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名少年
木吒无法回答时青寻更多。
遥看天边,孙悟空他们已经快成为一个小点。
“青寻姑娘……”木吒顿了顿,“如今该称你为青寻仙子了,孙大圣已经离开,我不多留你了,保重。”
提醒了她一句,木吒便转头离去。
时青寻的心情已变得非常沉重,还有一些迷茫。
但紫竹林只剩了她一人,没有再留下给她发呆的机会,她心不在焉地腾云离开,追着孙悟空他们去了五庄观。
五庄观中,唐僧师徒和她打招呼,她一个个回了,等到小白龙化身为人,她不觉脱口而出:“阿烈,你知道千年前哪吒大闹东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吗?”
敖烈身子一僵。
又是哪吒。
不知什么时候起,时青寻有了很多关于哪吒的话题。
或许源于那个少年总是缠着她,像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久而久之就会让人习惯带着一把应对的伞。
他很少给她适应一个人独自相处的时间,反而像是很清楚“习惯是件可怕的事”这个道理,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慢慢就浸透了她的生活。
敖烈摇了摇头,“彼时我还小,只听长辈说起此事,怒斥哪吒太子抽了敖丙兄长的龙筋,但具体因何而起……小寻,我并不清楚。”
面对时青寻,敖烈是坦诚的。
他从不欺骗。
时青寻似乎在出神,但不过一会儿,她就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众人都已随着观音去了后院,嫦娥正站在角落,见时青寻来了,连忙向她眨眼示意。
时青寻同敖烈说了一声“我们走吧,阿烈”,便随着嫦娥一起也往后院走去。
接下来的所有事都很顺利。
玉净瓶中的甘露成功救活了人参果树,镇元子也并非真想和孙悟空斗个你死我活。
相反,这位地仙之祖实则极为欣赏孙悟空,当场就设了香台要与孙悟空结拜。
说起来,镇元子竟然是个大帅哥。
之前受影视剧印象影响,时青寻还以为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人呢。
不过,想想也是,仙人有法力能让自己永葆青春,或者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有魅力点,稍微将年纪变大一点点。
除了一些本身喜欢扮老的神仙,大多还是将外表保持在自己最好的年纪。
“清风明月,去取金击子,打几个人参果。”
镇元子又非常大方地吩咐仙童,用金击子敲下了十余个果子,邀众人一起做了一场人参果宴。
孙悟空先前去蓬莱岛叫了福禄寿三老来说情,此刻三老也在。
是故菩萨与三老各吃了一个,唐僧众师徒亦各拿了一个,帅哥版镇元子陪了一个。
嫦娥前阵子本就下了拜帖来,正好赶上宴会,自然也要给她,镇元子得知时青寻亦是唐僧师徒的朋友,又是王母身边的人,也拿了一个给她。
但是,他们漏了小白龙!
眼看着果子分完了,时青寻自然不好去问,毕竟本来就没几个果子。
只能等宴席开场了一会儿后,犹自出门去,打算将自己拿到的果子给了敖烈。
孙悟空也意识到了这回事,他当然也不好问,毕竟砸树的就是他,如今好容易事情了解,最后,只好跟在时青寻身后暗戳戳出门。
瞅准时青寻递给敖烈人参果的间隙,孙悟空又将自己的果子塞到她手里。
刚空落的手心又被填满,时青寻一怔,“猴哥……”
“俺老孙已经吃过了,不好意思,漏了小白师弟了。”孙悟空挠了挠头,是真的不大好意思,脸都红了一些。
时青寻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吃人参果,不知怎得,明白了自己和哪吒或许出自同源之后,她觉得自己可能用不上这果子。
哪吒的佛莲之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无肉身,也是长生。
吃了感觉也是浪费,还有一个原因,她从前是人,反而不是那么执着于长生。
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可正因短暂,大家都有非常认真地活着,她觉得所有经历都是有意义的,认真过完有意义的一生,死亡并非不能坦然处之。
“猴哥,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你的。”于是时青寻摇了摇头,又想还给他,“我不吃。”
猴哥也摇了摇头,心细温柔的猴,很快能精准找到痛点。
“小妹,你若不收我的,你看看敖烈愿不愿意收你的吧。”
“……”
果真,如他所言,时青寻回过头去,敖烈一副非常抗拒收下的表情。
“俺老孙早年就习得了长生之法,这果子于俺老孙而言,也就是尝个鲜,味道已经品尝过了,还不错,你也尝尝吧。”
他说得也在理,想了一会儿,时青寻没再扭捏,依言收下了。
看着敖烈乖乖把果子吃了,她却真没心思吃,将孙悟空给她的那枚收进了乾坤袋中。
又与敖烈闲聊了几句,她仍然觉得心事重重,最后选择拜别,又去向嫦娥等人请辞,一个人离开了。
*
时青寻没有回天庭。
她想了很久,从起初对哪吒自刎过的地方毫不在意,到如今,真的萌发了亲眼去看看的心思。
她只身去了东海。
当初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时,她也曾路过东海去花果山,给孙悟空摘了几次桃子。但东海的海域太大,要想找到哪吒确切是哪处海岸线自刎,并不容易。
不过她没有打算去找敖丙。
比之哪吒曾莫名其妙说起什么“你仍然在意敖丙”的话,还因此表现得很执拗。
其实,时青寻对自己所接触过的敖丙并无什么好感。
甚至莫名地,从第一次和敖丙相处时,她就有点抵触。曾经她觉得是她多心了,可随着确信自己曾经与这个世界有关联后……她觉得或许是潜意识在规避危险。
不用靠敖丙,她自己有查的方法。
神仙之所以是神仙,当然是因为神通广大,这不是说她自己神通广大,而是神仙的灵魂远比其他种族强大,如今的哪吒虽然无魂无魄,当年却有。
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灵魂的力量一定会在事发地留下痕迹,她和哪吒时常呆在一起过,想感应到,应该不难的。
可她没想到,她甚至并不需要感应。
——在云端,遥望东海,就像是有某种印刻在心里的指引,只要她想到了这件事,指引就变得清晰起来,令她不知不觉沿着某个方向飞去,直至落在悬崖边。
海浪的湿咸味一如往常,白日的海风并不凛冽,反而是温和的。
此刻的大海,极为静谧。
在日光的照耀下,一望无际的海有着浅淡的微风、慵懒的浪花,总会给人以一种包容的感觉,仿佛这里是温暖的港湾。
唯有海岸上的岩石,诉说着被侵蚀的痛苦,能叫人窥见一点暗潮汹涌下的危险。
风吹雨淋,海浪将岩层剥蚀地越发薄弱,千年前的血腥味自然是什么也无法再感受到,可时青寻依然在这里驻足了很久。
——这是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的地方,一致到,她可以轻易回想起她曾站在哪个位置,拉住了那个自刎的少年。
直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晚霞为大海渡上赤色轻纱,海风强劲起来,她才渐渐远离了海岸线。
不远处有凡人的城镇,她打算再去那儿看看。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东海边上自然有很多供奉东海龙王的观宇,凡人们将龙王奉为真正的海神,虔诚朝拜,以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她还听到了很多顺着风飘来的低语。
“还好有龙王陛下庇佑,雨水充裕,今年又是大丰收的一年。”
“是啊,我家儿子昨日出海也是,本来还遇上了大浪,还好有我在龙王庙中求来的护身符,庇佑了他平安嘞。”
“天呐,真是万幸,那咱们还得多去给龙王陛下上上香。”
诸如此类,看得出龙王在这里的信用度极高,是个兢兢业业的好龙王,才能得来这么多香火。
可这只让时青寻更加迷茫,她不由得低头,细细思考着,可依旧想不明白……
哪吒曾说过,他抽敖丙的龙筋,是因为东海误了降雨的时辰,又因恼怒降下暴雨,害了无数人性命。
是这样么?
