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陆焕这些日子得闲, 时不时便来思鸿阁插科打诨。


    温柠被他扰得终于是烦不胜烦,撵人道:“我今日要出宫。”


    她才说完,那边陆焕已经站起来了, 颇为兴奋道:“你去哪儿?我也去!”


    温柠:“……”


    她道:“我去见邵玉京。”


    陆焕眉头皱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见的。”


    温柠道:“他要回北疆, 我自然是要去送行了, 你不去便一个人待着。”


    陆焕一喜, 又觉得不该表现地这般明显,于是压了压唇角,对她道:“那你快去快回!”


    他就不跟去了,平白耽搁时间,再说上回去,生的一肚子气还没消呢,只有邵玉京一个人回北疆才能安慰他。


    温柠一早便瞧见他抽动的唇角了,颇为无语:“你既是不去,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陆焕拍了拍衣摆, 掐着嗓子道:“奴才告退。”


    温柠手一抖, 好险没将玉簪扔出去。


    待人走了好一阵, 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焕最近怎么愈发腻歪了, 难不成头疼脑热被太医院开错药了?


    她回神, 没再想。


    梳妆换衣时,她问小桃:“这几日有没有封意人的消息?”


    小桃点头:“有是有,可姑娘您不是说封家的帖子就不往您跟前递了吗?”


    温柠伸手:“拿来我瞧瞧。”


    她原本是不打算看了,不过松州一案, 她不清楚进度, 胡乱打听未免会打草惊蛇,从封意人的帖子里倒是可以窥探出一二来。


    待梳妆结束, 她也正好瞧完几张帖子,无一例外皆是约她出宫见面的,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前日昨日一连两日都送了帖子,字迹略显几分潦草。


    温柠心道,莫不是户部的事快烧到他身上了,着


    急了?


    她又看了一遍,将帖子还给小桃放好。


    “若今日还有,立刻送来。”


    小桃点头应了。


    温柠戴上帷帽出宫,去见邵玉京。


    等到了邵玉京那儿,才见他东西都收拾了大半,她跟陆焕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你当真准备走了?”


    邵玉京点头:“再过几日便要动身,京城眼见着要不太平,我再待下去恐怕不合适。”


    温柠蹙眉:“什么不太平?”


    她怎么不知。


    邵玉京笑道:“是我夸张了,不过太子殿下眼下在查松州赈灾的事,牵扯出不少陈年旧案,户部人人自危,我再待下去,怕是要引火烧身。”


    其实引火烧身倒不至于,但说不准会被暗算,他最烦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恨不能立刻离得十万八千里。


    温柠呀了一声,她想了下,点头道:“那你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邵玉京:“你就不留一留我?”


    温柠:“不留,赶紧走,免得受牵连。”


    上一世,松州一案牵扯出不少人,朝野震动,这一世虽说变成太子殿下主理,可万一还会牵扯上无辜之人呢。


    温柠不敢赌,她虽信太子殿下的手段和能力,也却害怕命运轮回之事。


    她道:“不如你今日就走?”


    邵玉京失笑,忍不住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茵茵当真是无情。”


    温柠揉着脑袋,刚要反驳,就听邵玉京话音一转道:“不过我还是念着茵茵的好的,所以打算送茵茵一样东西。”


    紧跟着,她手就被邵玉京给拉了过去,然后将之前那枚小印搁在了她掌心里。


    温柠赶紧缩手:“我不要!”


    “我若是去北疆,定提前去信,用不着这小印。你就算给我,我也要找机会让人偷偷还回来的!”


    若不是怕摔碎了,温柠恨不能直接扔出去。


    邵玉京脸上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落寞来,不过转瞬便又消失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佯装生气道:“真是不知好歹,这小印多少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偏偏你还不要。”


    温柠哪敢要,这可是王妃留给世子妃的,她拿了算什么。


    温柠原本还想待上片刻,但又怕邵玉京突然再来一出,非要将小印塞给她,于是问清楚他哪一日动身后,便匆匆告辞了。


    侍从:“小王爷,您吓到郡主了。”


    邵玉京:“茵茵若是愿意收,就不会被吓到。”


    侍从:“王妃当真说过那样的话?”


    邵玉京:“说过又如何,没说过又如何,茵茵都已经拒绝了。”


    他把小印放好,踢了侍从一脚:“赶紧叫人收拾东西回北疆,爷的事不用你操心。”


    侍从揉了揉小腿,不疼,世子收着力呢,但不妨碍他龇牙咧嘴:“世子爷,您把小的踹出个好歹来,就自个儿收拾去吧。”


    然后趁第二脚还没踢来,一溜烟跑了。


    温柠从宫外回来。


    一进思鸿阁,小桃就迎了上来,她道:“奴婢方才还想着要不派个人去知会您一句呢,您就回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是封大人有信送进宫来。”


    “信?”


    小桃点头:“一早就送过来了。”


    温柠很是意外,往常都是约她的帖子,送信来倒是头一回。


    她几步走到桌案前,三两下拆了上头的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待全部看完,温柠唇角露出一丝笑,哪怕不细看,她也能从这封信里读出封意人的焦灼和不安。


    按理说,封意人就算真的被逼到不得已,也不应当向她求助,她一来没有权势,二来亦无家世背景,如此昏招,倒不像是封意人会犯的错。


    温柠想了想,除非太子殿下那晚被她气到,在审案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了那么一点。


    如此的话,封意人要见她,或许是为了打探虚实。


    温柠视线落在最后几行,虽说是约她见面,不过这回,对方倒是没把见面的点定在蓬莱楼,而是西街的一处茶坊。


    西街多是封家的产业,上回的医馆便是,她进门后就猜到了,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约她去封家的铺子,她自是不可能去的。


    温柠沉吟了片刻,叫来小桃,道:“去回话,就说天热气躁,我不想出宫。”


    小桃应声去了。


    温柠将信收起来,她觉得封意人应当不会就这么放弃,她越是推脱,对方便越是想要见她,不过她不出宫,封意人也那她无法。


    下晚,景仁宫来人。


    掌事嬷嬷道:“郡主,皇后娘娘新得了一株红玛瑙珊瑚,请您去瞧瞧。”


    温柠起疑,她趁着换衣将素心叫进去:“待会儿你和小桃都跟着,若是我半个时辰未出来,便去找陆焕来。”


    素心不放心:“七殿下会不会不稳妥,不如奴婢直接去请皇上?”


    温柠摇头:“皇后应当还不至于在宫中对我出手,眼下不过是我猜测罢了,倘若什么事儿也没有,皇上来了反倒不好收场。”


    素心点头:“奴婢省得。”


    景仁宫里,皇后并不在,等在此处的是封意人。


    封意人站在几步远外,对她躬身拱手:“郡主不肯出宫,我便来了。”


    温柠挑眉,她虽然猜到对方不会就那么放弃,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急迫,竟连一日都等不了。


    不过既然已经是见到了,那她便听一听封意人要见她做什么。


    温柠颔首轻笑:“封大人。”


    她走到桌前坐下:“几日不见,大人似乎瞧着有些憔悴。”


    封意人闻言,脸色微变。


    近来这段日子,太子的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将他团团围住,试图绞杀。


    松州的事早先便开始查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也做了准备,是查不到他头上的,谁想偏偏又牵扯上了别的案子。


    若主理松州一案的人不是太子殿下,那他大可以动用封家的人脉反转事态,可有太子盯着,他总不能对太子动手。


    祖父前几日面圣,本想从皇上口中打探出几丝消息,可一无所获。


    魏临帝一门心思求仙问道,连外人都少见,更别谈处理朝政,如今只等为太后贺寿便去灵台山修行。


    他身后虽是封家,可正因为是封家,才更会在危急关头被放弃。


    这种事他在家族里见过无数次,落在那些堂兄弟或是旁支身上,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快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才觉得筋骨生疼。


    他绝不能被放弃,一旦被放弃,最好的下场恐怕也只会同他那个蠢妹妹一样。


    封意人今日特意让自己略显憔悴,为的便是能说动面前之人,这还是姑姑疼爱他,特意为他指的法子,此前他虽是知道明玉郡主受宠,却也不知对方能影响太子殿下。


    其实就算现在,他隐约还是有些不信的,但既然姑姑愿意帮他,那试一试无妨。


    他坐在另一侧,垂着的眼帘略显落寞。


    下颌绷紧又松开,几次后,忽然抬头望过去,语气急切道:“郡主救我。”


    温柠被他这番操作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封意人哑着声音将松州的案子还有自己因为户部侍郎身份被牵扯其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话术了得,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俨然是一副被无辜殃及的语态。


    温柠听了眉心微蹙,心疼不已:“那我要怎么做?”


    封意人心里一动,他道:“郡主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关系深厚,倘若是出言相助,必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温柠心道,那你只会死得更快。


    她咬了咬唇瓣,望向封意人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已经知晓户部的事了,也问过太子哥哥,近日一直未回你的帖子便是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不过你放心,太子哥哥答应我,就算你被除了官


    职,我们的婚约依然作数。”


    温柠说得情真意切,表情十分诚恳。


    可封意人要的断不是自己被革职,眼见明玉郡主对他用情至深,他抓着这个点以此来说服郡主帮他。


    封意人道:“我一人被革职却无大碍,可倘若整个封家因我牵连,就此失势,我如何还能同郡主在一起。”


    温柠比他还深情:“那我也不会反悔的,况且到时你可以入赘将军府。”


    封意人嘴角压制不住地一阵抽搐。


    温柠全当没瞧见,她做戏做全套,况且这儿是景仁宫,她也不会当着皇后的面跟封家撕破脸,所以把上回同太子殿下说的话拿来又说了一遍。


    她哄了封意人两句,稳住对方后找了个借口走了。


    封意人还沉浸在入赘两个字中没能回神,还是景仁宫的侍女将他请出去的。


    待两人走后,屏风才被拉开。


    皇后从方才起一直就坐在这儿,她望向对面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太子如今可满意了?”


    她已经许久不唤太子皇儿了,这两个字她担不起!


    没想到自太子从边疆回来,不过短短一年,莫说她的势力,便是封家在京中布局多年,也被打压地无法冒头,不得不断尾求生。


    封意人本就是她最疼爱的侄儿,可同整个封家放在一起,再疼爱也必须舍掉。


    她方才听到温柠让封意人入赘将军府,简直要在掌心掐出血来。


    一个只剩下孤女的将军府和封家如何比?能重建不过是仗着皇上疼爱罢了,竟然还有脸说出让封意人入赘的话!


    她看,温柠就是存心盼着封家倒台,根本不会帮封意人半分。


    若不是侄儿求她,她也不会除此下册。


    可不曾想她刚宣封意人进宫,太子就收到消息了,若非太子答应此次松州一案不会动封意人性命也不会动封家,她是不可能颔首同意的。


    好在封意人还算有脑子,知道身在宫中,并未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否则她便是皇后,也保不住封意人。


    皇后起身走人,冷声道:“希望太子说话算话。”


    第082章 第 82 章


    温柠根本没想过, 她在景仁宫说的话会被太子殿下听去。


    她自觉表演的情真意切,天衣无缝,为了安抚封意人, 将入赘的事都说了。


    她想到封意人当时震惊到不可置信的样子, 没忍住撇了撇嘴, 要不是因为在景仁宫, 她连入赘都不会说,至多只会安慰封意人,封家没了,凭他这张脸尚可来将军府混口饭吃的。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她就算要养面首,也要挑身世清白且干净的。


    一旁跟着的素心不知自家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离谱的事,她道:“郡主再迟些出来,奴婢就要去请七殿下了。”


    温柠道:“去了也无妨,我还能快些脱身。”


    素心脸色一变, 紧张道:“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温柠摇头, 小声道:“我根本没见到皇后, 见的是封意人。”


    素心啊了一声:“这、这”


    温柠摆摆手:“无碍,我这不是出来了么, 再说景仁宫是以皇后的名义邀我去的, 皇后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心吧。”


    这回见封意人倒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是知道对方快走投无路了,只这一点便同上一世全然不一样。


    温柠心道, 她可以直接问问大哥。


    不过转念一想, 还是算了,等大哥先忘了蓬莱楼的事儿再说吧。


    之前封意人几次邀她去蓬莱楼, 她都推脱了,便是在等大哥能带太子殿下去的那日,她嘱咐大哥等船舫都停在湖心了便靠过去。


    她当时诓骗大哥的说词是有惊喜,还特意强调了一番,无论如何都要在太子殿下跟前保密。


    照那晚的情形看,大哥虽然被她气得不轻,但确实什么话也未抖出来。


    温柠心虚,若是这会儿去见大哥,保不齐还要被揪着大骂一通,还是算了,等封意人彻底失势,被封家放弃,她再去,说不准还能装一装可怜。


    她暗暗颔首,决定就这么办。


    待她到思鸿阁,门还未进,就看见了候着的荣顺:“公公怎么在这儿?”


