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除魔
让凡人摆脱玄门挟制的第一步,便是要让百姓相信人定胜天,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
故而长春宫中吸纳的皆是精通农桑营造的能人异士,他们在此钻研治水抗旱的良策,改良稻黍麦种。据闻今年的良种已经悄无声息在大曦的土地上推行,只待秋来大地流金,便可从根源上断绝大曦百姓要靠玄门求风祈雨才能吃一口饭的窘境。
晏琳琅想起寒衣节那晚,李扶光撇下她独自去了那家的乐坊,心下了然:他必然在宫外安排了接应之人,负责执行宫中商议出的良策。
至于未央宫里养着一帮什么人,李扶光却是只字未提。
一名身着宫女服饰、肤色略深的年轻女子听说晏琳琅擅枯木逢春之术,便急匆匆将她拉去一旁,用沾满泥土的粗糙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蔫黄的麦苗,向她请教植株抗病的方法。
红霞尽散,一线金光隐去。
城中街道上的日焱石灯次第亮起,夏夜行人相携出游,言谈之中偶有几句“玄霄宗”“收徒”,路过林府时难免多看几眼。
天刚擦黑,府前灯笼如往日一般亮起,大门紧闭,比之今日城中的喜庆氛围,格外冷清了些。
他们不知道的是,府内亦是一片寂静。
廊上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凭空多了几分诡异气氛。
微风拂过,回廊那头缓缓出现一个身影,他手持长剑,光影斑驳间一双盈满杀气的双眸令人胆寒,穿过长廊向北边的偏僻地方走去。
松鹤院偏僻,平日里便鲜有人靠近,晏琳琅自然也没察觉府中不同寻常的安静。
她绕过几间屋子来到林墨芝屋前,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笃笃笃——”三声,
敲门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晏琳琅侧首,目光直直看向院门,还没等她答话,又是三声响起,这次却是来人说话了。
“开门,我来看看阿芝。”
林水御。
晏琳琅挑眉,杀气都不收敛一二,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是来“看”林墨芝,来杀他还差不多。
哦,应当还有她。
院内无人答话,敲门声愈发急促地又响了三下。
晏琳琅不再停留,转身轻轻推开林墨芝屋门,抬步走了进去,一道寒芒闪过,消失在缓缓闭合的门后。
“阿琅?”
林墨芝耳朵微动,认出了来人的脚步声。
他握着竹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拉住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外面是谁在敲门?”
晏琳琅停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在昏暗中摸索的林墨芝,轻声道,“少爷,是家主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巨响,院门破了。晏琳琅吃了几颗灵桃,身子不再倦怠,反倒隐隐生出一股暖流般的热意来。
正巧云辇途径一处城池,透过云雾望去,只见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晏琳琅便让白妙驱使云辇落地,打算在城中找个地方歇脚过夜。
此处名为“灵泉城”,顾名思义,便是以一脉天然的玄涧冷泉闻名,山清水秀,乃是巫觋卜师一族的辖地。
传闻这里的冷泉自地底灵脉涌出,冰寒彻骨,修士沐之可助力修为,一向与六欲仙都的涅槃池齐名。
故而巫觋族在玄涧旁修建了一座偌大的仙家行宫,专供玄门高人沐泽享受,且定了一条奇怪的规矩——
行宫冷泉收费不看钱财,而是看实力,谁的修为高、名气大,谁就有资格享受冷泉。否则管你是天下首富还是世家家主,统统不管用!
而巫觋族与凤火族同宗同源,消息互通。
因此,当晏琳琅拿出此次引灯大典魁首的凭证时,行宫凡仆的态度立即变得恭敬万分,着人安排了两间带露天汤池的上等客房。
时值二月中,城中凡族百姓正在筹备盛大的巫祝悦神节,花团锦簇,盛况空前,连带着行宫也换上了簇新的各色花灯,流光溢彩,灿若星河。
清风明月,春夜微凉,晏琳琅却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她松了发髻,拂手将房间的窗扇都打开,轻摇纨扇道:“妙妙,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天气有些燥热?”
正在松软床榻上打滚的白妙抬头,茫然摇首道:“不热呀,很凉爽!”
晏琳琅心道:也是,都言春寒料峭,凡境的二月天能热到哪里去?
何况以她的修为,早已可辟寒暑,普通的四季冷热应该影响不到她才对。
“奇怪,莫非是两个月不曾休息好,累着了?”
晏琳琅喃喃自语,施了个清凉咒便宽衣上榻,云霞轻纱滑落,隐约可见起伏有致的妙曼身形。
她阖上眼睫,刚睡着,便坠入一片赤红色的梦境。
那是无尽灯火种带来的炙热,烈焰与神女壤共存,便如火山撞上岩浆,越烧越燥。
晏琳琅将元神内敛,于梦中运转灵力,试图平衡两股力量。
运转了一个大小周天,她便热得难以静心,昏沉沉睁眼醒来。
低头一看,白妙毛茸茸的脑袋正拱在她的怀中,热度递染,简直如火上浇油。
晏琳琅轻轻推开小火炉似的白妙,扶额坐起,浑浑噩噩赤足下榻,又浑浑噩噩地推门走入夜色中。
她体内燥得难受,神智并未完全清醒,只是如梦游般,本能地寻觅可堪降火的清凉之地。
与此同时,屋后汤池冷雾氤氲。
泠泠残月坠挂枝头,波光荡碎月影,仿佛往水中撒了一池细碎的星子。殷无渡便坐在这粼粼冷光中,双臂惬意地搭在池边,宽大的黑色袖袍如浓墨流泻,于水波荡漾中晕散开来。
他墨发尽散,仰首看着无垠的夜色,眸中也似染上夜的清寒。
九天之上白玉京。
万物轮回之所,天地法则之处。
冰冷的水珠自他霜白的脸颊滑落,在嘴角凝成一个嘲讽的弧度。
正此时,外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的影子摇摇晃晃映在屏风上,殷无渡的目光蓦地凝了凝。
只见晏琳琅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纱裙,半阖着卷翘的眼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朝池边走来。
她甚至没有穿鞋袜,莹白的脚掌踩在冰冷的碎石小路上,脚跟硌出一片红痕。
哗啦一声水响。
她径直走入池中,矮身将大半截身子泡了进去,呼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丝毫不管这汤池空间有限,离她不足五尺的地方就泡着一个血气方盛的俊美少年。
殷无渡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呼吸带火,雪腮绯红,因潮湿而几近透明的衣料下,三瓣情花咒印鲜红醒目,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沌的妖冶之色。
红莲火种至阳至烈,主心脉,若一时压不住,便会使人心智错乱。
区区冷泉之水显然不足以和神器之力抗衡,晏琳琅本能地靠近更冷的所在——比如,至阴致寒的太阴真火。
水波搅散一池冷雾。
柔若无骨的少女欺身贴近时,殷无渡潮湿的眼睫蓦地一颤。
林墨芝神情一震,面色骤然紧绷,伸出手语气急切,“阿琅,快跟我走!”
晏琳琅凝神细听外面愈发近的脚步,抬眸看向林墨芝,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握住他的手。
数百日蛰伏,扮出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受了欺负要忍着,有了委屈不敢言明,被人伤害时还要为眼前人挡下,甚至杀个人都要算计谋划······
简直太不痛快了。
而今夜,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抬步逼近林墨芝,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容显露在月光之下,温柔声音掩盖了满目恶劣与杀意。
“少爷,走不掉了。”她蹙眉回眸:“放手!”
弟子点头:“好。”
他慢条斯理松开手,指尖不着痕迹在晏琳琅手腕上虚划而过。
这动作极不起眼,晏琳琅并未留意,可滞涩的动作却陡然流畅起来。
她瞬间察觉到,却顾不得其他,只当是生死攸关之际被激发了本能。
流云剑重重迎上陆鸿雪的剑意。
陆鸿雪浑身一震。
首先是一阵浓烈澎湃的剑意顺着相接的剑尖袭来,强横到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但紧接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渗透而来。
如果说前者是盛夏灼人的烈阳,那后者就像是沉寂冰川下的死海。
幽冷,危险,蕴着浓郁而嗜血的杀意。
自从接任潇湘剑宗宗主之位以来,这两百年他被修仙界各处仙门世家奉为座上宾,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而凛冽的恐惧感。
陆鸿雪浑身血液骤冷,经脉中灵力凝滞,一时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晏琳琅瞥见陆鸿雪一闪即逝的惊恐神色,心底有点狐疑。
但斗法时无暇分心,她乘胜追击,当机立断又是一剑挥出。
那弟子虽说略微低着头,状似惶恐,人却八风不动站在晏琳琅身后,与周围惊惶向后缩生怕殃及池鱼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双手负后,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掩住他的动作。
喀——
陆鸿雪喷出一大口血,盯着自己断成两截的本命剑不可思议道:“晏琳琅?!”
她不是修为倒退,几乎成了废人吗?
怎么能两剑震断他的本命剑?!
然而那道剑意震碎他本命剑后仍未消散,一种令神魂都颤栗的危机感袭来,陆鸿雪顾不得别的迅速飞身而起。
轰——
下一瞬,他身下地面碎裂。
一道深刻的裂痕自他脚下开始蔓延,瞬间攀爬至整个朱雀台,连同着他上首的座位一同分崩离析。
朱雀台竟被这一剑斩断!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抬头看晏琳琅。
发生什么事了?
晏琳琅竟然如此厉害?!
晏琳琅也稍有些怔愣。
系统给她的只有驭灵境的灵力,先前接连出手已经几乎用尽。剑覆河山看样子不能时常用,此刻在光幕中呈现出黯淡的灰色。
而陆鸿雪是一宗之主,修为至少已至合道境。
她随手一剑,竟能震断他本命剑?
陆鸿雪被两位峰主一左一右护住,虽然稍有些狼狈,但除了本命剑受损以外,身上没有什么别的伤势。
但本命剑被震碎,无异于大庭广众打他耳光,陆鸿雪险些气到再次呕出一口血。
“晏琳琅,你怎么戾气如此之重?一言不合便在四象峰大开杀戒,到朱雀台后一番胡言乱语,无人问津便直接出手重伤师尊和宗主?”
陆鸿雪怒道,“潇湘剑宗怎么会教出你这样霸道狠毒的弟子?!”
“众位峰主,随我结阵!”
晏琳琅瞳孔骤缩,立即转身便走。
陆鸿雪口中的结阵,结的恐怕是九宫封印阵。
几名峰主的灵压凝集在一起,就算有系统助她,晏琳琅也没有把握一定能逃离。
然而她身体原本已经损坏不堪,刚才又强行挡住陆鸿雪两剑,此刻近乎脱力。
晏琳琅眸光一狠,咬牙运转丹田,打算强行调动灵力。
经脉隐隐的痛楚愈发叫嚣起来,她丹田一痛,低头吐出一口血。
但当真有稀薄灵力顺着破损的经脉流动起来,凝在她双足。
晏琳琅咬牙死撑着迈出一步,身形却是一晃。
沉睡五百年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她这么折腾,即将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一只手再次探向她,一把扣住她手腕。
“师姐想去哪?”一道含笑声音落在她耳畔,“不如我陪你。”
晏琳琅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轰鸣阵阵,她莫名其妙地抬起眼:“你?”
他们认识吗?
“什么人?”
屋外的脚步声到了屋前,晏琳琅手中剑起,于暗色中划过一道银光,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门破之时,剑身亦穿透了林墨芝的胸膛!
白纱之下的双眸再度睁开,他面色骤白,血色尽褪,惊愕之中夹杂着疑惑,杂糅成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他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先涌出一口鲜血,顺着下颔落在剑身之上,血腥味蔓延开来。
“阿琅······”
晏琳琅松手,眼若霜琅,林墨芝大口喘息起来,只觉胸前像是被掏了个洞,空荡荡的,连痛意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不明白,她方才还唤了自己“少爷”的。
他撑着桌子踉跄几步,想要去拽晏琳琅的袖子,想问个清殷——
究竟为何、为何要这般对他?
他不信晏琳琅是真的想杀他,是被妖邪夺舍了?
亦或是被林水御操纵?晏琳琅神色凛然,在明灭剑光之下,五官更显出几分夺目之意。
弟子余光瞥见她动作,眼神稍深,辨不清意味。
他眉眼压下来,正欲反手将她拽回来,一道身影冷不丁飞掠而来,提剑挡下这一击。
空青呛出一口血,表情却极其冷静。
他毫无滞涩转身推一把晏琳琅:“琳琅师姐快走!”
