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第 50 章
赌约即日兑现, 楚照衡一口气定了十日的午饭。
温柠日日往清月楼跑,都快要把自己跑厌烦了,好在清月楼的招牌菜不少, 她吃得也不多, 日日来还能尝到新花样。
虽说见者有份, 但太子殿下分身乏术, 这几日同魏临帝一道听北安王述职,更是忙得不见人影,所以吃饭的只有温柠和楚照衡两人。
兄妹两坐在雅阁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温柠问道:“侯爷知道了咱们打赌的事儿,有没有提棍子上家法?”
楚照衡拿筷子的手一抖,不自在地动了动腿,黑着脸道:“快些吃饭,请客也堵不上你的嘴。”
温柠噗嗤笑了出来。
侯爷家教很严,上一世生怕她和大哥走歧路, 尤其严令禁止两人去赌坊之类的地方, 知道他们兄妹口头打赌, 还要警告一番。
不过大哥对赌博一事亦是十分厌恶,无论是赌坊, 还是秦楼楚馆, 皆是一概不去的。
温柠道:“跟侯爷说,我错了,绝没有下回。”
楚照衡横了她一眼:“要说自己去说,我才不上当, 再去讨一顿打。”
温柠哈哈大笑。
她一顿饭吃完, 东西没吃多少,光顾着笑了。
待吃完出来, 隔壁雅阁的门也同一时间被拉了开来。
温柠闻声好奇转头去瞧,就见对方正好也朝这边望来,身形极高,英挺俊朗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
温柠不认识,轻轻一颔首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同她搭话道:“方才是你在笑?”
温柠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对方道:“何故发癫?”
温柠:“”
楚照衡迟一步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
温柠算着自己今日出宫身边暗卫的人数,半点都没拦,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好给大哥腾个地儿施展拳脚。
倒是对方见了楚照衡出来,先是惊讶了下,然后转向温柠拱手致歉道:“在下不知姑娘有同伴,以为姑娘患有疯癫之症,还望姑娘见谅。”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温柠脸更黑了。
她冷哼了一声:“公子就是如此搭讪姑娘的?瞧着仪表堂堂,没想到竟是个纨绔。”
楚照衡表情也不好,哪有人听到自己妹妹被说会高兴的。
对方身边跟着的侍从眼见着气氛不对,赶紧拽了自家公子一下,拱手抱拳解释道:“我家公子真是好心,因府上夫人患此病,正好有治癫症的奇药,故有此问!”
侍从语气十分客气,力图将这场风波压下去。
温柠和楚照衡俱是一脸狐疑,尤其是楚照衡,垂在身侧的拳头默不作声地紧了紧,俨然半点没信。
他长眉凝起,呵道:“满口胡言!”
对方见状也上前了一步:“我实话实说,又是好心,何来胡言?”
侍从急了,一边死死拉住自家公子,一边道:“我家公子乃北安王世子,二位一查便知,绝非胡言!”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温柠本来好好地站在后面看戏,闻言顿时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个遍,不可置信道:“邵玉京?”
对面邵玉京一脸直楞:“姑娘认得我?”
温柠笑了,偏头同楚照衡道:“大哥,我就说见面也不认得吧。”
她对邵玉京道:“小王爷前阵子刚托人给我带了信。”
“茵茵!”
邵玉京瞪大了眼睛,亦是震惊无比:“茵茵,你长这么大了?!”
温柠:“……”
她觉得她的这个儿时玩伴兴许脑子不怎么好。
邵玉京说完,自觉失言,哈哈笑了几声,以掩饰方才的尴尬。
温柠也没在意,介绍楚照衡给对方认识:“这是我大哥。”
然后赶在邵玉京发问之前,将两家关系飞速解释了一遍,成功将对方一肚子问题给压了下去。
解释完,温柠接过楚照衡给她端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没问题了吧?”
邵玉京:“……没了。”
回宫后,温柠将今日遇上邵玉京的事说了一遍。
素心失笑:“小王爷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同小时候一样还这么莽撞。”
她道:“亏得是身边带着人,京城的人认不得他,多的是心高气傲之辈,以后起争执的情况多着呢,小王爷再这么直愣愣的,迟早要吃亏。”
温柠点头:“吃亏是福。”
素心笑出了声:“姑娘可真是半点不担心。”
温柠想了想邵玉京的身板,觉得也不用太担心,多半没人能打得过他,就算遇上像她这样带侍卫的,到时候自报家门就行了。
素心又道:“姑娘问过小王爷要取什么东西了没?”
温柠一拍脑袋:“诶呀,光顾着叙旧了,哪里还记得。”
“不过我们约了明儿见,明日再问就是了。”
她今儿回宫的时辰定了,不宜迟,所以只匆匆说了几句便同邵玉京分开了,约了明日再叙。
正说着呢,陆焕不请自来,正巧听到最后一句,当即质问道:“你明日又要出宫?怎么日日都出去!”
温柠被问得很是莫名,对陆焕的态度更是不明所以,魏临帝和陆景阳都没管她出宫,陆焕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点头,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反问道:“你最近不也经常出去?”
陆焕:“我是有正事。”
温柠:“我亦是有正事。”
陆焕说不过她,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声音闷闷地问:“明玉,将军府是不是要修建成了?”
温柠摇头道:“倒是没那么快,最早也要到入秋之后。”
她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明显添了几分,满怀憧憬,可以说是十分欢喜了。
陆焕看在眼里,不由得咬了咬牙,前阵子父皇下令修建将军府后,他就忍不住想问明玉,是不是准备搬出宫去了。
他舍不得明玉出去,可又知道明玉肯定是高兴的。
陆焕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里的急躁,说道:“你明儿去哪,我也要去。”
温柠纤眉微微抬了下:“我是去见邵小王爷,你去做什么?”
陆焕想了片刻,理直气壮:“叙旧!”
“我前几个月刚见过小王爷,如今小王爷来京城,我自然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
温柠:“……也行。”
第二日一早,陆焕就等在了思鸿阁。
他比温柠还要积极,还特意换了身平常不常穿的衣裳,不知道的以为同邵玉京几年不见之人是他呢。
温柠出来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珍兽园中追着人炫耀大尾巴毛的孔雀。
上了马车,陆焕才想起来问:“明玉,你什么时候见到小王爷的?”
“昨儿在清月楼,凑巧遇见的。”
温柠说完,转而问道:“你去北疆时住在王府了?”
陆焕如实道:“是住了两日,我只是因事去北疆走一趟,并没有多留。”
温柠挑眉:“那这有何旧要叙的?”
陆焕义正言辞地反驳她:“怎么没有,那可是足足两日呢,能说多少知心话!”
温柠实在想象不出来陆焕和邵玉京说知心话的场面,她狐疑地朝旁瞅了眼。
陆焕动了动身子坐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反正我今日一定要跟过去,明玉你休想甩掉我!”
温柠也没想甩掉他,她只是想问问陆焕,邵小王爷是不是遇上谁都是一副耿直跳脱的样子,也太容易招恨了。
不过陆焕也只待了两日,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到地方后,温柠先去见了北安王。
北安王已经知道她要来了,一声洪亮的嗓音穿透力十足:“茵茵!”
温柠起身要迎,才走几步,就见北安王大步流星走进前厅,伸手就将温柠抱在了怀里,使劲拍了两下背:“几年不见,茵茵都长这么大了!”
温柠不用辨认了,她确信,这一定是北安王。
她这小身板,实在禁不起北安王再来几下,于是赶紧挣扎地脱身出来。
北安王丝毫没在意,坐下后问道:“茵茵可还记得我?”
温柠昧着良心点头。
北安王老泪纵横。
温柠有幸见了回八尺大汉落泪的模样,眼眶巨颤,实在震惊,她脑中飞转,要不要同北安王一起抱头痛哭,否则就见外了,可她一时半会儿实在哭不出声。
好在北安王只哽咽了一会儿,就止住了,拿绢帕在脸上胡乱抹了一圈,眼眶还红着,眼巴巴地朝她望过来。
温柠莫名生出几分歉疚,出言安慰了几句,说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王爷。”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北安王又哭上了。
直言:“茵茵受苦了。”
温柠赶忙摆手:“皇上待我很好。”
北安王一拍桌子,声若洪钟:“仗着你小硬把你带回京也叫好?茵茵既生在北疆,自然也要长在北疆的,当初若是留在王府,不知有多好!”
说着朝温柠身上打量了一圈,一锤定音道:“早该健壮如牛了!”
温柠:“……”
她一点儿也不想健壮如牛,她又不是邵玉京。
她赶忙岔开话头,问道:“听闻王爷前阵子染了热症,可好全了?”
北安王点头,捏着胡须道:“还是姑娘家知道关心人。”
“茵茵放心吧,已是大好了,这不昨日还有太医上门,非要给我把脉扎针,说是巩固巩固,唧唧歪歪实在烦人,被我直接撵出去了!”
温柠呛了一口水。
她心道,昨儿来的不会是曹墨吧,太医令那把老骨头经不经得起折腾,不会快散架了吧。
北安王聊完闲话,自觉可以聊正事了。
他咂摸了一口清茶,问道:“茵茵啊,你想不想回北疆?”
温柠被这开门见山的问法给惊到了,她猝不及防,猛地咳了几声。
北安王赶紧又添了一句:“只是回北疆看一看,小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不是叫茵茵回去久住,不过若是茵茵想,久住也不是问题。”
温柠缓过气来,点了点头。
她没怎么犹豫,因为她确实许久没有回过北疆了,两世加起来,一次也未回去过。
等将军府修建完,她就可以动身,只是一年半载,陆景阳就算不同意,难不成还会拦着她,把她扣在京城么。
北安王得了准话,喜笑颜开。
这一笑,总算能瞧出眉目间的风采了。
这儿说着话,另一边,陆焕同邵玉京也在说话。
陆焕问:“你这一回要在京城待多久?”
邵玉京道:“父王至多半个月就要回去了,我倒是不急,可以多待些日子。”
陆焕听了刚准备表示待久一点好,自己可以尽一番地主之谊,就听邵玉京接着道:“到时候同茵茵一道回北疆。”
他当即跳了起来:“什么?!”
第072章 第 72 章
温柠见完北安王, 回头去找邵玉京。
还没进门呢,就发现陆焕和邵玉京之间气氛不对,剑拔弩张, 像是快要打起来了。
她站在门口清咳了一声, 待两人一齐望过来后, 才道:“叙旧结束了没?我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
陆焕暗戳戳地瞪了一眼邵玉京, 转脸就笑着将温柠叫进来。
他半点没提去北疆的话,生怕明玉听完后当真动心思,眼下明玉打算搬出宫去他都觉得受不了,要是真去了北疆,他可不是要难受死了。
陆焕完全没想到北安王已经直截了当的问过明玉了,还在严防死守,准备看着邵玉京,不让他提半个字。
他殷勤备至:“明玉,你快坐。”
旁边, 邵玉京问:“他为什么唤你明玉, 茵茵你改名了?”
温柠简单解释了下:“是我郡主的封号。”
邵玉京哦了一声, 点头道:“那还是唤茵茵更亲近些。”
陆焕嘴都要气歪了,他总不好唤明玉茵茵, 毕竟他们年岁差不多, 他要是唤明玉的小名,也太不像话了。
他冷哼一声表示不屑,邵玉京还不是仗着他和明玉从小认识,不然照样唤不出口。
温柠没管陆焕, 她问邵玉京:“上回你写信来, 说有东西放在我这儿,是什么?”
邵玉京道:“一枚小印。”
他望了眼陆焕, 顿了下,道:“小时候我们打赌,我输给你的。”
陆焕啧啧了两声,插嘴道:“输便是输了,居然还想着要回来,没想到堂堂北安王世子竟然如此小气。”
温柠问:“什么样的小印?”