    荣顺躬身道:“郡主,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东宫。”


    温柠:“现在?”


    荣顺点头:“殿下正等着呢。”


    温柠心中微顿,她算了算时间,距离那天晚上太子殿下被她气走已经好几日了。这是消气了准备讲和,还是气不过准备把她叫过去痛骂一顿?


    她一路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大一些。


    到东宫,荣顺替她推门后便留了步。


    这会儿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正殿殿内的几盏连枝灯都被点上了。


    温柠刚一进殿,便看见了太子殿下的身影,对方倚坐着太师椅,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堆卷宗,尽数摊开。


    她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停住了,很是谨慎,半点好奇心也无,什么东西能瞧,什么东西不能瞧,她还是分得清的。


    只是这么一顿,便将她与陆景阳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像是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陆景阳抬眸朝她望过来,露出一抹略显嘲讽的笑:“茵茵从前坐在太师椅旁陪我,如今反倒想起来避嫌了?”


    他抬手:“过来。”


    温柠朝那满桌子卷宗看了眼,语气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离:“茵茵不敢。”


    毕竟她前几日才刚说了要成婚,这会儿自然该说到做到,怎么可能还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陆景阳要被气笑了,他还没来得及质问方才在景仁宫的那番话是何意,茵茵倒好,先一步退了开来,仿佛要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好一个不敢!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茵茵跟前荡然无存,每一次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陆景阳闭眼,掌心微微用力,感受着太师椅上的木雕纹路,直到犯疼,那被轻易挑起的情绪才重新被压了下去。


    他重新睁开眼,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声音微冷,对还站在原处,半步不肯走的人道:“上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温柠这回没拒绝,依言照做,太子殿下都让她看了,肯定是特意命人摆出来的,她几步走过去,才扫了一眼,眉心便蹙了起来。


    卷宗上写的皆是封意人的风流韵事,不知从哪查出来的,事无巨细。


    温柠只觉脏了眼睛,她抬头:“这、这些,我不想看。”


    陆景阳铁面无情,冷冷道:“看完。”


    温柠险些气结,她小心眼地腹诽,太子殿下这么想让她知道,怎么不叫个婢女来轮流在她耳边念。


    她随意扫了几眼,算是应付了事。


    好在太子殿下还未那般不讲道理,要她逐字逐句看完,否则她要当场翻脸了。


    陆景阳道:“茵茵觉得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


    温柠抬头,表情未变,甚至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仿佛对这满桌子的风流韵事毫不在意。


    她轻描淡写道:“太子哥哥,我不介意的。”


    “而且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太师椅的扶手上裂出一道细纹,陆景阳起身走到近前,缓缓抬着那张漂亮的面庞,笔直地朝她眼底望去:“茵茵就不嫌脏?”


    温柠道:“不嫌。”


    封意人脏不脏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连眼中也窥探不出一丝介怀。


    陆景阳抬着她脸的手掌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几乎是不可


    置信:“你果真想要他入赘?怎么敢?”


    将军府是他亲自派人修建的,茵茵怎么敢让这样一个人住进去?!


    陆景阳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哪怕只是想一想,他便要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想直接让人掀了整个封家。


    温柠原本还镇定自若,听到入赘两个字时,蓦然愣了下。


    她从没在太子殿下跟前提过入赘两个字,除了刚才在景仁宫,她哄封意人时胡口乱说的,可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


    她思绪一瞬间百转千回,几乎可以笃定太子殿下方才就在景仁宫。


    若是这般,那封意人便是已经被封家舍弃了,否则皇后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听到这一段。


    她仰头:“早知道太子哥哥也在,我就不去了。”


    陆景阳半眯了下眼,忍住怒意道:“那茵茵还想在何处见他?”


    温柠表情严肃地倒打一耙:“太子哥哥不信我,我若是想见,早出宫见他了,今日去景仁宫不过是想看看封意人有没有包藏祸心罢了。”


    “那入赘只是说来哄他的话,太子哥哥不是还在审理松州的案子么,怎么能打草惊蛇。”


    “我是有些喜欢他的,不过真的只是一点点。”


    温柠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让他入赘,将军府修建地那么好,我巴不得一个人独享呢。”


    她伸手搂住陆景阳的腰,脑袋靠在他心口处,听着那一声声跳动的声音,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若不是他与太子哥哥有那么几分相像,我怎么会喜欢,太子哥哥,我那晚是昏了头,才说要与他成婚的事。”


    她道:“太子哥哥放心,便是真的成婚,我也不会选封家的人。”


    陆景阳只觉得有一只手在自己胸腔中搅动,动作分明亲昵十足却万分难耐。


    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递给茵茵的那张折本,他不该用封意人来留住茵茵的,更不应该那么草率地提到婚约。


    是他自认为封家注定会倒台,而封意人注定不得善终,他便能掌控一切,留茵茵在京城,再徐徐图之。


    可他忘了,茵茵不是白瓷玩偶,并不会完完本本地按照他的想法去行事。


    陆景阳掌心落在温柠的腰间,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似乎无论如何都养不胖,更不说丰腴二字,宫中无忧,却如何生不出血肉。


    茵茵当初孤身一人来京城,无依无靠,彷徨不安,为了在宫中好好活下去,努力讨好父皇,讨他欢心,倘若他不曾心动,茵茵已经是公主了。


    陆景阳忽然抬手将怀中的人拦腰抱起,在惊呼声中把人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托起茵茵的脸,吻了上去。


    温柠以为太子殿下这是又被她气狠了,想要发泄怒意,可闭上眼睛后,并没有等到料想中粗暴的一吻,落在唇瓣上的吻如抚过杨柳的春风,格外温存。


    她心口微微抽动了下,不知为何,鼻尖莫名酸软。


    待一吻结束,她眼睛依旧还闭着,只是眼睫如蝴蝶振翅,抖得厉害,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虚幻。


    陆景阳屈起手指,在她细长的睫毛下轻轻托了下,温柠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她表情茫然,略带几分无措,与方才说着违心话骗人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陆景阳问道:“茵茵的将军府修建得如何了?”


    温柠眨了下眼,似乎才回过神,慢慢吞吞地道:“快建成了。”


    她想太子殿下是不是该说匠人人手不足不能如期建成,又或者不许她搬去将军府,以此来惩罚她方才说喜欢封意人的事。


    她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听到陆景阳问她何时去找司天监的人。


    温柠有些懵:“司天监?”


    陆景阳笑了下,温声道:“茵茵可以让司天监择一个良辰吉日了,也好提早准备。”


    温柠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陆景阳的意思后,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她有些不信,追问道:“我明儿就去可以吗?”


    陆景阳颔首:“茵茵现在去都成。”


    温柠瞬间就要往桌下跳,不过下一息就反应了过来,撇嘴道:“这个点儿司天监哪里还有人,怕是只有值守的宫人在。”


    陆景阳失笑,他虽然知道茵茵很是在意将军府,可瞧见茵茵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头还是忍不住泛酸。


    温柠警觉极了,她虽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忽然反常,但既是松了口,可不能就这么收回去,她抬手轻轻拉住陆景阳的衣襟,将对方拉下了一点儿,菱唇慢慢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温柠轻声道:“我会想太子哥哥的。”


    陆景阳喉间慢慢滚动了下,呼吸骤然深重,他闭了闭眼,将人从桌案上抱下,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哑着声音道:“天色不早了,茵茵先回去吧。”


    温柠乖巧地应了一声。


    半刻钟后,陆景阳将荣顺叫了进来,面上已然恢复了镇静。


    随口交代道:“让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


    荣顺一惊,恍惚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不确定地抬头:“殿、殿下?”


    陆景阳长眉轻轻抬了下:“怎么,你还有意见?”


    荣顺赶紧摇头:“奴才不敢。”


    “那还不快去?”


    “是、是!”


    第083章 第 83 章


    温柠从东宫离开时, 还有些恍惚。


    太子殿下在景仁宫听到她那么哄封意人,就算她说那是假的,可也亲口说了有一点点喜欢对方的, 可陆景阳非但没生气, 还吻了她, 连她想搬去将军府的心愿也一并应下了, 丝毫未加阻拦。


    温柠不解,她微皱着小脸,想着方才的,总感觉心下隐隐不安。


    “姑娘,小心石阶。”


    温柠被提醒了一声,才回神。


    她犹豫了下,将身后跟着的其他宫人打发远了些,这才轻声问道:“姑姑,若是喜欢的人同你说她喜欢旁人, 姑姑会怎么办?”


    素心想了想道:“许是有些难受。”


    温柠转头, 神色疑惑:“只是会难受吗, 难道不该会生气,然后发怒?”


    素心笑了笑:“那样只会把心爱之人越推越远。”


    她瞧着姑娘的神色, 试探地问道:“姑娘有喜欢之人了?”


    她一直不觉得姑娘喜欢太子殿下, 可若说没有感情,那也不尽然,当真要细究,或许依赖眷恋要多占。


    温柠难得迷茫, 她知道儿女之情, 也读过许多辗转缠绵的话本,可骤然听到素心问起她喜欢谁, 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她好像从未真正喜欢过何人。


    太子殿下龙姿凤章,京城多少贵女心中的祈望,前世他们身份悬殊,她不敢动心,这一世她也只想做他的妹妹。


    在太子殿下试探她前,她从未升起过情爱之心,即便现在,他们亲昵婉转,她也不知那算不算喜欢,若是哪日太子殿下忽然反悔,说不喜欢她了,她大约也不会太难受。


    温柠慢慢摇了摇头:“不曾。”


    她只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喜欢她。


    素心见状笑道:“既是如此,姑娘为何心烦?”


    温柠有些不解地望过去。


    素心道:“该烦心的难道不是那个心动之人?”


    温柠想了片刻,确实,她想这么多做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她光想着这点儿事,都忘了报喜了,她把将军府的事儿说了,道:“姑姑别忘了明儿派人去司天监。”


    素心自是一口应下。


    她亦是十分高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司天监。


    当日下午,司天监便将择出来的日子送到了思鸿阁,温柠打开一瞧,便笑了。


    司天监不愧是司天监,知晓她着急,黄道吉日定的十分近,就在入秋后不久,将军府建成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温柠一面想着搬进将军府的事宜,一面交代素心明儿一早备好马车。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邵玉京明日动身回北疆,我去送他。”


    素心点头,又道:“那姑娘岂不是要起一个大早,今儿早些歇息吧。”


    温柠嗯了声,她也不想明儿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


    晚间,洗漱之后,她被准备早早睡下了。


    正更衣,小桃从外进来,顺手将衣物接过,说了句:“姑娘,封大人被关押了,就是刚刚的事儿。”


    温柠手上动作一顿:“封家其他人呢?”


    小桃已经将外衣叠好放下了,这会儿又转身替姑娘系中衣的带子,闻言摇头道:“奴婢这倒没听说,景仁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温柠点头,和她料想的八l九不离十,封意人确实被封家放弃了。


    她倒是佩服封家的果决,封意人身为封家长房长孙,从小被倾力培养,平步青云,为封家带来的助力甚多,可仅是被牵扯进了松州的案子,立刻就被抛弃了。


    如此看来,当初封玉荷被送走,是意料之中的事。


    温柠听完便抛到了脑后,没将这件事记在心上,毕竟只是下狱,还未定罪,若是有人愿意出面斡旋,保下封意人,事情尚有转机。


    她一夜好眠,第二日早早便出宫了。


    虽说天才刚亮不久,但夏日的早上,半点凉意也无,连风都是热的,好在马车里备了冰,小桃慢悠悠地打着扇子,还算凉爽。


    等了约莫一刻钟,车夫在外道:“郡主,人来了。”


    温柠撩开车帘望了眼,果然是邵玉京,她待对方停住,才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命人将事先备好的东西拿过去放好。


    邵玉京笑道:“茵茵给我准备了什么?”