晏琳琅意外看他一眼,但敌众我寡,眼下情势越拖下去便于她越发不利。
她当机立断飞身而起,顺着攻势荡开的灵风,瞬时间飞掠出数十丈。
几乎是同时,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身后斩落一剑。
“从今往后,我晏琳琅同潇湘剑宗再无瓜葛。”
她目光扫过一地狼藉和瞠目结舌的众人,最后落在云澜剑尊身上。
“既然师尊已忘却五百年前的戏言。”晏琳琅一字一顿,“你我师徒情分,今日尽断。”
说完这句话,晏琳琅已觉得头晕目眩,经脉丹田刺痛不已。
可她不敢在这时候露出丝毫虚弱疲态。
陆鸿雪不知她已是强弩之末。
见她掷地有声叛出宗门,他气得又呕出一口血,“你这罪徒,该是潇湘剑宗将你逐出!何来的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可他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围着一众峰主弟子,一时间却竟无一人敢上前。
这晏琳琅,可是先伤了云澜剑尊,后震断了宗主本命剑。
时至如今,她虽身型单薄仗剑立于罡风之中,仿佛下一秒便要被山风吹走,眼下却无人再敢将她当作一事无成的废人。
四象峰是潇湘剑宗最高峰,朱雀台又在四象峰顶。
极目远眺,云蒸霞蔚,霞光流转,层层叠叠的云雾掩住万丈深壑,风声呼啸。
晏琳琅垂眸凝视片刻,冷不丁笑了声,毅然转身。
她强撑着面色平静地催动最后一丁点灵力,飞身离去。
又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否则为何她的胸前,还带着他赠予的护身玉坠?
林墨芝弓着腰,姿态近乎祈求,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清雅谦和,伸出的手犹如白玉染血,带着破碎的偏执,只为听她的一个答案。
可当他的手快要碰到晏琳琅时,她却侧身避开了。
那双浅金色的双眸微微瞪大,心口痛意汹涌袭来,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伸出的手摔落回去,同他一起沿着桌边滑落在地。
林墨芝的喘息声愈发粗重,浑身力气随着不断流出的血液逐渐流失,浅金色双眸因白日的刺激生出泪水,像是蒙上了一层暗色的阴翳,连带着视线都模糊起来。
晏琳琅漠然看着眼前一切,她知道林墨芝想问什么,但她无意回答。
与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
更何况这才是第一世。“管他是谁,今日必须捉住晏琳琅。”
陆鸿雪冷冷道,“结阵!”
除云澜剑尊之外的其他五位峰主应声而动,双手结印释放出剑意灵光,朝着阵心的陆鸿雪射去。
陆鸿雪阖眸掐诀,掌心铭文明明灭灭,强悍威压冲天而起。
九宫封印阵的气息瞬息而至,晏琳琅如今灵力低微步速不快,也难以维持御剑而行,避无可避。
她咬牙再次拔出流云剑往掌心划,打算强行再次献祭血阵,扣着她的手却微微用力,将她按了回去。
“师姐别急。”他微微笑道,语调悠然,“何必为了这些废物,气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你想去哪,我帮你。”
晏琳琅回视他,冷笑:“多谢,不必。”
她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然而下一瞬,那只手便不轻不重包裹住她手背,借着她的手握住流云剑,反手一挥。
与此同时,九宫封印阵落至身前,流云剑剑惊天动地地撞了上去。
晏琳琅眼眸微滞。
一声巨响,周遭地面四分五裂,尘土飞扬,本便被斩断的朱雀台登时被轰了个稀巴烂,再无从前风光。
密密匝匝的裂纹中央,晏琳琅抬起眼,只望见那弟子在灵光掩映下,显得格外平凡的侧脸。
下一瞬,声势浩大的九宫封印阵上以流云剑尖为中心,迅速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喀嚓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九宫封印阵破。
强烈的反震回弹,几名峰主登时倒飞而出。
陆鸿雪一连倒退数步,单手撑着碎裂的宗主之位才勉强踉跄跪地。
他吐出一口血,死死盯着晏琳琅,强撑着站起身,甩袖挥出一道劲风,“给我停下!”
这道劲风丝毫没顾及晏琳琅,但凡击中便是两人一同重伤。
“你退后!”
晏琳琅睨了眼身后静默许久的林水御,“看够了吗?”
若有完整的魂魄保留,晏琳琅或许能使其重入轮回,可如今梅夫人的魂魄已经被蛀空了,只余下冰冷的肉身。
晏琳琅耗尽神力,也只从梅夫人的眉心提取出一点破损的记忆。
“陛下要看吗?”她轻声问。
李扶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掌心的那颗银白的记忆光球。
下一刻,白光闪现。
晏琳琅和李扶光一起跌入了梅夫人最后的记忆中。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星灯
白光渐渐褪去,晏琳琅与李扶光已置身于一片织锦般绚烂的花苑中。
身后传来欢声笑语,二人回首一看,只见年轻的帝后正在弯腰逗一岁有余的李扶光走路,宫人们亦跟在一旁拍手笑闹。
晏琳琅看着短胳膊短腿儿的小孩儿,又看了看身边眸光复杂的少年“暴君”,顿感新奇。
李扶光竟然还有这般可爱的时候呢?像个粉团子,小小的,软软的。
“父、父皇……”
“待我死了,你当往何处?”
“阿琅,不要为了我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晏琳琅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已有了哽咽之意,“那我便为少爷守墓,不过短短百年,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胡闹!”
林墨芝气急,狠狠拍了下桌子,扯下白纱骤然起身,浅金色双眸中却无半点怒意,反而满是痛惜,“你可知进入玄霄宗意味着什么?!”
对上晏琳琅通红眼眶,他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意味着你从此跳脱轮回,你会见到仙山灵兽、奇人异景,掌握仙术灵法,待悟得己道飞升仙界,山川河流都将在你脚下,旁人求之不得之物对你来说将唾手可得。”
“······也就不必如我一般,困在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生死皆不由己。”
他眼中憧憬一闪而过,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可能与希望,只可惜终究没能逃过命运折磨。
林墨芝长叹一声,拽着晏琳琅的袖子跌坐回去,闭了闭眼,一滴泪眨眼间滑落在地,再不见踪迹。
他声色喑哑,仿若疲倦到了极点,却仍带着希冀看向晏琳琅,浅金熔蜜,温柔万千。
“阿琅,就算是为了我,替我去看看那些我从未见过的景色,好吗?”
晏琳琅心中微微震动,面上神情悲切,抬手抹了把眼泪,张了张嘴应道,
“好。”一道不起眼的身影立即追了上去。
空青抿唇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一片狼藉的朱雀台,咬咬牙持剑也追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季青林眼睁睁看着师尊受伤,宗主不敌,朱雀台分崩离析。
最后就连晏琳琅也走了。
他这时才缓缓回过神来,盯着晏琳琅的背影。
“琳琅!”人来人往的大厅中,掌柜靠在柜台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掌心拿着一个白玉瓶。
青年声线干净清澈,极其有礼貌:“这个怎么卖?”
掌柜随意瞥一眼,却在看清那人手中玉瓶时瞬间清醒过来。
“极品回元丹,可以晏养丹田,修复经脉,若是在瓶颈期甚至还能帮助冲击下一个境界。”
这可是好东西,自然的,价格就比较昂贵。
掌柜又抬眼看向来人。
白衣青年穿着一身潇湘剑宗外门弟子统一制式服装,腰悬长剑,墨发高悬,五官俊秀,脸色却有些苍白,似乎受着伤,正静静看着他。
竟然是潇湘剑宗的弟子!
虽然只是外门弟子,但那可是潇湘剑宗!天下第一仙宗!
潇湘剑宗的弟子向来出手大方。
而且,看上去他急需这回元丹疗伤。
掌柜见人下菜碟,偷偷加了点价:“五百上品灵石。”
与豪爽交钱的想象不同,白衣青年闻言神情有些僵硬。
“这么贵?”
买不起?
掌柜没觉得自己坐地起价有什么不好,只觉得对方身为潇湘剑宗弟子,却还如此抠门。
“极品回元丹就是这个价。”
他将玉瓶拿过来,作势要往回收,“不合适的话,可以去别家看看。”
“慢着。”白衣青年脸色一变,急忙抬手拦下他。
“这极品回元丹,当真能修复经脉,晏养丹田?”
“自然。”
掌柜看出来几分,这白衣青年恐怕不是不想买,而是真没钱买。
也不知道潇湘剑宗弟子,怎么能混成这样。
他是生意人,又不是做慈善的,连拉扯的心思都没了,直接把玉瓶放回了架子上。
掌柜扭回头时,白衣青年竟然还没走。
他唇角抿了抿,脸上闪过挣扎之色。
半晌,才从芥子中取出一支玉簪。
玉簪做工精细,梨花浮雕绵延其上,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并非凡品,也绝非出自寻常人之手。
更何况,这不是一只普通玉簪,而是一枚高阶防御法器。
掌柜眼睛瞬间亮了。晏琳琅狠狠皱眉。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将疑惑暂时压在心底,晏琳琅撑起身。
空青连忙上前扶她,在她腰后塞了个软枕:“琳琅师姐,你小心些。”
他声音低落下去,“经过朱雀台一战,你的身体比刚醒来时……更不好了。”
空青语气委婉,生怕刺激到了她。
晏琳琅本人却神情平静。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有困难就想办法克服,没必要花时间伤春悲秋。
她抬眼:“我昏迷后发生什么了,你简单点说给我听。”
她语气平静,空青也跟着冷静下来。
“你昏迷之后,我和那个……那个弟子一同带着你赶路,生怕宗主和云澜剑尊再派人追上来,日夜兼程走了七日,这才勉强放下心。”
他简明扼要地解释,“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南州,到了历州。这里离潇湘剑宗很远,又靠近寂渡渊,他们暂时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晏琳琅点头。
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历州由于毗邻寂渡渊,是整个修仙界最忌惮的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来。
这里没有大宗世家驻守,鱼龙混杂,相对而言,更适合藏身。
不过与此同时,这里也的确更混乱,更无序,更危险。
“这里是历州的客栈?”
“是。”
“我住在这,你和另外那名弟子住哪?”
“我们……一同住在一间下房里。”
空青顿了顿,实话实说道,“琳琅师姐,这次太匆忙,我没有带多少灵石,只够让你一个人住上房,再加上还要买丹药替你疗伤——”
“灵石已经用完了,这瓶回元丹是我最后买回来的丹药,明天起我们便无处可去了。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
他语气稍微有点急切,“琳琅师姐,你快点将这瓶回元丹服下吧。你的身体已经不能耽搁了!”
空青声音发涩,“再拖下去,可能就再也无力回天,无缘仙途了。”
她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空青说的这一点,晏琳琅心知肚明。
只不过,这世上根本没有能重铸丹田经脉的丹药,否则季青林早就给她了。
晏琳琅拿起白玉瓶。
她看着空青反常惨白的脸色。
“你的伤治了吗?”
空青一顿,抿唇笑了下:“琳琅师姐,我没什么事的。”
他灵石不多,又对晏琳琅愧疚担忧,买回来的丹药一股脑全塞给了她。
晏琳琅看他片刻,低下头拨开瓶盖。
她只闻了一下就知道是西贝货。
“你花了多少灵石?”
空青语气古怪:“……我没花钱。”
他的确一分钱都没花。
原本掌柜要收他五百上品灵石,但他拿不出来,情急之下,只能将纪宛晴送给他的高阶法器给了出去。
那张与晏琳琅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在脑海中闪回。
空青眼神恍然了一瞬,便再次清醒过来。
还是琳琅师姐更重要。
“没花钱?”晏琳琅了然。
“那你用什么换来的?”
“是……”空青吞吞吐吐道,“纪师姐先前给我的防御法器……”
他听见青年叹息的声音。
“我用这个来换,可以吗?”
……
空青重新回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
他正要上楼,路过柜台时,账房突然抬起头来。
“这位仙师,你们交的房费只够住完今晚,明日若是还想接着住,就得再交些灵石了。”
空青沉默片刻,拱手一笑:“在下知晓了。”
说完他飞身上楼,在一间厢房前停下,先屈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才推门而入。
他像往常那样走到床边,想查探一下晏琳琅的身体,这一眼望去却冷不丁怔住了。
“琳琅师姐……”空青神情空白一瞬。
“你醒了?”
白衣女子合衣躺在床上,虽然并未动弹,但一双漂亮清冷的眼睛却已经睁开。
自从他们逃离潇湘剑宗之后,晏琳琅便再也支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身后追兵如影随形,空青只得和另一名弟子带着她一路狂奔,来到这里才勉强放松下来,找了间客栈落脚。
这些天,他提心吊胆,就像浮萍般无依。
如今看见晏琳琅苏醒,他竟有一种见到主心骨一般的安定感,眼眶一热几乎涌上泪意。
“你终于醒了!”
白衣女子却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空青心中一阵苦涩,鼻尖也是一酸。
他将白玉瓶从芥子中拿出来,轻放在床头柜上。
“琳琅师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空青退后一步,低着头道,“但是这回元丹吃了你身体才能好。”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服下,待你养好伤,我便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白衣女子这时微微一动,眼睛转向他。
眸底竟有几分如梦初醒的茫然。
晏琳琅看着空青欲哭不哭的表情,满心困惑:“你说什么?”
她刚才在和系统从头开始复盘。
回首先前那些事,她越想越觉得怪异。
可如今朱雀台实在凄惨,几名峰主和宗主一同受伤不说,原本在上面坐着的纪宛晴也被和朱雀台一同轰了好几轮。
若不是有云澜剑尊先前降下的那道灵力护着,恐怕早就死了。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人事不省地歪倒在废墟里。
季青林在原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纪宛晴打横抱起,放到安全的地方。
他又紧接着赶到云澜剑尊身边:“师尊,您没事吧?”