和她看到的并不一样。
正在这时,她走着走着,抬头,忽然发现了一座与众不同的观宇。
与众不同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引人注目,反而它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里面,是一座毫不起眼的观宇,甚至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但这里,供奉的并不是龙王。
——而是一个无名的少年。
时青寻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好几眼。
许是因为没什么香火,观宇破败,连高堂之上供奉的金身像都是泥塑的。
隐约才能看出泥塑少年的眉眼俊秀无比,但他也没有着多华丽的衣裳,反而仅披着一件极为朴素的袍子,扎着十来岁出头时还会扎的总角,身形消瘦,加上单薄的衣着……
看着都有点像营养不良了。
人的雕刻作品总归有点抽象,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少年神明,甚至连她初次做梦时,他伫立在东海边,至少是个神,不至于这样骨瘦如柴的。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就是——
“姑娘,你是来拜他的吗?”冷不丁地,观宇门边窜出来一个老人。
因为她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金身上,猛然间旁边窜出来个人,时青寻差点吓得后退一步。
抿了抿唇,时青寻平复下心情,询问着:“……他?这是哪位神仙,可有名讳?”
按理来说,人间供奉神仙都是很虔诚也很多规矩的,比如称呼上。
先前的凡人们都恭恭敬敬称东海龙王为“龙王陛下”,一般不会是直接“去拜他”这样的说法。
所以她才这样多问了一句,也是确认是否真是心中所想的人。
可这个老人家却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观里的是不是神仙,也不知道他的名讳。”
“那为何给他建这观宇?”时青寻不理解。
老人家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仿佛是许久没有人来朝拜这位观中的少年了,虽然现在天都黑了。但老人仍看得出来兴致很高,甚至,他开口解释的时候还想卖关子,勾起时青寻的兴趣。
“我告诉你,其实那些朝拜龙王的人,他们都拜错对象了!”
“……”
“那些人都是近年来才迁徙到村子里的,他们都不清楚,而老夫我,才是村里一脉传下来的土生土长的后人。”
时青寻很给面子,“老伯,他们都不清楚什么?”
老人家又神秘兮兮笑了起来。
时青寻:……
精准闭麦是这个世界人人都有的技能吗?
等了一会儿,见时青寻并没有继续捧哏的意思,老人挠了挠头,终于不再卖关子。
“我们这村子,有一个祖宗留下的传说。传说中,龙王并非勤恳降雨,爱护凡人,他本来是一条恶龙,并不顾凡人死活,甚至是草菅人命。”
“千年前,这片地方久未降雨,先祖们祈求上苍,可苍天并不回应,求助无门时,这观宇里供奉的少年出现了。他凭一己之力抽了恶龙龙筋,还特意以龙心示众,简直是大快人心。”
“可东海的龙不肯罢休,他们又降下暴雨,直到少年人又去了一趟东海边,一切才停息下来。”
故事这就讲到了最后。
老人家以一声叹息结束了故事,“再后来,就没人见过这个少年了。”
凡人的传说总是很简短,寥寥几句,不会有更多详细的描绘。
因为有些是编造的,有些则在人短暂的寿命中渐渐消弭,代代相传留下的故事只会越来越虚无。
可时青寻却诡异地,心觉着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为什么会笃定。
她也不太能想通,只觉随着对方的诉说,心跳得越来越快。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究竟是不是神仙。”老人家又道。
时青寻却脱口而出,“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小少年……就是哪吒三太子吗?”
屠龙抽筋,大闹东海,还能有谁?
在她的世界都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都真实发生过……这里的凡人却不知道?
老人家却明显顿了一下。
他摇头:“老夫有幸去过哪吒三太子的法庙,三太子神威严明,气度华贵,是天生神祇,我们供奉的这个无名少年,你看他穿的衣服就知道,肯定不是一个神。”
“那大家为何供奉哪吒三太子?”
“自然是因他法降九十六洞妖魔,为民除害之举,久负盛名。”
“没了吗?”
“没了吧。”
时青寻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不明白,这件本来是哪吒非常出名的事迹,为何在这个世界会被隐藏。
明明神仙们都清楚。
是有人有心掩饰了这件事,在凡间模糊掉了哪吒屠龙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年的哪吒根本并不出名?无人知道他是谁。
抑或是,二者都有。
忽然,她又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再次看了眼观宇中的少年金身——老人家的话就在耳边,如她亲眼所见的一样,金身上不过一件不起眼的素袍。
哪吒总爱着白衣,哪怕是梦中,也是那般。
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梦境,梦就不会渐渐遗忘,反而印象会越发深刻,她清晰回忆起来,梦中少年人身穿的当真不是如今华贵的白衣缎子,而是……
恰如金身上的素袍,还是近乎洗到发白的那种。
天庭仙二代,出身云楼宫的大神,千年前……只能穿那种衣料吗?
“姑娘,要不要进去拜一拜?”
说了这么多,见时青寻还没什么动静,老人家忍不住了,提议道。
时青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点头,“好。”
*
离开东海后,心情并没有变得平静,反而是越来越复杂,时青寻想了想,又去了趟高老庄。
之前她说过会定期回来一下,考核高老庄的人有没有做到的。
考核这种事很简单,她不用再显身,只需在天边变出几朵云以示凶吉即可,好就是祥云,不好就是乌云,再加几道雷。
见高翠兰过得还不错,她决定用祥云,并附带着几句场面话。
——类似“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别说,偶尔当当资本家,感觉真不错。
因为这里离福陵山不远,想到在广寒宫没有看见兔子少年,时青寻又转道去了趟那儿,看看能不能捕捉到野生兔。
她第六感还挺准的,玉兔当真懒洋洋地躺在云栈洞边。
东海边还算是暖阳天,但往内陆走,其实已是深冬。
粉雕玉琢的小兔少年又围了一件白绒绒的裘衣,也不怕将衣裳弄脏了,将自己团成一团,在大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睡觉。
天边还有一点小雪,雪花落在他脸上,又被脸庞的温度融化。
兔子长了一张很可爱精致的娃娃脸,不似哪吒的艳,因而更显得年纪小,身量也仿佛没完全长高,很奶。
忽略他开口即暴躁的性格,此刻安静看他,时青寻的心都快化了。
“喂,兔兔,太阳晒屁股了——”
下一刻,玉兔倏然睁眼。
阳光下,他的眸泛着淡淡赤色,晶莹而无辜。
但嗓门非常嘹亮,他大喊着:“哪个不长眼的吵小爷睡觉!”
时青寻:……
“青寻?”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偏偏叫的这么凶残,玉兔总算清醒过来,发现是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还要长多久的草。”说着,时青寻顺手给他把头顶的野草摘了。
兔子少年从石头蹦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
但他毛手毛脚地,身前拍了,身后的没着落,肩上还有一大坨都快结成冰了,半天也掉不下来。
时青寻看不下去了,按住他肩头叫他不许动,替他将身上的雪都掸了。
“你怎么来了?”
玉兔似乎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当真乖乖站住,仿佛对她这样做很感兴趣。
他又问了一遍。
“来看你啊。”这下时青寻是好好回答了。
怎知玉兔的嘴能挂油壶,一撇嘴,“嘁”了一声,“小爷才不要你来看——哇啊!”