    温柠道:“一些北疆没有的小玩意,还有一壶宫中的佳酿。”


    她来送行,虽未大张旗鼓,可宫中皆是知道的,邵玉京身份特殊,她也不好送其他的什么,送些只能看的东西和吃食倒是最稳妥的。


    邵玉京咧嘴一笑,露出了虎牙的尖角:“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说着便往怀中摸去,将一个装着东西的荷包拿出来递了过来,嘱咐道:“等我走了再看。”


    温柠刚要点头,就在接过来的一瞬察觉到了不对,荷包里的东西实在太像一块印章了,她当着邵玉京的面,直接将荷包打开,然后脸都黑了。


    “邵、玉、京!”


    温柠皱着眉,一把将荷包拍了回去:“我不要,你拿回去!”


    邵玉京手忙脚乱接住,讪讪摸了摸鼻尖:“我同你开玩笑的,茵茵你别气,我想送你的事别的。”


    他一面将荷包塞回怀里,一面让侍从将一个小匣子拿过来,正了正神色道:“这里头是我从北疆带来的东西,茵茵若是喜欢,记得早些来北疆。”


    邵玉京说完,没再耽搁,直接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拉紧缰绳往下看:“茵茵,我在北疆等你。”


    而后,像是生怕她会拒绝,一个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后面跟着的侍从也纷纷扬鞭跟上。


    温柠赶紧往后避了避,还是被扬了一脸的灰。


    她怕帕子掸了掸眼面前扬尘,目送邵玉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回去了马车。


    马车回宫,小桃还捧着方才从侍从那儿接过的匣子,她道:“姑娘,要打开吗?”


    温柠嗯了一声,方才若不是邵玉京走得急,她当时就打开看了,这会儿正好奇,她就着小桃捧匣子的姿势将盖子掀开。


    下一瞬,温柠猛地将盖子合了起来。


    小桃一吓:“姑娘怎么了,匣子里是什么?”


    温柠没答,急忙道::“快、叫马车停住。”


    小桃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再问,赶紧将车帘撩起,叫车夫停车。


    温柠隔着车帘急匆匆问道:“现在回头,追小王爷能追上吗?”


    车夫如实相告:“小王爷骑马疾行,且已经走了一段路,应当是追不上的,郡主若是想追人,只能命侍卫快马赶去。”


    可眼下哪有什么多余的马,她是出来送行的,又不是赶路的。


    况且邵玉京动作那么快,应当就是知道若她看了匣子里的东西,一定会追回去。


    温柠咬牙。


    她哪里能想到对方居然同她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她眼见着邵玉京将小印收进了怀里,就没有防备,哪里想到那匣子里居然还放着另一个。


    她将匣子重新打开,仔细看了印章上的小字,并非是北安王妃的印章,是邵玉京自己的,虽说是副印,可除了不能调集人马,其他并无区别。


    温柠只觉这小印格外烫手。


    她微微抿着唇,想着该怎么处理这小印才好。


    眼下,哪怕她立刻回宫派人去追,也不一定追上,若是让驿站的官员送去北疆,她亦有些不放心。


    几番思索,最后只能暂且收下,等日后去北疆再送还回去。


    温柠将匣子盖上时,表情忿忿,早知就不给他准备那些琼浆玉液了,属实是浪费她的心意。


    小桃这回也看到了里头的东西了,连忙劝道:“小王爷这是盼着姑娘能早些去北疆呢。”


    她想到姑娘对小王爷半点多余的心思也没有,不免在心里对小王爷哀叹了一声,又道:“这小印不去北疆也用不了,姑娘别放在心上,只当这是北疆钱庄的印章便好。”


    温柠脸色这才好些。


    她不想自己拿着,于是嘱咐小桃:“你找个妥善的地方收好。”


    小桃笑着应道:“奴婢省得。”


    她心道,姑娘怕是根本没有把小王爷的爱慕之情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幼时情谊,小王爷不分缘由莽撞行事。


    她试着问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北疆?”


    温柠认真算了算,将军府落成前是不可能去的,落成后太后寿辰也快到了,再之后魏临帝去灵台山,她也可以动身去北疆,只不过那会儿,恐怕大节就要在北疆过了,将军府建成第一年总不好空着。


    她算完,便道:“最早明年开春吧。”


    小桃唔了一声记在心里。


    外头,马车已经驶到长街了,隐隐能听到早市嘈杂的声音,还能嗅到一缕缕香气。


    小桃忍不住道:“姑娘,奴婢想下去买些吃食。”


    温柠也想,她正要点头,马车却已经先停住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事儿了,就听车夫道:“郡主,楚大人求见。”


    温柠:“”


    她不想买吃食了,她现在就想回宫。


    半刻钟后,一家茶肆里,温柠和楚照衡面对面坐着。


    温柠倒了杯茶递过去,讨好一笑,语气十分温柔:“大哥,你今日休沐?”


    楚照衡没答,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斜眼看向对面:“平日总来侯府走动,怎么最近突然不得空了?”


    温柠心虚,小声:“近来事多。”


    楚照衡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是为了别的事。”


    他又喝了口茶,才道:“那天在蓬莱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同封意人坐一条船舫?”


    “你让我带太子殿下去蓬莱楼,等到湖心时让两艘船并行,我原以为你是要给太子殿下来个惊喜,结果太子殿下有没有惊着我不知,我是被惊着了。”


    他虽然气,但也没有蠢到不分青红皂白,事后细想一下,茵茵同封意人在一起定是有原因的,但无论什么愿意,封意人那个登徒子竟然敢轻薄茵茵!


    他道:“要不是封意人已经下狱,我一定拉他去校场练一顿!”


    温柠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一团乱麻。


    她撅了噘嘴,试图蒙混过关:“大哥别问了,反正封意人都已经下狱了。”


    楚照衡仔仔细细将她瞧了瞧,见她半点难过伤心的样子都没有,这才放心,他就知道茵茵怎么可能瞧得上那厮!


    他心道难不成跟太子殿下有关,瞧着不像,可万一呢。


    他本意也只是想知道茵茵有没有因为那厮入狱掉眼泪珠子,如今一瞧,定是没有的。


    楚照衡遂放下心来。


    他将杯子里的茶仰头喝完,今儿是知道茵茵要送小王爷,所以才半路堵人的,他还要上值呢。


    他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封意人如今只等定罪,定罪后便是流放。”


    温柠快步跟上,闻言,转头问道:“松州的案子查完了?”


    楚照衡嗯了一声:“差不多。”


    第084章 第 84 章


    景仁宫, 皇后与太子对弈。


    宫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不敢言语惊扰。


    自上回太子殿下来后,皇后娘娘的心情便一日比一日差, 昨儿得知封意人被捉拿下狱后, 更是没能按耐住, 失控砸了个花瓶。


    殿内不闻人声, 只有落子时,棋子碰上棋盘发出的那一声轻响。


    打扇的宫女额角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只觉快要拿不稳扇子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犯错。


    就在她闭眼绝望之际,对弈终于结束。


    皇后望着棋盘上被围追堵截的黑子,停手道:“太子棋艺精湛,本宫认输。”


    陆景阳声音温和:“母后谦让。”


    若放在平日,太子这般恭顺谦和, 皇后心中定会得意一番, 但如今封意人刚刚被抓, 正待问罪,皇后只觉脸上火辣无光。


    她绷紧牙根:“太子记住答应过本宫什么。”


    陆景阳温声道:“母后放心, 我不会要他的命。”


    皇后心头微微松了下, 就听陆景阳接着道:“可这流放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他命数该尽。”


    “你——!”


    皇后骤然提高了声音,却没能憋出一句话来。


    即便太子不说, 封意人能不能活着到达流放之地也是个未知数, 但如今太子赤裸裸摆出来,既是威胁, 亦是挑衅。


    流放之地未定,尚不能翻脸。


    皇后硬生生忍下气来,冷声道:“不劳太子忧心。”


    陆景阳笑了声,结果婢女递来的温帕擦了擦手,不紧不慢道:“既然封玉荷在遂州,那我好心成全,也让封意人去遂州,兄妹团聚,是为佳事。”


    他抬头,问道:“母后觉得如何?”


    遂州路远,万里之外,这一路九死一生,便是到了遂州,瘴气之下,又有几成可能活下来。


    封玉荷那时候是被送去的,一路有封家的家仆护送,起码衣食无忧,到了遂州也早有人一切安置妥当,可封意人是戴罪之身,必不可能舒舒服服过去。


    皇后只觉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


    “太子当真要赶尽杀绝?”


    她眼神阴狠,带着恨意,直视面前这个还称她为母后的人。


    这些年封家养虎为患,却没想到反扑来得这般早,兄长一子一女全部被送出京城,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陆景阳端起茶盏,凑近唇边轻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母后此话怎讲?”


    他道:“我若是当真赶尽杀绝,表兄这会儿已经死在狱中了,母后不会不知道下了大狱会被如何苛待吧?”


    他这一声表兄极尽嘲讽之能事。


    封家早些年没少干过这样的人,被封家盯上的人多半熬不到问审那一步便冤死狱中,封意人也没少参与过,不过是近半年才收敛些罢。


    皇后如何不知,她身为封家的一员,比谁都清楚。


    魏临帝念在当初封家有从龙之功,这些年对封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也只是将父亲叫去御书房斥责一二,便是这般才纵容得父亲如此大胆。


    她因为一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愧对父亲,虽觉不妥,却也不曾加以阻拦。


    她以为只要太子养在她膝下,哪怕不是亲生,亦是站在他们封家这一边的,可她忘了这天下不是封家的。


    当初封玉荷被送走,便是太子借此事敲打封家。


    父亲虽收敛一二,可到底放纵多年,怎可一朝一夕之间改换过来。


    皇后掐着掌心,深究起来,犯在她手中的人或事亦是不少,太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连她这个皇后也要一并拿下吗?


    她冷笑了一声:“如此,本宫倒要夸一句太子宅心仁厚。”


    陆景阳接道:“母后言重了。”


    他这种风轻云淡的样子更是激起了皇后心口的怒意,屈辱感不断从心底往外冒,往常只有她游刃有余戏耍对方的份,哪里轮到旁人在她的底盘上嚣张行事。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颤了颤,厉声质问道:“太子就不怕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抬眸,反问:“儿臣如何不忠不孝?”


    他这是今日第一回在皇后跟前自称儿臣,却不是服软,而是挑衅,有恃无恐,是在告诉皇后,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皇后只觉喉口涌上一股热意,腥甜恶心。


    她急火攻心,一口血从喉间喷了出来,洒在棋盘上。


    身后的嬷嬷大喊着冲到近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唤太医!”


    对面,陆景阳厌恶地蹙了蹙,好在血未溅到他身上,只是这盘棋怕是不能要了,可惜。


    景仁宫的侍女慌慌张张,传太医的传太医,倒水的倒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老嬷嬷扶着皇后,为她顺着心口的气,斗胆斥责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娘娘这几日本就不适,您还故意顶撞娘娘。”


    她意有所指,像是要顺着皇后之前的话坐实太子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半眯了下眼,他慢条斯理,丝毫不受影响,连面上都未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对上皇后怨恨不甘的视线,一字一顿道:“表兄不孝,累母后为他惹出的事烦心,罪加一等。”


    皇兄终是没撑住,眼前骤然一黑,晕死过去。


    “娘娘!娘娘——!”


    太医令赶到时,景仁宫整个乱作一团,只有太子殿下有闲心品茶。


    曹墨来不及腹诽,就被宫女领到了床前,利落施了几针,待皇后呼吸轻缓下来,这才道:“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之今日来多忧思,故此才会晕厥过去的,如今淤血已被咳出,只需静养便好。”


    他全程没问一句皇后因何突然晕厥,以至于老嬷嬷一肚子抱怨无处可吐。


    曹墨等了一时半刻,将银针拔除,就要出去回禀太子。


    老嬷嬷急忙拦住人,问道:“娘娘何时能醒?”