云澜剑尊盘膝坐于朱雀台边缘,闻言只是平淡道:“无碍。”
他垂眸,若有所思。
方才,他似乎在晏琳琅身上,感受到那魔头的气息。
说罢,她又拉着林墨芝的衣袖晃了晃,轻声道,“我会常回来看少爷的,到时您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林墨芝闻言不由失笑,“莫贫嘴。”
此刻天色还亮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刺得他眼睛被生疼,今日恐怕都无法视物了,不过对他来说,白日与黑夜区别并不大,看不见倒也不影响什么。
他敛眸,抬手系好白纱神情一肃,“许昌等天黑就会和那几名散修动手救出母亲,我们则从密道走,绿漪届时会驾着马车在府外等我们,待汇合后一同出城。今晚先在城外一处隐蔽庄子暂住,等明早你走了我们再去新的地方落脚。”
“时辰不早了,快些去收拾行李,天一黑我们便离开。”
“是。”
晏琳琅回到自己的屋中,合上门唤道,“奚长离。”
几息过后,柔媚的声音凭空响起,“尊主大人,这是又想我了吗?”
晏琳琅向后仰了仰,避过抚上来的纤长手指,却没能甩开揽着脖子的手臂,她皱了皱鼻子,颇为嫌弃道,“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
“从前你说最喜爱人家身上的合欢香,”奚长离指尖轻点晏琳琅胸前,神情一转指责道,“怎么如今就嫌弃上了,你这亏了心的负心汉······”
晏琳琅垂眸看向怀中假作依偎的美人,神情一言难尽,“近日话本看多了?”
“浑说什么,”奚长离媚眼如丝,“这不都是你我过往,怎得忘了?”
晏琳琅现下没心情配合,抓住她的手沉声问道,“鸿蒙镜显示殷无渡的下一世投身何处了吗?”
奚长离撇了撇嘴起身,抬手置于身侧,鸿蒙镜当即出现在她手中,下一瞬她却将这人人欲夺的上古神器甩给晏琳琅。
“我日问夜问,这破玩意儿死活没动静,”她不耐烦道,“该不会是坏了吧。”
话音刚落,晏琳琅便见镜面上一道星芒闪过,缓缓浮现出几个字来——
玄霄剑尊,殷无渡也。
“真是个认了主的,这么听你的话,这还没问就巴巴把答案奉上了。”
奚长离点了点鸿蒙镜,气道,“合着前几日一直能听到我说话,就是不说是吧!”
晏琳琅握住她的手腕,皱眉问道,“若我没记错,殷无渡百年前便问鼎剑尊之位,初闻他的名字时,我还曾疑惑竟有人族敢与神尊同名。”
奚长离也惊讶道,“殷无渡百年前成名,出生之时更早,怎会是下一世的神尊?”
二人目光同时落在鸿蒙镜上,果然,镜面上又出现了一段新的字。
神尊诞生之时,曾有一缕神魂遗落人界化作凡人,即为此子。
怪不得。
奚长离摸着下巴猜测道,“看来神尊这次历劫,还有要收回这一缕神魂的意思。”
她紧接着道,“这岂不正好,你附身的这个小姑娘身怀天级冰灵根,入玄霄宗简直轻而易举。”
奚长离听召而来,对晏琳琅在人界发生的事情并不太清殷,哪里知道她已经被记录在玄霄宗的收徒册子上了。
晏琳琅却揉了揉眉心。
神魂与封印记忆、轮回转世的魂魄不同,其上自带原身神力,偏偏殷无渡又是个修为高深的,即便她附身“晏微琅”看不出破绽,也会对她一身杀气有所察觉。
啧。
真是麻烦。
不如她去玄霄宗一剑将殷无渡杀了算了。
鸿蒙镜感知到她心中所想,连忙浮现当初提到的死劫破解之法,又提醒道:
切记先引其动情,再杀之。
“知道了,”晏琳琅随意应道,将它扔回给奚长离,“给我把普通的剑,不要法器。”
她收起鸿蒙镜,疑惑一瞬后了然,“你要动手了?”
晏琳琅“嗯”了一声,抬眸对上奚长离跃跃欲试的双眼,无奈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回魔界去,政务处理完了吗?”
“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奚长离再度扑向晏琳琅,委屈道,“用|完|就|扔,你这负心汉!”
“行了,”她扶住奚长离,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剑给我。”
奚长离轻哼,随手一抓,递过去一把珠光宝翠的剑,“这剑是我从人界的铺子里淘来的,好看吧。”
晏琳琅不置可否,抽出剑并指一敲,声音清脆,“不算好剑,但也能凑合。”
“比起你那把折九霄自然算不得什么,”奚长离无奈,“就算六界之中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所以我说凑合用,”晏琳琅笑了笑,眼底无情,“杀个凡人罢了,也用不着什么好剑。”
她挥了挥手,提剑出门,向林墨芝的屋子走去。
唔,好像也不太妥当。
在晏琳琅纠结二人关系的这段时间,李扶光已经平躺在绒毯上,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星辰柔冷的光辉下,他半束的乌发如墨般流泻开来,眉骨优越,浓黑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阴影,鼻挺而唇红,有着毫不设防的乖巧宁静。
晏琳琅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进入他灵府的绝佳时机。
然而李扶光的神魂世界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以往她试过,压根无法顺利侵入。
是以这一次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地调整了一番姿势,俯身贴上他的眉心。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想家
晏琳琅的神识宛若溺入一片深潭,不曾遭受过多的阻碍,便猝不及防跌入一片陌生的空间。
这次这么顺利?
也对,李扶光好几天没睡觉,本就困倦至极,又饮了酒,意识松懈也在情理之中。
晏琳琅的神识凝形,于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翩然落地。
没有正经修行过的凡人,即便天资聪慧开了灵府,也只如黄豆大小。而李扶光命格特殊,自降生之日起就灵府全开,如今已有一座皇宫大小,若他能飞升成神,识海开辟后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浩瀚无垠。
然而,晏琳琅惊讶的远不止这个。
正午刚过,暑气蒸腾。
晏琳琅从会客厅出来时没看见绿漪,想必是先行一步给林墨芝传信去了。
她顾不上烈日,忽略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路疾行直奔松鹤院。
玄霄宗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而林家人恐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玄霄宗。
林墨芝注定走不出林府了,他的希望会在今晚被她亲手粉碎,只一天之差,就此成了他的催命奚。
至于他的母亲江月明······
晏琳琅眼神一暗,林水御此等渣滓,真是该死。
“阿琅,咱们明日结个伴吧。”“我先前不知晓季师兄……季青林和云澜剑尊那样对你,对你百般阻挠,还说了那些话……”
空青深深低下头,不敢让晏琳琅看见他的表情。
“抱歉。”
晏琳琅看着他,良久,抬手轻轻抚了下他发顶。
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
空青身体一僵,惊喜抬眸,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痕。
“过去之事,再提无益。”
晏琳琅指腹拭去他下颌落下的泪痕,“你现在跟着我,无异于与潇湘剑宗作对。”
“你不后悔?”
“不后悔。”空青眼神坚定,双手紧攥,“我只恨自己愚钝,没有早日看清,让琳琅师姐受了那么多委屈。”
顿了顿,他推了推她,“你快服下回元丹。”
晏琳琅心底叹口气。
纪宛晴送的防御法器不是出自云澜剑尊便是季青林,总之绝非凡品。
换来这瓶回元丹,简直亏大了。
不过,他也是满心为她。
空青常年在落云峰,太单纯太天真。
日后他自会体验人世险恶。
晏琳琅将回元丹仰头服下。
这回元丹没有毒性,只不过掺杂了太多无用的东西,真正能发挥效用的成分少之又少。
横竖对她和空青都没什么用,倒不如让她来吃,让空青安心。
回元丹灵力在体内化开,淡淡的暖流淌过,很快就消失了。
空青松了口气,紧紧盯着她:“如何?”
“好多了。”晏琳琅面不改色地说,“但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空青立马跃跃欲试按剑:“琳琅师姐要什么,我立刻替你取来。”
这西贝货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再加上她昏迷这些天,空青不知道给她塞了多少丹药。
晏琳琅调息片刻,感觉恢复了些力气,翻身下床。
“不,我自己去。”
这世上,能够重铸丹田、修复经脉的,只有一样东西。
——沧海目。
这是一种生长在沼泽畔,生而明亮似星辰的灵草。
因为看着像苍龙之眼,便被称作沧海目。
晏琳琅察觉到流云剑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她必须要早日恢复,将灵力注入剑身查探一下。
“琳琅师姐,让我一起去吧。”空青坚持道,“你要去哪里?”
“无相秘境。”那里应该也有空青需要的灵草。
空青一怔:“那不正好就在历州附近?”
他又想起什么,皱眉忧虑道,“可无相秘境极其凶险,宗门内向来只允许天灵境之上的弟子入内历练。琳琅师姐,我们……”
晏琳琅和他对视。
他们一个驭灵巅峰,一个满身沉疴。
简直像是进去送死的。
她轻抚流云剑。
旁边突然凑上来一个婢子,打断了晏琳琅的思绪,抬手就要挽她的胳膊,被晏琳琅侧身避开。
见她不接话,那婢子又自说自话道,“我是四小姐院里的应春,方才测出了地级金水双灵根,也被选入玄霄宗了,咱俩年纪相仿,日后进了宗门也算有个照应。”
晏琳琅瞥了她一眼,无甚表情,“不必了。”
她这具身躯必定活不过今夜,再者说,还未从鸿蒙镜处得知殷无渡下一世落在何处,她更没必要进玄霄宗。
应春一腔热情被她冷言浇了个透,顿时涨红了脸,恨恨瞪了一眼晏琳琅离去的背影不再追上去,不远处两个身影快速凑过来。
瘦高个的小厮撇了撇嘴,“凭人家的天资,进入宗门便是万众瞩目,哪里还会瞧得上我们这种人。”
“应春,你可是我们里面天资最好的,又跟着四小姐,”脸上有雀斑的另一个婢子讨好道,“等进了宗门就靠你罩着我们了。”
“放心,”应春神情骄傲,哼笑一声,“等我做了内门弟子,若有好东西会给你们些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说了些吹捧的话,哄着她走远了。
“少爷,我回来了!”
晏琳琅合上院门,快步行至林墨芝门前,见屋门没关严实,便推门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许昌和绿漪都不见身影,徒留林墨芝一人坐在桌前,白纱覆眼,听见声响转向他。
“阿琅,过来。”……先前不还说他是炮灰小弟吗?
这会又变成忠心小弟了。
晏琳琅没再拒绝空青,转而想起另一件事:“与我们一同离开的那名弟子呢?”
空青“哦”了一声:“应当还在房间里。”
晏琳琅回想起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有他与外貌格外不符的言行。
“你跟我细细说一下他。”
“他?没什么可说的。”空青道,“起先赶路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表情呆滞。”
“后来到了客栈,他再也没出过房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晚上也不睡觉。每天我走时什么样,回来时他就是什么样,简直像个假人。”
假人?殷无渡坐姿豪迈,脚踝搭在膝头,支着额角似笑非笑:“本座自然会抓住机会。”
晏琳琅的血和禁锢他的阵法相生。
等晏琳琅来了,他定能找到机会破阵而出。
“过来。”殷无渡朝光团勾了勾手指。
光团颤了一下,有些畏惧,但还是按捺不住飞了过去。
紧接着被一只冷白骨感的手捏在掌心,肆意蹂躏。
殷无渡逸出一声笑。
起先被这个东西缠上,他只觉得烦躁。
后来渐渐找到了些趣味,想看晏琳琅狼狈的样子,但依旧提不起太多兴致。
现在一看,它竟也有些不错的用处。
殷无渡心情不错,随手将光团扔开,懒散阖眸。
待他破开封印,当年那些人,他杀得一个都不会留。
包括晏琳琅。
这听上去,和她印象里那个人不太相同。
晏琳琅皱眉:“我们去看看他。”
空青带着晏琳琅来到他所住的下房,晏琳琅一眼便看见桌边坐着的那道身影。
“你看,琳琅师姐,他还是坐在这,动都没动过。”
空青率先上前一步。
“醒醒,琳琅师姐来了。”
弟子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空青有些不悦:“你怎么回事?莫非是觉得于琳琅师姐有恩,便对她拿乔吗?”
他刚要走过去,被晏琳琅抬手拦住。
“别过去。”
晏琳琅看出几分不对,无声握住流云剑柄。
她上前两步微俯身,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依旧是挑不出任何特点的五官,他双眸紧闭,靠在椅背上,微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空青不忿:“琳琅师姐都亲自来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晏琳琅盯着他看了片刻,站起身。
“他死了。”
“前几日也不见你睡……什么?!”
空青声调急转拔高,“死了?”