雪没掸完,时青寻正俯下身,听闻他的傲娇发言,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时青寻,你、你!”玉兔顿时憋红了脸。
“你什么?”
“你!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时青寻一顿,也有些惊了,连忙收手:“不好意思。”
“你碰我!”
“我只是帮你掸雪。”
主要是兔子总是蹦蹦跳跳的,好像小学鸡,她现在已经不把他当男的看了,男高奶狗形象也早随风消散了。
感觉更像……妹妹。
而且玉兔真的很喜欢毛绒绒的裘袍子,绒绒的,很厚实,她拍他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在拍一块棉布,丝毫没感觉拳拳到肉。
“你打我!”
“……真的对不起,不碰你了。”
时青寻将手背在背后,还往后退了两步。
玉兔看了她好一会儿,以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将她从头扫视到脚,自己也往后跳了两步。
“时青寻啊。”他喊了她一声。
时青寻不明所以,现在他们之间隔开了四步,还是四大步的那种,“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心跳得很快?”玉兔问。
她怎么知道?时青寻猜测着,“蹦太快了?别老是一蹦一跳了。”
“小爷是兔子,兔子蹦怎么了!”玉兔又开始气鼓鼓了。
时青寻感觉脑瓜子快炸了,他一开口说话,她脑子里就会被感叹号充斥,连忙尔康手打住,“得得得,你蹦,你爱怎么蹦怎么蹦。”
“……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都说了是来看你啊。”不多扯皮,时青寻环顾四周,干脆直入主题,“最近都在这里种地?要不要随我去见八戒?”
深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霜雪将森林覆盖,有些常绿的树枝桠也被雪压弯。
唯有草药圃里,干净得好像雪没下过一样。
是兔兔一遍遍清扫的。
冬日不适合种草药,但已经种下的也要防霜冻。
“嫦娥没有叫你再种草药了吧?”时青寻狐疑道,这事她还特地问了嫦娥。
玉兔又往前走了两步,“你管我。”
这兔子是越来越皮了。
时青寻忽略他的傲娇发言,说起正经事,“八戒元帅很想念你,我见草药种子没那么快发芽的样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我不去。”
“玉兔。”时青寻不是很吃傲娇这款。
她只会无情地揭穿每只傲娇的兔子。
“你闲得没事在这里种地做什么?别说你喜欢种地,从前在我面前念叨种地苦还少了?你就是怀念以前和八戒元帅在一起玩的日子了吧,才跑来这里重温。”
“他说我不懂他。”被揭穿心思,兔子少年只能用阴阳怪气掩饰内心的尴尬,“那我干嘛要和他一起玩?我才不是惦记——”
“走不走?”
“……走。”
玉兔败下阵来,他嘴上虽答应了,又在某一刻气恼地瞪了时青寻一眼,眼眶红红的。
时青寻还就正好瞥见了,她一顿,“别瞪我哦。”
好好的兔子,胡乱瞪人。
玉兔浑身一僵,有一种被抓包的懊恼,最后只能胡乱抓了下头发,“快走快走,去找呆猪。”
“等一下。”时青寻却用手拦了下他。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她和哪吒约定好了,下回去找取经人,要叫上他一起。
陪孙悟空和嫦娥去拯救人参果树行动,属于是事发突然。
这次却不是。
“怎么了?”玉兔警觉,“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比去见呆猪还重要?”
“……”刚还傲娇的要死,不肯去呢。
“要等多久?”
时青寻无奈,看他这样子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于是叹了口气,决定纵容他,“罢了,一会儿就好,我传个信。”
言罢,她指尖绕了个圈,化出一朵小莲花,微一施力,莲花就飞窜入空中。
玉兔饶有兴致盯着那朵莲花看,直至它隐没于天际间,他才问道:“你给谁传信?”
“哪吒三太子。”
“……!”
兔子少年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不、不是,你给他传信干嘛?”
“为什么不能给他传信?”时青寻浅笑,“我喊他来吃烤兔子。”
“时青寻!”
“好了好了,走吧。我就是叫他一起来玩,之前约好的。”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让玉兔满意,玉兔反而越来越怀疑,“你…你和他……嗯,之前关系也算好吧,但我感觉现在好像更好了?”
时青寻已然腾起云,玉兔却仍在地上看她。
她也垂首看了眼兔子少年,微顿,点头道:“现在是真的朋友了,应该。”
“还有应该?”
时青寻有一会儿没说话。
第52章 又逢八戒
恰是风动,风让周身的气味变得清晰,她隐隐约约闻到了清幽的莲香,与那清冷的白衣少年身上的气息一样。
可他没有在,她意识到了,这股香气是源自自己身上的。
同源之花,同种香气,随着她的修为精进,渐渐显现出来。
“嗯,我也不好说……”这一句是怔愣的呢喃,与香气交融,让她自己也有些迷茫。
应该。
因为其实她心里清楚,她将他当朋友,但他并不是。
他对她的感情远比朋友情谊来得复杂的多,偏偏她清楚,却并不能感同身受,以至于彼此关系又变得不大平等起来。
但恐怕这次处于弱势的不是她,而是哪吒。
虽然没真的谈过恋爱,可时青寻也知道——当对方对自己心存念想,而自己没想法时,应该果断点拒绝他。
可是……
如被他几句示弱轻哄就收下的柳叶刀一样,待她反应过来,薄刃已然成了她得心应手的法器。
这个人亦是,她已经习惯他会在她身边。
应该还不算是喜欢,可也应该,也不好再说是普通朋友。
——至少在她心里的份量已经和敖烈差不多了吧,是重要的朋友。
“行吧。”
玉兔看她头一次支吾的样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他耐心耗尽。
“反正我就去看会儿猪,硬着头皮和三太子打一声招呼也成,咱们快走。”他很勉为其难道,也腾起了云。
时青寻又看了玉兔一眼,哪吒这恶神仙的名声到底有多广。
像下意识地,她有了一点维护哪吒的心,“哪吒太子又不会吃你。”
“哈!”玉兔像听到了笑话,“还说你们成朋友了,你还是不够了解他!有一次我不小心惹到他了,他就说要把我头拧下来,做成什么麻辣兔头!”
时青寻:……
这也挺哪吒的。
“不好意思。”她道,“是我判断有误了。”
“哼。”
*
离开福陵山的时候,天色渐晚,看着层层缭绕的晚霞,颜色亮得像红灿灿的辣椒,时青寻脑子里又冷不丁冒出个想法——这个世界也有麻辣兔头吗?
想吃。
甚至馋到无意识舔了舔唇角,下一刻,却听见玉兔咋呼大喊。
“青寻,你快看那边!”
时青寻差点咬到嘴巴,她心有余悸般拍了拍胸口。
“看见什么了你……”缓了口气后,她朝玉兔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天边一抹极亮的云,伴随着一个矫健的明黄色身影,如光一般一闪而过。
时青寻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那是…猴哥?”
猴哥与他的筋斗云。
距离有点远,但她还是喊了两声,“猴哥,猴哥,你上哪里去?”
本来以为猴哥会听不见的,谁知他真的顿了身影,跟头栽到一半,稳当地停在空中,往这边睨了一眼。
“猴哥?”他听见了?时青寻又喊了一声。
可出乎意料的,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不予理会。
他又飞走了。
“猴哥?猴哥是孙悟空吗?”玉兔仰着头努力看,“我道是什么东西‘嗖’得一下飞过去了,还以为是天生异象。”
“这样看是挺像天生异象的。”时青寻道。
她有幸亲身体验过筋斗云的快,但这是头一次在云里观看筋斗云表演,只是才一眨眼,还没感受到大佬翻跟头的震撼,大佬猴就窜没了。
高空的气流如涟漪,渐渐地,他们所站立的这片空域也起了风。
猴哥听到了她说话,怎么没理她?
