的垂落眸子。他明白,粘上这种人就意味着踩进泥潭,想走?出来,可总有半只脚陷进去。
迟疑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听夕随意擦了擦手,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双开门排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簇拥着一对父女走?进病房,大张旗鼓的架势如同?港片黑。帮。
兰世辉年过六旬,头发?斑白,身体虽然结实硬朗,但走?起路微微有些跛脚,不得?不拄着一根龙头拐杖。
那双昏黄的老?眼?隔着一副平光镜片看向盛愿,透出浑浊的眸光。
盛愿下意识往床铺里?缩了几分,抱着自己的膝盖,下意识对这位面容不善的老?者升起防备心。
“盛少爷,我们?一直在门外等候,有什么事您随时招呼。”保镖说罢,放下兰老?爷子带来的一堆礼品,退了出去。
“夕夕,你也先出去吧。”盛愿沉声道。
陆听夕心中警铃大作,一把?弓似的弹起来,抱着双臂紧张的说:“不行,我得?陪着你。”
兰世辉脸色变化莫测,上一秒还很?严肃,这会儿又堆起满脸笑容,殷勤道:“抱歉小盛先生,我本该早早就带着兰音过来向你赔礼道歉,只是牧先生一直以你身体欠佳为由拒绝,医院说你这两天恢复的不错,才得?空来,实在罪过。”
下一刻,他抓过自己丢人显眼的女儿的头发?,把?人用力甩到?身前,拄着拐杖框框砸地。
“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兰世辉怒斥,“简直无法无天!”
兰音向前扑了几步,扶着床沿才堪堪站稳,她抬不起头,弓着背如同?丧家之犬。
那张姣美的脸蛋上横着几道骇人的伤口,很?长但不深,是被盛愿用碎屏幕划破的。
前几日,兰音被关进了壹号公馆的地下室,整整两日粒米未进。
最后是兰世辉亲自去了牧氏集团说好话赔罪,牧霄夺念在他是长辈、又是父亲昔日好友,才松口放人。
短短几句话,盛愿便在兰老?爷子身上看见了父亲盛云州的影子,简直如出一辙,都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类型。
他趁陆听夕不注意偷偷吃了口辣条,漫不经心地:“兰伯伯太客气了,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辈,哪用得?您这么大费周折,还顶着日头大老?远跑来一趟。”
“这……这话说的,小盛先生心里?还是憋着气。”兰世辉苦哈哈的笑,“归根结底,能出现这种事,还是在于我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子女。怪我平时太娇纵兰音了,才养成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小盛先生道歉!”
兰音瞬间?红了眼?,哆哆嗦嗦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串字:“对……对不起,那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大点声!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
“对不起盛少爷!”兰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砸,声音抬高了几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原谅我!”
话音未落,兰世辉突然抄起拐杖狠狠抽了她一下,木头打在肉上,疼得?兰音叫出声。
兰父厉声呵斥闭嘴,兰音立刻将声音都憋在嗓子眼?里?,脸色涨红,浑身抖个不停。
“兰家家规是怎么教育你的,以礼相待,我看你是都忘了!还敢给我闯出这么大的祸!也就是看在小盛先生没什么事,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先扒了你的皮!”
兰世辉年岁大了,怒火攻心,一时上不来气,脸色涨红,捂了半天胸口才把?这口气捋顺。
盛愿又开始头痛了,抬手揉捏额角,一直收敛很?好的情绪似乎突然破了道口子,无端的烦躁喷涌而出。
兰世辉清清嗓子,堆起满脸褶子的笑容:“小盛先生,兰音她也赔礼道歉了,你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就原谅她这一回。”
盛愿脸色冷淡,沉默着不发?一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含一丝情感。
不光是他,连在场的陆听夕都看出这个道歉有多?惺惺作态。
“把?别?人伤成这样,想用三两句道歉和一堆破盒子就息事宁人?”陆听夕斜倚着墙,脸色阴沉,直言道:“我把?您打成脑出血,再上门赔罪,您同?意吗?”