    曹墨道:“不出一刻钟。”


    得了太医令的准话,景仁宫众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若是娘娘当真出了事,她们这些当值的保不齐要跟着陪葬。


    曹墨提着药箱,到正殿,就见太子神色依旧,面上一派轻松,丝毫不见担心。


    曹墨猜不出太子的想法,究竟是希望皇后有事还是无事,他跟随太子多年,愈发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禀道:“殿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太子颔首:“母后吉人天相。”


    曹墨拱手告退,提着药箱出了景仁宫,走出宫门时,才发觉后背爬满了一层薄汗。


    跟着他一道过来的徒弟极有眼力见地接过了药箱,待走出一段,才问道:“师父,皇后娘娘尚好?”


    曹墨点头:“无事。”


    徒弟道:“那您怎么瞧着一脸严肃,像是有什么心思?”


    曹墨吹胡子瞪眼道:“年纪大了,还要走这么长一段宫路,能不累?都是你学得不尽心,若是能出师,我早辞官去颐养天年了!”


    提着药箱的小徒赶忙应了声是。


    景仁宫,皇后果然如太医所说,不出一刻钟就醒了。


    她缓了片刻,一把抓住守在床前打扇宫女的手,问道:“太子可还在?”


    宫女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赶忙跪地回话:“回娘娘,殿下一直在呢,就在外面守着您。”


    她回完,就听皇后冷笑了一声:“守着本宫,是怕本宫突然死了,他没法交代吧!”


    宫女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答话。


    还是掌事嬷嬷进来,朝她踢了一脚,宫女才如释重负


    ,连滚带爬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老嬷嬷手脚利落,一边将皇后扶起来,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太医说您要静养,放宽心才行,您要以凤体为重啊。”


    皇后抓着锦被,实难平复心头的郁气。


    她想到昏死过去前,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罪加一等,意儿如何能活!


    她恨不能一口咬碎牙根,缓了片刻,冷声道:“去请太子进来。”


    老嬷嬷还想劝:“娘娘……”


    皇后一口打断:“本宫有话与他说。”


    老嬷嬷无法,只好出去请太子,她是封家的家仆,跟着娘娘一道进宫的,称得上忠心耿耿,看娘娘这般样子,她心里苦涩异常。


    为此,在太子殿下进去前,老嬷嬷豁出去般跪地恳求道:“殿下,娘娘才醒,受不得气。”


    陆景阳脚步顿也未顿,连看她一眼都奉欠。


    殿内,皇后倚靠在软枕上。


    她瞧着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太子,恨意又翻涌了上来,她无数次可惜太子没有托生在她肚子里,否则封家万世荣光何愁不至。


    “太子一定要让意儿去遂州?”


    陆景阳垂眼看去,语气淡淡:“母后何必再问。”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片刻,忽然表情一变,冷笑出声:“太子莫不是在嫉妒意儿?”


    她一面盯紧太子,一面说道:“太子喜欢明玉吧,为了她先是将玉荷送走,现在又要将意儿送走,可惜明玉却说喜欢意儿。”


    皇后说着半叹了一声:“明玉郡主容貌性子无一不好,谁不喜欢,本宫也喜欢,奈何人心只有一颗,强求不得。”


    她看向太子:“皇儿,你说是不是?”


    陆景阳表情不悦,从皇后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冷下了脸。


    他此刻压着眉眼,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茵茵喜欢何人,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心底涌出一股快意,她忍不住道:“那日明玉在本宫这儿说的那番话,皇儿也听见了,本宫知道你心中不快,可身为你母后,本宫不得不提点一二。”


    皇后弯起唇角,嘲讽道:“皇儿,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陆景阳冷冷看着她,片刻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神色如常道:“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顿了顿,几乎不可置信,当初在行宫,不过是一件未得逞的事,太子也要将玉荷送走,如今温柠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封意人,她就不信太子不气。


    是她之前晕了头,被温柠那句入赘将军府气得不轻,忘了太子其实是喜欢这个小贱人的。


    如今她当面提出来,太子竟然能忍得住?那她的挑拨意义何在?


    皇后半眯了下眼:“太子何时这般好性子?”


    陆景阳道:“儿臣性子向来很好,起码还留了表兄一命,母后若是再说下去,儿臣的性子或许就不这么好了。”


    他声音温和,可惜说出来的话和温和二字半点沾不上边。


    他俯身,在皇后略微惊恐的眼神中伸手,慢条斯理地掖了下被子,说道:“母后好好养病,儿臣近来忙于朝事,就不常来看母后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从景仁宫出来, 陆景阳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如何不介意,又怎么可能不在乎茵茵心中究竟放着何人。


    那日在景仁宫,茵茵对封意人说, 要他入赘将军府, 他那个瞬间便起了杀心, 若非有屏风横档在其中, 那封意人那一日就已经被拿下了。


    后来茵茵说,她只是胡乱说来哄封意人的,但茵茵同样说过,有一点点喜欢他。


    陆景阳不否认他将封意人送去遂州是有私心,不过再有私心又如何,若非他答应过皇后,封意人是不可能活着出京城的。


    茵茵说那一点点喜欢是因为他像他,那茵茵对他又有多少喜欢。


    陆景阳此前从未想过,也不觉得这一份爱慕之心有多重要, 他向来笃定茵茵一定是爱着他的, 从入宫那一年起, 茵茵眼中便一直盛着他。


    直到北安王世子进京,他才意识到茵茵自幼长在北疆, 在那里生活了十一年。


    茵茵在北疆的一切, 他一概不知,也从未听茵茵提起过。


    皇后有一句话并未说错,人心强求不得。


    他知道茵茵不喜欢旁人,那他呢?若是有朝一日, 茵茵忽然有了喜爱之人, 会如何?求他放手?


    所以,当茵茵说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封意人时, 他甚至是欣慰的,欣慰茵茵也是喜欢他的,那一点点顺带,他可以视而不见,将人送走。


    陆景阳摩挲了指节,道:“去思鸿阁。”


    荣顺忙道:“郡主一大早就出宫去了,北安王世子今日动身回北疆。”


    他现在对明玉郡主的行踪了解的比思鸿阁的宫人还及时,就是为了能及时回上殿下的话。


    殿下都让人做太子妃的小印了,可见明玉郡主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他又哪里敢怠慢一丝一毫。


    陆景阳眉心微微凝起:“还未回宫?”


    荣顺:“这、这……”


    荣顺犹豫了下,说道:“奴才这就派人去接郡主回来。”


    陆景阳摆手:“不必了。”


    他道:“太子妃的小印做了吗?”


    荣顺点头道:“按殿下的要求,寻了上等的白玉加紧赶制了。”


    *


    两日后,封意人判决下来,流放遂州。


    温柠得知消息时正在东宫,难得太子殿下得闲,不用外出,她便待在东宫陪人。


    说是陪人,其实也不过是她窝在软榻上翻书,陆景阳在一旁处理事务,魏临帝甩手不理朝政,以至于太子就算得空,也还有其余之事要过问。


    不过,温柠瞧着他乐在其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做帝王的料,哪怕当初封家没有选陆景阳,这大恒的太子之位也总有一日会落回陆景阳手上。


    她将手里的一册翻完,刚一合上,便发现陆景阳在看她。


    她将书册搁在一旁的架子上,从软榻上下来,笑道:“太子哥哥偷偷瞧我做什么?”


    陆景阳看了她两息,忽然道:“封意人已经定罪,流放遂州。”


    温柠眨巴了下眼睛回望过去,嗯了一声。


    若是两日前,她或许还能惊讶一回,可先前她都听大哥说过了,这会儿半点惊讶也无,只点了点头。


    她见陆景阳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便往书架那儿走,边走边问道:“太子哥哥,你将话本放哪儿了?”


    等了会儿也没见陆景阳说话。


    温柠还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声,还是没等到回答,转头回望,便瞧见陆景阳正在看她,眼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温柠:“太子哥哥?”


    陆景阳声音很低,问道:“茵茵不伤心?”


    温柠蹙眉,心道她为什么要伤心,她今日心情正好着呢,将军府还差一点儿就要建成了,至多再有三五日。


    她刚要问,忽然想起来自己说过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封意人的事儿,不过这会儿封意人流放一事都尘埃落定了,她便不用再装了。


    温柠摇头:“不伤心。”


    她几步走过去,从后搂住陆景阳的脖颈,撒娇道:“太子哥哥在陪我,我哪里有空为旁人伤心难受。”


    说完,还凑近亲了一口,弯眼笑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吃醋了?”


    陆景阳伸手扣住那精致小巧的下巴,慢慢抬起,他望向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面清凌凌泛着光,明亮通透,一眼便能望到底,毫无阴霾。


    陆景阳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茵茵没有撒谎,她确实是不伤心的,可倘若当真喜欢,无论多少,听到这个消息,也终归会低叹一声。


    茵茵不喜欢封意人,那他呢?


    陆景阳这一刻不想深究,他只想将人扣在怀中,一点点细细吻过。


    温柠被他揽住亲了许久,快要喘不上气了,才唔唔了两声作为抗议,被放开后,忍不住抗议道:“太子哥哥,你咬疼我了。”


    陆景阳指腹轻抚过她的唇瓣:“茵茵说的对,我是吃醋了。”


    温柠定定望着他,太子殿下亲口承认,她原是该打趣取乐的,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只觉自己莫名有了几分心悸。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融,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温柠慢慢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让它慢些跳。


    “茵茵”


    等再被放开的时候,温柠唇瓣上的口脂已经没了,太子殿下唇下多了一抹可疑的红痕。


    温柠微微喘着气,娇嗔道:“我待会儿要怎么出去?”


    陆景阳闷笑了一声,手臂仍圈在那一节细腰上:“茵茵天生丽质,不涂口脂也无妨。”


    温柠瞪了他一眼,可惜这一眼软绵无力,毫无威慑可言。


    眼见着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逐渐幽深,温柠赶紧推开手臂挣脱开来,再吻下去,她唇瓣就要破了!


    她道:“太子哥哥,我先回去了!”


    陆景阳抬手扶了一把,待她站稳了,才慢悠悠道:“不担心口脂被人瞧出来了?”


    温柠撇了下嘴:“担心又能怎么办?”


    陆景阳将人按在一旁坐下,从一旁将她方才在书架那找的话本拿出来塞到她手上,哄着人道:“再陪我一时半刻。”


    而后将外头当值的黄门叫来,吩咐了两句。


    温柠乖乖赖在一旁,心安理得地将太子殿下的胳膊当枕头靠着,时不时翻上一页。


    陆景阳任她倚着,继续之前处理到一半的事儿,随口问道:“司天监将日子定在了哪一天?”


    说起将军府,温柠显然来了精神,立刻坐正了起来,竖起了手指,笑道:“十日之后,良辰吉日,诸事皆宜。”


    陆景阳转头望了她一眼:“茵茵就这么盼着出宫去?”


    温柠顿时警觉起来,她方才还笑呢,一瞬间眉心就拧着起来:“太子哥哥不会要反悔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抵赖。”


    陆景阳抵着她的眉心揉了揉:“再皱就要有印子了。”


    见她仍蹙着,不禁失笑道:“我何时说要反悔了?只是舍不得茵茵出宫。”


    温柠哄他:“又不是不回来的。”


    进宫请安也算是回来嘛,再说魏临帝离宫,太子殿下哪里还顾得上她。


    她搂着陆景阳的胳膊撒娇:“太子哥哥想我的话,再招我进宫不就好了,从将军府到皇宫,也不远。”


    是不远,但终归是比思鸿阁到东宫的距离远。


    不过,待茵茵成了太子妃,这些便都不成问题了。


    陆景阳并未同茵茵说太子妃的事,他想等小印做好后一并拿给茵茵。


    黄门将东西送了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柠好奇道:“太子哥哥让人送了什么来?”


    陆景阳示意她打开。


    温柠揭开小瓷罐的盖子,瞧着一抹嫣红色,愣了一愣:“口脂?”