时青寻有点纳闷。
“青寻。”微风里,玉兔的锦裘围脖上的毛轻轻摆动,他眨了眨眼,“跟着孙悟空,咱们就能找到呆猪吧?”
时青寻挪回视线,但仍旧感到怪异,“可是,他好像不是往西边飞,他是去哪里啊……”
“啊?”玉兔用手比了下东南西北,惊道,“真的!他怎么往东边飞,走回头路。”
不知道,时青寻摇头。
“罢了,管他去哪儿。”玉兔不以为意,“孙悟空比我还能蹦跶,当初大闹天宫上蹿下跳的,可能化斋去了吧,也可能找哪个神仙救急去了。”
兔子果然对取经的事很清楚。
时青寻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又忽然有点狐疑,“我感觉你对天庭的八卦很了解。”
这只小兔子最初也是和她疯狂唠八卦,可谓是天然八卦兔。
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
“哼。”玉兔抿唇,表情高深莫测,“种地之前我也没别的娱乐,天庭没有秘密,不是秘密的事儿怎么能叫八卦?陈述事实而已。”
“那你是不是也偷偷传播我的八卦了?”她一直怀疑,有人在偷偷传她八卦。
不然的话,天庭的神仙们至多晓得猴哥大闹蟠桃宴那天的事,哪吒当时将混天绫给了她。
但是当时的风声都只是说“哪吒差点伤了瑶池的仙子,恐怕有点愧疚”,怎么后头越传越离谱了?
“……”
“是不是?”
玉兔哼了一声,矢口否认,“你有什么八卦可以传播的?要有就好了,我一定给你宣扬到全天庭——”
挨了一记暴栗,玉兔老实噤声了。
“你最好没说。”时青寻笑咪咪看着他。
“……就、就很早的时候,就是我第一次去瑶池找你之后,我去兜率宫替姐姐拿一套新的炼丹炉时,念叨过一句。”
“念叨了什么?”
玉兔有点回想不起来,想了又想,“大抵就…随口嘟囔了一句,说哪吒三太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瑶池吧。”
时青寻对那次也很有印象,玉兔当时就挺八卦,暗戳戳问她和哪吒什么关系,说哪吒像孔雀开屏。
当时还惊了她一会儿。
“没有别人吧?”
太上老君算不上是广交仙友的神仙,或许是搞科研的炼丹人都比较i,他几乎也是闭门不出。
时青寻有幸见过他一次,是他亲自到瑶池来,诚邀王母娘娘品鉴他新炼的丹。
彼时王母刚吃完嫦娥的丹,又保持微笑地吞了太上老君的丹。
“没有。”玉兔笃定道。
那应该还好,时青寻心想,太上老君看着不像那么八卦的人。
玉兔如果撒谎表现会很明显,看出他说的是实话,时青寻没再说什么,“走吧,那我们继续往西。”
“好。”
只是走了一段,又有一阵风来。
这次目标更大,大老远就瞧见了一个小黑点,不是别人,正是猪猪。
“大肥猪!”玉兔惊喜道,又反应过来这样不够矜持,轻咳一声,刻意压低声,“你在天上飞什么,特意来迎我?”
距离太远,玉兔压低声,猪八戒根本听不见,只听得到头一句“大肥猪”。
就这猪八戒也一样能接上话,“哇,老兔子,好久没见啦。”
“我问你是不是来迎接我?”
“你是特地来找俺老猪的吗?”
主打鸡同鸭讲,群聊已读乱回。
时青寻提醒玉兔,“他又不晓得你来找他,怎么特地来接你。”
“所以老兔子是特地来接我。”猪八戒羞涩一笑。
赶在玉兔要开始傲娇发言之前,时青寻转头询问猪八戒,“八戒元帅,你这是要去哪儿?我看你往东飞,去找猴哥?”
一个两个都往东飞,她觉得不对劲,估计真是取经团又遇到什么事了。
“唉,可不是嘛。”果然,猪八戒解释道,“那日在五庄观和你分别后,我们继续西行,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处叫白虎岭的地儿……”
白虎岭,时青寻耳朵一动。
好熟悉的地名儿,但除了熟悉别的又都想不起来了。
“那荒郊野岭的,比起上回菩萨们试炼老猪我的地儿还偏僻,俗话说‘山高必有怪’,话倒真在理,那般偏僻的地儿,偏是蹊跷遇上了一户庄稼人,前后三个,猴哥说那都是妖怪化身的,二话不说就打杀了。”
听到这里,时青寻对这段故事有了点记忆,“你……”
“我那师父慈悲心软,哪里能见这等杀人的事,还一连见了三回,当下就气得脸都涨红,将猴哥逐出师门了。”
玉兔听完,哼了一声,“孙悟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说是妖必不能错,可惜你师父肉眼凡胎,看不清妖怪的迷障。”
“可不是嘛。”猪猪眼神飘忽,含糊着,“俺老猪想劝劝,但真劝不住……”
时青寻问道:“所以你这是连忙来追了?”
“‘连忙’算不上。”猪八戒挠头,“大师兄走了有一阵子了,近日都是我与沙僧庇护师父取经,怎料才过了白虎岭没多久,又遇了一怪,我与沙僧打他不过,沙师弟如今被抓走了,师父也遭了妖怪的道,变成了一只老虎。”
“小白龙师弟叫我去找猴哥帮忙呢。”最后这句,他几乎是支吾出来的。
时青寻感受到了他的别扭。
猪八戒讲完前因后果,时青寻的记忆具象化了。
妖怪化身成三个人,在一座山头反复出现,然后三个化身都被孙悟空打死——不正是经典剧情“三打白骨精”吗?
时青寻还记得,小时候她看完后可生气了,生气唐僧不辨是非,认不出妖怪还误会猴哥,猴哥都哭唧唧道歉了,他还忒狠心赶人。
可现在她长大了,考虑问题变得复杂了,发现这一难还真没那么好过。
她能认出三个化身都是妖怪,不是因为她有火眼金睛,却有堪比火眼金睛的“上帝视角”。
但唐僧并没有。
白骨精不是一般的妖精,本是由人所化,从装成小姑娘送吃食到老妇人上山寻女、再到老头哭诉妻女横遭灾祸,整个由白骨精导演的故事剧情逻辑缜密,完全可以自圆其说。
再加上……时青寻顿了顿,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整件事中猪八戒可没少拱火。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但原著里的猪可能并非眼前猪,时青寻不会直接这样认为,而是说起自己亲眼看到的,“但我刚刚才看见猴哥往东飞来着……”
果然如菩萨所说,就单纯在天上飞,和凡间的时间流速也不太一样。
“啊?”
猪八戒也有点懵,他不太清楚,只能挠了挠耳朵,“猴哥如今倒是逍遥快活了,还有闲心到处瞎晃呢。”
“你也别瞎晃了。”玉兔看了他一眼,不耐地挥挥手,“既然唐僧有难,你还不快去找孙悟空帮忙。”
“我……”猪八戒又开始支吾。
“你沙师弟不是也被捉了吗?”玉兔心觉奇怪。
猪八戒只是憨憨笑着,“沙师弟原本也是神仙,没那么容易死,咱们好不容易见面,多聊几句也没事儿。”
“……”
不知怎得,时青寻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果然,下一刻,玉兔爆发出响亮的骂声:“我说你个呆猪,你搞清楚,你这会子是作保唐僧西天取经的徒弟,不是天蓬元帅,也不是高老庄的女婿,你不做正经事,叙什么旧?”