兰父的脸色陡然间?黑了几分。
“您看,您自己都做不到?将心比心。”陆听夕冷哼一声,“您啊也别?拿那套所谓的规矩教训人了,这样严于待人宽以律己的家规,还是趁早烧了为好,少拿出来荼毒人。”
兰父嘴角抽搐,脸色黑沉,两道凌厉的目光割骨剜肉般落在她的脸上。
陆听夕装作看不见,继续说:“还有,什么叫她年纪小不懂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别?自欺欺人了。退一步讲,她年纪小,难道我们?家盛愿年纪就不小吗?”
陆听夕的攻击力,盛愿是非常认可的。
当初租房时,就是她气势汹汹的和房东太太理论,将租金砍下了三分之一。
兰世辉脸色十分难看,“你是谁,这儿没你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
“她是我的朋友,轮不到?您来教育。”盛愿面色冷然。
陆听夕笑眯眯的,“想道歉求原谅就给我拿出悔不当初的态度,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是给脸蛋补水呢?”
陆听夕懒得?废话,突然毫无预兆的抬腿,一脚踢在兰音的腿窝,兰音“唔”了声,登时腿软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盛愿心里?惊了一瞬,睁圆了眼?睛看向陆听夕,眼?神中透出几分无辜和不知所措。
陆听夕在心中暗骂他完蛋,嘴上依然不饶人:“磕吧,我们?家孩子心软,你磕一个头他肯定原谅你……盛愿,老?实坐着不许动。”
兰音隐忍着,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她想不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牧夫人,如果不是为了讨夫人的欢心她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可到?头来背锅的人是她、挨骂的人是她、受尽牧家人羞辱的人还是她!
牧家人黑白通吃,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却永远不会遭到?谴责,遭殃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门小户!
“我不跪——!!”兰音猝然间?站起身,满脸眼?泪的破口大骂:“我不跪他!谁都别?想让我今天磕这个头!我什么都没做错!”
“兰音!”
“爸爸!您还不明白吗?我们?都被牧家给耍了!是牧家的人指使我做这些,是牧家人内斗。凭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反过来向他们?道歉!明明被当做刀使的人是我们?,明明我们?才是最可怜的!!”
“啪——”
兰世辉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你这个……你这个没娘养的野种!”
兰音红透的双眼?充满恨意:“是,我是没娘养,可那还不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生出了我!你以为我很?想做受人唾弃的私生女吗!?”
盛愿皱了下眉。
“你跪不跪!”兰世辉厉声。
“我不跪!”
“好,你不跪,我替你跪!”兰世辉气急败坏,作势扔掉了拐杖。
“爸爸!”兰音情绪崩溃,声泪俱下,“您为了那个破公司连家族的颜面都不要了吗!”
陆听夕旁观了一出好戏,她知道兰老?爷子不可能跪小辈,给了他一个不怎么好下的台阶:“兰伯伯,您这一跪虽然不值钱,但是可别?折了我们?家孩子的寿啊。他刚一脚踏进鬼门关,好不容易才回来,您搞这一出,实在让我怀疑您不安好心啊。”
“你——!!”兰世辉表情阴沉得?恐怖,胸口沉沉起伏,周身气息冰冷可怕,他这幅样子恨不得?把?陆听夕生吞活剥了。
盛愿被这对父女吵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终于忍不住开口:“兰伯伯,您别?在这里?吵了,我听了兰音的道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麻烦您临走?之前把?门口那堆东西拎回去,您教出了一个好女儿,这些慰问品以后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说罢,他虚弱无力的摆摆手,一副唤人送客的模样。
兰世辉被接连讥讽了一番,面上早已挂不住,却依然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嘴角抽搐,笑的很?难看:“……那我就姑且认为盛少爷原谅了。”
盛愿没什么力气的说:“您还是叫我小盛吧,我是假少爷,和兰音一样,也是个没娘养的野种。”
兰父被这话噎住,笑容变得?僵硬,语气急转直下:“此事怪我教女无方,回去定会好好教育兰音,既然如此,你看牧先生那边……”
盛愿:“先生怎么了?”