一定很重要,否则邵玉京也不会写信特意朝她要。
不过,她还是提前说了,免得邵玉京抱着希望,结果什么也没有:“你来信后,我特意找过从北疆带来的箱子,没有找到王府的东西。”
邵玉京摆手:“没什么,不算多重要,找不到便找不到吧。”
他俨然不想多说。
温柠适时打住,猜想大约是陆焕在场,所以不便多说,不过竟然对方在京城,那肯定还能再见面,到时候再问也行。
她心道,待会儿回去让素心再找一找,若是能找到,下回直接带过来。
而且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找起来应当也快些。
温柠同邵玉京说了些闲话,多是有关北疆的,主要是邵玉京讲,她听,陆焕插不上嘴,在一旁虎视眈眈。
待到了正午,温柠理所当然地留下用午膳。
席间,北安王像是个老父亲,频频给温柠夹菜,要不是邵玉京拦着,他恨不得都堆温柠碗里。
北安王道:“拦什么拦,你瞧茵茵多瘦,腰还没你胳膊粗!”
转头语气一变,哄孩子似地道:“茵茵,快多吃些,这菜吃着还不错。”
结果便是温柠比寻常多用了半碗饭。
等她告辞回宫,都还觉得胃里撑得慌,隐蔽地用手揉了揉肚子。
回去马车上,温柠道:“你今日怎么回事?”
陆焕一脸疑惑地反问:“我怎么了?”
温柠瞧他不解的样子,挑了挑眉:“你平日里极有眼力见的,别告诉我你瞧不出邵小王爷想单独留我说话,方才竟然没有先行走人。”
不但没有提前走,还一直留着用了午膳,非得跟她一道出来,连一步都不肯多迈。
若说是关系好吧,倒也正常,可她瞧着,两人实在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陆焕造谣抹□□:“知人知面不知心,明玉,你同他这么久没见,谁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
他道:“是好是歹一概不知,我自然不放心。”
温柠失笑:“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陆焕一摆手:“那倒不必。”
温柠:“……”
她自是不信陆焕满口胡言,来时分明还好好的,想必她去见北安王的空档,陆焕和邵玉京起了什么争执。
就她猜,多半是小王爷那张嘴,说话太过耿直,戳到了陆焕的痛处也说不定。否则,以陆焕那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哪那么容易与人置气。
温柠自认体贴地想,下回再来,还是不要叫上陆焕了。
旁边,陆焕见她不说话,坐了会儿,坐不住了,他按奈不住试探道:“明玉,你和小王爷从前关系很好吗?”
温柠想了想:“成日打架,鸡飞狗跳。”
这是她从素心那听来的,说小时候她经常被小王爷气到动手打人,小王爷被王妃教导,要让着姑娘家,所以每次都不敢还手,吃亏了也不长记性,下一次照旧惹她生气。
陆焕目瞪口呆,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个文雅的形容词:“你竟这般、这般——活泼。”
温柠诓他:“那可是北疆,民风彪悍。”
何况小孩子打架能使多大力啊。
陆焕突然不说话了。
温柠心道,这不会是信以为真了吧,可陆焕不是自个儿去过北疆么,就算民风彪悍,也不至于人人当街打架吧,只是性子更加豪爽罢了。
她歪头问道:“怎么了?”
陆焕看了她一眼,声音闷闷地问道:“明玉觉得北疆同京城,哪个更好?”
温柠愣了愣,过了会儿才道:“我许久不曾回去,已经忘了。”
陆焕惊觉失言,再这么问下去,保不齐明玉明儿就要跟邵玉京走,他赶紧打住话头,问明玉待会儿要不要去东宫。
温柠摇头,陆景阳不忙的话自己会来思鸿阁。
陆焕哦了一声,决定去东宫堵人。
回宫后,两人分道扬镳。
陆焕直奔东宫,一问,皇兄根本不在,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温柠回思鸿阁,将小印的事儿告诉素心,素心呀了一声:“奴婢记得,是有那么一枚小印,奴婢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便以为不是小王爷的东西。”
小桃刚巧也在,点头附和道:“奴婢也记得,就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同各种小玩意放在一起,奴婢还以为是姑娘在哪个集市上买回来的呢。”
幸好还收着,否则扔了都不知要去哪儿找。
温柠听说,不由好奇:“我上去瞧瞧。”
她从一个箱子里将小桃说的那个小匣子找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里头满满当当塞了各种零碎的小东西,她一件一件挑出来,才在最底下发现那枚小印。
温柠拿在手上细细看了看,小印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不过还是能看清上头的字的——安颜心。
她低低念了两遍,并无印象,不过她记得北安王妃似乎就是姓安。
邵玉京不会是把王妃的私印塞给她了吧!
温柠想到这儿,立刻拿着小印下了楼,吩咐小桃上去将箱子收拾好,然后叫了马车准备再去一趟宫外。
若是旁人,她是不信的,但放在邵玉京身上,她就十分里有九分信了。
素心惊讶:“姑娘现在就去?不若等明日?”
她劝道:“这来来回回折腾,姑娘也不嫌累,索性小印也在姑娘这儿放了有好几年了,不差这一两日。”
温柠听进去一半,但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送去,免得邵玉京也跟着心急。
“我无妨,姑姑让人备车吧,我去去就回。”
另一边,东宫。
陆焕
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见皇兄回来。
他趴在桌上就快睡着了,这才模模糊糊中听到皇兄的声音。
一抬头,就望见皇兄大步迈进来,问了一句他怎么在这儿就转进内殿换衣去了。
陆焕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愣了几息才回神。
他揉了揉眼睛,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跟了进去:“皇兄,我有事要说——”
刚一进内殿,就望见皇兄在换衣。
陆焕刚忙背过身,皇兄虽不是女子,但他总觉得直视皇兄换衣太过冒犯,索性背着身问:“皇兄,你见过北安王了?”
半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嗯声。
陆焕道:“那皇兄见到小王爷了吗?”
连着两句废话,陆景阳稍显不耐,他待会儿还有政务要处理,没工夫同陆焕猜谜。
陆景阳直截了当道:“你要问何事?”
陆焕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皇兄对他不耐烦了。
他赶忙将来之前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又道:“明玉昨日就见到小王爷了,说是在清月楼偶然遇上的,皇兄,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陆景阳动作一顿,继而声音冷了下来:“陆焕。”
他不在意陆焕对他和茵茵的事知道多少,但不在意不代表他愿意听陆焕在他面前提前,甚至试探。
陆焕后背一凉,他吞了吞口水,不怕死地继续道:“北安王看起来十分疼爱明玉,小王爷同明玉之间亦是很好,丝毫瞧不出几年未见的生分。”
陆景阳神色如常的听着,他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一步步走近。
待绕到陆焕跟前,才抬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陆焕被皇兄看得头皮发麻,他捏了捏指节,对上皇兄极有压迫感的视线,认真又慎重地问道:“皇兄,你说明玉会不会想要回北疆?”
陆景阳冷肃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陆焕道:“小王爷想带明玉去北疆。”
他迎着皇兄的视线,说道:“明玉不愿的话,肯定不会跟小王爷走的,可万一明玉想回去呢?”
陆焕顿了顿:“北疆毕竟是明玉的家。”
陆景阳长眉半折,口气极淡:“茵茵的家在京城。”
陆焕心中一定,他就知道皇兄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他道:“明玉还不知道呢,今日我也在,小王爷就未提。”
说完,陆焕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片刻之后,殿中传来声音。
陆景阳:“去思鸿阁。”
第073章 第 73 章
思鸿阁, 几乎是前后脚,温柠刚走,陆景阳就到了。
“茵茵呢?”
小桃回话:“回太子殿下, 姑娘方才出宫去了。”
陆景阳抬眼, 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 两息不到, 小桃便扛不住了,低着头道:“姑娘去了北安王那儿。”
她回完话,没敢抬头,什么也没听到。
小桃知道姑娘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事,姑娘同她说起来时,她还玩笑道,谁说太子殿下无心无情的,这不就被姑娘迷住了。
她跟素心不同,半点不担心姑娘吃亏。
姑娘又不是话本里的那些小姐, 只知道风花雪月, 姑娘心中自有丘壑, 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可从没见姑娘做赔本的事儿, 指不定最后谁先低头呢。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 实在凑巧,她不想让太子殿下平白误会了姑娘。
小桃道:“姑娘是去还东西了,去去便回。”
说完半晌,才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小桃一直等太子殿下走远了, 才抬起头, 往外瞧了眼,就只看到太子殿下衣袍的一角。
*
另一边, 邵玉京听下人禀报,说明玉郡主又来了。
他起先还不信,迎出去一瞧,果真是茵茵去而复返,当即露出个笑脸来:“茵茵这是专门把七殿下甩了又回头的?”
温柠摆手道:“我回宫后翻了翻,找到你说的那枚小印了。”
说着,将小印从荷包里拿出来,揭开外头包着的方帕摆在桌上,往对面推了下:“怕你着急,就立刻送来了。”
邵玉京定睛一看,挑眉道:“你果真还收着!”
他一脸喜色:“我就知道茵茵你还留着,母妃还不信。”
温柠听他提到北安王妃,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了,她道:“这不会是王妃的小印吧?”
邵玉京摸了摸鼻尖:“只是副印。”
他看了一眼小印,又朝温柠看了看,状似不好意思,犹豫了下才道:“茵茵不如接着替我保管吧。”
温柠哪里肯,尤其是知道这是北安王妃的印章后,更是不愿了,拒绝地斩钉截铁。
她奇怪道:“你之前还特意写信问我要,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邵玉京嘟哝了一句:“之前不是还没见过你。”
温柠没听清:“什么?”
邵玉京摇头,脖颈可疑地红了,像是醉酒后浮出的红痕,他猛地端起跟前的茶灌了一口,忘了这茶刚上没多久,被烫得龇牙咧嘴了好一番。
温柠抿着唇,努力压住往上翘起的唇角,叫来侍从去取冰块。
等邵玉京嘴里老老实实含上了冰块,她视线才重新落回桌上放着的小印,问道:“这小印当真是你打赌输给我的?”
邵玉京将冰块从左边推到右边,含糊不清地问:“茵茵你想起来了?”
他一脸期待,眼里又夹着一点忐忑不安,看得温柠疑惑不已。
她摇头:“没有。”
邵玉京失望地哦了一声。
温柠盯着他:“说实话。”
邵玉京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茵茵分明就是个娇气美人儿,怎么他还是怂怂的。
他将嘴里的冰块嚼碎,实话实说道:“你也知道我母妃身体不好,在我九岁的时候,母妃犯了次大病,十分凶险,当时母妃以为自己熬不过来了,把我叫过去,把小印给了我。”
邵玉京说到这顿了下,眼神飘忽,不想往下说了。
温柠追问道:“然后呢?”
她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了,催促邵玉京赶紧说。
邵玉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速飞快道:“母妃说这小印是她的副印,现在交给我,让我以后送给未来的世子妃。”
他说完立即闭嘴。
温柠目瞪口呆,愣了足足好几息,才不可置信地问道:“然后你就给我了?”
邵玉京耸了耸肩,语气无辜:“我那会儿才九岁。”
温柠在心中默念,不跟小孩子计较,可邵玉京方才分明想诓她继续保管小印,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罪大恶极!
她一掌拍在桌上:“你居心叵测 !”
听着声响,其实没怎么用力,不过足够虚张声势了。
邵玉京一抖,他讪讪道:“茵茵,是你让我说的。”
温柠横眉冷竖:“胆敢狡辩罪加一等!”