    陆景阳趁她还在愣神,伸手从后将小瓷罐拿了过去,在她将头转过去时,顺势抬手勾住,轻笑道:“茵茵别动,我手不稳,比不得茵茵身边的婢女。”


    温柠呆呆地看着凑近的人,有些发蒙。


    唇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温柠眼睫垂了下去,却只能看见陆景阳笔挺的鼻梁,她忽然生出一种太子殿下被夺舍的错觉,否则对方怎么会这般不务正业,竟然为她描摹口脂。


    温柠不自在地动了动,刚要开口,就被制止了。


    “嘘,别说话。”


    片刻之后,陆景阳才开松手,神色温和:“去瞧瞧。”


    温柠半信半疑,不过黄门送进来的锦盘上就放着一个小铜镜,她拿起凑近,这下当真惊讶了,口脂印在她唇瓣上,一丝也未溢出来。


    她抬眸问道:“太子哥哥还为旁人涂过口脂?”


    陆景阳无奈一笑:“茵茵是在怀疑我,还是在吃醋?我若是承认,茵茵是不是要生气了?”


    温柠点头:“自然是要生气的,我去同皇上告状,说太子哥哥不理朝政沉溺温柔乡。”


    陆景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不曾有过。”


    温柠冲他一笑:“那便好。”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笑颜上,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隐秘晦暗。


    补好口脂,温柠便没再多留,不过临走前,她问了问太后寿辰的事。


    温柠道:“贺寿之礼开始准备好了吗?太子哥哥给我准备了什么?”


    她事先问一问,免得到时被旁人问起来,她自己都不知。


    陆景阳一愣:“什么”


    温柠道:“陆焕先前说太后的贺寿之礼不需要准备,太子哥哥会准备好的,果真吗,已经备好了吗?”


    陆景阳哑然失笑:“陆焕这么同你说的?”


    温柠点头:“难道不是吗?”


    她可是信了的,所以当真一点没准备。


    陆景阳道:“他一人懒便罢了,怎么反倒成了惯例。”


    见温柠着急起来,连忙又道:“无碍,茵茵先回去,贺礼待明日便让人送去思鸿阁。”


    “太子哥哥真好。”


    第085章 第 85 章


    “殿下, 这是封意人从流放路上寄回的信。”


    禀告的侍卫垂着头,将截获的信件交给太子,顿了下, 又道:“其中有一封是寄给郡主的。”


    陆景阳眉心微蹙, 将几封信接了过去。


    封家并没有完全放弃封意人, 也不可能完全放弃, 只要封意人还活着,便可以从中加以运作,等一个回京的机会。


    他有人让手下的人放松警惕,就是为了试探封家的动作,没想到连三日都未忍住,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封意人对于封家,相当重要。


    只是陆景阳没想到,在这种关头, 封意人竟然还会讲信送到茵茵面前。


    难不成还指望茵茵为他求情么?!


    陆景阳冷冷扫过那信纸, 并未去动, 先将其余的几封全都看了一遍,又根据信上的内容一一交代下去。


    侍卫领命告退。


    陆景阳望着余下的那一封, 片刻后, 拆开。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寂静无声,过了不知多久,陆景阳才出声道:“来人!”


    荣顺赶紧进来, 低着头问道:“殿下, 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将信原样封好, 安排人送去思鸿阁。”


    “是。”


    荣顺小心接过信,殿下说是原样封好,那这封信便从未来过东宫。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封意人,殿下仁善,饶他一命,竟这么不安分,流放路上还想着写信给郡主,要他说,就该让这人提不了笔才是。


    那厢,思鸿阁。


    温柠并不在,她一早便出宫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算完工了,前两日匠人们便领了赏撤走了,余下的是侯夫人帮忙安排的下人,整理庭院,洒扫前厅。


    素心陪着姑娘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等走到主院时,问道:“姑娘要将思鸿阁里的东西全搬出来吗?”


    温柠点头,半点没犹豫:“自然是要的。”


    她还想将东宫库房里的那些都搬过来呢,不过一道搬有些太大张旗鼓了,得另寻个日子。


    温柠将主院仔细看了一遍,等再有几日她便要住在这儿了,卧房窗正开着,外头便是庭院,她瞧了两眼,笑道:“等搬来后,在窗前种一株垂丝海棠。”


    素心笑着点头:“姑娘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温柠杏眼弯了弯。


    回宫后,她没回思鸿阁,而是去了太和宫。


    荣顺得到消息,跺脚叹气:“郡主怎么这时候往太和宫去了,皇上忙着修仙问道呢,哪儿有空理会旁人。”


    他盼着郡主早些将信看了,然后同殿下说开,最好是一把火将信烧了不闻不问。


    而且太子妃的小印就快做出来了,殿下对郡主的心意他看在眼里,可不希望这会儿再出什么意外。


    温柠哪知道思鸿阁有人等着她回去,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魏临帝了。


    不说是她,便是宫里的宫妃也各个都有阵子没见着皇上了,原本风流人间的皇上摇身一变忽然禁欲起来,一两日还成,时间长了,宫妃哪里能忍。


    此前因为这件事,后宫还闹出过事来,不过被魏临帝用雷霆


    手段压了下去,之后就没再听说过了。


    温柠对这点儿秘辛不感兴趣,也没人会拿到她跟前说,就算陆焕那般不着调的,也少有议论自己父皇后宫的。


    一阵子一见,太和宫几乎换了个样。


    福林依旧在御前当值,见到她来,并未拦着,只嘱咐了几句:“皇上潜心问道,郡主切莫拿俗事叨扰皇上。”


    温柠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她原打算谢恩的,将军府能建成,也有魏临帝点头。


    不过待看到一身道袍的魏临帝后,温柠就打消了谢恩的念头,她什么也未说,只陪魏临帝待了会儿,便退下了。


    福林道:“郡主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温柠微微摇了下头:“公公留步便好。”


    她朝殿内望了一眼,看着合起的门扉,心中一时涌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福林站在一旁,见状也只是含笑看着,并未再言语。


    从太和宫出来,她还有些恍惚,只觉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檀香味。


    素心迎上来,跟在她身侧望回走,问道:“姑娘,皇上这是当真要去灵台山?”


    温柠点头,前世魏临帝也去了,这一去就一直在灵台山了,不过最后去世时倒是在宫中。


    素心唏嘘不已,在她看来舍了这天下不要,投身仙门,实属有别于常人,好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大恒才不至于动荡不安。


    温柠倒是不算太意外,若是魏临帝当真醉心权势,一开始也不会放权于太子。


    主仆二人一路闲聊,从太和宫慢悠悠走回思鸿阁。


    刚一进门,就看到小桃急匆匆奔来,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眼见着要撞上,素心赶紧拉了小桃一把,道:“出什么事儿了?慢些说,别吓着姑娘。”


    小桃摆了几下手,拉住自家姑娘就往内殿去,待四下无人了,才将信拿出来递了过去,动作小心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揣了个什么宝贝。


    温柠疑惑:“谁送来的?”


    小桃压着声音道:“封家着人送过来的,只经了奴婢的手,再没别人知道了。”


    她眉心死死拧着,封意人流放的事儿她一早便知道了,才想着那人往后不会来烦姑娘了,哪里想得到对方流放了竟然还能给姑娘递信,这要是被旁人知道可怎么是好。


    今儿她收到信时,险些吓死,幸好是她收的。


    小桃问道:“姑娘,怎么办,要不奴婢把这东西拿去烧了吧?”


    这东西拿在姑娘手里她都觉得晦气,索性烧了倒好,反正那人都被流放了,难道还能回京城不成?


    温柠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比小桃淡定上许多。


    她没急着拆开,将信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了下,瞧见纸页的边角曲卷着,不过封蜡倒还是完好的,可见没被人打开过。


    她将急得快要转圈的小桃按在圆凳上:“嘘,让我瞧一眼再烧。”


    说完,便拆了。


    封意人倒没写什么有的没的,言简意赅,落笔极其不稳,大约写信时并不算安生。


    温柠心道,流放路上便是封家使了银钱打点,也远远不如在京城为官的日子,不过还能递信回来,可见封家打点得不少。


    她一眼看下来,多半是向她卖惨诉苦的,封意人乃文官,文笔了得,寥寥几笔便将流放路上吃的苦写了个遍,字字泣血,读信之人难免感同身受。


    奈何温柠是死过一回的人,连黄泉路都走过一遭了,又怎么会被这些困住。


    她全看完一遍,连眉心也未蹙。


    封意人不知还抱着什么幻想,期望她能帮着求情,甚至在最后还用上了一点书信传情。


    温柠瞧着那略显暧昧的话语,心道自己何时同对方亲密无间了?至多也就是蓬莱楼,被封意人碰了下手。


    她看完,将信三两下叠回原样,交给小桃。


    “拿去烧了吧。”


    小桃哎了一声,赶紧去了,也没去院子里烧,寻了个无人的时候,塞进小厨房的炉灶里,亲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才放心。


    *


    东宫,荣顺回去复命。


    陆景阳没让他说,直到手边的事情都忙完,才停笔靠在了椅背上。


    他脸上看不出神色,手中捏着一枚小巧的锦盒,若是荣顺凑近,便能认出来,那是殿下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他将锦盒握在掌心里,慢慢问道:“茵茵心情如何?”


    荣顺赶忙回道:“郡主未受影响,半点都未提。”


    他得到消息时,心中就是一喜,想着殿下这下该放心了,郡主心中只有殿下,封家的那位如何同殿下比。


    □□顺回完,却不见殿下应声。


    他斗胆将头抬起一点,只见殿下仍旧靠在椅背上,只是眼帘垂了下来,不知在看什么。


    荣顺只觉殿下周身孤寂无边,整个人都沉了进去,他以为殿下听错了,忙又添了一句:“殿下,郡主看完不久就命人将信烧了。”


    陆景阳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吧。”


    荣顺踌躇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了出去,顺道使了几个眼色,将殿内当值的人一并叫了出去。


    他属实有些弄不明白,殿下心情为何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按理说,殿下听到这消息该高兴才是。


    荣顺一脸愁容,想不通。


    殿内,陆景阳收紧手指,锦盒的边角抵住掌心,压出了白痕。


    他早就该知道茵茵不会难受的,一丝一毫也不会,茵茵不爱任何人,连他也不爱。


    他看过封意人那封信,情词恳切,字字泣血,哪怕是陌生人见了都会为之动容几分,难免神伤。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茵茵哭着来跟他求情也无妨,他会哄她,会安抚她,只要茵茵对他有那么一点真心在。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握住锦盒的掌心已经开始犯疼,捏得越紧便越疼,他舍不得将锦盒捏碎,只能任由其割破自己的掌心。


    陆景阳在掌心被划开前一刻,蓦然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锦盒滚落在地上,而是动作轻柔地将它重新放回了原处。


    他一开始就不该去动,只摆在心口,放在眼前,日日看到便可以了,他不该奢求更多,他要的也从来都不是情爱。


    陆景阳有些自嘲地扯动了下唇角,他抬手盖住眼帘,不知过去多久,才又移开,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他今日还未见到茵茵,从旁人口中转述出来的又能代表几分。


    他要亲口问出来。


    第087章 第 87 章


    “太子哥哥!”


    温柠瞧见人, 眼前一亮:“今日不是很忙?我以为太子哥哥不会来了呢。”


    她站在连枝灯台前,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打算修一修烛芯, 见到人来, 立刻就将手里的东西搁下了。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自己去剪烛芯?”


    他说着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从指尖到手腕一一看过, 见没有落疤,这才罢了。


    温柠笑道:“我小心着呢。”


    她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今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挥手让宫女把银剪撤走,领着人往桌边走,声音低低的:“茵茵今日也出宫去了?”


    温柠点头,眼里藏不住笑:“将军府已经落成了!”


    她唇角扬了扬,神色熠熠:“我今日去瞧,当真特别好看,可惜太子哥哥不得空, 没能陪我一道去。”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仔仔细细梭巡过, 却没有找到半分阴霾,若非是他亲自下的令, 他几乎要怀疑温柠是不是不知有那一封信。


    他道:“茵茵心情很好?”