兰世辉苦笑:“还指望你能在牧先生那里?为我们?多?说两句好话,兰家与牧家合作多?年,虽然并非左膀右臂,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与牧先生的父亲又是故交,念在两家情分上,不要做得?太绝……若是牧氏此时与我们?断交,于兰家只会雪上加霜……”
原来重点在这里?。
盛愿不疾不徐地:“兰伯伯怎么不一开始就直说呢?还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多?弯,根本就没必要。”
“还请小盛先生通融。”
“那兰伯伯可是要失望了,我一个无名小辈,实在无能为力。”
盛愿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您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牧氏同?我没牵扯,牧氏的决策也和我没关系。先生的决断不是光靠我的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没有人能扭转先生的意志,您我有目共睹。”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牧先生他很?在意你。”
“照您这么说,公司还是先生的心血呢。您带着女儿去牧氏大楼前面闹一通,都比在这里?和我纠缠不休有用。”虽然盛愿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善。
盛愿善于隐藏情绪,但说实话,他现在有点生气了,比一点点再多?一点。
合着刚才声势浩大的赔礼道歉、下跪磕头全?是无用功。
兰世辉在这个无名小辈面前栽了个大跟头,气急败坏,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你别?把?牧先生一时对你的好当成一辈子,我告诉你,你洋洋得?意不了多?久。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没用的东西只会被他斩断!”
“多?谢,眼?下您还是先自保吧。”盛愿没什么波动的说。
兰世辉气血上涌,在保镖挟他出门时,恶狠狠的回头瞪向盛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盛愿做惊讶状:“您是不是不知道做先生的小狗有多?幸福?”
“我呸——”
门“框”一声被合上。
陆听夕捂着肚子大笑:“可以啊小月牙,阴阳人的能力见长啊。”
盛愿叹了口气,浑身气焰立刻弱了几分,懒洋洋的缩回被窝里?,好像透支了之后几天的情绪。
“少见你生气的模样,那老?头子说的话你权当喷粪,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先生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
“我听家里?长辈说,先生最近有意收购兰氏的产业。兰家人从前孤立无援,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投奔了牧家。”
二十几年前,改革的春风吹向了云川,站在风口猪都能飞,兰家却把?握不住,只会一味寄生在牧氏的钱粮口袋。
陆听夕叹了口气,“兰家吸血吸了这么多?年,一朝要被先生抛下,兰老?爷子才会这么坐不住吧。”
陷在床里?的人精神萎靡,他早已病骨支离,能支撑自己清醒这么久已经很?难得?。
陆听夕瞧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识趣的走?到?窗边。
阳光灿烂宣泄,枝叶繁荣,一片盎然绿意。
陆听夕随手打理那盆栀子花,漫不经心的说:“虽然那老?爷子满嘴胡言乱语,但有一句话他还说得?挺对……先生他的确很?在意你。”
她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盛愿背对她蜷在被窝里?,被子轻轻起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没听见。
陆听夕叹气,惆怅的揪着枯叶,自言自语:“快点好起来吧,我的小月牙。”
盛愿咬着唇瓣,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他何?尝不知先生在意自己,但先生对他的感情是礼貌的、纯洁的、不存在半分私心的……
他只会是他的舅舅。
他们?之间?泾渭分明的规准不允许半分偏颇-
次日。
牧氏老?宅。
牧海英作为云川市。委。书。记,前日动身前往首都述职,参加了一场为期两天的大会。
云川近年来的GDP增长点稳居全?国?城市前列,以牧氏集团为领军,各类产业蓬勃发?展。
会上,领导对牧海英这几年的政绩赞许有加,升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无意外,两年内即可进入管理层核心。
牧家世代经商,牧海英是少有的从政人员,如今的官职也已十分可看,是以牧家的老?太爷尤为看重这个孙女。