她又不是九岁,哪那么容易被诓去,对方明显没说实话,实在可恨。
邵玉京这才正了正神色,他微微叹了口气:“茵茵,这小印只是母妃印章的副印,我拿着并无用,北疆的人见到我,不用小印也能认出来。”
“父王同我说,你答应以后会回北疆小住,带上这个,只要在北疆境内,哪儿都能去。”
“无论是安危还是银钱,皆不用担心。”
他原本是想要回来的,然后给茵茵一枚他自己的小印,毕竟母妃当初将小印给他,确实说了那句话。
可见到茵茵后,他就改主意了,私心里半点也不想要回来。
但茵茵把从前的事全忘了,他若是直接剖白歆慕之意,恐怕茵茵只会把他的话当玩笑,甚至觉得他毫无礼数。
京城之人皆斯文含蓄,实在不比北疆豪爽,恐怕会吓到茵茵。
邵玉京难得想了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将小印推了过去:“你只当是王府替你付账,反正小时候,你我一起去集市,也都是我付银钱的。”
温柠看了两眼,有些心动,但没收。
若是没有王妃那句话,她说不定便收下了,但既然听邵玉京说过,她也不能当做不知。
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她小时候收过别的男子的信物,不光没退,还带在身上,恐怕醋坛子要打翻了。
她大约没事,但到时候小王爷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毕竟太子殿下记仇又小心眼。
温柠还是不想邵玉京出事的,她虽然不怎么记得从前的事了,但总会回北疆的。
她道:“我不要,你带回去。”
邵玉京失望,但他再要温柠收下,就真的像是不怀好意了。
温柠见他将小印收了起来,自觉了了件事,她抿了口茶,问道:“王妃身体如何?”
邵玉京道:“这两年因为有奇药,母妃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原本这回进京述职,我是想留在王府陪母妃的,不过年后七殿下来北疆时住在王府,和我说起你时,母妃恰好也在,就让我来瞧瞧你。”
温柠眼睫闪了闪:“多谢王妃还记挂我。”
邵玉京笑了起来:“可惜京城离北疆太远了,我和父王不得召也不能进京,不然母妃一定早早就让我来了。”
他道:“母妃一直记挂你,茵茵若是能回北疆,母妃一定很高兴。”
温柠没忍住抽了抽鼻子。
她上一世都不知道王妃还惦念着她,上一世小王爷应当也没有来京城。
她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问道:“你何时动身回北疆?”
邵玉京将早上同陆焕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道:“茵茵若是想现在就去,我即刻启程也无妨。”
温柠就算是想也不可能这会儿就动身的,她最早最早也要等到魏临帝去灵台山后,她要确定侯府彻底无恙才会离京,何况将军府还在修建中,她这个时候去北疆,实在不妥。
邵玉京看出来了:“我难得来一趟京城,自然要多待些时日的。”
“茵茵近日可有空,若是得空——”
他话还没说完,侍从匆匆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邵玉京一愣,当即起身,边问边往外走:“去告诉父王了没?”
侍从摇头,朝温柠望了一眼:“太子殿下没下马车,说公子不必接待,他是来接人的。”
邵玉京脚步顿住,回头望去:“茵茵,太子是来接你的?”
温柠点头,她嗯了一声,款款站起身来,同邵玉京告辞:“我先走了。”
侍从小声感慨道:“都说太子殿下同明玉郡主关系最为要好,小的原先还不信,如今一瞧果真如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邵玉京半眯了下眼,语气明显不快:“那也用不着特意来接,难不成我这儿是什么龙潭虎穴么?”
他本打算问茵茵,能不能领着他在京城四下转一转的,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侍从赶紧提醒:“小王爷,隔墙有耳。”
邵玉京甩袖子走了。
*
马车上,温柠刚一进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带了过去。
她放松身体,顺着陆景阳的力道坐下,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仰头,娇娇俏俏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陆景阳朝她望去,眼眸幽深,视线落在这朵花苞似的脸上,一点一点描摹过去,最后停在那有些微红的眼上。
他道:“茵茵今日出宫了两次。”
温柠点头:“我来给小王爷送东西。”
她抬起胳膊搂住陆景阳的脖颈,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太子哥哥吃醋啦?”
几息后,温柠如愿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一直到温柠微微喘不过气来,她才被松开,她杏眼蒙了一层雾气,只觉太子殿下今日分外不对劲,往常就算吻她,陆景阳也不会沉溺其中,清醒冷静,可方才那个吻中,她却感受到了几分焦灼。
温柠眨眨眼,想着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她多见了几回邵玉京。
她唇角一翘,正要试探,就见眼前多了一个折本。
她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陆景阳凤眼半阖,脸色沉静如湖底,方才那夹杂在吻中的几丝失态已然消失殆尽,他声音清冷寡淡:“茵茵的夫君。”
温柠顿住了。
她猛地转过头,对上陆景阳的眼睛,心头一颤。
太子殿下是认真的。
第074章 第 74 章
温柠唇角落了下来, 声音发颤:“太子哥哥?”
陆景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才显得这一刻无比冷酷, 他出声问道:“茵茵不打开看一看?”
温柠只觉手上的折本有千金之重, 她垂眸朝手中望去, 一时有些眩晕。
难道就因为她同小王爷认得, 太子殿下就要把她嫁出去?
如此迫不及待,那方才的吻算什么?
温柠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她用力极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将手中的折本砸到陆景阳的脸上。
那样的话,就实在太难堪了。
她没有动,没有去翻折本,只低着眸子,轻轻问道:“太子哥哥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她从前就问过,只不过那时候她装模作样假心假意,这一次却是真的不确定。
温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她问完, 过了许久, 也没听到陆景阳开口。
她自嘲似地勾了下唇角,伸手去翻折本。
陆景阳才终于道:“那茵茵呢?”
温柠不懂, 抬眼朝他望去, 他道:“茵茵待倦了京城,所以想要回北疆了吗?”
这一瞬间,温柠仿佛看到了太学院出事那日陆景阳朝她看来的眼神,一种无法言明的伤痛和恨意。
只是对方身为太子, 做不出低头的姿态, 所以才想要用这种方法强行让她留下。
温柠脑中百转千回,对自己的猜测莫名笃定。
她低头迅速翻开手中折本, 完全没有之前的犹豫,在看到上面写着的人名后,蓦然咬住腮边的软肉,敛下快要扬起的唇角。
那折本里写了三个字——封意人。
若是说方才还只是猜测,那看到名字的这一刻温柠完全确定了。
陆景阳想动封家,就算要把她推出去,也绝不会让她嫁给封意人的,否则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这番操作,只是陆景阳想用婚约将她扣在京城罢了,扣到什么时候,小王爷回京?
至于婚约,封家总归要动的,只要在大婚之日前,将封家解决掉就行了,就算一口气解决不掉封家,解决一个封意人,对陆景阳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温柠心中冷哼了一声,她能猜到是她知道封家的结局,太子殿下一句话都不解释,那干脆别解释了。
她是喜欢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样子,可这么对自己,她就不喜欢了。
她刚才可是险些被吓哭了!
温柠垂眼继续盯着折本,像是不可置信,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马车停下,她才问道:“太子哥哥监视我?”
她抬眸,眼眶里不知何时蓄上的泪水,抖着唇瓣道:“我知道了,我会如太子哥哥所愿的。”
说完,没给陆景说话的机会,直接撩开车帘下去了。
她伤心欲绝,对身后唤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像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几个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一直到思鸿阁,进了殿内,温柠脸上哀怨的表情才收起来。
她抿了抿唇,乐不可支,方才她下马车,太子殿下是想叫住她的,偏偏被她抢白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活该,叫他吓唬她!
不来道歉,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温柠将折本拿到跟前瞧了瞧,心道,还故意用折本写,生怕唬不到她似的。
要知道,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朱笔亲批盖过章的旨意呢,结果打开后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罢了。
温柠鼓着脸将折本往桌案上一丢,气哼哼地扭开头,一眼也不想多看。
小桃跟在后面进来,本想同姑娘说太子殿下之前来过的事儿,结果就看见姑娘将一样东西扔到了桌案上,她拿起一瞧,惊道:“姑娘怎么将折子带回来了?”
温柠瓮声瓮气道:“什么折子,是你家姑娘要成婚了,上头写着夫婿的名儿。”
小桃大惊失色,赶忙翻开一看,吓得连折本都掉了。
她慌慌张张道:“怎、怎么会?”
温柠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三言两语讲完前因后果,不满道:“我知道时,比你还惊慌,险些要当场哭出来。”
小桃想到之前太子殿下来时的样子,她虽不敢抬头看,但能感觉得到,她不满道:“太子殿下既然不想您去北疆,直接同您说不就好了。”
温柠道:“他如何说?”
小桃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姑娘若是铁了心要走,太子殿下连留人的理由都没有,难怪动作如此之快,要直接去接人呢。
她小声嘟囔道:“谁让殿下连个太子妃的名分都不肯给您。”
她小声呸了一口,姑娘不想要是那是姑娘瞧不上,太子殿下不肯给那是欺负人儿。
温柠瞧小桃一脸义愤填膺,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半撑着下巴,老神在在道:“东宫不会有太子妃的,在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前,东宫不会有任何人。”
小桃虽不懂为什么,但还是直言道:“那是太子殿下瞧不上其他人,可殿下分明心中有您,怎么就不能为您破例呢?”
温柠没答,但她知道答案。
在陆景阳心里,情爱只占了一小部分,自是比不过天下江山的,他不容许一丁点的差错。
其实就连这一点儿生出来的情爱,都让她觉得吃惊无比。
不过,知晓归知晓,让她体恤一二是万万不可能的。
温柠道:“若是东宫来人,就说我哭了一晚上。”
话才说完,陆景阳就来了。
温柠瞧了眼窗外,日头高悬,还没落下来呢,她撇撇嘴道:“说我哭着呢,不想见他。”
小桃点头,雄心壮志:“姑娘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拦人。”
温柠连忙拉住她:“装一装样子就成,别被降罪了。”
小桃眨眼:“奴婢机灵着呢。”
温柠原以为小桃拦不住陆景阳,没想到太子当真没有进来,不过就算太子进来,温柠也是要拦着不让陆景阳说话的。
她现在就听了解释,那岂不是白受了一通惊吓。
*
第二日一早,景仁宫来人。
自封玉荷被送走后,皇后久未露面,这还是头一回派人请她过去。
温柠刚到,便被赏了一支金玉石榴簪,皇后一改先前厌恶之态,溢赏之词说了一箩筐,之后更是将封意人夸赞了个遍。
她心下了然,皇后这是知道她要和封意人成婚的事了。
动作这样快,温柠不得不怀疑,太子殿下早就做好了一石二鸟的准备,既能留住她,又能让封家暂时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原本因为封玉荷,封家在外已然收敛了许多,可骨子里嚣张跋扈惯了,哪里能立刻就改过来,故而旁支几个不轻不重的官职被摘了,但并未动到根本。
封家家主尤为谨慎,这半年无论朝堂还是家中皆是谨言慎行。
魏临帝虽未重罚,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对封家重用。
这番节骨眼上,若是封家得知皇上有意让她嫁入封家,大概会松一口气,将悬着的心给放下,毕竟魏临帝待她如何,朝臣皆看在看中,她嫁封意人相当于是给了封家一颗定心丸。
所以这番意思一出,根本不用魏临帝正式下旨,封家就会主动凑上来,极力保住这门亲事。
想到这儿,温柠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
太子殿下算无遗策,想必也能料到这一层,那封意人主动接近她,太子殿下也是不在意的吗?还是说太子殿下是想看她直白又坚定地拒绝?
温柠隐秘地扬了扬唇角,她偏不。
对面,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听说今年宝华寺的荷花开得不错,本宫有意去看一看,明玉不妨同本宫一道去,如何?”
温柠似沉吟了片刻,问道:“公主们也都去吗?”