    温柠奇怪, 反问道:“自然好的,太子哥哥不好吗?”


    她伸手抵了下陆景阳的眉心,声音软绵,神色认真:“太子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我今日还去了太和宫, 见到皇上了, 皇上一心问道,连一点朝事都不管, 全都扔给太子哥哥。”


    她说着说着,忽然跑了出去,过了会儿折返回来,笑道:“我让她们去泡一壶花茶,太子哥哥喝着解解乏。”


    若是放在平日,她这般贴心,陆景阳已经笑了。


    可今日,对方表情一直未变,带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意味。


    温柠迟疑了一下:“太子哥哥?”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在对上陆景阳看来的视线时,心头蓦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刻,温柠就想到了那封信。


    她唇角微微抿了抿,声音轻了下来,明显不似方才那般高兴:“太子哥哥知道了?”


    她道:“我原不想拿这种事烦太子哥哥的,反正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想着只当没有发生过,所以已经命人将信烧掉了。”


    温柠慢慢吞吞地解释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朝陆景阳望去,可对方神色没有丝毫好转。


    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已经看过了,是不是?”


    陆景阳脸色这才细微地变了下。


    温柠立刻就看见了,她抿着唇,有些委屈道:“太子哥哥既然已经看过了,何不直接将我叫过去,还要重新封好给我?”


    她眉心拧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信我?所以才要一直试探我?”


    她早该猜到的,封意人的信怎么可能会那般顺畅的送到她手上,必然被太子殿下的拦截过,能让她瞧见,是因为太子殿下点了头。


    她当时只看了蜡封,却忘了便是拆过,也能还原的。


    只是温柠不懂,她一没有求情,二没有留着那封信,太子殿下为何还这么神色。


    她歪头问道:“是我做的不对?”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陆景阳终于有了回应,他道:“茵茵不求我?”


    温柠眉心拧得更紧了,困惑不解道:“封意人罪有应得,我为何要求情,况且我与他又不曾有什么交情。”


    她蓦然想起来信上有一段是封意人胡写来着,写得十分撩人。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子哥哥不会是信了吧?那些事儿都没有过,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原也没把那一段放在心上,他知道是假的,封意人那般写,一是为了勾起茵茵的慕恋之心,二来还是威胁的意思,若是茵茵不帮他求情,他大可让人在京城大肆宣扬。


    陆景阳不会让封意人得逞,更不会让封家有机会这么做。


    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件事。


    他伸手,将人拉到近前,问道:“茵茵有没有想过,倘若封家将你与封意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呢。”


    温柠一笑:“太子哥哥一定不会让封家这么干的,对不对?”


    她说着小小耸了下鼻尖,娇声道:“再说,就算封家宣扬出去又如何,我的婚事可是太子哥哥做主,既是太子哥哥挑的人,谁敢嫌我?”


    陆景阳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直至深渊之底,他想给茵茵太子妃之位,命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可茵茵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做他的太子妃。


    他原以为是茵茵不敢要,毕竟他从未提过,可如今再看,茵茵并非不敢,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虽不沉溺儿女情长,却并不蠢钝,是他之前太过自大,才会以为茵茵会同那些世家贵女一般,无论如何都想要进东宫。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茵茵爱我吗?”


    温柠答得飞快:“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看着她,视线慢慢描摹过那精致动人的眉眼,他亲口问出来了,再无侥幸。


    他不可能在明知茵茵不爱他的情况下,还任由自己沉沦下去,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总有一日要清醒过来。


    与其之后悔恨自责,不如现在就挥刀斩断。


    陆景阳起身,走了出去。


    温柠愣了一愣,她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快步往外走的人,一叠声问道:“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她只觉得方才她说完喜欢后,太子殿下身上的气息便忽然变得疏离冷肃了下来,她是不是不该说喜欢?


    她是不是该说她爱太子哥哥?


    可她不想撒谎。


    她说过那么多哄人的话,几乎张口便来,可偏偏这一刻,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尚理不清爱意与欢喜的区别,又如何分辨心中的意属。


    陆景阳侧首看了她一眼,摇头:“只是忽然记起还有些事,需得先回东宫,茵茵早些歇息。”


    说完,便将衣袖抽了出来。


    温柠瞧了眼自己空了的手心,慢慢应了声好。


    她看着陆景阳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贝齿咬住唇瓣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追了出去。


    “太子哥哥!”


    陆景阳回身,望着跑来的人,声音里压着自己尚未察觉的一丝希冀:“怎么追出来了?”


    温柠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望向陆景阳,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轻声道:“太子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陆景阳抚了下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答了一句:“好。”


    茵茵至少还关心他。


    许是一开始,他就不该越过那道界线。


    摘星阁上,他曾对茵茵说过,这宫里只有一个哥哥,茵茵做到了,是他没有做到。


    东宫大殿,幽静无声。


    明明是夏日,却冷寂地像是寒冬。


    荣顺进来时,看到自家殿下立在窗前,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自殿下从思鸿阁回来后,便一直这般沉闷不语,他走近,小心将手里的东西呈上:“殿下,太子妃的小印做好了。”


    陆景阳头也未回,只淡淡道了一句:“收起来吧。”


    既是犯了错,便势必要回到正轨来,眼下纠正还不晚,情爱于他,永远是不可得之物,犹如高悬在空中的明月,遥不可及。


    当年母妃对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他既选了这一条路,便不能再奢求另一条。


    荣顺端着锦盘的手微微抖了下,问道:“殿下,收到何处?”


    陆景阳道:“最南侧的库房。”


    东宫最南侧的那间库房放着的是不会再用上的东西,向来只进不出,一旦收进去便没有再重见天日的可能。


    如今殿下却要将刚做好的小印放进去。


    荣顺心中一凝:“殿下!”


    陆景阳道:“不必再多言,下去。”


    “是。”


    身后退下的脚步声极轻,但落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却格外刺耳,更添了几分孤寂,却也显得分外肃穆,叫人不敢直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殿门吱呀一声被阖上,陆景阳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回桌案前,之前因为去思鸿阁中断的折本静静摊开在原处,笔迹已然凝固。


    他垂眼落下,砚台中的浓墨还未全部干涸,只待有人提笔蘸取。


    陆景阳拂衣坐下,东宫案前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思鸿阁的烛灯同样一夜未熄,烛光摇摇晃晃燃到天明。


    郡主怕黑,寝殿的烛灯向来都是留一盏的,直到东方露白,宫人才轻手轻脚进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熄了。


    温柠听见响动,唤了声素心,不出片刻,素心便进来了,后头还另跟着个宫女,待素心将郡主扶起身,便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待温柠喝了两口茶,宫人退下,素心才轻声道:“姑娘怎么醒的这么早?”


    温柠按了按额角,她没有睡好,一整晚都翻来覆去,不知为何,时不时便能梦见太子殿下离开思鸿阁的那一幕。


    梦里,她每一次都叫住了对方,可每一次都只是让他早些歇息。


    温柠蹙着眉:“什么时辰了?”


    素心道:“才寅时四刻,姑娘再睡会儿。”


    窗外微微透出一点白,四下无声,连蝉鸣都听不见。


    温柠抚着心口,那儿像是突然漏了一拍,无端生出些慌张来。


    素心瞧见她的动作,忙问了句:“姑娘,可是难受,要不要着人唤太医?”


    说着就已经要唤人了。


    温柠拉住她慢慢摇了摇头,她不是难受,只是心口处空荡荡的,仿佛丢了什么似的,可又想不起来丢了何物。


    素心道:“那奴婢点一支安神香?”


    温柠轻轻嗯了一声。


    第088章 第 88 章


    三日后, 黄道吉日。


    将军府门前一早便放起了鞭炮,红绸翻滚,煞是好看。


    “这是哪户人家成亲?”


    “哪里是成亲, 这是将军府落成, 宫里头的郡主搬出来住。”


    “这宫里住得好好的, 搬出来作甚?”


    “宫里再好能好过自家?听说还是皇上特意开恩下旨命人修建的大宅子, 就只住一个主子,说不定住着比宫里还舒服呢。”


    “这倒是,上头没人多自在。”


    “要我说,郡主也只是在将军府住一阵子,暖个屋,等过了大节,还是要住回宫里去的。”


    “快,前头散赏钱呢!”


    “郡主请大家吃茶,快去领赏!”


    “”


    温柠在正厅待客, 外头热闹的人声不绝于耳, 她打发了人去散赏钱, 想来待会儿来的人比现在还要多。


    因为温家上无长辈,所以便是将军府落成这样的事也未大肆操办, 只简单安排了桌席, 好在来客不算太多。


    温柠忙了一上午,连带着整个正午,一直到未时才总算歇了口气。


    原来待客才是最累人的。


    好在魏临帝没有亲临,否则今日来道贺的绝不会只有这么些人, 不过魏临帝虽是未亲临, 却也派了福林公公来,正殿那整面墙的金玉屏风便是福林公公送来的。


    御赐的东西就是好, 温柠看一眼就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素心从外进来,满面笑意:“姑娘累了吧,快去歇歇吧,剩下的奴婢来就好。”


    温柠嗯了一声,她道:“福林公公带来的人走了吗?”


    福林说皇上惦念着她身边无有长辈,故特意派了宫里的老人来帮她,所以忙虽忙,却一点乱子也没有,端的是井井有条。


    素心点头:“这边客人刚散,就走了。”


    温柠还要再问,素心笑道:“奴婢已经塞过金叶子了,姑娘就放心去歇着吧。”


    温柠也跟着笑了笑,她难得忙一回,快要晕头转向了,难为素心样样都记得,全替她照顾周全了。


    她往花厅走,准备在摇椅上坐一会儿,还未进去呢,就瞧见了人。


    陆焕显然也瞧见她了,偏头对她招手道:“明玉,快过来歇歇,这儿有风,正凉快。”


    温柠笑了下,进去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焕反客为主,殷勤地倒茶奉上:“我这不是怕你寂寞,留下来陪一陪你,客人忽然走了,是不是清静不少?”


    温柠点头,煞有其事道:“是清静不少,可惜最聒噪的一个还在。”


    陆焕知她在开玩笑,也不恼,笑道:“记得在府里给我留一间院子,要是往后惹恼了皇兄,我就来投奔你。”


    温柠也了他一眼:“怎么,堂堂七殿下竟然没地儿住?”


    陆焕真眼说瞎话:“可不是嘛。”


    他吹了吹茶水,试图给明玉上眼药:“皇兄也真是的,今天这样大的事儿竟然不来。”


    温柠道:“送贺礼了。”


    陆焕道:“那也不算,这事儿对你多重要啊,可见皇兄心不诚。”


    温柠道:“送了不少。”


    陆焕哼了两声:“明玉,你就偏袒他吧!”


    温柠笑了下,太子殿下确实送了不少贺礼,且在昨日就安排人送到将军府了,比起魏临帝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自她收到封意人信的那日后,她便一直未见过陆景阳。


    昨日她还特意去了回东宫,本是打算说她要搬进将军府的事,结果亦是没见到人,只荣顺在,同她道了贺,又将一早安排好的贺礼送来了将军府上。


    温柠想了想,问陆焕:“太子哥哥这几日在忙什么?”


    陆焕摇头:“我也不知,只晓得见不到人,不是在和朝臣议事,便是在书房批折子,不许人打扰。”


    他说完,转头瞧道:“皇兄难不成连你都不见?”


    温柠道:“我怎么了?”


    陆焕耸肩:“整个宫里就属明玉你见到皇兄的次数最多了,若非你常住宫里,出宫又只去那几处地方,早便有人要巴结上来了。”


    温柠闻言,略想了下,她确实时常见陆景阳。


    便是陆景阳事务缠身,得空后也会来思鸿阁见她,有时只是略坐一坐,用一盏茶,可也确确实实是见到了。


    她一时有些发愣,那为何最近陆景阳没有来?


    旁边,陆焕还在说朝臣送礼一事,道:“你如今出宫,那些人肯定会想着与你交好,眼下恐怕还收敛些,待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让家中女眷给你下帖子,邀你去府上做客了。”


    “到时,明玉你要是选不出去哪家好,记得叫我来,我给你瞧瞧,保管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讨着好。”


    “明玉,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陆焕伸手挥了挥,又问了遍:“我方才说的那些,明玉你听见没有?”