“师父都变成老虎了,师兄跑了,师弟也被抓了,你还有闲心叙旧呢!”暴躁兔子扬拳欲打,“还不快给小爷去花果山,找孙悟空!”
别说,玉兔有时还是很拎得清事儿的,时青寻赞同点头。
猪八戒这猪有点心大,不记仇,也不记打,整只猪有时像卡皮巴拉,别人说一下才动一下,透露着一种“世界毁灭也与我无关”的平静感。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时青寻道,“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
才说完,她却被玉兔扯住袖子,玉兔摇了摇头,“我们不跟他去,唐僧安危不明,我们先找唐僧去。”
“我、我……”猪八戒唯恐被打,抱着头,“害,我也不是不去嘛,实在是先前和猴哥闹了点龃龉,如今哪里好去说?”
玉兔耳朵动了动:“发生什么了?”
时青寻也偏头看向猪八戒。
“就…就先前猴哥将那白骨精打死的时候,随口撺掇了师父两句,我本是开玩笑,哪晓得师父真听信了。”
玉兔:呵呵。
“大肥猪,你就是嘴大心也大,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除了高翠兰别的都不放心上?”
屡屡被提及“高翠兰”,猪八戒心里也不好受,他眉眼黯淡下来。
但时青寻也算看明白了。
——面前的猪,还是如原著里一样拱火了。
真如玉兔说的,这只猪过于心大,这可以说是一种洒脱,就像他愿意干脆放下高翠兰一样。
但也是一种过于没边际感,他以为什么玩笑话都是可以说的。
“玉兔说的没错。”时青寻道,“你看,玉兔一直提‘高翠兰’你也不会好受,唐长老尤其在意‘杀生’一事,你不当回事他却当回事,那个时候你去拱火,开猴哥的玩笑,就成了火上浇油。”
“说话前要三思,玩笑不是随便开的。”她也让猪八戒抓紧出发吧。
猪八戒终于露出点懊恼的表情,“俺老猪晓得了,这便去了。”
言罢,他腾着云便离开了。
时青寻回过头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玉兔,收获了玉兔昂着下巴的一句“干嘛”。
“我们出发去找唐僧?”她问道。
“当然,如今唐僧几个徒弟都不在身边,呆猪自然会把孙悟空找回来,这个不必忧心,唯一要忧心的就是唐僧本人的安危。”
玉兔说完,这就心急地驾着云要走。
时青寻也不会拖拉,她跟随着他的云,又说了一句,“你很会找关键点,感觉对西行取经知情很多哎。”
“可不是。”和她混熟了,玉兔也没什么所谓能不能说了,“天庭神仙都盯着呢,很多神仙都被分配了任务,我也有——”
“嗯?”
什么,难道是天竺国副本任务?
时青寻有一种能吃上新鲜瓜的感觉。
但能透露的他愿意透露,关于自己的任务却难以启齿,玉兔不说话了。
“怎么我没有任务?”时青寻又问。
玉兔巴不得上个话题能含糊掉,闻言看了她一眼,“你就晓得你没任务?”
“不要打哑谜。”
“……哼!”
“兔兔。”时青寻现在非常看不得打哑谜的人,她不问到底不罢休了,扯住玉兔的绒绒领子,“快说。”
这样不会拖慢彼此的飞行速度,也能不让他溜了。
她的手就贴着他的领子,顾及玉兔之前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时青寻没有刻意去挠他脖子痒,但随着玉兔的挣扎,偶然一下也碰到了他的颈脖。
玉兔“唰”得一下脸红了,时青寻感受到了指节所触碰到的温暖,也连忙放手,“我没有故意碰你!”
“你——”
玉兔最终败下阵来,“……你再想想,王母娘娘那么干脆放你假是为何?你和西海三太子是好友,一路肯定会为取经人保驾护航的。”
时青寻怔了怔,而后恍然。
“我的任务听上去也是有点重要的……”
本来她还不太好意思一路都跟着取经人,这么一想,竟是跟着也没关系。
她大概清楚,除了唐僧原本的几个徒弟,其实诸天神佛也都在天上看着,暗地里保护唐僧别真没了。
这一路坎坷是坎坷,但只要唐僧自己心别乱,取到真经还是稳的。
“听说你这一路都好几次和唐僧同行了?”玉兔道。
“你好好干。”以一种老前辈的口吻,玉兔装深沉道,“西行结束,王母娘娘必会嘉奖你。”
甚至他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更像老干部了。
时青寻点点头。
这时候的玉兔还真有一种“老兔子”的既视感,不愧是多年在天庭打工的老社畜,这个职场觉悟很高。
“等等。”时青寻又偏头看他,“你整日在凡间种草药,我的事也能晓得?你真是个八卦兔精啊,听谁说的?”
“时青寻!”玉兔说不过了,开始无能狂怒,“我在天庭待得可比你久多了,我当然有人脉。”
好好好,兔兔上面有人。
他牛逼。
*
吵吵闹闹到了目的地,此时,晚霞早已褪尽,月已上重楼,硕大圆月在夜空洒下明晖。
玉兔仰头看天,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有点想月宫了。
“等八戒回来,我与他叙叙旧,差不多我就该回广寒宫了。”他道。
对于玉兔而言,虽然一开始照顾猪八戒只是单纯任务,相处这凡间的几百年,打打闹闹的,到底有了深切友情。
虽然还是会骂猪,也从一开始的纯粹嘲讽,真成了打是亲骂是爱。
“行,那到时候一起回去吧。”时青寻随口道。
保驾护航说到底也是额外任务,她的本职工作仍是瑶池的日常工作,凡界没太大事,还是要在天庭的。
不过她也仰头看了看天。
哪吒收到她的信了吗?她有些疑惑。
她的小莲花应该飞得挺快的,怎么哪吒还没有来。
“青寻!”玉兔忽然唤她,“你快看那儿!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第53章 他正看着
嗯?时青寻连忙顺着玉兔的指引看去。
只见明亮月色下,他们所至的整座城池都清晰可见。
其中有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在煌煌灯影中,有一个像狼人的高大身影,与一条刻意缩小了身形的白龙正在缠斗,法术激荡在楼阁间,打得很激烈。
不好,那白龙自然是敖烈。
而他此刻显然处于下风。
时青寻甫一看见,手中已祭出柳叶刀,薄如蝉翼的弯刀在她手上打了个转,顺力破空而去,像势不可挡的箭矢般趁机将两人分开。
月下,刀影如虹。
玉兔刚准备出手,这下愣愣停下,懵逼看她。
时青寻见那怪和小白龙一起往这处看来,神色一凛,手中捏诀,又操控着弯刀往那怪背后窜去。
她抽空问玉兔,“怎么了?”