毕竟官场有人,牧家人做起事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为此,牧家老?夫妇特地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家宴,为返川的长女接风洗尘。
一家人难得?聚齐,牧家老?夫妇,牧海英一家三口,素来与家人疏离的牧霄夺竟然也回来了。
长子不重亲情,这么多?年回老?宅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老?夫妇心里?高兴,忙唤佣人开了几瓶好酒助兴。
面对一桌佳肴,牧海英却提不起半分兴致,脸色异常阴沉难看。
她下飞机后才得?知,失踪多?日的胡生找到?了,在炼钢厂的钢筋水泥里?。
他被人卸掉了一只胳膊,戳瞎了一双眼?,找到?的时候还剩半口气,虽然及时送进医院保住了一条命,但这人的下半辈子基本也废了。
胡生忠心耿耿,面对牧海英的命令从不怠慢,被她收作保镖后从没出过差错。
这么多?年,哪怕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手下被人伤成这样,看来对方压根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好弟弟。
牧霄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主宅。
接风?绝不可能。
牧海英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安好心,纯粹是想要自己颜面扫地。
胡生的事是根刺,不上不下的扎在牧海英喉咙里?。
她索性撂了筷子,也不再与牧霄夺笑里?藏刀的演什么手足情深,兀自开口:“你的手下伤了我的人,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长桌另一侧的男人光华内敛,气质斐然,同?样未动筷,手中秉着一杯醇香的酒液,闻言,漫不经心道:“你那套安保系统也用十几年了吧,是时候该换换血了。”
“这和我问你的有关系吗?”
那双寡淡的黑眸不疾不徐的流转到?她脸上,意有所指道:“我的人从来不伤及无辜,想来是受了谁的指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牧海英勾起一个讽刺的笑,索性也不遮掩了,“你同?意你的外甥被一个小门小户退婚,让旁人看了我们?家多?大笑话,你这个做家主的却始终不闻不问。”
“我找人去给那个小子一点儿教训,你反倒坐不住了,很?难不怀疑你居心叵测啊。”
牧父呵斥:“海英,怎么对你弟弟说话呢!”
“我是他的长姐,长姐如母,我连教育弟弟的话都不能说吗?”牧海英反驳。
牧父脸色一时不是很?好看,母亲也在给牧海英递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
牧氏向来规准森严,既然牧霄夺已经继承家主,他便是规矩,不容他人置喙。
牧父沉声警告她:“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能聚到?一起,你非要闹得?不愉快。”
牧峋听到?母亲刚刚那番话,难以置信的质问她:“妈……你找人对盛愿做什么了!?”
“那小子使我们?家闹出这么大笑话,我让他吃些苦头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牧海英不甚在意的说,“这事儿你别?管,跟你没关系。”
“怎么能跟我没关系!”牧峋忽然间?站起,“他本来就是无辜的……是我对不起他啊!”
“牧峋,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插嘴,坐下。”牧海英的丈夫严肃道。
“爸,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坐下!”
牧峋被按回椅子上,抽动着嘴角,迟疑不定的打量着舅舅。
一场家宴,各怀心事。
牧海英嚣张跋扈惯了,既然牧霄夺存心扫她的颜面,她便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她转头看向牧父,有意提起牧氏最近的动荡:“爸,您许久不理公务,恐怕不知道集团最近出了什么事吧?”
牧父脸色阴沉,“公司有霄夺坐镇,我很?放心。你安心守好你的官场,集团的事不需要你多?过问。”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牧海英哪个痛点,“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好一个不需要我过问,我再不说,云川的天被你们?儿子捅破了都不知道!”
牧霄夺幼年时便被祖父接去了香港亲自抚养,牧海英对这个弟弟本就没什么感情。
牧海英是牧家这一辈最年长的长姐,天资聪颖。她原本以为继承者的位置非自己莫属,哪知竟被这个小她十岁的弟弟夺去了。
听见老?太爷把?继承人之位交给牧霄夺后,她顿时怒火中烧,弃商从政。
这么多?年过去,对牧霄夺的怨妒却依然不减分毫。
如今,不光父母,连家族里?的其他长辈都对牧霄夺卑恭卑敬,看他的眼?色行事,简直是不可理喻!
牧海英冷冷道:“兰家一夜之间?被收购,除了你们?的好儿子,谁还有这个胆量?”