他难以置信,“我今天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你将灵力探入他体内,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空青依言照做,随着查探,脸色越发难看。
半晌,他收回手,表情严肃。
“他体内经脉尽断,丹田碎裂,灵台也像是被碾碎了一般一片狼藉。”
顿了顿,空青声音微颤,“简直……像是被什么侵入了体内,他承受不住,爆体而亡。看他体内惨状,那力量极其霸道,丝毫没有顾及他。”
“他死前,恐怕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晏琳琅拧眉。
这太诡异了。
“你有没有感受到魔修气息?”
空青也是心头一凛,这人手段狠辣,的确是魔修风格。
他连忙再次探入一抹灵力。
良久,空青茫然摇头:“并没有。”
“少爷,许大哥和绿漪姐姐怎么不在?”晏琳琅奇怪道。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玄霄宗那些人说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还说我若不去便要来接我。少爷,我们今晚便走吧。”
林墨芝早已知晓,听她催促自然察觉话中逃避之意,“阿琅不想去玄霄宗吗?”
“不想,”晏琳琅果断道,“我想一辈子都跟着少爷。”
林墨芝一愣,随即笑了笑,他压抑着心中纷杂情绪,缓缓道,“阿琅,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率决定。”
“你既有此等天资,又遇上玄霄宗前来收徒,便意味着踏上修道一途是你的天命,绝不可因我一人而背逆天道,懂吗?”
“这不是逆天!”
晏琳琅急忙道,“跟着少爷是我自愿的,与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可我还能活多久?”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崔仙医那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的身体损耗日久、已经回天乏术,即便修养得当也只有三年好活。”
李扶光听她刻己自省,这次是真笑出了声。
“谁说的?”
少年抬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眸色远比他的声音认真,“明明暖得很,一点也不冷。”
少年常年握剑的指节十分硬朗,带着温热的暖意。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喉结滚动,薄唇几度翕合。
晏琳琅脑中亦是思绪翻涌。
她分-身已毁,神识若想回到白玉京纠正错误,就只有一个办法……
她正欲开口,却听少年落拓不羁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晏琳琅,你可想做大曦的皇后?”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箭出
晏琳琅握着浑天仪的窥管,只觉满世界的风仿佛有一瞬的停滞。
李扶光问的是,她愿不愿意做“大曦”的皇后,而非“他”的皇后。
比之后者将她作为附属品的独占欲,前者明显更认可她心系苍生的能力,给予了她更多的尊重与信任——信任她做为一国之母,必会为大曦子民带来福祉。
一词之差,意义天壤之别。
这大概是这个暴戾恣睢的少年,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大战在即,吉凶难料,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为大曦寻一个信得过的掌权人。
“绿漪姐姐,我不想测这个,”晏琳琅皱眉,拉住要走的绿漪,低声恳求道,“我肯定测不出什么,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帮忙。”
他们已经计划好明晚救出夫人就走,林墨芝却不知抽什么风,非要逼她来此测试灵根,她不肯来,还叮嘱绿漪绑也要把她绑来。
“不行,”绿漪开口就是拒绝,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主子让我盯着你,别想着中途溜走,给我老老实实测完再说。”
晏琳琅无奈转过身,前面大约还有三十来人,测试灵根的速度并不慢,大约两刻之后就会轮到她。
她捻了捻手指,原本准备明晚就动手的,偏被拎来测试灵根,“晏微琅”身怀天极冰灵根,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测出来,无异于横生枝节。
玄霄宗盯上她不说,林家那几位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来来来,都排好队,”张管家站在厅前维持秩序,“进去后将手放在厅中的晶石上即可,一个一个来,不要推挤。”
然而队伍中陡然得知能测试灵根的仆婢们兴奋不已,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个不停,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
“安静!”
张管家一声大喊让厅外叽叽喳喳的仆婢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便再没说什么,转身进厅内去了。
“下一个。”
“下一个······”
喊人进去的声音不断从厅内传来,大部分人都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只有少数几人进去后再没出来,应是测出了些许资质。
晏琳琅前面的小厮进去后没有出来,随即就听张管家喊,“下一个。”
绿漪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
晏琳琅眼眸微沉,走了进去。
既然躲不掉,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晚动手也未尝不可,届时她便舍了这具身体,再寻一具便是,殷无渡下一世轮回也没那么快。
厅内除了坐在上方的一男一女和林家众人,后面还站着几个方才排在前面的仆婢,此刻面上难掩喜色,应是已被玄霄宗登记在册。
晏琳琅低着头,向上位行了礼。
在场众人没有人注意她,林水御端坐在位置上,在下人面前维持着家主的威严。
林墨梅正沉浸在自己是诸人之中天赋最高的优越感中,林墨兰依旧是怯怯的,捏着手中帕子,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墨竹被方才的“刀光剑影”吓得够呛,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疑神疑鬼地眼神乱飘,生怕周围又飞出什么吓人的东西。
只有林夫人微微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琳琅一眼。
顾淮随意指了指她面前的测灵石,“将手放上去便可。”在历州这种地方,一个修为全废的女修,一个受着内伤的驭灵巅峰,加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行走的活靶子。
晏琳琅五百年前跟随云澜剑尊和季青林来此游历时,对历州的混沌无序深有印象。
她当机立断让空青用剩下的灵石替她买一件新的衣服,还有一个蒙面用的幕篱。
“琳琅师姐,你要将潇湘剑宗的弟子服换下来?你换那我也换。”
晏琳琅拒绝:“你不能换。”
她还要借潇湘剑宗的势。奚长离御剑飞速穿过密林。
他浑身经脉剧痛,火烧火燎一般,丹田处也刺痛不堪。
这是灵力枯竭的征兆。
更别提他一身华贵衣衫已经狼藉不堪,破的破烂的烂,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渍和不知名液体。
他平日里向来爱干净,这时候却也顾不上太多,咬着牙夺命狂奔。
斜地里冷不丁张开一张遍布着锋利锯齿的血盆大口,奚长离惊呼一声,根本来不及躲闪。
一道剑光闪过,妖兽连牙带头一同滚落,咕噜噜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没入草丛。
“公子,没事吧?”
一身赤红劲装的男人收剑,紧跟上来。
这么近的距离,奚长离避无可避地被妖血溅了一身,连脸上头发上都滴滴答答淌着黏腻腥臭的血液。
但他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轻声:“……多谢。”
“公子何必言谢?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劲装男人身上也挂了彩,语气却极其恭敬。
他先拱手行了一礼,才朝后喝道,“加快速度!”
乌央乌央的随从瞬间跟上来,皆是一身赤红劲装。
奚长离苦笑一声,如果不是带着这么多修为不俗的随从护卫,他恐怕还没走出多远,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相秘境果然像传闻中那样险象环生。
他只有天灵初期,来这里还是太勉强了。
一行人闷头赶路,虽然有些狼狈,但也并未损兵折将。
总算远离兽潮,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天色便阴沉下来。
雷声轰鸣,倾盆大雨顷刻间落下。
密林枝奚被暴雨压得弯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危险的气息,光线愈发昏暗。
此地不能久留。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林中绕了一阵,便发现一处山洞。
“公子,我们先进去避雨,稍作休息。”
奚长离心烦意乱,随意点下头。
山洞不算小,但是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生着火,彼此间泾渭分明。
奚长离带着一大帮随从,原本不逼仄的山洞顿时满了。
饶是这么多人,奚长离却一眼望见角落里的两道身影。
白衣青年穿着一身潇湘剑宗外门弟子服,背后背着长剑,靠着石壁抱臂假寐,实则时刻警惕着周遭。
他身侧坐着一道纤细身影,一身白裙头戴幕篱,轻纱掩映看不清容貌,依稀能够通过轮廓看出是名清丽女子。
她盘膝而坐,膝头横着一把被布包裹的长剑,看不出来头。
“天灵初期?”一道含着些不屑的声音响起。
奚长离扭过头,看见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靠在火堆边,盯着他一身昂贵法衣,目光闪烁。
然而看见他身后许多随从,他又不敢如何,半晌才啧了下转回头去。
“哪家的大少爷,不知天高地厚,想不开跑到这里送死。”他嗤笑。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阵哄笑。
另一人阴阳怪气接话:“少爷可死不了,不过嘛,那些随从可就惨咯!”
奚长离牙关紧咬,用力攥紧了拳头。
“不过是悟道中期,也敢在此叫嚣。”他身后劲装男人冷哼一声,合道境威压无声蔓延开。
“也不知究竟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先前那阵哄笑瞬间停了。
劲装男人冷脸环视一圈,见无人再敢开口,才低声安慰奚长离:“公子别在意。”
奚长离脸色发白,摇了摇头:“是我拖累你们了。”
劲装男人淡淡道:“您安全就好。”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外门弟子,就算死在这里又如何?
这可是无相秘境,死个人多正常,潇湘剑宗还能为了个外门弟子追杀他么?
“这么向着她。”他语气染上嗜血,故意道,“听说潇湘剑宗一名外门弟子随着晏琳琅一起叛逃了,不会就是你吧?”
说罢,他又看向静默不语的白衣女子。
“看身形,是个女子,又通身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他抬手按剑,原本他只是随意寻个由头出手发难,但越是说下去,他越觉得像。
“莫非你……就是晏琳琅那叛徒本人?”
“晏琳琅?!”
此话一出,周遭陡然一震。
“的确,一名潇湘剑宗外门弟子,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修……”
“她就是晏琳琅?”
白衣女子充耳不闻,脊背挺拔端坐原地,坐得八风不动。
“喂,你没有修为,就连耳朵也聋了?”
散修不耐。
这女人不管是谁,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自从修成合道,女人大把大把往他身上扑,他多久没有被这样冷落了?
简直是当众踩他的脸面。
散修眸光一狠,铿然拔剑,直接刺了过去。
剑风呼啸而来,浮动晏琳琅脸侧的碎发。
她轻轻睁开眼睛。
她此行意在低调行事,本不欲生事。
可她却也绝非被人骑在头上,也只会忍气吞声之人。
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几名随从自发起身生火,一时间洞中一片死寂,仅余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雨依旧在下,雨声在危机四伏的秘境中荡开,气氛愈发诡谲。
安静的时候,人总是爱聊八卦。
这群刀尖舔血的散修不敢再轻视奚长离,便不约而同去议论另一个人。
“你们听说上个月潇湘剑宗的事了吗?那位‘晏琳琅’竟然醒了。”
“晏琳琅?寂渡渊以身炼器的那个晏琳琅?”
白衣青年微阖的眼睫微动,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
“是啊,原本我以为晏琳琅是个心中有苍生的大人物,但没想到——你们猜,她刚醒来第一件做了什么事?”
“什么?”
“她大闹朱雀台!阻挠自己师尊收新弟子——”
“说不是拈酸吃醋是什么?看样子啊,她也不过如此。”
奚长离抬眸投去一瞥。
劲装男人坐在他身侧闭目养神,眼也没睁出手按住他:“公子,切莫多事。”
“……嗯。”奚长离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了回来。
“不仅如此,晏琳琅还刺了云澜剑尊一剑,打伤了陆宗主!”
“真是恶毒,那流云剑还是云澜剑尊亲手赠予她的,她却为了这点小事恩将仇报。”
“……晏琳琅那么厉害?”
“嗐,其实她已经沦为废人,还不是潇湘剑宗念及旧情,不忍心对她出手?不然她哪能那么嚣张。”
“那可真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徒!”
“心疼云澜剑尊,竟然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呸!亏我还因为她当年以身炼器而感动,心中崇敬她,可真是真心喂了狗,她哪里配?”
白衣青年抱剑的手臂微微一动。
他还没动作,奚长离已经忍无可忍,率先转身。
“我看未必。”
“……”空气一静。
半晌见他身侧劲装男人未有动作,才有人嘲笑道,“那您怎么看呢,大少爷?”
奚长离听出那人语气暗含嘲弄,但他脸色平静,据理力争:“晏琳琅五百年前以身炼器,当时可没有旁人把剑抵在她脖子上逼迫她——这恰恰说明,她的确心怀苍生,不顾自身安危。”
“这样的女子,我不认为她会拘泥于你们口中那些小情小爱。狗眼看人低,你们未免太过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见过她没被逼着了?”
一人夸张地嘲笑了几下,恶劣道,“或许当年她并不甘愿,是云澜剑尊为了天下苍生,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弟子呢?”
奚长离也不生气,认真地盯着他,仿佛遇见新物种:“你们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自幼受宠,被当作金汤匙般含在口中养大,说话言辞犀利,夹枪带棍,半点不留情面。
一边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散修被他骂出几分真火,却又忌惮着他身后的化神境强者不敢动手。
“你是潇湘剑宗弟子,你来说。”一人看向白衣青年,“晏琳琅是否就是我说的那种叛徒小人?”
空青忍着听了许久,牙根都快咬碎了,此刻又被指着鼻子问,气得条件反射想拔剑。
一只白皙的手悠然伸过来,按住他的手。
空青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反驳:“琳琅师……她不是那种人。”
没想到又来一个唱反调的。
接二连三被泼冷水,散修怒意上涌。
出门在外,哪怕是在历州,看见潇湘剑宗弟子,大部分人心底都得掂量几分,不敢随意欺辱。
空青半晌也想到这一层,困惑道:“那你为什么要换?”