那怪长得一张青靛脸,整个发型乱糟糟像一团柴火,身躯高壮,潦草地像当初还在流沙河的沙僧。
不过上回撞天婚的时候时青寻再见到沙僧,沙僧已经将自己拾掇得人模人样了。
这怪却不是,他躲开柳叶刀的攻击,目眦欲裂地望向时青寻,挥手使出一道金光来。
那金光一看就是强劲的招式,时青寻却没发怵,同样挥袖运起灵力,隔出一道固若金汤的屏障。
于此同时,柳叶刀也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再次奇袭而去,伤了那怪的右臂。
一手柳叶刀,已然被她使得游刃有余。
“你何时这么厉害了?”玉兔惊掉下巴。
一切不过几息之间,他都没来得及出手,时青寻竟然已经和对方打了几个来回。
趁着敖烈重新向对方发起攻击,时青寻抽空看了玉兔一眼。
“无他,唯手熟尔。”她意味深长道。
玉兔:?
时青寻从来没懈怠过修行。
那股往上爬的劲没有松懈,她并没有因为身边牛逼的人物越来越多,而觉得完全可以依靠别人保护。
闲的时候她就修炼,加上很多人说她天赋异禀,这话一点没错,她的修炼速度还真远超于一般的神仙。
但也离不开她自己的用功。
而且,对于法器的修炼,她发现自己来自现代,可以有另辟蹊径的理解——
相当于玩游戏时,去操纵画面里的角色。
这种远程攻击非常适合通过大屏幕打怪的现代人,不会因为距离感过近而感到紧张,体验感却一样拉满,还很熟悉。
玉兔是很难领悟到这种隔空打怪的精髓的,所以懵逼。
此时,柳叶刀又顺着她的心意,配合着敖烈的攻击,将妖怪的后腰伤了。
再次见血,妖怪发出狼人的怒吼,因为时青寻的加入,占据上风的人显然已不是他。
他对着时青寻怒目而视,只能趁机找机会,想要逃脱。
见状,时青寻却不想这么快放人,敖烈已化成了人身,他与她对视一眼,时青寻抬指,使出几道柔韧的莲茎将对方缠住。
敖烈宝剑一横,眼见就要将妖怪彻底制服,时青寻的莲茎却不够结实,妖怪奋力挣扎之下,倏然断裂。
长剑刺下去落了空。
妖怪也跑了,时青寻有些懊恼。
“小寻!”敖烈眼见玉兔还想去追,喊了离玉兔站得近的时青寻一声。
他摇头,意思叫她阻止玉兔。
时青寻心神领会,立刻扯住玉兔后颈脖子。
“干什么!不追嘛。”玉兔都没出手的机会,此刻摩拳擦掌,脚都跨出去一步了。
敖烈飞身上天,再次摇头,“此怪法力高强,不容小觑。若非你们来,恐怕我要受重伤,你一人去是敌不过他的。”
识时务的玉兔一听,立马老实了。
时青寻倒是一下注意到了敖烈身上的伤,焦急道:“你现在也是重伤啊。”
血色浸透了敖烈的白衫,他这件白衫和哪吒惯爱穿的纯色还不一样,衣料流光溢彩如鳞片一般,有贝壳那种质感。
但衣裳再好看别致,血的颜色都是刺目的。
敖烈的胸口、左臂、腰侧,各有一道伤,腰侧的甚至是贯穿伤,大片华丽的衣裳都被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连忙取出药粉,这还是上回她发现哪吒受伤后,准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的。
“小寻。”敖烈不会像哪吒一样刻意示弱,此刻他的唇都失了血色,却仍是摇头强撑,似乎并不愿她担忧,“我没事。”
时青寻难得很强硬,“你说了不算。”
敖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受了这样重的伤,时青寻一时顾不上其他,只专心致志想替他先止住血再疗伤。
感受到时青寻的手扳在自己的肩上,敖烈的身子僵了僵,神色流露出一分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魂不守舍着,只好看向玉兔:“我师父还被关在后殿中,可否劳烦阁下去看看?”
时青寻掏出锦帕的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有点慌乱过头,另一桩事没顾上,也回头看玉兔:“拜托了。”
不知为何,玉兔正凝注着她搭在敖烈肩膀上的那只手。
小少年看了好一会儿,并未回应。
“玉兔?”时青寻诧异,又唤了一声。
“啊。”玉兔回过神来,挠了挠自己的兔子耳朵,“……好,我去看看。”
时青寻重新回头,专心为敖烈疗伤,她将锦帕蘸了药粉,贴在敖烈胸前的伤口处。
“谢谢你。”她对玉兔道。
“……没、没事。”沉默一瞬,玉兔离开了。
*
敖烈提醒时青寻,他们应该先落地,再处理伤口。
时青寻关心则乱,这下连忙点头。
华丽的宫殿前刚发生了一场打斗,尘埃仍在弥漫,月下,如雾一般。
但烟尘本质和雾不同,甫一落地,时青寻一只手仍替敖烈的伤势止血,另一手心烦意乱地挥散尘埃。
“小寻。”敖烈轻声唤她。
“怎么了?”
处理伤势不是打理花草那样简单的活,时青寻并不拿手,对方胸膛前的伤还好,不一会儿就止住了血,可腰身的贯穿伤还在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药粉才一敷上,就被流动的血液冲刷尽,她只得又从乾坤袋里换了一条丝帕,按在他的伤上。
但才一会儿,鲜血再次将丝帕浸透。
这让她心烦意乱。
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是极为刺目的颜色,血腥味也不断充斥在鼻尖,令人感到无力和烦郁。
而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敖烈仍然僵着身子,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着,明明并没有乱摸,还是令人心神意动,之后的感受却是无措和苦涩的,以至于疼痛都被压抑。
他叹息了一声,“用灵力止血便好。”
时青寻顿住了。
她才发现,从看到敖烈受伤之后,她的一系列反应有多么局促。
本能仿佛压过了理智,她一直在采用着最原始的疗伤方式,顺理成章一般,甚至忘记了如今她是个神仙,根本不用如此做。
好像是因为她曾经也这么做过,因而下意识……
为了谁如此做过。
“是哦,我怎么忘了。”
笑声用来掩饰尴尬,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时青寻顾不上擦手,双手结印,以灵力覆盖敖烈的伤口。
浅淡的灵光,照耀着心思各异的两人脸庞。
待血彻底止住,时青寻才重新掏出一条丝帕,替他上药。
短暂寂静之后,敖烈询问她:“小寻,你怎么来了?”
解释这个很简单,她答应过猪八戒要带玉兔来看他,来的路上正好碰见猪八戒,听闻唐僧有难,于是先和玉兔赶了过来。
时青寻随便两句带过。
“多亏你来了。”敖烈似乎松了口气。
才一场恶战之后,这个锦衣少年神色有些倦,他静静地垂眸看她,“不然,今日我恐怕不止受这些伤,谢谢。”
时青寻脱口而出的,是哪吒常与她说的话——“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月色下,敖烈见她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他轻轻点了头,那句“谢谢”顿在唇齿间,说出来怕见外,不说又怕失礼,思虑再三,最终仍未说出口。
礼乃见外之人才有。
不说,仿佛当真可以关系更近一步。
近到彼此不必再言谢的地步。
血止住了,伤口的处理就会很快,又过了一会儿,时青寻终于给敖烈的伤处全部上好药,她呼出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认真环顾四周。
如今是夜里,还好激烈的战斗没有弄倒什么蜡烛,没有走水。此刻烟尘也已散去,这座华丽的宫殿展露了它完全的面貌。
只见金顶灿灿,窗镶琉璃,这般的圆拱小窗,有光便变得流光溢彩,已有几分古时西域的味道,院前更是放了两尊敷白面盖锦毯的大象雕塑。
中原肯定都是石狮子镇门,没有用大象的。
“你们这是到哪里了?”时青寻问,“唐长老如何会被妖怪变成老虎?”