皇后自然希望去的人只有温柠和封意人,可又怕温柠找借口推脱拒绝,便道:“不止公主,京中贵女皆去。”
届时,让温柠和封意人多接触便是,只要将两人凑到一处,有的是法子。
皇后笑意加深了些:“明玉多出宫走动走动才好,这宫中的景年年都看,外头的也要多瞧一瞧。”
“五日后便是初九,钦天监择的好日子,明玉便随本宫一道去宝华寺吧。”
温柠点头应了下来,模样乖巧无害,十分温顺。
告辞时,皇后还亲自送了两步。
待她回思鸿阁,前脚刚到,后脚景仁宫的掌事嬷嬷就过来了。
嬷嬷道:“娘娘今日见了郡主,心中欢喜,亦开阔舒畅不少,故特命奴才将此物送来给郡主把玩。”
温柠收了,打开一瞧,才发现是一套点翠的头面。
她本以为皇后拉拢她的举动到此为止,没想到一连几日,日日都送。
一开始,素心还有些担心,之后便习以为常了。
五日一晃而过,到了约好要去宝华寺这日。
素心替自家姑娘梳妆,听到外头响动,动作停了两息,道:“景仁宫又送东西来了。”
温柠不甚在意:“皇后娘娘乐意赏人,收下便是了。”
若放在之前,她或许还多看几眼,可自从得了东宫那间库房后,这些珠宝首饰便再入不了眼了,果真是由奢入俭难。
温柠仰着脸等素心给她点花钿,她道:“点成莲花状的。”
素心应了声好,她一边持笔细细描摹,一边同姑娘说话:“太子殿下这几日都未来。”
温柠浑然不在意:“不是去灵台山办事了么。”
素心道:“昨儿晚上已经回了。”
温柠抬眼,长睫朝上轻轻一扫,笑道:“不来便不来嘛,我都不着急,姑姑反倒担心了。”
素心道:“奴婢是担心皇后娘娘还有封家,不安好心。”
温柠眨了眨眼:“这姑姑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075章 第 75 章
从宫中出发, 前往宝华寺。
虽说是一道去的,但温柠和皇后并未坐同一架马车,她挑着车帘朝外望了两眼, 果真几位公主也都在。
一路上, 温柠兴致勃勃, 心情颇为愉悦。
她倒是真的不担心封家人不安好心, 毕竟有正青跟着,出不了事儿。
陆景阳去了灵台山前就将正青留给她了,只不过正青一直没在她跟前露面,直到方才才默默跟上马车车队。
眼下温柠唯一气恼的就是陆景阳居然当真不解释了,就算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缘由,也总要解释一二的,哪里能就这么算了!
果然有时候太聪慧也不尽然是好事儿。
近些时日,太子殿下受命魏临帝忙于灵台山之事,神龙见首不见尾, 若非她连着去见了小王爷两回, 又提到了回北疆, 恐怕也不会有这一出。
温柠撇嘴轻哼了一声,就将陆景阳抛到脑后去了。
她半撑着下巴, 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上, 琢磨着等到了宝华寺,封家会怎么安排她和封意人遇上。
大抵不外乎那几样,话本儿上都写着呢。
温柠前世虽与封意人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这个人, 若说太子殿下是京城贵女心中可见不可得的明月, 那封意人就是能触碰到的玉石。
前世,陆景阳并未提早打压封家, 封家家族庞大,又有从龙之功,正是鼎盛之时。
封意人作为封家的长房长孙,才貌兼备,文武双全,仕途顺畅,旁人一辈子摸不到的官职只不过是他的起步。
不过前世,大哥很是瞧不上他。
大哥说过什么来着,温柠半眯了下眼,回忆楚照衡说过的话。
“城西的秦楼楚馆哪个不知封家六郎的名儿,虽未成婚,也未纳妾,可却在春柳巷养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
温柠眼
珠轻轻一转,也不知这一世封意人的外室还养着没有。
她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小桃从外挑开车帘,道:“姑娘,已经到宝华寺山脚下了,奴婢扶您下来。”
温柠下了马车,四下一瞧,果真来了不少,皇后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怕是给京城里未婚配的姑娘郎君都下帖了。
她正要上前,就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将十一公主叫了过去,显然是要公主作陪。
温柠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皇后娘娘不该叫上她作陪么,再叫上封意人岂不是正正好,她稍稍愣怔了下,就反应过来了。
上山还要走一段路,姑娘家脚力不足,少不得要人搀扶,这可是个极佳的相识机会。
小桃瞧着不少人已经跟随皇后身后踏上山阶了,她凑近了问道:“姑娘,咱们什么时候上山啊?”
温柠很是善解人意,她道:“再等等,等人少些。”
这会儿山阶入口还有好些姑娘,何况她还没见到封家的马车呢。
就在她跟小桃说话的功夫,一架马车由远及近驶来,温柠半眯了下眼,瞧见了车帘上绣着的一盏牡丹,便知是封家来了。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小桃道:“上山。”
因着有意放慢脚步,再加之她本就最后才进山,没一会儿便离了其他人一大截,连身影都望不见了。
小桃已经瞧出来了,她朝身后忘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怎么还不来,这也太慢了,姑娘要不歇一歇?”
山阶曲折,大半隐没在林中,回头望是望不见的。
温柠问一旁跟着的正青:“上来了吗?”
正青点头:“还有十步。”
温柠唇角翘了翘,压着声飞快道:“等回宫再赏你。”
果不其然,正青话才说完片刻,封意人就从后面小道转了出来,温柠听到声音回头,见到来人神色微讶,不过只一瞬,便又收了起来。
山阶不宽,容不下几人并行,温柠略一颔首,往一侧稍稍避了些,示意对方先行。
封意人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越过去,而是站在了她跟前,温声关切道:“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温柠慢慢摇了下头,笑意疏离客气:“并无大碍。”
封意人却没过去,他望向跟前的人,虽说此前他早就见过明玉郡主,却从未如此近地仔细瞧过,今日一瞧,当真是宫中娇养出来的人儿,无一处不美。
饶是他这样阅美人无数的,也不得不承认,明玉郡主容貌极盛。
他爱女人,尤其是美人,但在宫中传出风声前,他从未肖想过明玉郡主,原因无他,这位郡主无论是在皇上跟前还是太子跟前,皆得宠。
封意人还没有糊涂到要去挑战皇权。
当初若不是封玉荷犯蠢,一口咬定太子偏爱明玉郡主,若不提前除掉日后必定会做太子妃,封玉荷也至于被送出京城。
更可笑的是,姑母和祖父竟也被说动了,结果没能一击得手,反倒被太子抓住了把柄。
封意人心中冷笑,太子殿下分明比谁都要清明冷静,明玉郡主美则美矣,可温家再无他人,太子又怎么可能会要一个无所助益的太子妃。
今日来前,祖父特意交代他,无论如何都要确定圣上可否当真有此意。
封意人倒觉得,与其说是圣上的意思,不如说是太子。
这半年来,皇上逐渐放权,朝堂之事几乎尽交于太子手中,他不信此次结亲皆是皇上之意,包括之前重建将军府一事,也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至于祖父的担心,他亦有怀疑。
封意人向后让了半步:“郡主先行,我随后便是。”
温柠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菱唇微微抿了下,轻声解释道:“我脚程不快,你若是跟着我走完这段山阶,怕是要耽误了赏荷。”
封意人挑唇一笑,眼神笔直望去:“赏荷是赏,赏景亦是赏。”
温柠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她视线飞快躲闪了下,面上露出了一丝女儿家的情态。
这一幕落在封意人眼中,便是确定了。
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倘若没有结亲的意思,那郡主只会一直待他客气疏离,甚至连话都不会同他搭。
封意人想到这儿,胆子大了起来,他道:“山阶陡峭,前两日落雨又添湿滑,郡主不若扶着我,既省了力,又能快些到宝华寺。”
温柠心知他在睁眼说瞎话,前两日落的雨,哪里到了今日还湿滑,何况这山阶也算不得陡。
她正想着要如何含羞带怯地回绝,就听身后插进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开!”
温柠倏然回头,就望见拾阶而上的邵玉京。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不客气地将封意人挤到了一边,抬了抬手肘道:“茵茵,你扶着我。”
说完,朝封意人望去,不忘奚落两句:“这人一瞧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不可靠,茵茵莫要信他。”
封意人虽是文官,可亦自幼习武,不过这点儿拳脚功夫,放在邵玉京面前便不够看了。
他脸当即就冷了下来:“你是何人?”
邵玉京当没听见。
温柠适时道:“多谢小王爷,不过我还走的动,不用扶人。”
她说着朝封意人望了眼,眼睫一抖,又垂了下来,轻声说道:“我方才还担心封侍郎一人上山无聊,正巧小王爷来,不如小王爷同侍郎结伴,一道上去。”
邵玉京不肯,当即拒绝:“我才不要!”
封意人更是不愿的,他今日来可就是为了明玉郡主,怎可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柠不动声色地朝前眨了下眼,落在两人眼中,便都是朝着自己眨的,暗示自己将另一人带走。
于是误会下,两人难得没再说不愿意的话,互相看不顺眼地上去了。
待过了一刻钟,已经看不见封意人和邵玉京的身影了,温柠才将正青叫到跟前。
她问:“小王爷是太子殿下叫来的?”
皇后娘娘邀京中众人赏荷,意在撮合她和封意人,又怎么会将同她以前就相识的邵玉京叫来,就连陆焕都被支出去了。
可偏偏小王爷也来了,那下帖之人就值得细究了,就算不是东宫之人,也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这哪里是一箭双雕,分明是一箭三雕。
既可让小王爷见到封意人对她献殷勤,心下动摇,又能看着封意人行事,谨防封家使什么阴暗的手段。
温柠见正青闷声不答,她杏眼一弯,狡黠地笑了笑,毫无愧疚之心地挑拨离间道:“太子殿下这是不信你?不然怎么把你派来,还要叫上小王爷呢?”
正青低着头:“殿下说您不待见奴才,让奴才离远些,不招您烦。”
温柠闻言,撇嘴轻哼了一声,太子殿下当真是滴水不漏,连墙角也不许她挖。
她道:“太子没有话让你转述?”
正青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让奴才转告您,委屈您受累,这几日只当玩乐便好,无需放在心上。”
温柠在心里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她正不开心,视线一转又落在了正青身上,想着对方总要回去禀报的,恐怕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禀,眉梢不由微微挑了下。
她道:“太子殿下就不怕我假戏真做?”
正青之前得了教训,万不敢再私下揣测太子和郡主的事,哪一个主子他都得罪不起,故支支吾吾了几声,就彻底闭嘴不说话了。
温柠一笑,没再接着问,而是继续往上走。
后面,正
青落了几步,刚要松口气,就听郡主忽然道:“封侍郎样貌倒是好。”
他抬头,看见郡主正同身边的侍女小声说着话:“虽不及太子殿下,却也有五分神采,我瞧着便心生欢喜。”
正青恨不能自己眼盲耳聋,可他耳里极佳,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第075章 第 75 章
温柠到宝华寺时, 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又不急,走两步歇一步,邵玉京差点儿要下山找她。
邵玉京远远见到她人, 飞快走了过来:“怎么现在才到, 若非要盯着那个什么侍郎, 我早就去寻你了。”
温柠环视了一圈:“封侍郎呢?”
邵玉京:“不知。”
他其实是知道的, 那个封意人被皇后身边的侍卫叫走了,可他不想告诉茵茵,他总觉得茵茵对此人不同。
温柠不甚在意,邀上邵玉京一道去赏荷。
她热心道:“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带你认识一番人,免得旁人认不出你闹乌龙。”
方才在山阶上撞见,封意人便认不得邵玉京,只是不想生事端,才没立刻动手, 毕竟今日受邀前来之人非富即贵, 封意人也不是没脑子的。
邵玉京不怎么想, 他还想让茵茵带他在京城四下转转呢,若是认识旁人, 就没借口了, 不过瞧茵茵一脸期待,脑袋不自觉就点了下去。
两人往池塘方向走,邵玉京道:“父王昨日已经动身回北疆了,走前让我带话给你, 说北疆的秋日最是漂亮。”
温柠笑了出来:“王爷说的难道不是北疆四季都美?”
邵玉京表情颇为局促, 他临时编的瞎话,没想到立刻就被茵茵识破了, 只要摸了摸鼻尖掩饰面上的尴尬。
温柠倒是不介意,毕竟小王爷只是想让她早些去北疆。
她问道:“那你呢,何时走?”