晏琳琅一方面想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身衣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曾经是潇湘剑宗弟子,是云澜剑尊的弟子。
一腔真心错付,到头来被人人喊打。
另一方面,她不想暴露身份。
现在“晏琳琅”三个字,她不出门都知道定然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
云澜剑尊和陆鸿雪没法亲自来抓她,但也绝对不会随便放过她。
潇湘剑宗内门弟子中,出名的就那么几个,不出名的也根本镇不住旁人,留空青一人足矣。
若真有人不顾空青潇湘剑宗外门弟子的身份,对她们痛下杀手,那恐怕就算她是寻常内门弟子,对方也不会有所顾忌。
报不出名头,就不如报出实力。
晏琳琅当机立断:“日后,你不要再叫我‘师姐’。”
空青一脸受伤:“琳琅师姐,你还在怨我?”
晏琳琅不惯着他这随随便便闹情绪的脾气:“你要叫我‘前辈’。”
空青也不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你是想趁着身上没有灵力波动,伪装成合道境以上的大能?”
晏琳琅抿唇一笑,揶揄道:“原来你没被劈坏脑子。”
空青耳根一红,眼底染上几分热切,觉得这个计划简直绝妙。
顿了顿,他表情又垮下来,“可是琳琅师姐,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有真正的大能现身看穿了你,或者是遇险要你不得不出手呢?”
晏琳琅撩起眼睫:“嗯?”
空青愣了下,舌头打结:“那个……前辈……”
晏琳琅这才挪开视线。
“若真有要动手的时候,那就动手好了。”
反正无相秘境里遍地都是宝,她不信进去之后,还能是现在病恹恹的样子。
一旁拿着册子的云星华对晏琳琅笑了笑,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晏琳琅收敛思绪,向前几步,将手放在了散发着淡白色光芒的测灵石上。
瞬息之间,测灵石迸发出强烈的浅蓝色光芒,那蓝光越来越淡,直到变成刺目的白色,一时间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林水御手中茶杯差点摔出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林夫人面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阴狠之色,默默握紧了扶手。
其余众人均未见过此等光芒,是以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晏琳琅收回手,光芒逐渐散去,露出她的眉眼,原本的冷静神色染上惊讶,变得和之前测出灵根之人没什么不同。
顾淮猛地起身,大步行至晏琳琅面前,难掩激动之色,“万万没想到,竟在这地方捡了个宝贝师妹回去。”
云星华拿起手边的册子,笑问道,“请问姑娘姓名?”
晏琳琅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愣愣回道,“我叫晏微琅。”
“以后便要唤你晏师妹了,”顾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打趣道,“师妹,将来若是得道,可不要忘了我和你云师姐啊。”
云星华也跟着笑笑,柔声恭贺,“恭喜晏姑娘,是天极冰灵根。”
此话一出,满座沸腾,厅内顿时吵闹起来,众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晏琳琅身上。
——天级单灵根,还是冰系,这可真是一飞冲天了。
灵根九系中,五行灵根最为常见,而四系变异灵根之中雷系最强,冰系次之。
方才人人羡慕的天级金火双灵根,便显得不足道也。
林墨梅面色冷到了极点,她将手放上去时,测灵石发出耀眼的火红色光芒,顾淮和云星华眼眸中露出欣赏之意。
只可惜最后闪过一缕微弱金光,让他们皱了皱眉,但也恭喜了她,还说她来日进了玄霄宗,必是内门弟子。
那时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艳与艳羡,让她满意极了。
而此刻顾淮和云星华如此高兴,无异于狠狠抽了她一巴掌,甚至那些落在晏琳琅身上的目光,都比看向她时更热烈。
二姐死了,今日最耀眼的人该是她才对。
林墨梅牙根紧咬,死死盯着引众人艳羡的晏琳琅片刻,恨不能立时便杀了她。
区区贱婢,岂敢与她争辉。
那一句句“天资卓绝”“未来大能”“前途不可限量”飘进林墨梅耳中,本应使她妒火更甚,但她却奇异地冷静下来,瞥了眼坐在身旁摩挲手中茶杯的母亲。
她知道,认定二姐之死和林墨芝有关的母亲,绝不会让这个贱婢进入玄霄宗。
原本母亲还顾忌着玄霄宗中人,打算过几日等他们离开了再劝说父亲动手,林墨芝本来还能多活几日的。
如今看来,她会和林墨芝一同消失在今夜。
主仆情深,共赴冥界,这可真是个感人的好故事。
林墨梅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掩住嘴角缓缓笑了。
“此处布了结界,除了臣与郡主能进来,其他人皆无法入内。”
“那好,封锁消息。”
少年帝王眼底映着星辰石的淡光,迅速做出最利己的决策,“将计就计,将玄门飞仙弑君成功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是朝廷向玄门宣战的极佳理由,既师出有名,又可麻痹对手。
他自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天道的不公不会自己消失,要想改变规则,首先就要成为规则。
这一仗,既为黎民百姓而战,亦为与九天星辰比肩。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破仙
银尘闪烁的轻纱葳蕤晕散,如蓬云簇拥皎月,萦绕在天道神女的身侧。
神识回归照夜的神明本体后,晏琳琅便施加神力拨动世界天盘,矫正天魔篡改出的错误。
一连试了几次,神力皆如石沉大海。
世界天盘与她的神力相抗,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阻塞声。
怎么回事?
天盘中的命格无法修正,这可是数千年来的头一遭。
玄霄宗前来收徒之事一经传开,城中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比老百姓们更加兴奋,毕竟世家贵族们比老百姓更知道踏入玄霄宗意味着什么。
若是家中后辈有望进入玄霄宗,即便是外门弟子说出去面上也有光,历练几年回来继承家业再好不过。
于是城中所设三处灵根测试点,一大早便排起了长队,派了小厮来为自家少爷小姐排队的、凑热闹的、自命不凡的、想来试试的······
密密麻麻的人喧嚣挤嚷着,从街这头排到了那头,此等盛况只有荷灯节才能相比了。
而此刻林家会客厅中,已摆放好了一块测灵石。
高堂之上所坐并非林水御和林夫人,而是极为年轻的一男一女,他们便是昨日虞芷所说的顾淮和云星华。
他们如今步入道途不过五十年,却已是筑基后期修为,不久便要冲击金丹,想来皆是个天级单灵根,前途不可限量。
对于修士来说,天资最重要,若是天级单灵根,他便是心性与悟性再差,最慢也会在五百年内修得金丹,而在此之下者,再勤奋修炼最快也需要百年之久才能修得金丹。
天资之差异在修道一途上犹如鸿沟天堑,故而天资卓绝之人才愈发引人嫉妒艳羡。
林水御坐在下首,拱手夸赞道,“两位道友真是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金丹将成,林某自愧不如啊!”
顾淮于上位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前辈谬赞了。”几乎是同时,一道流光划过,璀璨剑光将整个山洞映得亮如白昼。
一声惨叫撕裂空气。
众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见先前还嚣张得不行的散修双目圆睁,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他还维持着抬剑的动作,然而剑招还未成。
一把长剑已凌空横在他颈侧。
与此同时,一道很平淡的女声落下来。
“你这是自寻死路。”
剑未出鞘,包裹着剑鞘的白布未断分毫,众人甚至连它模样都没见着。
散修颈侧却有一道伤口清晰可见。
这一剑太快,直到这个时候,鲜血才一点点渗出,濡湿了他的领口。
洞中登时一静。
散修死死闭着眼睛,过了一会才小心睁开,脸上露出点茫然的神色,似乎在困惑自己怎么还活着。
一抹晏热湿意从颈侧袭来,淡淡的血腥气萦绕鼻尖。他迟钝地伸手摸了一把,抹了一手的血。
散修瞳孔震颤着看向白衣女子。
“抱、抱歉……前辈……”
他牙关都在打颤。
方才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到一道凛冽剑意呼啸而来,他条件反射想抬剑抵挡,可身体却在这浩瀚剑风之下僵硬得动都动不了。
如果不是她最后留手,他已经死了。
而这样凶猛的剑意,她说放就放,说收就收。
如此精准的控制力,散修望而生畏。
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散修心头大骇。
这白衣女子绝不可能是晏琳琅。
他看不出她身上的灵力波动,便只有另一种可能性。
——她的修为远高于他。
对方看衣着打扮,无门无派,头戴斗笠掩住面容,像极了避世已久、与世无争的大前辈。
通常这种前辈都喜怒无常,行事随心所欲,由于没有大宗世家约束,看心情随意杀人也是常有的事。
他竟然冒犯到了这样的人——
散修“扑通”一声跪下来,冷汗涔涔:“多谢前辈高抬贵手!”
裹着布帛的长剑轻缓落回白衣女子掌心。
“行走在外,还是低调些好。”
她纹丝不动坐在原地,淡淡道,“你说呢?”
“是……您教训得对……”
奚长离看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转头问:“实力这么强,她也是合道境修为?”
劲装男子脸色肃冷。
他盯着白衣女子看了片刻:“我感受不到她的修为。”
奚长离睁大眼睛:“那岂不是……炼虚境之上的大能?”
他们这番对话并未压低声音,洞中登时又是一片死寂。
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无声蔓延,片刻后,众人争先恐后道歉。
“前辈,是他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
“前辈莫怪,我等这就离开,绝不扰您清净!”
“前辈!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等一般见识。”
“前辈……啊——!!”
话没说完,这人口中冷不丁逸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奚长离还没反应过来,身侧便接二连三传来变了调的惨叫声。
“啊——”
“什么人?!”
鲜血喷溅,染红他的视线。
只不过一瞬间,洞中霎时沦为人间炼狱。
奚长离惊恐回眸,见自己带来的随从不知何时躺了一地,血泊不断扩大。
看见这残忍画面,他浑身血液骤冷,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公子,快走。”这时,他被用力朝着洞外推了一把。
劲装男子看着护卫胸口的贯穿伤,又看向洞外雾蒙蒙的雨幕,脸色难看,“此处是尘生清的洞穴。”
“尘生清?!”
奚长离眼中染上绝望。
他们怎么会这么巧,遇到这种东西?!
他在《九洲志》上看过记载,尘生清大多住在山洞里,能随意掌控方圆百里范围内的天气。
它们时常故意下雨,诱导过路之人去洞中躲雨,然后自己则回到巢穴美美享用猎物。
它拥有无数可长可短的藤蔓,上面布满锋利的倒刺,不仅攻击范围大,穿透力也强,能够击穿高阶防御法器,顷刻间取人性命。
简直令人无处可逃。
“公子莫慌,尘生清向来喜欢先享用修为高深的猎物,你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话音微顿,似乎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合适,劲装男子又道,“尘生清的实力若是以修士衡量,充其量不过是悟道巅峰,属下定会护您——”周全。
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他声音戛然而止。
劲装男子愕然垂眸。
一根锋锐藤蔓洞穿了他左胸,捣碎了他的心脏。
怎么会?
他已是合道境,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它的靠近。
除非……它的实力,已经突破合道。
更多的却也无法思考了,大片的血从口中涌出。
劲装男子最后强撑着吐出两个字。
“快……走……”
洞中乱作一团。
尖叫声,惨叫声,脚步声,剑鸣声此起彼伏,绵延交织。
奚长离跌跌撞撞地跑,满地都是尸体,满地都是鲜血,他甚至辨不清方向。
肩头再次猛然传来一阵推力,他心底下意识一喜,转瞬才回想起来,他带来的二十五名随从无一幸免,全都葬命于尘生清之口。
奚长离看见一张染血扭曲的脸。
这正是最初与他发生口角的散修,此刻脸上却威风不再,尽是惊恐和癫狂。
他一把将奚长离推向前方,飞身便走,口中喃喃:“别杀我,别杀我!!”
这一推用上了灵力,来自悟道强者的灵压奚长离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他转过头,尘生清近在咫尺。
本应是花蕾的地方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利齿,它藤蔓微动,似乎嫌弃他修为低微。
但半晌还是仰头咧开嘴,准备收下他这个“残次品”。
这一瞬间,奚长离心底闪过很多念头。
他不该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便突破天灵境,便自视甚高。
都怪他非要来无相秘境闯荡,想做出点成绩证明给父亲母亲看,他不是只靠着家中底蕴,自己同样有不菲实力。
都怪他害死了所有人。
父亲母亲定是对他失望,日后知道他回不去了,也免不了为他伤心。
他要死了。
可……
他还想活。……为什么总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晏琳琅头痛。
方才为了震慑住那名散修,她已用了一次【剑覆河山】。
眼下为救这名方才替她说过几句话的青年,情急之下,她再度用上这技能心法,短期内怕是不得再用了。
另一边,奚长离还愣着。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他看不清,更反应不过来。
尘生清藤蔓被斩断,它一时吃痛,气急败坏看着这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猎物。
它原本看都看不上她,还嫌吃她耽误了它捕猎其他食物,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挑衅它。
藤蔓攻势一转,朝着晏琳琅直扫而去,所过之处石壁砰然碎裂。
奚长离一下子回过神来,挣扎着想爬起来。
但是他吓得双腿发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狼狈在地上蠕动。
空青看不过去他的蠢样,旋身避开一道藤蔓攻击,矮身疾速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奚长离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过来。
“前辈让你过来就过来。”
他抬剑又挡住一根来势汹汹的藤蔓,忍不住骂道,“愣在那干什么?”