唐僧变成老虎的剧情,她听猪八戒说完后想了一路都没想出来,有这段吗?是哪个妖怪干的?
时青寻恨自己这不算很清晰的记忆。
早知道会穿越西游,穿前肯定把《西游记》背下来。
“此乃宝象国。”敖烈为她解答。
“大师兄与师父先前在白虎岭起了争执,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一直是二师兄和三师兄去化斋照顾师父。一日,我们行至碗子山,二师兄化斋迟迟不归,三师兄便去找他,可师父饿得头晕脑胀,不顾我劝阻便要自己去觅食,因此落入了妖怪巢穴。”
“好在妖怪有一位凡人妻子,那位夫人正是这宝象国中的三公主,她救下了师父,让我们得以继续前行。”
“之后我们到了宝象国,国王让两位师兄去营救公主,我随师父留在宫中。怎知两位师兄尚未回来,那怪却寻了来,一番巧言令色骗了国王,还将师父变成了虎。”
时青寻听得晕晕的,脑子里疯狂思考,最终得出了一个令她震惊的答案:“那怪…莫不是叫……”
“我劝二师兄去花果山请大师兄回来,自己留下与那怪缠斗,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救下师父,只可惜妖怪法力高强,我不能敌。他着一身黄袍,方才打斗间被我扯下,但之前途径妖怪巢穴时,我有听见山间小妖们唤他‘黄袍老爷’。”
——果真,是黄袍怪。
时青寻拍了拍自己脑袋,怎么能把这段剧情忘了。
当初看《西游记》的时候,光注意百花羞和黄袍怪的纠葛去了,以至于竟然忘记了这一段故事里,唐僧师徒们在干什么。
只是,回忆起来了以后,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你…见过百花羞公主了么?”她问敖烈。
敖烈摇了摇头,“不曾,当日师父从妖怪洞穴里出来,又走了一会儿才与我们汇合的。”
时青寻沉默了一会儿,“好吧。”
百花羞,在这个世界,与她并不是完全的路人。
她认得她,是她的前同事——月昙。
“二师兄应该能将大师兄请回来吧。”敖烈轻声喃着,望向天边。
“能的。”时青寻也随他往天上看,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小寻。”敖烈忽然惊喜道,“你快看那儿,大师兄当真回来了。”
只见天边一个快的像流星一样的身影划过,真是孙悟空。他单手拎着猪八戒翻跟斗,虽然拖着这么个庞大的猪,依旧身轻如燕,矫健非常。
猴哥心急师父,并没有往这边看,他径直往玉兔所在的后院去了。
但到底时青寻和敖烈都安了心。
“等一下。”
突然地,时青寻又发现敖烈的伤有一处没绑好,渗出些血来,还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但丝帕已经给她全用完了。
情急之下,她只得又采用原始的方式——用柳叶刀割开衣袖一角,急冲冲替他去捆绑伤处。
“你的伤口迸裂了。”时青寻一边给他重新上药,一边叮嘱着,“小心一点。”
莲的幽香,就这样猝不及防萦绕在敖烈鼻尖。
因为心急,时青寻靠得离他很近,她鬓边的发丝微微垂下,几乎贴在了他的颈脖上。乌发中挑染着几抹青,沉静的颜色中窜出这样的亮色,如她的人一样生机勃勃。
发丝顺着她的动作些微移动,他觉得脖子上痒痒的,更是不敢动。
“你怎么脸这么红?”时青寻再次处理好他的伤口,想再交代一下他这几日别乱动,才仰起头,忽然一怔,“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于是她点点头,将交代的事说出来,敖烈也点头,但脸庞上可疑的红晕越来越深。
“真的没不舒服?”见状,时青寻又狐疑道。
失血过多的话,脸色应该是苍白的吧,她心想着,脸红是为什么?中毒了?
“你不会是……”
再次想询问,开口却被敖烈打断了,“小寻。”
“一直以来,我都有件事想和你说。”紧挨的热度令人贪恋,怕她离开,敖烈下意识在她有后退意图的时刻,攥住了她的手。
很突然。
突然到时青寻怔了怔。
她其实并不是经常会和别人有亲密举动的性格,不小心碰到了玉兔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最多就是哪吒有时候不太注意,为此,她也说过哪吒几次。
握住她的那只手是火热的,与哪吒全然不同,这才是活人真正该有的温度,明明是一样的体温,她却忽然觉得有些烫,是不习惯的体验。
因为仍在仰头看他,她发现少年面上的绯红越发艳,如火烧的云,甚至蔓延至耳廓。
月色的清凉,也降不下这样的热度。
气氛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什么事?”
临到此刻,时青寻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这令她恍惚又忐忑。
在对方要开口之前,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忽然转移了一下话题,“对了,阿烈,你知道你敖丙兄长去哪里了吗?”
对方攥住她的手,不松,反倒变得更紧了。
他轻轻摇头:“小寻,我被贬鹰愁涧后,就一直在静待取经人,已经很久没与兄长联系了。”
时青寻觉得这个话题聊到这里,好像触及了对方的伤口,她顿了顿,“抱歉。”
昔日,如果她再委婉些。
那颗夜明珠是不是就不会在争执混乱间,被哪吒误以为她很不想要,而丢下了凡。
如果只是寻常的礼物……时青寻心想着,她会收下吗?
敖烈再次道:“小寻,你我之间,何必生疏言谢呢。”
由时青寻点出的这一句话,在此时仿佛成了他的执念,他盼望着自己和时青寻的关系可以再近一些,如她所说的再近一些。
时青寻却沉默了起来,好一会儿,她下了决心,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决定由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阿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撞天婚的时候,她无意从孙悟空嘴里得知的八卦。
彼时还是吃瓜的心态,可再次和敖烈见面,被他紧紧攥住了手,时青寻心里忽然升起一点无法言说的惶恐。
果然,攥住她的手更紧了,似乎还有一丝紧张的轻颤。
半晌后,敖烈道:“有。”
他承认之后,她反而平静了一些,紧接着问:“……是谁?”
她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在这句话问出口之前,他也一直没有闪躲,没有人垂头去看牵住的手,但彼此肌肤传递的温度并不能忽略。
他颤了颤眼皮,答案呼之欲出。
“小寻……那个人就是你,我一直喜欢你。”敖烈道。
这一刻,好像连风声都变得静止了,时青寻的平静只是表面,实际已经因为答案屏住呼吸。
她胡乱想到,若是那天,敖烈不是送夜明珠,却抱着这样的心送礼物给她,那份礼……
见她一时没有答话,紧张让人语无伦次,敖烈想要冷静下来,最终却生怕她不能接受一般,补充了很多话。
“你我相识于鹰愁涧,一同相处了百年,之后就算谈不上互相扶持,也是一路走来的好朋友。”
“或许,这段感情在你心中只是友情,可在我心中早已并非如此。”
“也或许,你并不会觉得它水到渠成,也没有日久生情,但我仍希望我有这个机会……”
“阿烈。”时青寻看着他,见对方的话语戛然而止,她也摇了摇头。
那份礼,她不会想收下的。
摇头就是她给出的答案,但这又好似太过委婉。
在这一刻,与敖烈的紧张与之对比的——是她也唯恐自己没有说清楚。
没说清楚才最伤人心。
于是她也补充着:“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在一起的事,如你所说,我一直都觉得是友情,也…没有觉得会发展成爱情,今天没有这样觉得,以后也不会这样觉得。”
“可以问一句吗?”她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随着她的话一句句讲出来,敖烈的神色显然变得极为黯然,他强打着精神,回答了她的问题。
“……很早,很早以前,在你去天庭之前,我仍失忆之时。我本想劝你不要成仙,与我一同待在鹰愁涧,又怕耽误你的前程,所以不曾向你言明。”
若是当初,他真的留下了时青寻,她不会再遇见哪吒,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青寻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朋友,她太了解,他是无害又单纯的,并非真想耽误她,而是彼时两人都自以为是下界的小妖,可以那样好一辈子。
但正如当初的龙龙实际是西海三太子一样,她也并非只是一朵简单的、下界生出的小莲花。
当年,她也不会因为敖烈的劝阻,而不选择飞升天庭。
一切注定从当时就不会有结果。
“抱歉,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更不知道是那么早的时候。”时青寻道,“……我应该更懂分寸一点,从那时起。”
从那时起。
这句话,已经将敖烈心中所设想的所有期许,所有侥幸,一一打破。
他愣愣地看着时青寻,最后道:“……我明白了,小寻。”
“抱歉。”时青寻想挣开他握住她的手。
可明白是一回事,一时半会儿很难真的放手,下意识地,敖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不是想纠缠,反倒像祈求,他道:“小寻,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选择。但是…但是,我、我们可以再拥抱一次吗?”