    温柠点头:“知道,把帖子给你。”


    她分神答了一句,心里还想着太子殿下的事,她有些忍不住想立刻就见到对方,像是要见了面才好安心似的。


    可今日她才搬进将军府,当日便回宫实在不妥。


    温柠心里微微一叹,也罢,明儿要回宫请安谢恩,正好再去一回东宫。


    陆焕道:“什么呀,我是让你记得知会我,我要那些帖子做什么。”


    他凑近,视线在温柠脸上绕了一圈,狐疑道:“明玉,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柠啪一下推开那张快要贴上来的脸,飞快否定道:“没有心事。”


    陆焕挑眉,满腹疑虑。


    他总觉得明玉今日怪怪的,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连同他说话都有一搭没一搭,不理不睬,难不成明玉是嫌他烦了?


    陆焕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今日是明玉搬来将军府的第一日,上午迎来送往忙了好半天,定是累了。


    他犹豫了下,虽说有些不想走,但还是磨磨蹭蹭起身告辞。


    临走前,还特意道:“明儿我再来。”


    温柠忍不住瞧他,道:“明日我进宫谢恩,你来岂不是要两厢错开了?”


    陆焕挠头:“也是。”


    他道:“那明儿我在宫中等你。”


    陆焕走之后,下半日,只几位故友登门道贺。


    因为温家只有温柠一个女子,往日与温老将军相熟的武将倒是不用避嫌,大都是亲自带着贺礼来道贺的。


    温柠礼数周全,一一招待过,待送完最后一位叔伯长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素心道:“姑娘今儿一天可是累坏了,只午后歇了会儿。”


    温柠点头:“大家都累得不清,早些歇息吧。”


    将军府里早早点了灯,下人都有条不紊地各自忙开来。


    温柠往小院走,她两世加在一起,也是头一回住将军府,也不知今儿晚上睡不睡得着。


    小桃在前面提着灯,说道:“姑娘明日还要进宫,如今可要比往常再早起半个钟头了,进宫还要费上一段时辰呢。”


    说完,又笑了起来:“不过姑娘到时可以在马车里再睡上一会儿,补一补眠。”


    温柠闻言也笑了一笑,这还是头一遭,也是稀奇。


    当晚,她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也不知是白日里忙得太累,还是将军府到底是自家宅邸,总之先前担心的睡不着并未发生,一夜好眠到


    天明,连梦都不曾做。


    第二日晨起时,素心还道:“姑娘今儿气色极好。”


    洗漱更衣后,温柠坐马车去往皇宫。


    将军府离皇宫算不上远,若是当真要在马车里补眠,恐怕才刚合眼还未睡着呢便到了。


    宫门值守的侍卫显然也知道昨儿她搬去将军府的事,还特意同她道了声喜,被她赏了把金叶子。


    将军府的马车进不了宫,走的宫门也不同,不过依旧能坐轿子。


    等到太和宫,时辰刚刚好。


    福林候在殿外,见到她来,侧身让了让,道:“郡主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温柠略一颔首,抬步迈了进去。


    才进殿,里面便传来魏临帝的声音:“可是茵茵来了?”


    温柠快走了几步,跨进内殿,声音轻快:“皇上,茵茵来谢恩。”


    她走到近前,刚行完礼便被魏临帝叫了起来,赐座后问道:“如何,茵茵在将军府可住得惯?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温柠点头:“住得惯。”


    她抬眼朝上首望去,这一回倒是与上次不同,魏临帝未穿道袍,穿了件常服,若非身上还带着威严,整个人瞧着不像皇上,倒像是个富家翁。


    她笑了一笑:“都好,只是没有宫中好。”


    魏临帝抚掌,乐呵呵笑了起来:“还是茵茵嘴甜,哄人高兴。”


    温柠笑道:“我只说实话,哪里算是哄人呢。”


    魏临帝含笑,又问了一番昨日的事儿:“没什么不长眼的人便好,朕虽未亲临,却也是记挂你的。”


    温柠点头:“茵茵知晓。”


    魏临帝同她又说了几句,便有些疲乏地让她退下了。


    温柠从太和宫出来后才微微蹙了蹙眉,魏临帝精气神大不如前,好似忽然间就老了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修仙问道出了岔子。


    只是皇上龙体自有太医看着,她也说不得什么,再者连她都能瞧出来的事,魏临帝自己也当知晓才是。


    温柠只同福林说了一番注意皇上龙体的事,便告辞了。


    离开太和宫后,温柠先去了东宫。


    她今日进宫早,今日又无早朝,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当还在东宫,可等温柠到了东宫,只见到了东宫的大宫女,连荣顺都未瞧见。


    “太子哥哥不在吗?”


    “殿下一早便出去了,也未说过何时回来。”


    温柠咬了咬唇瓣,面上露出一丝茫然来,她朝空荡荡的大殿望了眼:“姑姑知道太子哥哥去了哪儿吗?”


    “殿下不曾交代,奴婢也不知。”


    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太过落寞,大宫女道:“郡主可要坐下歇歇,用杯茶?”


    温柠刚要应下,不过在张口后又立刻将话给咽了下去,最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她是可以等到陆景阳回来,可她如今住在宫外,一直在宫中待着并不妥。


    她临走时仔细叮嘱了一句道:“等太子哥哥回来,姑姑记得说我来过。”


    大宫女点头应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转告殿下。”


    温柠走后不久,本该空无一人的殿内慢慢走出一道身影。


    大宫女低头禀报:“殿下,郡主方才来过。”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听到茵茵的声音了,只是忍住没有出来,他站在阶上,朝温柠离开时的方向望去,片刻后收回视线。


    转身回殿内时,陆景阳问道:“昨日将军府如何?”


    身后的侍卫道:“回殿下,一切安好。”


    “那便好。”


    第089章 第 89 章


    温柠没能见到陆景阳, 出宫时,还惦记着这事儿。


    宫门外墙角下,小桃见姑娘一直站在马车跟前, 不禁问道:“姑娘, 您在等什么呢?”


    温柠蹙眉, 收回了视线, 她总觉得忘了何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除了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还能有什么事呢?


    她对小桃道:“先回府吧。”


    待马车动起来,小桃道:“姑娘是不是不习惯住在宫外?”


    温柠嗯了一声,她却是有些不习惯,可比起思鸿阁,她更喜欢将军府,只有在将军府才算是住在自己家中。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 将军府便到了。


    温柠始终觉得自己有事忘了, 但一直没记起来, 她便抛到了脑后。


    直到快到中午时,老管家来报, 说是七殿下来了, 她才豁然想起来,昨日自己答应过陆焕,今儿进宫会去找他的。


    她道:“七殿下人呢?”


    老管家道:“七殿下在前厅等着呢。”


    温柠赶紧过去,急匆匆赶到前厅, 就见陆焕端着一盏茶, 老神在在地品着,明明听见脚步声了, 头也没抬一下,眼也没朝外看过来。


    温柠压了压唇角,这才走过去:“生气了?”


    她问完,陆焕连吱一声也不没有,显然气大了。


    温柠解释:“我不是成心的,是真的忘了,光记着去请安谢恩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陆焕便坐不住了,扭头就将茶盏放了下来,大声控诉道:“你明明还去了东宫!”


    温柠讪讪,一时没找出辩驳之词。


    陆焕哼道:“要不是我去了趟皇兄那儿,都不知道你已经进宫又出宫去了,这会儿还傻傻等着呢!”


    “你光惦记去见皇兄,根本一点都没想起我来!”


    陆焕越说越大声,都快把自己说委屈了。


    温柠小声道:“我这不也没见到太子哥哥嘛。”


    她说完,陆焕先愣了下,不由啊了一声,问道:“为何没见到?”


    温柠也愣了愣:“太子哥哥不在东宫啊。”


    “怎么会?”陆焕这回眉心都皱起来了:“我到东宫时,婢女说你刚来过,皇兄也一直都在,今儿就没出去,你怎么会没见到?”


    他都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支着下巴道:“不会是底下的人弄错了吧?”


    若是其他宫中发生这样的事,许是还有几分可能是宫人弄错了,可事儿出在东宫,便必不可能,连陆焕自己说完都摇头否认了。


    温柠垂了垂眼,已经从愣神中恢复了过来。


    她比陆焕更清楚,不会是宫人弄错了,见她的人是东宫的大宫女,那些话只是在传达太子的意思,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太子殿下不想见她。


    她转身就往外走,被陆焕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


    “明玉,你去哪儿?”


    温柠头也未回,飞快道:“进宫。”


    陆焕急忙拦住人:“皇兄这会儿真的不在,方才我走时,皇兄也离开了。”


    他将人拉了回来,明显察觉到了温柠的表情不对,赶紧又说道:“太后回京,皇兄安排事宜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


    说完,略显着急地问了句:“明玉,你怎么了?”


    温柠站在原处,过了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她抬眼望向陆焕,极力想维持住脸色,可几次想抬起唇角却没能做到。


    陆焕几步走近,扶住她胳膊,面色关切:“明玉,你没事吧?”


    温柠咬了下唇瓣,声音又低又轻:“陆焕,我有些不舒服,想、想回屋躺下。”


    她忽然头晕想吐,整个人像是要往下坠一般,站也站不稳,后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陆焕连忙点头,他还头一次见明玉这般模样,虽说明玉样貌娇俏,可并非柔弱不能自理的性子,何时这样依赖过他?


    陆焕鼻尖嗅到一股馨香,他来不及乱想,赶紧将明玉抱起,一面往小院去,一面吩咐侍女:“府医呢,快去请大夫。”


    温柠拉了他一下:“还未有府医。”


    她气若游丝,撑着说完这句话,就闭眼晕了过去。


    陆焕大惊失色,直接慌了神,可他还抱着明玉,万万是不能撒手的,赶紧往小院冲,一直到将明玉安稳地放到床榻上,他才算心落地上,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自己手都是抖的。


    几个侍女进来后,他也不好在里间多待,只又朝明玉看了眼,就退了出去。


    虽说下人已经去医馆请大夫了,可陆焕到底不放心,坐了没几息,就将素心叫了过来,把自己的玉牌递了去:“进宫去请太医过来,你


    该知道怎么行事。”


    素心赶紧道谢,匆匆出门去了。


    陆焕一直在外间待着,可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实在坐立难安,忍不住站起来,没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去,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大夫总算来了。


    医馆的大夫不知他的身份,被领着直奔里屋。


    陆焕等了片刻,拉住一个婢女问道:“明玉如何,大夫怎么说?”


    婢女回道:“大夫只说是无大碍,等到了时间姑娘自然会醒。”


    陆焕皱着眉大骂了一句庸医,正巧被提着药箱出来的大夫听去,当下便黑了脸,厉声斥责开来。


    陆焕哪里被人手指着责骂过,愣了一愣后,也沉下了脸,他的好脾气也是分人的。


    若非素心及时带着太医回来,堂堂七殿下险些要和医馆的大夫大打出手。


    对方在得知刚才自己顶撞之人是当朝七皇子后,险些吓晕过去,赶紧磕头谢罪,连声求饶。


    陆焕惦记着温柠的情况,没有闲心理他,这会儿太医来了,更是一个眼神也奉欠,直接命侍卫将人给丢出了府。


    太医诊脉结束,从屋内出来,拱了一拱手道:“七殿下,方才那大夫说的不错,郡主是无大碍,只一时心绪浮动过大,这才忽然晕厥,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醒。”


    陆焕心下一松,说了两遍:“那便好,那便好。”


    一刻钟之后,温柠转醒。


    陆焕亲眼瞧见她起身,这才放心回宫:“我明儿再来看你。”


    温柠慢慢点了点头。


    待陆焕走后,温柠才问素心:“我这是怎么了?”


    素心转述了一遍太医的话,叫人将炖煮好的甜粥端来,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方才在前厅,姑娘好好的忽然就晕过去了,七殿下怕是吓得不轻。”


    她猜测道:“姑娘可是看到什么被吓到的?”