邵玉京动作一顿,随即大惊失色,扭过头像是不敢相信:“茵茵这么盼着我走?”
温柠吔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她道:“京城的秋日也很漂亮,红叶枫林,天高气爽。”
最重要的事,如果邵玉京能一直待到秋日,那她说不定真的可以同对方一道去北疆。
可惜邵玉京摇了摇头:“我大约待不了那么久。”
温柠只好幽幽叹了口气,所幸池塘里的荷花开得美不胜收,一眼望去,密密层层,只觉望不到头。
如此美景,观赏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温柠嘴角噙着一抹笑,她凭栏站了不过半刻钟,便有五六人来同她打听邵玉京的身份,知道对方是北疆来的小王爷后,不少人客气地寒暄一番。
温柠在心里算着时间,想着大概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公子来邀邵玉京去闲话。
又过了会儿,温柠身边围着人三三两两都被叫走,顿时清冷了下来。
小桃小声嘟哝:“怎么一个个的都被叫走了,难道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要不奴婢去瞧一瞧?”
温柠叫住小桃:“佛门清地,谁敢闹事,自然是有旁人要来。”
她话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小桃先看到了人,眼底浮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愈发觉得姑娘料事如神。
来人正是封意人,他方才表明是去见了皇后,其实是见了祖父,打消了祖父的疑虑,宫中确有此意,将郡主下嫁于他。
祖父点头道:“既然圣上有此意,却又只透露了意思并未下旨,便是还要郡主点头。”
说完,对他语重心长道:“我封家儿郎,当不拘小节。”
封意人知道祖父的意思,要他去讨一个女子欢心,即便这女子贵为郡主,可也不过是个孤女罢了。
不过他倒不觉得委屈,毕竟明玉郡主花容月貌,这满池盛开的荷花,比不得郡主眉心一点。
何况,石阶上一见,郡主已然对他倾心也说不定。
他和不少女子相处过,每一个刚开始时皆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可没一个能狠心真正拒绝他的。
封意人自觉样貌才华皆高人一等,不输京中任何人。
就算明玉郡主就算有意中人有如何,除非那人是太子殿下,否则拍马也及不上他,况且就算真是太子殿下,只要太子不点头,郡主又能如何。
倒是那个北疆来的小王爷,需得费些心思。
他听姑母说,此人同郡主自幼相识,虽几年未见,关系却依旧极好,保不齐郡主会生出回北疆的念头来。
若是放在年前,还未有行宫一事,姑母听闻明玉郡主要去北疆,一定乐见其成,但眼下却要拦着了。
封意人走近站在玉石栏杆旁的人:“郡主怎么一人自此?”
温柠侧首,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封侍郎?!”
她眼一弯,笑道:“怎么是你?”
封意人也跟着一笑,眉眼间英气十足,他特意压了压嗓音,低声犹如耳语:“那郡主以为是谁?”
温柠没来得及答,眼睫就先一颤。
恰到好处地垂了下来。
封意人笑意渐深,他伸手扶住栏杆,挨着一双柔夷,却又离了几分,没碰上。
温柠耳根发烫,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有挪开。
她似是十分羞赧,声音很是轻:“封侍郎怎么不去同那些郎君们一道煮茶谈天?”
封意人道:“原是要去的,只是远远瞧见此处景致更美。”
说完,便收了声。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双双垂眼低眸,情愫萦绕欲盖弥彰。
过了好一会儿,封意人才又开口:“日头渐升,郡主金尊玉贵,若是晒伤了便不好了,这池塘后有一处亭子,僻静避阴,郡主可去亭间小歇会儿。”
温柠略一颔首:“多谢侍郎提醒。”
美人垂颈,秀雅瑰丽。
与封意人平日接触到的女子皆不相同,他一时出神,仿佛看到自己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幅仕女图活了过来。
原本尚有几分玩世不恭之意,如今却是势在必得。
亭子果然如封意人所说,极为僻静,且里面放了冰盆,迈入其中几息,身上聚起的热意便消散了。
皇后有意让两人独处,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出现。
此刻亭子里只有温柠和封意人,连婢女侍从都站得远远的。
照常说,此番并不合规矩,不过封意人有意为之,温柠又顺水推舟,自然无人计较。
温柠瞧着面前的茶盏,心道,这一幕若是放在前世,堂堂封家大公子为她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她恐怕要惊掉眼睛。
要是能让大哥瞧见就好了,保管吓他一跳!
不过演一演,温柠便觉得没意思了,含羞带怯倒是好装,可温良贤淑太为难人了。
就算在魏临帝跟前,她也只用装一装乖巧就成,哪里用得着这样。
何况她本就对封家一丝好感也无,前世侯府出事,少不了封家在其中推波助澜,说不定主谋便是丞相。
温柠朝封意人望去,心道对方不愧世家子弟,仪态当真挑不出半点错来。
不过若是她忽然改了态度,对方还会不会这般游刃有余。
就在封意人也朝她望过来时,温柠突然道:“行宫一事,封玉荷被送去遂州,侍郎有没有对我心生怨恨?”
封意人只愣了一瞬,便笑了:“郡主如此貌美,我怎么能忍心怨恨。”
温柠:“侍郎的妹妹因为我,受尽了瘴气之苦。”
封意人道:“我还有很多妹妹。”
他就知道明玉郡主并非什么都不懂之人,毕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天真愚蠢只会要了她的命。
封意人愈发满意,他喜欢聪明的人,但也不用太聪明。
他道:“郡主不必介怀,此事皆是玉荷之错,若郡主不解气,大可让她一辈子也回不来。”
“玉荷害郡主受了委屈,却还未同郡主道歉,实在不该,郡主不满亦是人之常情,我会让郡主满意的。”
封玉荷顿了下,接着道:“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在一页卷宗上见过,说西南有一处地方叫松州,连年大旱,条件更为困苦,郡主觉得此处如何?”
他声音发冷,面上虽还带着笑,却令人瘆得慌。
若是不知情,任谁来也不觉得他方才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的亲妹妹挑选
流放之地。
温柠一阵胆颤,将手缩了回去。
封意人心中得意,祖父交代他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不但要让郡主点头,更要拿捏住郡主这个人。
他见温柠面露惶惶之色,决定给颗蜜枣,免得吓坏了这闺阁小姐。
他温声道:“郡主不下令,我哪敢擅自行事。”
温柠却不是被吓的,她是惊到了,甚至有一丝毛骨悚然,皆因松州二字。
她抖着声音问道:“松州大旱,朝廷派人赈灾了吗?”
封意人见她还有心问这个,心中不免小瞧几分,果然是女子,空有无用的仁慈,不过明玉郡主和软心善,对封家亦不是坏事。
他点头道:“自然。”
负责赈灾一事的是户部尚书,封意人因为在户部当值,了解的自然比旁人多,见郡主似乎有兴致,于是又多说了两句。
温柠安静地听着,她记得当初就是因为松州一案,户部上下落马不少人,侯爷本是皇上钦点的申办之人,却因为年前的雪灾被牵扯了进去。
眼下距离雪灾仅仅过去半年,若有人别有用心要拉侯爷下水,那边一切说得通了。
温柠不动声色地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用慌,年前她便提醒过侯爷了,就算真的有事,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
她朝封意人望去,对方也是户部的人,户部出事,他也免不了被查,可前世封意人是在封玉荷进东宫后才和封家其他人一起被拿下的,那会儿封意人已经去吏部,虽是平调,但各部都走一遍,再升官便是水到渠成。
现在看来,前世,封意人非但没受松州一案影响,反而因为此案更进一步。
温柠半眯了下眼,心口飞快算计了一番。
她原本演完今日便不想再演了,可眼下看来,再演上一阵子也无妨,她虽动不了封家,可有人能动,且愈快愈好。
思及至此,温柠笑了起来:“那便好。”
封意人被这一笑弄得心口飞跳,他盯着明玉郡主的脸,有一瞬竟失了神,几息后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却见郡主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垂下了眼。
他瞬间觉得一阵欢喜。
温柠眸光轻闪,避开对面直直看来的视线,朝着池塘望去:“入夏之后,一日比一日热,这满池荷花,往后需得夜间来赏了。”
封意人闻言眉心跳动了一下,有些拿不准郡主的意思。
他正准备试探一二,就见温柠起身,温声细语地告辞:“我有些疲累,要去禅房歇息片刻,侍郎请自便。”
封意人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郡主。”
温柠摇头拒绝了。
封意人没想到情形急转直下,不由慌了慌。
温柠走出两步,又站定,转头笑道:“不知封侍郎可知蓬莱楼?”
封意人只觉自己的心一瞬间从谷底飞至云端。
京城谁人不知蓬莱楼,虽建在郊外,可却是个实打实的销金窟,依山傍水,清雅奢华,乃权贵们钟爱之地,尤其是夜间,两两泛舟其上,极为梦幻。
封意人自己就去过,他曾有个欢好,因生得漂亮,他尤其钟爱,就曾带着对方一掷千金去过蓬莱楼。
如今明玉郡主暗示他去蓬莱楼再会,可不就是点头了的意思。
一想自己当真要抱得美人归,封意人险些失了稳重。
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堪堪稳住,才没让自己表现出急色之态,只是额角的青筋已然暴露了他心底的激动。
他只是没想到郡主竟如此大胆,瞧着清丽佳人,竟也会这般主动。
温柠没管他在想什么,说完便款款走出了亭子。
婢女侍从这才跟了过来。
温柠悄悄朝小桃眨了下眼,又往正青身上瞥了过去。
小桃心领神会,待走出一段后,故意道:“姑娘和封大人站在一起,当着是郎才女貌,瞧着十分般配。”
温柠抿嘴压着笑意,娇嗔道:“胡说什么。”
第077章 第 77 章
温柠去禅房小歇了片刻, 便回宫去了。
临走前想着邵玉京还在,于是特意留了个侍从,让他跟着小王爷。
回思鸿阁的路上, 温柠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让太子殿下尽快对封意人下手, 既然松州大旱是躲不过去的, 那户部尚书必然还会被查, 到时只要侯爷不接手,换一个人,就能将侯府完完全全地揭出去。
但无论换谁,都有可能牵连到侯府,温柠不太敢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太子殿下亲自督查。
她心道,要是太学院那件事这几日发生就好了。
可惜,那种天时地利人和情况很难再有,现在的太子殿下别说是受伤危及性命, 就连擦破一块皮也不可能。
不过太子殿下既然歆慕于她, 连一个小王爷都如此防备, 要用联姻的名义暂时困住她。
那她不反过来加以利用岂不是太吃亏了,而且也正好试一试, 太子殿下对她的那点喜爱到底有多少。
温柠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素心去东宫库房挑一套头面。
素心接过钥匙, 问道:“姑娘要种样式的?”
温柠道:“自然是要漂亮的。”
她想了想,又添了句:“贵重奢华,但样式却也不用过于隆重。”
素心领会意思,依言去办。
等素心将头面取回来, 温柠打开匣子一瞧, 险些后悔,原因无他, 素心挑的这一套头面实在太漂亮了,尤其是上头桃花色的玉珠温润细腻,一个挨着一个成串垂下,如此漂亮的东西,戴着去见封意人属实浪费。
不过温柠拢共也只犹豫了两息,越是好看才越能突然她的小心思。
她让素心先不用收起来,摆在内殿的桌上便好。
素心笑道:“姑娘这样放着,奴婢每次进来,都要闪了眼睛。”
莫要说素心了,温柠自己瞧着都觉得晃眼,她又看了几眼才移开视线,问道:“太子殿下在东宫吗?”