奚长离惊愕看着他:“你……你只有驭灵巅峰?!”
空青瞥他一眼,冷笑:“怎么,你看不上?”
奚长离眼底浮现出几分茫然:“不、不是……”
他只是突然觉得,修为低微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能。
这白衣青年不也没死吗?
大敌当前,他却毫无惧色,不仅顽强应付尘生清,甚至能在方才瞬息之间救了他一命。
他似乎太过禁锢自己了。
奚长离深吸一口气,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晏琳琅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空青嗤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拘泥于这些虚礼。说你是来过家家的少爷,他们倒是一点也没说错。”
奚长离脸颊一红:“……抱歉。”
“缓过来了?”晏琳琅一直紧盯着尘生清,这时转过头扫他一眼。
“缓过来就拿好你的剑。”
罡风浮动,拂乱面纱,露出一张精致清丽的脸。
奚长离看见那双漂亮却清冷的眼眸。
他微微一怔。
他身上从头到脚皆是高阶法器,寻常人看他的眼神总是蕴着觊觎,有时自以为掩饰得极好,有时见他修为不高便完全不加掩饰。
可这白衣女子看着他的目光却很淡。
没有丝毫贪念,也没有鄙夷。
什么都没有。
他心中一涩,紧接着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冲动。
奚长离拔剑出鞘,抿唇站在她身前半步,视线坚毅锁定尘生清。
“前辈,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他双腿依旧发软,但身体却站得笔直,一字一顿道,“但我会尽可能保护好自己,不让您分心。”
晏琳琅稍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她方才见他魂不守舍,尽管修为在他们三个之中是最高的,但恐怕是第一个死的。
现在一看,似乎发生了些变数。
如此绝境,他却反倒被激起了几分血性,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一般。
晏琳琅收回视线。
这样一来,她救下他的概率大多了。
——她救不了不想活的人。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空青左肩被藤蔓穿透,大片血花在白衣上洇开,触目惊心。
他脸色苍白,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绝望之色。
“前辈。”他一边抬剑顽强格挡,一边缓慢后退。
退至晏琳琅身侧,空青咬牙道,“有办法对付它吗?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奚长离抿唇一言不发,对这种不利的言语置若罔闻,专心应敌。
他当真认真起来摆出架势,一把长剑倒也舞得像模像样,各种高阶法器被他从芥子里不要钱般往外甩,一时间,整个洞中虹光交错闪跃,竟然煞是好看。
即使受了伤,他也半步不退,倒也做到了他所说的承诺。
藤蔓只僵持在他身侧,却无法近他的身。
空青却渐渐有些力竭,他原本内伤就未愈,如今灵力消耗太多,已经隐隐有枯竭之势。
他勉强应付身前的三条藤蔓,身后却又有破空之声,两条藤蔓瞬息而至。
避无可避,空青牙关紧咬侧了侧身,避开要害命门,打算硬扛下这一击。
流云剑光掠过,瞬息间斩落紧逼而来的藤蔓。
流云剑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是炫耀凯旋般,回到主人身侧自发沉浮。
晏琳琅一手一个,提起空青和奚长离的后领,往自己身后一扔:“你们退后。”
她方才并未出手,一是在等【剑覆山河】恢复,二是在查看这几次完成任务后,系统又给了她什么新的技能心法。
更多的,她也在观察尘生清的攻击轨迹。
它和她印象中的尘生清有种微妙的不同,她先前出手救下奚长离也正是存着试探的意思。
尘生清青睐修为高深的猎物,哪怕进食途中受到攻击,也绝对不会更换食物。
然而这一只却转而来攻击她和空青,反倒放松了对奚长离的限制。
——就像是有了灵智。
无相秘境中遍地都是天材地宝,它恐怕是之前吃了什么好东西,亦或者是身上揣着好东西的修士。
“流云!”
晏琳琅疾行数步,一声轻唤,流云剑光拔地而起,极其默契地环绕她身侧替她斩断飞掠而来的藤蔓。
技能栏中,最新获得的【踏云登仙步】运转而起,将她宛若一阵雪白的清风一般带起。
晏琳琅一路畅通无阻,瞬息间闪至尘生清近前。
它肉眼可见地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弱小的修士竟然能一口气杀到它跟前来。
下一瞬,漫天藤蔓狂舞,从洞中四处收回,凝成一道粗壮的巨藤洞穿洞顶,朝着晏琳琅席卷而来。
流云剑芒大盛,紧随其后呼啸而至。
轰——
流云剑尖惊天动地地撞上巨藤,一道猛烈气流朝着四周逸散而去。
本就岌岌可危的山洞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坍塌。
流云剑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哀鸣。
藤蔓坚韧,无数条凝成一团更刀枪不入,在流云剑全力一击下毫发无损,就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
晏琳琅拧眉,正欲收剑,余光瞥见昏暗洞中,剑身红光一闪。
噗嗤——
先前还若无其事的巨藤吃痛扭曲了一下,剑光没入其中。
晏琳琅心头一喜,随即听见一道“喀嚓”轻响。
她愕然垂眸,看见流云剑与巨藤相接处爬上一道细细的裂痕。
晏琳琅抿唇,当机立断收剑回退。
她丹田未愈,经脉尽断,失去流云剑无异于失去依仗,在无相秘境中必死无疑。
这迎面一击她也只是试探尘生清的实力。
如今看来,哪怕流云剑断,它都未必能被她一剑斩下。
尘生清攻势威猛,却并无灵压。
晏琳琅不会被震伤,退回空青和奚长离身侧时面不改色。
刚才过招太快,两人什么也没看清,如今见晏琳琅脸色未变,巨藤上却出现一道伤口,皆是一喜。
空青眼眸亮起:“能打过吗?”
晏琳琅看他一眼:【能打过吗?】
【我觉得……不大行。】
晏琳琅摇头:“打不过。”
空青眼底光亮黯淡些许,倒也不失望。
琳琅师姐身体虚弱,能勉强以剑意应敌已是艰难,他不该对她要求太多。
奚长离却脸色灰白。
“它这么厉害?就连前辈也束手无策?”
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几分战意像是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再次熄灭了。
晏琳琅没有理会他,看着空青道:“你待会跟着我,寸步不能离开。”
“是!”
奚长离紧张道:“前辈,那我呢?”
晏琳琅这才看向他。
她面色平静:“你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跑。”
电光火石间,时间的流速无限变缓。
奚长离余光看见对面站着两个人。
白衣青年正挥剑对付着漫天藤蔓,浑身染血,神情冷肃,看上去有几分吃力。
他身侧的白衣女子却垂手静立,单手抄着一把被白布包裹的长剑,看不出多少慌乱。
尘生清不是喜欢先吃修为高的修士吗?
可洞中已经死了八成的人,她怎会依旧安然无恙?
难道是因为白衣女子修为太高,所以它吓得不敢靠近?
奚长离心底猛地燃起一股希望。
就连他的合道境随从都死得无声无息,这白衣女子却毫发无损。
她恐怕远不止炼虚境!说不定已是羽化境!
奚长离心头一凛,仿佛突然再次燃起生的希望,用尽全力朝着白衣女子声嘶力竭喊道。
“前辈!救命!”
虽说求了救,奚长离却也没抱有多少希望。
修仙界本便人心冷漠,尤其是站在高处的强者,视人命于草芥。
他们素昧平生,前辈不救他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下一瞬,白衣女子猛然抬剑。
藤蔓只差一寸便要缠着奚长离把他塞到尘生清口中,几乎是同时,雪亮剑光闪过,干脆利落一剑斩落藤蔓。
奚长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狼狈抬起头。
布帛被剑气震碎,似雪般纷扬落下。
晏琳琅挽了个剑花,剑风浮动斗笠垂下的面纱,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下颌。
她于风中抬眸。
“过来。”
这位林家主瞧着人模狗样的,若不是他昨晚闲来无事出去找酒喝,也不会从几个喝大了的汉子口中听闻他干得那些腌臜事。
又知晓了前几日林家二小姐失足落水的消息,林水御现下还瞒着他们不肯说,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
林水御察觉顾淮的奇怪态度,却一时也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只好继续恭维道,“怎么能说谬赞,修炼五十年便有把握冲击金丹,实属少年英才啊。”
“您家不也有一位英才吗?”顾淮笑了笑,扫过坐在后面的林墨梅等人,问道,“哪位是天级火灵根?让我和星华看看未来小师妹长什么样。”
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倒茶的婢女手下都放轻了动作,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林水御脸色瞬间僵硬,嘴唇蠕动两下,未出声先流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二位不知,我那女儿许是命不好,没有进入玄霄宗的福分,已于数日前身亡了。”
“哦?”顾淮挑了挑眉,全然没有敬畏之意,反而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不应该啊,若是天级火灵根,这个年岁应该已经步入练气甚至筑基期了,怎会莫名其妙死去?”
林水御被他几句话问得噎住,也瞬间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人乃至玄霄宗众人恐怕已听闻玉儿之死。
“失足落水”这等借口也就糊弄糊弄城中百姓,说给顾淮和云星华听根本不会相信,他们必定是听闻后觉得颇为蹊跷,此刻才会拿话来诈他。
心魔入体之事绝不能让他们知晓,初入道途便生心魔,这摆明了是说他们林家教导不严。
玉儿已死,绝不能再影响墨梅、墨竹和墨兰他们。
就在他思绪急转想对策之时,林夫人突然啜泣一声,接着哀嚎出声,“我可怜的孩子啊,是娘没有照顾好你,都是娘的错!”
林水御反应过来当即开口斥道,“二位道友还在此,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旁边一直无甚动静的云星华突然伸手,搭在顾淮的胳膊上,两人对视一眼,顾淮挑了挑眉,坐正了身体不再说话。
“林前辈、夫人,请节哀顺变,”云星华打断林水御,垂眸看向台下做戏的二人,微微笑了笑,“我二人并非有意追问,实在是我等此次便是冲着天级火灵根而来,如今突然得知林小姐猝然离世,一时失望才会如此,还请二位见谅。”
林夫人哭泣声渐弱,环着安慰她的林墨梅,眼眶红红看向云星华,感激道,“多谢道友体谅。”
“道友客气,”她声音柔和却不容置喙,不疾不徐地说道,“既如此,便请林前辈将府中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少女们都唤来此处,半个时辰之后,我和顾淮一一为他们测试资质。”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在旁伺候的仆婢们面面相觑,惊讶之余,眼中都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们比外面的普通百姓更加明白,修道意味着什么,凭他们的身份若能进入玄霄宗,不亚于一步登天。
林墨梅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林墨竹却大咧咧地开口,面带不屑道,“二位仙师,那些下人们也要与我们一起测试吗?”
顾淮眼眸深深,看向坐姿歪斜的林墨竹,勾唇笑道,“没错。若是二少爷不想与他们一起测试灵根,大可不参加,当初之诺便也不作数了。”
此话一出,林水御脸色一变,立刻向林夫人使了眼色。
林夫人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林墨梅拉住弟弟,赔笑道,“我即刻吩咐下去,还请道友稍候片刻。”
顾淮似笑非笑,“那就麻烦夫人了。”
说罢,他转头冲云星华笑着眨了眨眼,云星华端起茶杯,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既然林家不仁在先,那也别怪他们不义。
为了招揽天级火灵根,避免被其他二宗率先下手,宗门曾予林家承诺,会额外赠予林家三个入宗名额,相当于将林家另外三个孩子也纳入其中,给足了面子。
可如今天级火灵根没了,他们总要筛一筛府中其他人,再出一位天级单灵根自然好,若是没有,只能勉强收下那个天级金火双灵根交差了。
云星华放下茶杯,突觉一道炽热视线盯着自己,她唇边笑意微敛,侧眸看去,便见林墨竹直愣愣看过来,半点都不遮掩露骨神色。
她皱了皱眉,指间动作变换,暗中一点,幻化出无数刀光剑影直冲林墨竹而去。
众人只见林墨竹大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朝后翻去,摔了个四脚朝天,还状似疯魔地胡乱踢打,大喊大叫,“救命啊!爹!娘!来人!刀!剑!有刀砍过来了!”
众人起初未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时皆是疑惑,何来刀剑?
旁边的林墨梅眼中闪过嫌弃,向旁边挪了挪,装作被吓坏的模样,趁机起身避得远些。
林墨兰跟着起身,怯生生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林墨竹,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想要去扶他却又不敢伸手,最终后退了两步。
林水御清殷自家儿子的本性,略一思索便知他又动了歪心思,只是云星华岂是好惹的,到头来反被人戏弄,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林夫人哪里顾得上这些,她丧女不久,心情尚未平复,如今见林墨竹大呼救命,应激一般扑上前去抱住林墨竹,连声唤“竹儿别怕”,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云星华收了手,垂眸无甚表情地看着眼前人仰马翻的一堆人,心中冷笑。
顾淮则不屑演示,极为厌恶地瞪了眼粗喘着气的林墨竹,若非云星华及时出手拦住他,林墨竹又要遭受一波恐怖幻觉了。
经此一闹,林家再没出什么幺蛾子,乖乖按照他们的要求安排下去。
半个时辰后。
晏琳琅被绿漪一路硬扯着,塞进了会客厅的长队后面。
一道金光刺破墨色翻涌的厚重云层,灭神箭悬在半空,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目寒光。
天道之眼自浓云中成型,威仪的声音伴随雷鸣落下:“李扶光,你身为凡人却渎神蔑天,可愿跪地认错,悬崖勒马?”