“爸,兰世辉是您二十年的故友,牧董铁面无情,说断交就断交。随口打发?了个闲职,把?兰氏一家赶走?,兰家老?爷昨夜拖家带口离开了云川。”
闻言,牧母难以置信,试探的问:“霄夺,你真的这样对了你的兰伯伯吗?”
牧霄夺平静道:“收购兰氏是经过董事会表决,过半数同?意才施行的决策。兰家积弊已久,坐吃山空,公司需要的是能创造价值的人,不是蛀虫。”
“你眼?里?除了钱还有半点人情世故吗?”牧海英自认比牧霄夺多?活了十年,比他更清楚这是个看情分的社会。
“你有想过外人该怎么评价牧家吗?连兰家这种合作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都能说踹就踹,往后还有人愿意与我们?家合作吗?”
牧霄夺掀起窄薄的眼?皮瞥她一眼?,语气森然:“从来只有别?人求着牧氏合作的份。你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待久了,身边都是阿谀奉承的下属,就以为这个世界只看情面不看资本吗?”
“你——”
牧海英的丈夫素来沉默寡言,终于看不下去,劝道:“海英,你少说几句吧。”
“你个外姓人没资格在这里?说话!”牧海英气急败坏,厉声道,“爸,他这么做完全?是在自断人脉,牧家如今盛极一时,难保日后不会被反噬!”
“牧海英你消停两句!”牧父怒拍桌,“你非要搅得?这个家不得?安生!”
身边乱成了一锅粥,牧霄夺自是不动声色,漠然道:“几年没回来,这个家还是这么闹腾。”
牧母瞧见儿子脸色不悦,连忙替牧海英说好话:“霄夺,你姐姐她说得?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偌大的一家子,没有一个是向着自己的,牧海英轻蔑的哂笑一声:“牧霄夺,你少在这里?道貌岸然的和我讲什么都是为了牧家好。实际上,你还是为了给盛家那个小子出气。”
牧峋一惊,下意识看向舅舅,见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为任何?人的话所动。
“胡生和兰音都是我委派过去的,所以无论是把?胡生搞残,还是把?兰家赶出云川都是你的计划!”
牧霄夺闲散的向后仰了仰,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杯沿,简短道:“你知道就好。”
兰音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和母亲有牵扯……
牧峋身形一僵,差点碰倒了面前的酒杯。
他的脑中飞快闪现出许多?茨戈薇庄园那晚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牧海英语气阴沉:“所以呢,下一步是要冲着我来!?”
“念在家人一场,我不与你把?话说绝,但如果你还是对盛愿纠缠不休,我不会轻饶。”
这话甫一出口,几乎撕破了这个家虚伪的温情假象,将一个世家大族最丑陋的一面袒露出来。
牧海英脸色变幻莫测,胸口沉沉起伏:“我看你是疯了,即便他和牧峋退婚了,他也曾经是你的侄媳!”
“那又怎样?”牧霄夺目光凛冽,眼?中的冷意几乎凝成实体。
“你为了那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宁愿和牧家决裂吗!?”
牧海英这话,多?少是有点拎不清了。
牧霄夺听了莫名发?笑,他弯起薄薄的唇若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
牧氏的控股权依然牢牢掌握在牧霄夺手中,他操纵着整个庞大的家族和集团,又谈何?决裂,非要有人离开,也是另有其人。
只是这些话,牧霄夺不屑于开口。
“霄夺,你姐姐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牧母迟疑着问出口,急于求证。
牧霄夺抬起手腕,懒懒淡淡饮尽杯底的酒,开口道:“我待盛愿,比任何?人都重。”
亲耳从舅舅口中听到?这句话,无异于遭雷劈,牧峋需要一个比震惊更震惊的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牧海英脸色阴沉不定,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一口饭都没吃,拎着包摔门离开,牧海英的丈夫连忙追了上去。
牧氏老?夫妇唯有沉默,他们?知道,无人可以扭转长子的意志。
赴宴的目的达成,牧霄夺也不多?做停留,起身离开。
临别?时,他侧目看向自己垂垂老?矣的父母,添了句:“您二老?只顾颐养天年,旁的事,不必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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