素心摇头。
温柠心下计较了一番。
下午小憩时,她特意多睡了半个时辰,于是等到了晚间,便迟迟未睡下。
素心进寝殿一瞧,就见姑娘披着一头乌发,正坐在桌前看白日里取来的那套头面,她上前劝道:“姑娘还是早些睡吧,不然明日该起不来了,这头面要戴上,才是真的好看。”
温柠半趴在桌上,半歪着头:“可戴上,只能旁人瞧见,我便瞧不见了。”
素心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温柠弯眼笑了起来:“姑姑想哪儿去了,我只是闲着无事看一看,并非为了这套首饰不睡觉,我这是在等太子殿下呢。”
素心松了口气,又皱上了眉:“可下午东宫并未派人过来。”
温柠笃定道:“一定会来的。”
正青性子耿直,回禀事情定是一字不差,且丝毫没有表情。
陆景阳听了那些转述,若是无动于衷,不闻不问,那她的计划也就不用进行了。
素心信姑娘的话,于是转身出去,吩咐宫人煮上新茶。
果不其然,两刻钟后,殿外响起来脚步声。
陆景阳进来时,便看见温柠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满头青丝在身后铺散开来,垂落在腰间,在烛光下显得分外静谧。
他眼神暗了暗,走近问道:“怎么还未睡下?”
温柠正看得出神,闻言一惊,抬眼望去,脸上便浮出了笑意:“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便支起了身子,倒了被茶推到旁边的位置上:“太子哥哥快坐。”
她笑意盈盈,俨然是忘了前些日子哭着从马车跑出去的事。
陆景阳坐下:“茵茵今日去了宝华寺?”
温柠随意一点头,直接绕开了话,像是不想多提,将桌上的头冠捧了起来,问道:“太子哥哥觉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陆景阳:“好看。”
温柠笑道:“我也觉得好看。”
陆景阳道:“茵茵不问一问婚约的事?”
温柠方才还笑着的呢,此话一出脸色立刻落了下来,不高兴道:“太子哥哥不是要对付封家么,我早就猜到了。”
她撇了撇嘴,犹豫了下问道:“那封意人会被革职吗?还是会入狱?”
陆景阳动作微顿:“茵茵这是在担心他?”
“怎么会,我只担心太子哥哥。”温柠摇头,连声否认,只不过她否认的太快,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落在陆景阳眼中,像极了点头承认。
他望着那张惯会骗人的菱唇,说道:“可茵茵不是说封意人样貌极好?”
“我何时说——过!”温柠说到一半,顿住,柳眉竖起,气哼哼道:“又是正青是不是?”
“他就会告密!”
“况且我也未曾说过极好一词,正青夸张行事!”
温柠方才还心虚躲闪,这会儿抓到错漏之处便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娇声问道:“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没答,只道:“茵茵是未说过,但茵茵说了心生欢喜。”
温柠抿着唇不说话了,像是明知抵赖不掉,便索性不狡辩了,还悄悄往后缩了缩。
陆景阳蹙眉,他自是不信一见倾心这样的事,亦不相信茵茵明知他的目的后还会对封意人心生好感,这会儿多半是在同他赌气。
他在听完正青的禀报后,确实有一瞬被挑起了情绪,这才来见茵茵的。
眼下明知是假,却也依旧感觉如鲠在喉。
陆景阳语气生涩晦暗:“茵茵喜欢他?”
“怎么可能!”温柠极力辩驳,她抬眼瞄了下陆景阳,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道:“还不是他同太子哥哥有些像,我才会这么说的。”
说封意人同太子殿下长得像,便是真眼说瞎话,况且如此形容,属实是胆大包天。
陆景阳脸色沉了下来,还没有人敢将他与旁人相较,更不用说他们相像了。
他声音深缓:“茵茵觉得像?”
“没有没有。”温柠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她自觉说错了话,蹭到陆景阳身边,辩解道:“乍看之下有一点点,之后近处看,便不觉得像了。”
她凑上去,同陆景阳挨得十分近,太子殿下美色当前,温柠果断亲了一口,然后不等陆景阳扶上她的腰便又退了开来。
她捏着指尖比划了一下:“只是一点点,太子哥哥独一无二。”
温柠辩解地越多越像是在欲盖弥彰,况且这个一点点的形容还不如不说,只会让陆景阳更为不快,可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果然,太子殿下的脸色更差了。
温柠适时地又点了一把火:“不过封侍郎样貌确实好,只是比不上太子哥哥。”
她话音刚落,便被陆景阳掐着腰抱到了膝上,续上了方才一触即分的那个吻,一时室内没了声音,只余清浅情动的呼吸。
一吻之后,陆景阳低着头望她,指腹在那粉色的唇瓣上慢慢描摹,问道:“茵茵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我?”
温柠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谁让太子哥哥突然给我定了婚约,我还未消气呢。”
说着便要从他膝上下来。
陆景阳拦腰将人扣住,满头散开的青丝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发梢触及他的手背,激起一阵酥麻之意。
他哑声道:“是我不好。”
温柠闻言愣了愣,她难得见到太子殿下低头。
她想看看陆景阳脸上的神色,却被对方按进了怀里,只能望见他的侧颈。
陆景阳道:“茵茵,我不想你去北疆,可我留不住你。”
他声音暗哑难辨,说得极为缓慢,仿佛是觉得难堪,手掌死死按着温柠的脊背,不许对方抬头望他。
温柠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对她剖白解释,没有辩解,没有迂回,就这么直白又晦涩地将缘由说了出来。
她胸腔中的那颗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不知道松州一案,那她此刻已经心软了,其实在宝华寺的时候,她便觉得甚是无趣,不想同封意人虚与委蛇,可偏偏牵扯到了侯府。
还不能到此为止,她要将侯府摘出去,撇干净。
她道:“太子哥哥,我——”
陆景阳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茵茵放心,结亲一事不会让茵茵为难太久。”
温柠不放心,她要的不是将封意人如何,封家的死活她并不感兴趣,她要的是侯府不参与调查松州一案。
她没办法插手朝政,更无法左右魏临帝亲下的圣旨,所以她只能从太子殿下这里下手,只要陆景阳亲自负责查办,那即便侯爷也参与其中,亦无事。
可要让太子殿下亲办,就要让他对封意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现在还远远不够。
太子殿下喜欢她,已经不单单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喜爱了,他会低头,会在处理完朝政的深夜来同她道歉。
这份爱越深重越好利用。
温柠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乖乖的趴伏在他怀间,不知在想什么。
陆景阳:“茵茵?”
温柠小声道:“我不会去北疆的,我已经不记得北疆什么样子呢。”
她声音清幽,轻轻道:“况且京城有太子哥哥在,我舍不得。”
温柠说着直起了身子,她伸手捧住陆景阳的脸庞,望向对方的眼眸,清楚地看到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欣喜之意。
她冲陆景阳一笑:“我知道太子哥哥想要动封家,太子哥哥不必顾虑我,只管去做便是,我不为难。”
陆景阳顿了顿,这才道:“茵茵不必委屈自己。”
温柠摇头,眨眼笑道:“哪里委屈,说不定我还能帮一帮太子哥哥呢。”
第078章 第 78 章
封意人大约是想趁热打铁, 第二日便送来了帖子。
小桃嘟哝道:“哪有去蓬莱楼还下帖子的,这帖子居然还烫了金边。”
她将帖子拿到殿内,打趣道:“姑娘, 莫非封意人对您一见钟情, 动了真心?”
温柠点了点她, 笑道:“少看些话本儿,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若不是郡主,他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小桃一吐舌头:“可姑娘是板上钉钉的郡主。”
帖子上,封意人邀她下晚去蓬莱楼。
温柠想起昨晚太子殿下同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在胸前按了按。
小桃眼尖看见了,忙问道:“姑娘心口疼?”
温柠摇头:“良心疼。”
不过也只疼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片刻后便恢复了原样。
温柠将帖子收了,却并未赴约, 故意晾了封意人几日, 只派人去说让他等着, 郡主不得空。
期间,她还特意陪邵玉京在京城四下转了圈。
封意人得知消息后, 忍不住又送了一回帖子, 不过这次温柠依旧没有赴约,直到第三回,才终于点了头。
蓬莱楼,销金窟。
依山傍水, 湖面上几艘船舫悠悠晃晃地行着, 丝竹声乐悠扬婉转。
其中一艘里头,坐着的人正是封意人和温柠。
从岸边驶向湖心, 两人还未说过话,只安静地坐着,封意人倒是喝了一点儿清酒,温柠只撑着手臂,歪头朝船舫的窗外望去。
远处日头还未完全落下,湖面都被撒上了一层金光,船舫四周的灯笼也皆点亮着,倒影在水中,煞是好看。
封意人道:“想见郡主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温柠回首,盈盈浅笑:“近来事多,累侍郎多等了几日。”
她语气和软,完全不像是故意叫人等得心急如焚,封意人不禁蹙了蹙眉,疑惑是不是郡主这些日子当真有事。
他试探性地问道:“郡主前日还同小王爷相携出游。”
他
故意表现出几分吃味,原本戳穿的话一下子便成了带着妒意的细小埋怨。
温柠十分坦诚道:“小王爷是我旧识,此次来京城,我自是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这便是其中一事。”
她将邵玉京摘出来,熟亲熟疏,听者自有计较。
封意人原本还想试一试郡主与小王爷的关系,如此一说,便也不好再多问了。
他抬眼朝对面望去,明玉郡主正巧也望了过来,一双杏眼清清凌凌,衬得他的多心怀疑格外上不得台面。
封意人只犹豫了一息,便立刻起身拱手,赔罪道:“是我多思,还望郡主见谅。”
他说着顿了顿,这才又道:“自上回宝华寺见面,我日夜思念郡主。”
好一招以退为进,真心流露。
温柠放下桌下的手指搅了搅,心上人说这样的话叫人欣喜,可她又不喜欢封意人,听着着实有些反胃。
何况她同封意人才不过见了两回,即便是她表现出了一点儿心动的意思,这话未免也太孟浪了。
这些情话莫不是封意人平常用来哄秦楼楚馆里的那些姑娘的吧。
温柠腹诽了一通,面上丝毫未表现出来,只垂眸望着跟前的小酒盅,像是因为对方的一句真情实感,羞涩到不知如何是好。
封意人并未乘热打铁,而是进退有度地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他抬手为温柠斟酒,动作恭敬,丝毫未有越矩,之后又温声讲起了蓬莱楼修建时的故事,期间还夹杂着几个志怪故事,侃侃而谈,游刃有余。
温柠听着听着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忘了方才那一句突如其来的话。
她端着酒盏细细抿了一口,时不时问两句,多数时间都是封意人在说,她在听。
船舫内原本伺候的侍女守在船头,并未进来,故斟酒便得由自己来,方才是封意人为她倒的,温柠礼尚往来,也为对方倒了一回。
封意人受宠若惊:“怎敢劳烦郡主。”
温柠笑道:“侍郎故事讲得好,我只出了双耳朵,又还想多听些。”
封意人求之不得,他本就是世家子弟中最为出众的,又惯会哄人,眼下虽是讲志怪故事,却也别有用心,无一例外,皆是精怪化形成人引诱男子之类。
每讲完一个,温柠便为他斟一次酒。
蓬莱楼里上的都是清酒,度数不高,并不醉人。
不过连着几盅下肚,封意人微醺,他酒量尚可,照常是不会醉的,可幽幽丝竹之声,让他仿若是在秦楼楚馆,心头痒意顿生。
对面明玉郡主冲他展颜一笑,满脸天真,似是全然不通男女之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按捺不住,想一亲芳泽。
不过封意人理智尚存,知道不到万全,不能越矩半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就算明玉郡主瞧着如何心悦他,也断不能冒犯。
他阅女无数,见过不少女子翻脸无情的作态,明明上一刻还百般顺从,下一刻就大喊大叫起来,不过因着他身份贵重,那些女子也只闹一闹,便又软下了身子。
但明玉郡主比他身份还要尊贵,得罪了郡主尚有回旋之地,但若皇上怪罪他藐视天颜,那便是真的无解。
封意人这样想着,他喉间滚动,越是冷静,越是觉得身上涌出一股燥意。
他将身前的酒一仰而尽,吩咐船夫将船开回岸边。
温柠闻言轻轻拢起了眉,神色疑惑,还夹杂着几分不悦,问道:“怎么夜色刚落,侍郎便要回去了?”