    太医说是心绪起伏过大,她便想姑娘是不是瞧见了什么虫儿。


    温柠摇头,她只是听陆焕提到了太子殿下,又知晓了她今日没能在东宫见到人,并非去得不巧,是对方有意为之。


    陆焕能将这件事告诉她,便是陆景阳想要让她知晓,若非如此,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温柠轻轻按了按心口,还隐隐泛着酸涩之感。


    她望着面前的甜粥,轻声道:“姑姑,我好想喜欢上一个人。”


    她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话本中的儿女之情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她听一听就忘了,直到此刻方才知晓什么是情动。


    只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温柠感觉眼下有东西擦过,她抬手,一点点摸上去,指腹在碰到了泪珠的瞬间便被沾湿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出神。


    素心听到姑娘说的话,也跟着愣了一下,动作一顿,旋即又轻松起来,声音温和轻缓,说道:“有喜欢之人是好事,姑娘不必难过。”


    她伸手揽住姑娘,慢慢抚了抚姑娘的背。


    温柠嗯了一声,她将头埋在素心怀里,悄悄擦干了眼泪,等再抬起头时,除了眼睛有些泛红外,已经好了。


    她道:“姑姑,我没有太难过。”


    素心忍不住想再将姑娘揽到怀中哄一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儿。


    她喉间微微叹了一声,没让姑娘听见,只催促道:“姑娘快些用甜粥吧,再放下去就凉了。”


    温柠将一碗甜粥用完,精神恢复了大半,她重新梳洗过,面上已经瞧不出有落泪的痕迹了,她说的并非是假话,她确实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原来喜欢一个人便会贪心,想要许多,和那话本中说的一样。


    她想见陆景阳,想时时刻刻都见到对方。


    温柠心道,好在她是在出宫之后才明白自己心意的,若是此刻还在思鸿阁,她许是控制不住自己,早便跑去了东宫。


    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些日子没能见到陆景阳,以至于她尚能克制住自己的情动,亦能及时止步。


    下午时分,太医令上门。


    温柠起初还以为是管家认错了人,等见到曹墨后,满面疑惑:“您怎么来了?”


    太医令捻了把长须道:“听闻郡主身体不适,微臣特来瞧一瞧。”


    温柠笑道:“不是什么大碍,哪里就要劳烦您了,上午时便已经有太医来瞧过了。”


    太医令道:“郡主说了无用,微臣说了也无用。”


    温柠没懂。


    太医令朝上抬了抬下巴:“太子殿下说了才有用,殿下不放心您,非得让老臣走着一趟,郡主,伸手吧。”


    温柠:“太子殿下让您来的?”


    太医令道:“可不是,殿下一回宫就将微臣派来了,还要微臣将东宫库房里的那株千年老参给带过来。”


    说完,便将药箱旁的一个长形锦盒给拿了过来。


    温柠一时哑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太医令笑道:“郡主就收下吧,依微臣看,您收下,殿下才能放心。”


    温柠想拒绝,但曹墨已经凝神仔细听起了脉搏。


    片刻后,太医令道:“行了,这下微臣能回去复命了。”


    第019章 第 19 章


    九月初四, 太后回宫。


    魏临帝亲自接驾,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一月之后便是太后六十大寿的寿辰,太后直到这个时候才从上京回来, 算得上十分之迟了, 不过操办寿辰的事由礼部负责, 再有善亲王督办, 倒是有条不紊,十分顺畅。


    温柠被魏临帝叫回宫,前去太后跟前请安,之后又同其余的皇子公主一般受了太后的恩赏。


    她请安奉茶时,视线轻轻抬了下,便见到了那位跟在太后身边的姑娘。


    对方立在太后身后,垂眼低眸,端庄秀丽,一举一动皆优渥从容, 仪态万千, 一眼便能瞧出是大家族中培养出来的人。


    对方也瞧见了她的视线, 微微笑了下。


    温柠也轻抬了下唇角。


    难怪前世宫中会出那样的流言,这位王氏的姑娘确实像是特意按照未来皇后的要求培养的。


    她眼帘低低垂下, 盖住了眼底那一丝落寞之意, 她是有点点难受,不过比起之前那会儿已经好多了。


    太子殿下并非冷落她,相反,只要她想要的, 都不需特意知会, 下一刻便会有人送来。


    陆景阳只是将他们的关系重新推回到了刚开始时。


    温柠对此毫无异议,十分平静地接受了, 那日晕过去之后,她就没有再试图去见他。


    原本,她还未动心,所以不在意太子殿下会不会给她什么身份,甚至觉得能不进东宫是最好的,最合她心意。


    可现在她动心了,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温柠不想被困住,不想同旁人争风吃醋,更不想像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她及时缩回了那颗情窦初开的心。


    况且她想要的本就是做太子的妹妹,不过后来稍稍偏了一些,出了点差错罢了,所幸现在都已经纠正了过来。


    温柠从殿中出来,刚走了没几步,便被叫住了。


    她转身回头,便看见是方才那位姑娘。


    温柠颔首打了声招呼:“不知王姑娘有何事?”


    王之蕴轻轻笑了声,说道:“我初来宫中,很是不习惯,昨儿连路都走错了,多费了两刻钟才走回来。”


    “听说郡主久居宫中,我见郡主也觉亲切,不知郡主可否带我熟知一番宫中事宜?”


    她声音轻柔,听着温和可亲,很是诚恳,只两句话便叫人心生好感。


    温柠不由记起来自己刚来宫中的那段时日。


    她有心想帮,可惜不凑巧,遗憾道:“我如今已住在宫外,不便久留宫中,王姑娘不防请十公主,十公主为人宽厚,想必是愿意的。”


    王之蕴呀了一声,也略显可惜。


    她坚持要送温柠出去,待送到宫门时,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像郡主这


    样好看的人,所以方才才如此冒昧恳请,还望郡主莫要同我计较。”


    温柠愣了一愣,而后脸跟着红了起来。


    她垂着眼摇头:“怎么会。”


    太后宫里出来走了好一段路,温柠脸还是热的。


    陆焕从后面追上来,缓了口气道:“明玉,你怎么走这么快?太后不过留我多说了几句话,我出来时,你人就不见了,叫我好一通找。”


    温柠眨了眨眼:“你又未说要我等你。”


    陆焕理直气壮:“这还用说?”


    他顺过气来,和温柠一道往宫外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道:“方才太后身边的那位王姑娘是不是同你说话了?”


    温柠点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陆焕道:“我瞧见她跟着你出去的,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温柠便将方才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转头对陆焕道:“你若是遇上了她,也帮一帮,宫里这般大,初进时难免遇上状况。”


    陆焕眉心一蹙:“假意惺惺的,谁要帮她。”


    他四下看了圈,见无人才压着声音道:“她明明早就知道你不住宫里了,还这么问我,一定是故意的,可见没安什么好心。”


    “再者,她在太后跟前伺候,哪里要去别的地方,有事儿打发宫人便可。”


    他道:“我方才就是要跟你说,千万别被她那张脸骗了。”


    温柠目露疑惑:“怎么这么说?”


    陆焕道:“太后回宫当日,原是想让那位王姑娘住进思鸿阁的,她服侍太后,同太后住慈宁宫才是,偏偏说要单独一人住,太后宠她,竟也应允了,后来父皇没同意,那王姑娘才作罢。”


    “她若是不知思鸿阁是你原住的地方,我半点不信。”


    温柠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十分意外,若非她与陆焕相识更久,恐怕都要怀疑陆焕在诓她了。


    她心道,难道前世王之蕴便是住在思鸿阁的?


    可上辈子这个时间,侯府刚出事,虽说太后大寿普天同庆,但她哪有心思去注意,整个人慌乱不已,更不谈去打听太后身边的姑娘了。


    王之蕴的事还是后来她进东宫后才听说的,也只是听了一两句,并不知晓对方住在何处。


    温柠问:“那她现在住在慈宁宫吗?”


    陆焕点头:“可不是,父皇点了旁的宫让她住,她又说要伺候太后,给回拒了。”


    他哼了声:“明玉,你说她是不是别有居心?”


    不过是个伺候太后的婢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就在上京这几年跟在太后身边罢了,不然父皇绝不会给她好脸色。


    陆焕颇为愤愤,心道明玉不过是暂时出宫住半年,等之后还要回宫来住的,思鸿阁哪里能给旁人。


    他对这位王姑娘当真半分好感也无。


    昨入他还听宫人夸赞,说对方温婉秀丽,陆焕当时就在心里道了声装模作样。


    陆焕说道:“宫里上下都说她样貌好,我瞧着也没多好看,还不及你一半儿呢,也就那些人惯会奉承。”


    温柠瞧着陆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陆焕下巴一抬,道:“自然是,那思鸿阁是你住的地方,便是现在不住,也不该轮到她。”


    温柠弯了弯杏眼,道了声谢。


    待道完谢,温柠问道:“王姑娘要住思鸿阁的事儿你如何知道的?旁人也都知道吗?”


    陆焕摇头:“我消息来源广,自是知晓,不过其他人都不知,若是知道的话,哪里还有那些奉承话。”


    温柠道:“乐意奉承的话,总是会奉承的。”


    她心想,这其中应当多半是太后的意思,否则王之蕴也不会如此大胆。


    只是太后这又是何意,思鸿阁并不算宫中最好的住处,比起旁的宫殿小上不少,当初是因着她孤身一人,才让她住的。


    两人说着话,都快走到宫门口了。


    温柠打趣道:“你还要再送,不如直接将我送回将军府好了。”


    陆焕道:“我正好也要出宫,去国公府瞧一瞧表兄,昨儿约了表兄有事。”


    他说完,下意识朝温柠看了眼,见温柠神色如常,这才将视线收回去,表兄喜欢明玉,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他道:“明玉,那我先走一步。”


    温柠颔首。


    转头上马车时,她才小小松了口气,幸好方才陆焕没再同她说祁朝的事儿,否则她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那次祁朝托德妃娘娘见了她,请她选最上面那个,她起先还不知何意,后来才知是那卷轴,魏临帝让人准备卷轴时,祁朝便提前知晓了。


    那一回,因为太子殿下在,她没能选人,若是不在,她大约也不会选的。


    她对祁朝并无他意,只想报上一世的恩情。


    知她没有选后,祁朝也未再找过她,亦没有再托德妃娘娘见她。


    温柠其实心存感激,世子这般行事,倘若以后再见,也不会尴尬无措,世子到底同前世一样,依旧是个朗月清风之人。


    所幸,这一世祁朝双腿无恙。


    温柠上了马车便不再想这事了,她挑帘朝车外吩咐道:“去侯府。”


    她近来一直未去侯府,侯爷公务繁忙,她就没有打扰,松州一案一直到太后回宫前才彻底审完,封意人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


    今日正好得空,时间亦早。


    待马车朝侯府驶去,小桃才道:“姑娘得了什么赏?”


    温柠道:“一卷佛经。”


    小桃啊了一声,眼睛都睁大了,尤为失望:“太后娘娘只赏了这个?”


    温柠笑道:“太后亲手所抄,难道不贵重?”


    小桃艰难点头:“贵重是贵重,可……”


    可也太小气了,这话小桃咽了下去,没敢再说。


    不怪小桃这么觉得,往常皇上和太子赏姑娘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何来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亏姑娘一大早就进宫请安去了。


    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中腹诽一二,说出来是万万不可的。


    温柠哪里不知道,她笑了一笑,点了点小桃,又交代道:“待回府后,将佛经供奉在祠堂里。”


    小桃假意躲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奴婢晓得了。”


    从宫中去侯府比去将军府要远些,马车从长街上走过,因为行人,速度便慢了下来,隔着车帘,温柠听到几句谈论王之蕴的声音。


    太后回宫是近来的大事,可直接议论太后是乃大不敬,倒是太后身边的姑娘大可说一说。


    温柠听了几耳朵,无非是议论品行容貌的。


    待马车驶过长街后,温柠忽然问道:“你说思鸿阁比起宫中其他殿宇,有什么好的?”


    小桃立刻道:“姑娘住过的地,自然是最好的。”


    她说完,见姑娘问得认真,便又想了一想,然后有些不确定道:“离东宫近?”


    温柠微微一愣。


    小桃道:“宫中时,姑娘去见太子殿下倒很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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