声音不重,却如千斤重石砸在头顶,令人不自觉胆战心寒。
那是来自天道的威压。
残余的玄门修士纷纷跪地,直呼苍天有眼。
这片血腥浓重的死寂中,李扶光却扶剑大笑起来,不知是嘲弄这颠倒黑白的世道,还是嘲弄九天神佛。
他一袭红衣如血,剑破苍穹——
“不跪!不认!不悔!”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醒来
李扶光“死”于十九岁十一个月零三天,还有二十七日便是他的及冠礼,亦是他原定的婚期。
照夜神女赶到弥城上空时,扶光剑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刺破天道之眼,而那支耀目的灭神箭刚好穿透少年挺阔的胸膛。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敢以凡人之力反抗天道之威。
尸骸遍野,旌旗猎猎。
少年人仍保持着站着的姿势。风云之下,旷野之中,一袭殷红的战袍宛若鲜血凝成,张扬而凄艳。
有那枚星魄碎片在,灭神箭能贯穿他的肉身,却始终无法摧毁他的神魂。
“我没事。”
林墨芝不同往日,嗓音沉郁,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双眸透出几分冷色。
然而对上晏琳琅时,眸中寒意瞬间淡去,浅金色熔成落日余晖般的温柔神色,安抚道,“别担心。”
晏琳琅咧嘴想要扯出一个笑,鼻头却涌上一股酸意,积蓄的泪水最终没忍住划落下来。
绿漪揉着腰走进来,叹了口气,“支开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非得跑回来一探究竟,真是脾气死犟。”
她绕过晏琳琅,继续收拾桌上的染血布条,将巴掌大的诡异黑瓶小心放在托盘里,“少爷,许昌差不多该回来了,我这便交给他,让他去送。”
林墨芝点头应允,见晏琳琅满目疑问,招了招手,“阿琅,过来坐。”
她依言向前两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刻钟前,沧浪水底。
和上边的波涛汹涌不同,沧浪的深水区十分静谧,唯有鱼群悠闲游过,光怪陆离的水藻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晏琳琅顺着沧溟之力的指引潜入水底,终于见到了远处那片巍峨璀璨的白玉宫殿群,玉阶铺路,珍珠做土,晶莹剔透宛若天上仙宫。
一层碧蓝的水盾隐隐流光,将水宫护在其中,那是沈青罗用碧海琉璃珠布下的守护结界。
结界之外,有汹涌的暗流环绕,悬浮着诸多陷入幻境中的可怜人——有的已腐化成森森白骨,有的形态还很新鲜。
晏琳琅在这群悬浮的东西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奚长离。
尽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晏琳琅依旧心下一紧:那名孤身前来除魔的剑修,说的就是他吧?
晏琳琅不自觉靠近些,发现奚长离一动不动地悬于暗流中,白鹤仙衣如云雾展开,墨发-漂浮,脑后的飘带也随着水流舞动,双目紧闭,好似是睡着了。
他鼻尖有细小的气泡凝结,看样子还活着,可握剑的手却是青筋凸起,指节隐隐泛白,显然已溺于幻境中无法脱身。
晏琳琅极目望去,只见前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剑气斫痕,海底裂谷般,几乎快要砍破碧海琉璃珠的屏障。
是奚长离的太虚剑意,这样的剑法在凡境堪称无敌。
可惜,他被幻境困住了。
织梦术会勾起人心中最渴望、或是最恐惧的回忆,通过攻击人的软肋使其溺于幻境中无法脱身,最终化作滋养造梦人的养料。
这就稀奇了。
无心无情的昆仑第一剑君,也会有被织梦术攻击的软肋吗?
心脏一窒,晏琳琅骤然清醒,捂住心口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她连连退开一丈远,指尖灵力化刃,割下脑后的一截绯色飘带系在眼上,蒙住视线。
好险!“你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跑。”
一句话落地,洞中陷入一片沉默。
奚长离闻言,眼神登时一黯。
他抿抿唇垂下眼睫,静默片刻,轻声道:“好。”
前辈不敌尘生清,他们素昧平生,她放弃他也实属正常。
刚才原本就是她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她,他早就死了。
奚长离攥紧了剑柄,没什么怨恨的情绪:“我会尽力多撑一会,替前辈多争取些时间。”
“你的确要多撑一会。”
这声音情绪平静,听不出多少慌乱,倒像是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寻常。
奚长离一愣,视死如归的表情逐渐变成空白。
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前辈这是……何意?”
晏琳琅只一眼就知道他误会了,简单扼要道:“你负责吸引尘生清的注意,给我创造机会。”
奚长离睁大眼睛:“您……不是想放弃我?”
“不,恰恰相反,我需要你。”晏琳琅看着他满身法衣上的创口。
刚进山洞时还勉强算得上贵公子的青年,此刻已经满身血污,形容狼狈。
她问,“你能做到吗?”
空青灵力枯竭,修为也不够高,接下来帮不到她太多。
这人看上去至少天灵初期,正合适。
奚长离眼底黯淡的光芒重新亮起来,脊背也重新挺直,像是被什么撑住了。
他分明看见过她方才斩不断巨藤,却什么也没问,直接答应:“前辈放心,我一定做到。”
晏琳琅挽了个剑花,足尖轻点,率先飞身而上。
“小心。”
系统灌注在流云剑上的灵力只有驭灵境,就算加上剑覆山河,也不足以穿透尘生清。
硬碰硬不行,她只能智取。
空青紧随其后,奚长离则朝着另一边奔去。
巨藤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应该去追哪一边。
片刻后,巨藤震颤着分裂成两半,分别朝着两侧呼啸而去。
气流拂乱碎发散落在脸侧,晏琳琅一把扯下碍眼的幕篱扔到一边。
“藤蔓柔软坚韧,所以难以砍断。”
她言简意赅,“它很聪明,知道‘以柔克刚’。空青,你明白待会该怎么做了吗?”
空青念头微动,瞬间恍然大悟。
旋即,他皱眉忿忿不平道:“琳……前辈,我可比一条藤聪明多了!”
巨藤上分出两条手臂粗的藤蔓,悄无声息偷偷潜过来。
晏琳琅一剑斩断,猛地拧腰急刹,一步踏向空青身后。
“那就现在!”
空青脚步不停,一个箭步从她身后飞跃出来,对身侧狂乱的藤蔓视若无睹,闷头向前跑。
藤蔓柔软,但绷直了之后,也不过就是一根草。
尘生清没有察觉到两人意图,见晏琳琅退后,便转而去追空青。
晏琳琅不远不近缀在空青身后,看准时机赫然出剑。
流云剑光大盛,刷地一下凌空斩落。
巨藤一颤,意识到危险,却又觉得对方不过是手下败将,只停顿一下便继续向前探去。
下一瞬,它茎干一凉,冰冷剑身横穿而过。
“啪嗒”一声,被斩断的藤条滚落在地上,颠了几下朝前方滚去。
空青浑身经脉隐痛,却仍是抬步要跟上晏琳琅,掌心却倏地一空。
他讶然一顿,晏琳琅一手提着流云剑,另一只手握着他的鸿羽剑扎穿了藤蔓。
正蠢蠢欲动向另一边逃走的巨藤:“……”
晏琳琅把鸿羽剑柄让出来:“你留在这里看着它,不听话就戳它。”
空青握住鸿羽剑,用力将剑身向下送了几寸,将藤蔓死死钉在地面上:“交给我吧!”
藤蔓疼得卷曲起来,枝奚都开始抽搐。
这两个该死的人类,竟敢如此羞辱它!
它一定要杀……
暂时杀不了他们的话,它就去杀另一个!
另一边的奚长离便远远没有这么好运了。
起初他还能勉强支撑,但很快,他便感觉尘生清攻势骤然转急,而他芥子里用来防身的法器也逐渐见底。
短短瞬息,他一身明红色的法衣被藤蔓割得伤痕累累,几乎不剩下一块完好的布料。
前襟垂落下来,露出染了血的里衣,奚长离耳根一热,百忙之中不忘伸手把衣服扯起来。
袒.胸.露.乳,成、成什么体统!
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奚长离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浑身没有哪里不痛。
换作平时,早已有随从替他解决眼前的麻烦。
父亲母亲会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让他放松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反正家里随从众多,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手臂像是灌了千钧重,奚长离几乎失去知觉,全凭一口气强撑着机械性地抬剑。
饶是他咬牙坚持到现在,身上伤处却越来越多,尘生清依旧紧追不舍,半点伤害也没受。
他是不是真的做不到……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便被他接下来挥出的一剑斩断。
不行。
前辈说了,她需要他。
他不是养尊处优、毫无用处的人。
奚长离又打起精神抵挡了一阵,但越发力不从心。
不知道发生什么,尘生清忽地陷入癫狂一般前所未有地发起狠来。
奚长离反应不及,右侧腰腹被贯穿,高阶法衣残破的防御被彻底击碎。
他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抹血,动作不受控制地迟缓起来。
难道他这次真的要死了?
前辈交给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脑海中闪过凌乱的念头,眼前的一切都被无限放缓。
奚长离看见巨藤撕裂空气,朝着他的心脏袭来。
墨绿色的茎身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锋利的倒刺只差一寸便要将他从里到外撕碎。
恰在这时,一道剑光如奔雷般自虚空掠来!
尘生清意识到什么,猛地收回巨藤,朝着飞掠来的白色身影轰杀而去。
晏琳琅无法调动灵力,身形终究慢了一步,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藤蔓穿透她的右臂,她却脚步未停,又是一剑挥出。
被一分为二的巨藤比起先前弱化了不少,流云剑红光一闪,利落拦腰刺入尘生清腹腔之中。
一道震天响的嘶吼声响起。
尘生清腹腔大敞,腥臭黏腻的不知名液体滚淌出来,一道璀璨的荧光在其中一闪而过。
晏琳琅惊愕。
竟是半颗沧海目。
难怪这尘生清如此反常,它体内竟有半颗沧海目。
她顾不上疼痛,右臂肌肉紧绷,流云剑尖一勾,削落尘生清一大块躯体。
晏琳琅弯腰一把捡起那半颗沧海目,藤蔓见状一阵狂躁,发了疯一般朝她卷来要将沧海目夺回去。
带在身上实在太不安全,眼下根本不是顾及其他的时候。
晏琳琅当机立断往身上随意一抹,直接往口中一塞。
她正欲乘胜追击再刺出一剑,但沧海目入口的瞬间,她丹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
晏琳琅痛得脚步一顿,险些握不住流云剑。
瞬息之差,暴怒的尘生清已紧随而至。
“前辈!”空青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状况,见状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拔出鸿羽剑,朝着晏琳琅飞奔而来。
然而他速度实在太慢,还没跑出几步,藤蔓便已刺至晏琳琅额心。
一道赤色身影掠过,将晏琳琅一把扑倒在地。
晏琳琅丹田经脉都传来阵阵剧痛,像是被撕裂又重组。
半颗沧海目已经开始生效,她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自己身体不断摇晃,耳侧是压抑的喘息声,浓郁的血腥气包裹住她。
晏琳琅勉强睁开眼睛,奚长离正将她背在身上,吃力地躲避着藤蔓的疯狂追击,带着她和空青一同向洞外跑。
他发冠歪斜,发丝间都是血渍,模样极其狼狈,喘息的频率也很高,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他却没有抛下她。
察觉到她气息变化,奚长离勉强分出一分心神:“前辈,您醒了?”
“你修为不高,自己跑或许还能逃得掉。”
晏琳琅沉静地陈述事实,语气间染上几分困惑,“但是加上我却凶多吉少,九成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他为何要救她?
他们根本不相识。
就连对她那样好的师尊师兄都会狠心抛弃她,他又为何对她执着不肯放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奚长离肉眼可见一愣,也染上几分困惑。
他怎么会把前辈一个人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您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您给的。那时我若是扔下您不管,岂不是不义?”
他理所应当道,“那还算什么男人。”
晏琳琅觉得好笑,青年看上去还未及百岁,在寿命漫长的修仙界,原本也算不上什么男人。
另一边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原本就算不上男人。”
空青紧跟上来,先是紧张看了一眼晏琳琅,又看向背着她的奚长离,眼神染上几分不善。
奚长离向来受宠,只有被旁人捧着的份,被他三番五次出言针对,也生出几分真火。
他看着白衣青年略显青涩的侧脸,冷笑:“我不算,你算?”