封意人听出来了,他忙起身赔礼:“今日忽然头晕,扰了郡主的兴致,来日再同郡主赔罪。”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冒犯了郡主,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走为上策。
温柠闻言,似是不信:“你当真头晕?”
见对方点了头,态度又恭敬,温柠道:“既是赔礼,那便诚心些。”
封意人心中一咯噔,揣测着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明玉郡主生气,想要刁难他几番?
却见郡主只抬手倒了一杯酒,朝他递过来:“那侍郎将这杯喝完,就回去吧。”
封意人心下一松,他垂眸望去,视线落在那只持着酒盏的素手上,细长的指尖握住那一小枚酒盅,好似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温柠巧笑嫣然,又往前递了递。
封意人终于动了,却不是接过酒盅,而是握上了那只持着酒盅的手。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郡主,我心慕您。”
温柠半点没挣扎,表情欣喜,双眼水波盈盈地朝他望去,似是鼓励他继续说。
封意人一时心潮澎湃:“郡主,我——”
只是满心的情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声震响打断了,随即传来一声呵声:“茵茵!”
温柠骤然回头,就见不知何时,旁边驶来了另一艘船舫,并行交错的船舫里坐着两人,一人是楚照衡,还有一人被帘子遮住,看不清。
楚照衡又呵了一声:“茵茵!”
下一刻,根本不等人反应,就直接纵身跃了过来。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将还握着温柠手不放的封意人给推开,然后拽着温柠的手臂转身就要将她带出去。
“大哥,大哥你等一等!”
楚照衡压着声音问她:“你让我将船舫驶来,就是为了看旁人轻薄你?”
温柠一时解释不清,只搁下一句:“别添乱!”
楚照衡不可置信,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封意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大步上前,拦住楚照衡:“楚大人这是何意?”
楚照衡本就不喜欢封意人,方才又见了他握住茵茵的手一脸荡漾,更是不喜,根本不想理他,冷哼一声道:“与你何干?”
封意人:“你——”
眼见着两人指尖剑拔弩张,再有那么一点火星子就要打起来了,温柠赶紧劝人,她可不是让大哥来搅局了。
她本想将楚照衡哄回去,反正今儿大哥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但楚照衡坚决不肯。
温柠只好拉着他坐下,低声警告道:“不许冷脸,不许动手!”
楚照衡刚要反驳,就听到下一句:“大哥若是不肯,那下一回我便私下见他,反正大哥也不知晓。”
楚照衡攥了攥手掌,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才勉强同意。
温柠弯眼一笑:“我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
封意人也从方才混乱的神志中清醒过来,他走来,坐回方才的位置上,故意没看楚照衡,看向温柠道:“明玉郡主,这位是?”
他自然认得楚照衡,也知道侯府和郡主关系很是近,故意问的罢了。
温柠道:“我大哥。”
她朝封意人眨眼,小声道:“我大哥古板,不苟言笑。”
楚照衡重重咳了一声。
温柠没管他,继续同封意人说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忙问道:“封侍郎可还头晕?”
封意人笑着摇头:“托郡主的福,已经好多了。”
温柠松了口气,却仍旧皱着眉,说道:“还是请大夫诊断一番为好。”
她说着,便让船夫往岸上驶。
转头看见楚照衡:“大哥不回自己船舫上么?我要回去了。”
楚照衡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被温柠威胁,他一拳就要锤在封意人脸上了,竟让当着他的面引诱茵茵,胆大包天!
他转头对温柠叮嘱道:“你在岸上等一会儿,我就来。”
说完,警告似地看了封意人一眼,转身跃回了来时的船舫。
楚照衡回去后,船里便又只剩下两人,封意人望向渐渐错开的那条船舫,说道:“楚大人似乎极
为不待见我。”
温柠一脸歉意:“我本打算将你介绍给大哥,这才让大哥来的。”
她轻声道:“只是大哥还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封意人霎时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将他介绍给楚照衡,岂不就是郡主已经点头同意了,若是方才楚照衡未看见他握郡主手的那一幕,应当也不会对他横眉冷竖。
他赶忙道:“是我冒犯了郡主。”
温柠羞红了脸。
她摇了摇头道:“是我心急了,应当待皇上旨意下来后,再带你去见大哥的。”
顿了顿,又添了句:“还有侯爷和夫人。”
这正合封意人的心思,伯恩侯与封家并不怎么来往,倘若现在去见,说不定会坏了他的事,但圣旨下来后,伯恩侯便是想反对也是不成的。
而且听郡主的意思,皇上会下旨赐婚。
封意人心下计较几番,又朝那条船舫望了一眼,而后不由半眯了下,问道:“楚大人今日不是一人来的?”
温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隐隐看到帘子后似乎还坐着一人。
她一笑:“大约是大哥的同僚罢。”
第079章 第 79 章
船舫靠岸, 楚照衡等不及船夫架梯,直接跳了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找温柠在哪儿,扫视一圈未见, 问在岸口候着的人:“郡主呢?”
侍从如实答道:“封大人头疾犯了, 郡主不放心, 便同封大人一道走了, 让您不必担心。”
楚照衡气急:“他哪门子头疾!”
封意人那厮瞧着分明好得很,别说头疾,他看连半点破皮都没有,分明是惺惺作态,装出个样子来哄茵茵心疼。
楚照衡咬牙道:“茵茵这是什么眼光,前几日还同我说有高兴的事,结果便是这个!”
方才船未靠岸,他就忍不住说了一通,眼下还是觉得不解气, 一想到茵茵冲着封意人弯眼含笑, 他就脑袋疼。
早知道, 他就该当场将封意人那些事说出来,让茵茵好好瞧瞧他的真面目!
楚照衡越想越气, 茵茵竟然还护着封意人, 不许他动手。
要不是茵茵威胁他,他早揍那个登徒子了!
楚照衡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半晌没得到回音,转头望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人, 问:“殿下就这么看着?”
陆景阳道:“本宫的话, 茵茵向来不爱听。”
他神色如常,声音透着一丝淡淡的清冷, 并无异样,只说了一句便打断了楚照衡还要继续往下说的意图,转而问道:“那件案子,侯爷查得如何?”
楚照衡顿了下,太子殿下耽于朝政,当真是半点也不受影响,他原以为茵茵在殿下心里多少有些特别之处,如今看,是他想多了。
楚照衡只好先将茵茵这事儿放到一边,想了下,答道:“此事还未声张,父亲也只在暗中进行查证,还未有大进展。”
陆景阳点头:“明日东宫会派人去取卷宗。”
楚照衡应了,转头惊道:“殿下难不成要亲自审理此案?”
这事儿虽说不小,可也还未大到要殿下亲自来查的程度,况且一切都在掌控内,父亲又一向小心谨慎,不会透出风声去的。
他忍不住皱眉,难道是殿下对父亲不放心?
陆景阳看了他一眼:“别乱想。”
楚照衡一讪,摸了摸鼻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他拱手道:“那我现在就回去,让父亲把卷宗都整理出来。”
陆景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楚照衡告辞,他朝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欲言又止:“茵茵她……”
陆景阳道:“有人跟着。”
楚照衡松了口气,这回放下心来,告辞回府了。
他想着,等这两日得空,一定要将茵茵叫出来,将封意人那些个荒唐事儿全都说一遍,看茵茵还会不会再将人护着。
*
另一边,温柠送封意人回去。
马车驶进长街,封意人道:“西街有一家医馆,此刻还未落锁。”
封家的府医哪个不比医馆里的好,可偏偏封意人要在外看诊,心思明晃晃地袒露在外,直白可见。
本该是风流放荡的话,却因为这一点不加遮掩,反倒显出了几分真诚。
温柠心知肚明,不过她本就未动心,现下又岂会上当,头晕犯蠢的又不是她。
她一口应下,自然是知晓后面有人跟着,不止她自己的侍卫,还有东宫的人,从出了蓬莱楼就一直跟着。
西街的医馆果真如封意人所说还开着门,大夫将两人请进内室,丝毫没有多打听,诊完脉后,眼明手快地给封意人扎了几针,就转身出去了。
温柠瞧着对方额头顶着长针的样子,侧身抿了抿嘴,忍住笑。
封意人其实早就不头晕了,只不过之前遇上楚照衡,让他有几分忌惮,想要趁热打铁将郡主哄过来,所以才有意拖上一时半刻。
这医馆是封家底下的营生,自然不会乱说,就这扎针也只是调理用的。
封意人半倚在榻上,他望向明玉郡主搁在膝上的柔荑,心下一动,方才在船舫上被楚照衡打断的轻薄,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面上端方温润,斯文有礼地说着话,其实心里想着的尽是龌龊之事。
就在封意人准备一亲芳泽时,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两人俱是一愣,纷纷转头望向门口,等了会儿并没有人进来,应当只是在外间诊治了。
温柠侧耳听了会儿,进来的一拨人好似打架斗殴受了伤,进来包扎的。
这个点儿当街闹事?也不怕被守城军逮着。
她腹诽了句,回过头问道:“可还难受?”
封意人头上扎着针不能动,便笑了笑,道:“有郡主作陪,已经好多了。”
温柠点头,也回了一笑:“那便好。”
不多时,外间包扎的几人就走了,大夫进来,给封意人取了银针,又开了两副药,就甩手走了。
温柠忙叫住大夫:“可好了?明儿还要再来吗?”
大夫先看了一眼封意人,才道:“已经好了,姑娘放心,这位郎君并无大碍。”
温柠这才点头,取了诊金递过去。
封意人背着身整理外衣,起先没瞧见,等转过头来大夫已经垫着诊金出去了,他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地无措来,低着头小声道:“竟然叫郡主替我付诊金。”
温柠稀奇,他算计人心时不脸红,这会儿竟然会为了一点诊金不好意思。
她没在意,道:“我送侍郎回府。”
封意人有几分别扭,往日都是他送姑娘回去,还从来没有姑娘送他的,但他总不好说送温柠回去,毕竟宫门他是进不了的。
马车慢慢悠悠驶到封家大宅门口,温柠没下车,只道了一句:“侍郎好眠。”
封意人在原地站了会儿,一直目送马车从转角驶过,才收回视线。
他转身回府,冷脸朝一旁候着的门房看了眼:“谁允许你在这看的?”
门房战战兢兢,他是瞧着大公子心情好,才想出来问句安,也好在大公子面前露份面,没想到弄巧成拙,他腿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求饶。
封意人冷冷道:“自己下去领罚。”
他方才虽未表现出来,但对于明玉郡主给诊金和送他回府的举动,实在难堪,甚至有几分屈辱。
封意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攒紧又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是不能越矩,但只要明玉郡主嫁入封家,那他到时自是可以管教自己的夫人。
他咬了下牙根,甩袖往祖父书房去。
另一边,马车往皇宫驶去。
温柠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气,其实此刻算不上多晚,天色虽是黑了,但因着封意人借口头晕,她并未在蓬莱楼待上多久。
街道两边还有不少店家还未歇业,门前
的灯笼还挂着。
温柠在船舫没吃多少,一门心思都在算计巧合上了,好在大哥比她预料的还要配合,并未费多少力气。
这会儿直接回宫,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殿下在思鸿阁等她。
温柠揉了揉肚子,打算吃饱了再回去。
一路跟着的侍卫眼看着马车朝另一个街口拐了进去,背朝着皇宫的方向,顿时忍不住了,不可置信道:“郡主这是还不打算回宫?”
另一个侍卫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跟着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道:“殿下等急了,怒气翻过去,那才可怕。”
他可是见过的!
“那是你我,郡主和咱们又不同,难不成殿下还会让人抽郡主几鞭子不成?”
“这倒是。”
温柠慢吞吞地用了个晚膳,这才回宫。
在进思鸿阁前,她默默深吸了几口气,希望待会儿太子殿下能被她气到。
殿内,陆景阳正在等她,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去了哪儿?”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温柠几步走过去,笑道:“封意人约我去蓬莱楼玩,我还是第一次去那儿,之前只听旁人说过。”
她一笑,垂在耳边的珠子便微微晃动了起来,这是那日从东宫库房拿来的头面,娇俏又漂亮,一颦一笑皆楚楚动人。
但越好看越是刺眼,女为悦己者容。
这套头面是茵茵特意问过他好不好看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戴上去见封意人。
“我说过,茵茵不必委屈自己。”
温柠眨了眨眼,似乎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偏头问道:“太子哥哥何意?”
“茵茵不必迁就他。”
温柠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我都跟太子哥哥说了不委屈,太子哥哥不信我?”
她道:“我喜欢封意人,去见他也是乐在其中,太子哥哥放心吧,我从来不做不喜欢的事,再说若是我不喜欢,他难不成还会强逼于我?”
那句喜欢封意人,犹如滴在沸腾油锅里的水,瞬间炸开。
温柠浑然不觉,继续道:“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我还是更喜欢太子哥哥的,太子哥哥不是要查办封家么,我可以帮太子哥哥监视他!”
陆景阳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地蹦起,他想到她说过,他们有一点点像。
他在蓬莱楼看到茵茵和封意人坐在一起时还在想,茵茵不过是在配合他,是他给了茵茵那本写了封意人名字的折本。
所以他才会跟楚照衡要卷宗,准备亲自解决这件事,越快越好,却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太子哥哥?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陆景阳抬眼朝她望去,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的雾气,将那张俏丽的脸遮蔽地严严实实,不露半分。
他听见自己嗓音粗粝地问道:“茵茵置我于何地?”
温柠似乎是被他声音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答:“可太子哥哥总要娶亲,我也总要成婚的。”
陆景阳脑袋翁的一声,似是被重锤敲过。
成婚?
他死死咬着牙根,不让自己露出失控的表情,那太难堪了,他道:“所以你已经找好了成婚的对象?”
温柠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太子哥哥你怎么?”
陆景阳逼问道:“所以那个人就是封意人?茵茵,你说过讨厌封家的人,讨厌他的。”
“原本我是不喜的,但他,他”
之后的话温柠没说,只怯怯望了陆景阳一眼,未尽之意溢于言表,因为那一点点相像,所以便喜欢了。
陆景阳几乎不敢相信,他盯着面前的人:“你既知道我要动封家,那封家倒台后呢?你想过吗?”
温柠点头:“封家没人,封意人便只能依附于我,自然是我想如何便如何。”
“太子哥哥,我会帮你看着他一辈子的。”
“这就是你说的帮?”
温柠轻轻嗯了一声。
她试图说服道:“这不好吗,即便成婚,我也还能再见太子哥哥。”
陆景阳胸口起伏了几下:“你想都不要想!”
第080章 第 80 章
片刻后, 思鸿阁重新归于宁静。
小桃从外进来:“姑娘,您又气太子殿下啦?”
温柠慢悠悠抿了一口茶:“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不过我, 恼羞成怒罢了。”
方才陆景阳几次凝噎, 被她气到说不出话, 最后直接甩袖走人。
温柠禁不住扬了扬唇角,从太子殿下的反应来看,她应当是成功了,而且说不定因为太过恼怒,从此就不想见她了。
那才叫真的一举两得。
小桃看姑娘没事人似的,甚至面上还挂着一抹笑,就知道没事儿。
她想着这几日的事,说道:“奴婢瞧那封大人不似好人,姑娘还是当心些, 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最是会记恨人的, 姑娘可千万别着了道。”
温柠道:“不会的。”
且不说太子要查户部, 封意人脱身不得,待过两年魏临帝驾鹤西去, 封家也就跟着没了。
当晚, 温柠睡得十分安稳。
解决了心头大事,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看着气色极佳。
她特意嘱咐小桃道:“再有封家的帖子就不必往我跟前送了,但也别让旁人瞧见。”
小桃一口应下, 问道:“姑娘今儿还出宫吗?”
温柠原本是没出宫的打算的, 但听小桃这么一问,她心下一动, 这些日子光想着松州一案的事,没顾得上去看将军府,也不知修建得如何了。
“去看看将军府。”
小桃双手赞成,她也想跟着姑娘一道去。
用完早膳,温柠将小桃和素心全都带上了,等将军府建成后,旁人暂且不论,小桃和素心都要跟着她一齐出宫的。
半个月未瞧,几乎变了个样。
上回温柠来时,还觉得恐怕要再花上小半年之久,没想到这回一瞧,都快好了。
工匠笑着解释了一句:“开头是最慢的,得讲究着来。”
温柠点头,她往园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朝四下看去,走得极为缓慢。
廊下一圈走来,温柠几乎迫不及待想要搬进来了,她转头问工匠:“还有多久能建成?”
对方回道:“郡主放心,秋日前定能好。”
温柠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只要再等上不久,她就能住进将军府了?!
她高兴之余,将素心唤来,让她等回宫后记得取了金银,打赏一番府上的工匠:“都要给到,别错漏了。”
素心笑道:“奴婢省得,姑娘放心吧。”
她亦是十分高兴,不光为姑娘高兴,也为将军和夫人高兴。
几人在还未完全落成的将军府里转了个遍,已经快临近中午了,索性也就不回宫,直接在外面用膳了。
小桃望着招牌上的几个大字,念道:“清、月、楼”
她挽着姑娘手,就进去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小桃问道:“姑娘是想要从宫中搬出来了么?”
温柠嗯了一声,见小桃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便问她:“你想要留在宫里?”
小桃忙摇头:“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休想把奴婢丢开。”
她左右张望了下,明知无人,却还有些不放心,然后才凑近了小声问道:“奴婢就是担心,太子殿下会拦着。”
温柠一笑:“新落成的宅子总是要住上几个月的。”
既然已经搬出去住了,那回宫的日子便是她说了算,再者,温柠觉得,就昨儿晚上的事过后,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会拦着。
这一世,只要侯府不出事,那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至于太子殿下会动情,她一开始便没料到,所以之后如何,她也猜测不准。
温柠觉得与其想这些烦心事儿,不
如好好用膳,反正待魏临帝去灵台山后,她就算彻底了结心愿了。
在清月楼用完膳后,温柠本想去长街转一转,无奈暑气逼人,还是早早回了宫。
思鸿阁,陆焕比侍女跑得还快,头一个迎出来的。
他朗声道:“明玉,你回来了!”
今年自元宵之后,陆焕便明显忙了起来,时常见不着人。
温柠将帷帽摘了,接过宫人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这才搭理他:“难得见你,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陆焕道:“手头的事儿结了,来瞧瞧你。”
他亦步亦趋跟着,像是只蜜蜂喋喋不休道:“婢女说你去将军府了,怎么过了正午才回来?”
温柠站定,问道:“七殿下难不成要看我换衣?”
陆焕这才发现自己快要跟进寝殿了,脸一红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那明玉你先换,我在外头等着。”
温柠换了身衣裳出来,陆焕果然还站在那儿。
她打趣道:“怎么跟个呆头鹅似的?”
陆焕半点也不在意,他急着问道:“将军府如何?”
温柠点头笑道:“快建成了,很是好看,待搬去后请你去做客。”
陆焕撇嘴,他就知道明玉要搬出宫,不过新建的宅子确实是要住上一段时日的,他道:“那你何时搬回来,该不会一直要等到明年才回宫吧?”
温柠心说,便是后年也不见得回宫。
不过她没说,怕说完陆焕会跳起来,只道:“你管这些做什么?”
陆焕讪讪一笑:“问一问。”
温柠道:“不许再问了,再问撵你去东宫。”
陆焕这回笑得十分大声,很是无所谓:“去便去,皇兄昨儿连夜去了户部,忽然要查松州赈灾的事,这会儿还没回呢。”
他哼了一声:“户部那群蛀虫怕是要吓得尿裤子,皇兄前阵子才刚查办了吏部和工部的人,也不早些将狐狸尾巴扫干净,还大张旗鼓地行事,属实活该。”
温柠问道:“查得如何了?”
陆焕摆手:“我也不知,不过既然是皇兄亲自去督查,定然不会拖许久。”
温柠点头,陆焕说的不错,太子殿下雷霆手段,要么不出手,若是出手便不可能拖着,只会快刀斩乱麻。
不过再快也不可能一两日就审出格结果来。
松州一案,前世一直拖到了太后寿辰还迟迟不能结案,之后又因为牵扯出了半年前雪灾的事,魏临帝勃然大怒,以至于根本没细究,在太后回京前,就下旨查抄了。
因着这事差点耽搁了为太后贺寿,魏临帝为表孝心大赦天下的旨意中更是将松州一案的涉案人员都排除在外,任谁求情都无用。
温柠原本有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因为事情逼近,又渐渐记了些许起来。
只是她受困于身份,知道的也仅仅只一层表象罢了,再往下又牵扯出什么,她便不知了。
所以即便太子殿下经手,她还依旧有些隐隐担心,生怕哪一天情况便忽然急转直下,重蹈覆辙。
温柠想着事儿,一时没听到陆焕说话,直到对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回神。
陆焕皱眉:“你想什么事儿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温柠道:“太后寿辰是不是快到了?”
陆焕摇头:“还早呢,还有好几个月,礼部这才刚开始着手准备。”
他说完,忽然警觉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难不成是北疆那个小王爷要一直在京城待到给太后贺寿吗?”
温柠想也未想:“怎么会。”
陆焕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
被陆焕这么一提,温柠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邵玉京应当是要回北疆了,也不知是不是近日,她明儿去一回,问问看好了。
她转而问道:“太后何时回宫?”
太后此前一直住在上京的一处园子,一是吃斋念佛,二是修养身心。
太后早年便一直患有头疾,靠着安神香撑了几年,后来愈发难捱,听了太医院的建议,搬去了园子。
皇家的园子占地极广,又依山傍水,无闲人打扰,正适合养病。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疗效,反正温柠是记得上辈子太后自寿辰回宫,便一直留在宫中了,活得比魏临帝还久呢。
她想问的其实并非是太后,而是太后身边跟着的姑娘,王之蕴。
对方来自琅琊王氏,和太后同宗,故从小便被挑选出来,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
温柠记得那时候还未定下封玉荷会入东宫,宫中一直便有传言,说太子殿下不立太子妃,是为了登基后直接封后,而后位的人选便是这位王姑娘。
她是信的,并非因为王姑娘此人,而是对方背后的世族背景。
陆景阳要的远不止大恒,而远征势必要世族相助,对比起封家这样根基不深的,琅琊王氏已经传承了几百年,既然无法铲除,不如暂且联手。
不过上一世她没等到陆景阳继承大统就死了,所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
旁边,陆焕回她:“父皇还未下旨去迎呢,应当还要过段时日。”
他道:“明玉你是不是还未见过太后?”
温宁倒是见过,不过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位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瞧着慈眉善目,与寻常人家的祖母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世,她确实是未见到过,便摇了摇头。
陆焕嘟哝道:“我也没怎么见过。”
温柠难得听他说这样的话,但转念一想,太后在她来京城的前几年便去了上京,且一直未回,陆焕上一次见太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陆焕诶呀了一声,显然是不怎么耐烦了:“明玉,你总问太后做什么?咱们说说别的,我好不容易得空来寻你。”
温柠道:“太后大寿,总要备礼的。”
陆焕摆手,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放心吧,到时候同皇兄说一声便是,皇兄会为咱们准备的。”
温柠惊讶道:“太子殿下?”
陆焕嗯了一声:“是啊。”
他道:“与其出错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不如由东宫中规中矩地挑一份,皇兄觉得这般更省事儿,反正到时候也是一并收进库房去。”
温柠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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