空青:“……”比你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晏琳琅听得愈发头痛。
她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主动从奚长离背上下来,将流云剑悬在腰间:“先离开这里。”
空青中途拔出了鸿羽剑,那两半巨藤应该已经合体了。
她现在连走动都费劲,还是先走为妙。
等她吸收了这半颗沧海目,修复几成丹田和经脉,日后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
晏琳琅欲走,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
尘生清已盛怒滔天地追了上来,地面被一团藤踏得震天响。
它不再凝成巨大的藤蔓,一下子刺穿这三个重创它的修士。
而是伸出漫天绿藤,交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严严实实地拦住他们去路。
然后将他们困在网中一点点收紧,让藤蔓划破他们的皮肤,刺穿他们的骨肉,让他们流尽鲜血,在痛苦和绝望之中一点一点死去。
其中一根藤蔓径自朝着晏琳琅卷去。
它看出她此刻早已虚弱不堪。
就是这个人类,方才刺穿了它的肚子,还削掉了一大块肉和一个宝贝。
它亲眼看见她把它的宝贝吃掉了。
尘生清藤蔓一阵巨颤。
还给它!
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空青瞳孔骤缩,条件反射提剑拦在晏琳琅身前。
奚长离咬咬牙,也一步抢上前,一左一右和空青准备替她拦下这一击。
流云剑却在这时猛地一震。
晏琳琅浑身发软,被这一震直接失去了重心,向前方一头栽下去。
“前辈——!”
“琳琅师姐!”
晏琳琅反手抽出流云剑插入地面,打算撑住自己的身体,然而指节却阵阵发颤。
下一瞬,她落入一个蕴满了血腥气的怀抱中。
情花咒加上织梦术,蛊惑之力非比寻常。
好在只要不看到奚长离,她便可以暂时压制住情花咒动。
晏琳琅抿唇定神,待心口的绞痛稍稍平复,她便催动身躯向前,双手掐诀化出婆娑万象第四境。
按理说,婆娑万象第四境与织梦术同属水系幻术,同宗术法相遇,修为高者得胜。
若她拼尽全力施展婆娑万象,未尝不能撕开一道小口,使得她突破织梦术所化的暗流。届时再以小师兄的沧溟之力辅助,便可顺利进入水宫中救出长鱼水族,拿回化作阵眼的碧海琉璃珠。
淡紫色的流光浸入尸骸暗流中,晏琳琅紧咬牙关,勉力开启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这道织梦术屏障太过凶猛,婆娑万象支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晏琳琅听声辨位,手臂拨开水流,头也不回地自奚长离身边游过,飞速朝水宫而去。
眼看着就要顺利通过,护住她周身的沧溟之力却是无端断裂,激起一阵狂澜。
不好,小师兄出事了?寂渡渊中一片死寂,鲜血绘制的封印大阵在密林中若隐若现。
黑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朽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震荡自阵心蔓延开来。
似乎有人被打搅了好梦,一股阴冷不悦的杀意轰然荡开。
地面龟裂,尘土飞扬,巨树被震得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暗夜般涌动的雾气散开,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黑衣男子揉了揉眉心,眉眼间还染着惺忪困意。
耳边系统音狂响,殷无渡拧眉重新阖眸。
她的事,他懒得管。
先前在朱雀台上,他见她手指都在发颤,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潇湘剑宗的人,向来如此令人恶心。
殷无渡轻哂。
想来,她是不需要他这种魔头多此一举,出手相助的。
来不及撤退,织梦屏障已然察觉到异动,暗流沸腾不止,仿若活过来般从四面八方卷积而来,肆意攻击入侵者。
无数骸骨在面前交叠闪过,山呼海啸的嘈杂声灌入脑海,晏琳琅听到了无数男男女女濒死前的哀嚎与尖叫。
好吵。
她宛如身处风暴的中心,捻指施诀,努力抵抗那尖啸声的侵袭。
忽然,那直钻入脑的侵袭声停了,万籁俱静。
晏琳琅嗅到了霜雪的气息。
一朵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睫毛上,转瞬消融,好似一滴冰冷的眼泪垂落眼睑。
再次睁眼时,晏琳琅赫然发现自己身处昆仑仙宗的校场上,周围琼楼玉宇,空旷肃穆。
“我……怎么在这?”
她喃喃自语,脑中一片诡谲的空白。
“琳琅?”
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男音,仿若冰雪扑面而来,夹杂些许隐忍之意。
晏琳琅回身望去,奚长离一袭白衣胜雪,立于三丈开外。
那双总是平波无澜的淡漠眼睛,此刻却划过一丝失而复得的欣喜。
“你醒来了。”
林墨芝拾起手边的白纱,重新系在眼睛上,沉默一瞬才说道,“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既然今日你已经发现,我便将这一切告诉你。”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蹩,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之中,将过往缓缓道来。
“我身上的伤是为了取心头血,每月一次,已有十年之久。”
晏琳琅心下惊讶,心头血是精气凝聚之所,无论种族都是极为重要之物,失去一滴需要将养许久才能恢复。
他居然十年如一日的取心头血,难怪眼睛会变成如今这样,身体恐怕也行将就木,活不长了。
“随后将心头血装入刻满奚文的玄青瓷瓶,送至我父亲手中,作为他炼丹的丹引,作提升修为之用。”
林墨芝语气平淡,所言却惊世骇俗。
此法古籍之中虽有记载,但终究落了下乘,且取之予之,世间万物取舍皆有因果,取活人精血炼制提升修为的丹药,便要承受此间因果。
纵然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也终究比不过自我突破结成的金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有一日,因果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将他夺取他人精血的代价一一清算。
林水御区区人族修士,居然胆大包天,敢用此等血腥邪术提升修为,真不怕有一日大祸临头吗?
晏琳琅皱眉,神情不解,“少爷为何不反抗他?”
“反抗?”林墨芝嗤笑,“我又何尝不想反抗。”
“阿琅,你知道吗?母亲被父亲封入偏僻院子时,我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他深深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悔恨,“我虽已测出天级雷灵根的资质,却尚未踏入修道一途,林水御彼时还未撕破‘慈父’的假面,对我尚且算是疼爱。”
“我暗中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刻苦修炼,设法治好母亲,但我没想到,变故如此之快。”
他面上迅速闪过恨意,“自从那个女人进府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起先假意亲近我,见我拒不接受,便在春节家宴上递来毒酒,彻底毁了我的灵根。”
晏琳琅一愣,毁坏灵根最常用的应是焚灵散一类,无色无味,只对金丹以下有用,用此物害人的卑劣者不在少数。
焚灵散毒如其名,服下后三天三夜不得安宁,犹如烈火焚烧经脉,不仅灵根被“烧毁”,全身经脉也尽数损毁,无法再积蓄灵力,即便有天级伐髓丹也无济于事。
何等狠毒心思。
灵根分天地玄黄四阶,以单数为贵,除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之外,另有风雾冰雷四种变异灵根,而其中又以雷灵根最佳。
雷者,天生契合天地之道,渡劫时都比别的灵根容易些许,听闻玄霄宗那位人族剑尊便是天级雷灵根。
林墨芝身怀此等灵根,来日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剑尊级别的大能。
那时能给林家带来的好处远非林墨玉进入玄霄宗可比,林夫人一杯毒酒断送了林墨芝的道途,何尝不是断送了林家进入一流修真世家的前途。
林水御身为一家之主,居然如此短视,真是蠢笨到连猪都不如。
晏琳琅心中鄙视,面上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墨芝,突然对他生出些欣赏之意,暂且不论他身为神尊转世,单这一世的经历便远非常人能承受。
原本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先是母亲一夜疯癫,又从天之骄子沦为废人,遭遇如此惨烈突变却还没疯,其人心性之坚韧由此可见一斑。
晏琳琅思绪一转,怪不得他那么厌恶酒,连味道都闻不得。
“阿琅,”林墨芝也思及那日的苛责斥骂,满怀歉意道,“我那日突闻酒味,往日痛苦浮上心头,才会一时口不择言,你可愿意原谅我?”
“这不是少爷的错,”她义愤填膺,“是那对、那对坏人的错。”
林墨芝眉目骤然舒展,唇角微勾,轻轻“嗯”了一声。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将我变作废人之后,那女人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个散修,说我是仙人转世渡劫,用我心头血炼丹便可提升修为,未免太过可笑。”
晏琳琅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追问,便听林墨芝说了下去,“林水御天资不高难以结丹,他本是半信半疑,那女人手握丹方极力撺掇,他最终没抵住结丹的诱惑,对我下手了。”
言及此处,他不复平淡满是恨意,“我拼死抵抗,却没想到那女人将主意打到了我母亲身上!”
“母亲已经疯癫,她却还是不肯放过,从那散修处习得邪术,与林水御狼狈为奸,齐力给母亲下了‘噬心咒’,甚至每年只让我见母亲一面,以此胁迫我每月供给心头血。”
他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掌,“此术极为邪性,中咒者每月都需服用下咒者的血,否则便会承受噬心之痛,三日后心脏溃烂而亡。”
噬心咒?
晏琳琅疑惑,夜台之中的藏书纵贯古今、遍通六界,她从未见哪本书中记载过此等咒术。
她垂眸思索,听林墨芝言语描述,所谓“噬心咒”更像修罗族的秘药——血摩罗。
血摩罗原是生长在修罗域的毒花,沾染它的汁液会致使身体接触之处溃烂,被修罗族拿来炼成秘药,控制六界众生。
修罗族数万年前差点掌控六界、成为六界之主,血摩罗、修罗印和血月灵花的功劳极大。
身中血摩罗之毒者需每月服用以血摩罗之叶磨粉为引,配以其他秘药炼制出的丹药,噬心之痛才能得到缓解,继而维持生命。
但血摩罗无解,即便服用丹药,也终会有灯尽油枯之日,端看服用者修为如何,修为越高所支撑的时日越长。
林墨芝母亲能坚持十年之久,她至少是金丹期,才能抵得住这么多年的磋磨,否则早就被折磨得魂入归墟了。
奇怪。
若真是血摩罗,修罗全族数千年前已被封印在无尽之渡,林夫人又是如何拿到修罗族秘药的?
晏琳琅皱眉,旁敲侧击道,“那个散修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修士,否则怎么会这种吓人的邪术!少爷可有再寻他,或许能拿到咒术的解药?”
林墨芝摇了摇头,很是遗憾,“彼时我还年幼,也未掌握金匮阁,那散修之事也是后来林水御为了威逼我才告知的。”
“我曾差人去查,但事过许久,此人已经踪迹难寻。”
晏琳琅心下疑惑更甚,那散修若真掌握了血摩罗炼制之法,
屋内陷入沉寂。
林墨芝未与晏琳琅言明,待明日玄霄宗中人前来收徒,一旦林墨梅进入玄霄宗,他对林水御来说便没有价值了。
林墨梅虽是天级双灵根,但进入玄霄宗内门不成问题,身为三宗之首,即便是内门的普通弟子,能拿到的资源也远非偏僻的飞琅城所能比拟的。
届时,林水御会拿到更好的提升修为的丹药,那时他的死期或许也近了。
即便林水御无意杀他,那个女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林墨玉之死,想必已被她算在了他的头上。
此事他无意告知晏琳琅,他身陷泥潭日久,积年累月取心头血,硬撑着一口气、所吃珍贵补品不知凡几,才苟活至今。
他本想着死也要拉着那对奸夫淫妇一同下地狱,可他在晏琳琅身上看到了希望,于是所求不再是死亡。
林墨芝手上突然传来温暖,晏琳琅覆上他的手,充满了与他全然不同的活力,“少爷,我们救出夫人逃吧。”
没等他接话,晏琳琅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夫人身上的毒,我们寻几个修为高的散修,将夫人救出的同时绑来家主,抽些他的血,总能保夫人平安。”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想,对夫人来说,或许轰轰烈烈的死于自由时,比囚禁一隅浑浑噩噩地苟活要好得多。”
白纱之下的金色眸子倏然睁开,对上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满怀期许地看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抓住这根“稻草”。
“好。”
他的手缓缓收紧,回握住晏琳琅,语气郑重。
不论是为了晏琳琅,还是为了母亲,亦或是为了绿漪、许昌,他都要试一试。
他失去的够多了,如今不过将死之人,舍命一搏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
哪怕他没能逃过,也要护他们周全。
晏琳琅见他神情坚定,顿时笑眯了眼,看来她等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殷无渡,被一心想保护之人背叛的滋味,想必你还未尝过吧?
她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情劫、情劫,怎么能只动情,却无劫呢。
——她要给他希望,再亲手将他送入深渡。
殷无渡深刻的俊颜依旧无甚表情,可就在她即将被白焰灼伤时,那焰火如蛰伏的猛兽,乖巧地收敛起来。
有戏!
“听着,现在我要给你疗伤,乖乖的,不要乱动……”
单薄的素衣自少女肩头褪下,如云雾般漂浮在波动的涟漪中,轻轻环绕那抹细白如凝脂的纤腰。
晏琳琅拨开碍事的水雾,湿漉漉的指尖抚上少年壁垒分明的胸腹,在伤口处略一停留,而后勾上他墨发潮湿的颈项。
水声哗啦,搅碎一池光影。
她缓缓靠近,垂眸贴紧。
而后温柔地含住了少年绯色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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