“再”一次。
在很久以前,她还没有修炼成精的时候,敖烈会将她的花身驮在龙头上,带着她在鹰愁涧中四处游。
那时候,真说起来,也是亲密无间的。
她会用莲茎缠住他的龙身,稳稳躺在他身上。
那种人外的概念,和拥抱差不多了,无关风月,只是彼此依赖。
可如今,已经不是那时候了。
时青寻摇了摇头:“不可以,阿烈。”
“那样太亲密了,不是朋友之间该做的事。”至少不是某一方心存暧昧想法的时候,该做的事。
避嫌,从此刻就要开始了。
时青寻最终挣开了对方的手,她将手背到身后去,没有再给他留一丝机会。
甚至,她想着要往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那…哪吒……”不甘心的敖烈,眼中的黯淡怎么也藏不住,他本不想问,可感情压过了理智,话几乎就要问出嘴边。
“——李哪吒,你这破莲花精,你在天上鬼鬼祟祟地看什么?”
哪吒?
时青寻不是没听见敖烈的喃喃,但比之更无法忽略的是猴哥在一边的呐喊。
她下意识仰头看着天上。
清冷的月光下,白衣少年未踏风火轮,圆月的亮光不足以点亮他漆黑的眸,但他昳丽的容貌被月光浸润,也能显出几分恬静的柔美来。
看不出神情时,这个绝色的少年惯常有种遗世独立的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第54章 无法自拔
哪吒在天上看了许久,心情很差。
不明白自己为何来了却喜欢静静观望着,这像是一种自我封闭,他从出生起就习惯了一个人被困在一座孤岛中的感受,这反而会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只需看着,他也能看出很多事来,并不需要参与其中。
这也像一种试探。
他想看着时青寻,看着她最终会做出如何的抉择。
是不是又一次的抛弃他,干脆利落地离开他。
——就像是这次,若他不去瑶池寻她,根本就不会得知她来了凡间。
明明约定好的事,为何多次的承诺,与她而言,却总是轻飘飘的?
若诺言轻如鸿毛,那桎梏的锁链是不是会沉重些许?
“哪吒?”
地上的人,仰头看他。
夜风将她的青裙吹得摇摆,如浪绽开,生机勃勃的颜色,一入他眼中,很难再将注意力挪开。
上一回,是他和时青寻在云中,敖烈在云下。
这一回,是他独身在云中,时青寻与敖烈在云下。
“哪吒?”时青寻又唤了一声,“你来了杵在那儿干什么,下来啊。”
“……”
少年并未答话。
本来并不是很想下去,但余光瞥见孙悟空往这边赶来,他轻哂一声,手腕一转,金光熠熠的乾坤圈破空而出,阻拦了一会儿孙悟空的动作。
而后,他从云间飞下,随手隔开一道屏障。
——在时青寻和敖烈之间。
时青寻下意识皱眉。
她当然知道此刻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本来还想着哪吒怎么还没下凡来的,现在非常不愿想。
但没办法,他来都来了,总要招呼一声。
可是他上来就搞个结界是怎么回事?
气氛本来就挺尴尬的,因为哪吒的出现变得更尴尬了。
“哪吒,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敖丙?”这件事,说起来,时青寻挺在意的。
她好想逃,但逃不掉。
最终,她想了个办法,迎“男”而上,想不露声色地转移下话题。
在她的潜意识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敖丙消失太久,可能没憋好事。
这说起来是很没道理的,她和敖丙又没有很熟,找不见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就像是第六感,她有了这个判断。
俗话说,女人的第六感不要忽视,她决定多问问别人有没有看见他。
敖烈不知道,那顺嘴问问哪吒应该也没什么。
怎知,对方反应很大,眼眸微沉,“问这个做什么?”
时青寻狐疑,他这态度很怪。
“不能问?”
“我并不知。”哪吒看着她。
月下,清辉如水,将他绝色的脸庞衬得寒凉,一眼看去就是脸色并不算太好,他反问道:“你心有怀疑,又怀疑我?”
他的确一直在找敖丙。
不管是那日,时青寻点破“敖烈只身赴宴,却有奇怪的虾兵蟹将跟随”这件事;还是先前夜明珠分明只是被他丢下界,却无故损坏的事。
后来,他思来想去,都觉得和敖丙脱不开关系——
因为敖丙在他心中从头至尾都不是好人。
昔年展露敌意的人并非只有自己,敖丙也对他怀揣着敌意,不过是更善于佯装,敖丙没有让时青寻看出来。
所以时青寻并不觉得敖丙不是坏人,她维护敖丙,在昔年敖丙无故消失之后,她就询问了他很多回。
“你在说什么啊?”
回到眼下,哪吒看着她,面前的姑娘显然有些气,又仿佛压抑了一会儿,“我没有啊,我怀疑你什么?”
“此刻没怀疑,那千年前呢?”
本来不想置气,可很难冷静下来,脱口而出的又像是寻求一种肯定般的偏爱。
他并没有找到敖丙。
千年前,他也不知敖丙究竟去了哪儿,或许心里有猜测,但他并不在意。
可时青寻是在意的,她偏袒敖丙,分明承诺过会带他去她的世界,最终她却选择了让敖丙陪她离开。
后来,敖丙也如此告诉他。
[敖丙去哪里了?]那段时间,他听到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
如今想来,就像是她与敖丙密谋着离开的计划,却还来问他有没有发现这个计划正在进行着。
他讨厌时青寻这般总在意别人的样子。
与她在一起的人分明只该是他,只有他怀揣着真心希望与她离开,可她相信的却是敖丙。
哪怕敖丙骗了她。
时青寻有一会儿没说话,她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忽然又流露出不甘神色的少年。
平日里,他的表情都很淡,甚至是没有表情。
可一旦他想起了什么千年前的事,他的神色就会变得生动起来。
他陷在千年前的往事里无法自拔,像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从前,以至于当下他全都不在乎。
但时青寻更在意的是,当下。
“你简直莫名其妙。”她道,“又说这种云里雾里的话。”
其实她本来想说“你不要又发颠”,最后觉得这话不太雅观,遂忍住。
“你不知道敖丙在哪儿,对吧?”
“……不知。”
“行。”
时青寻点了点头,这次没再追问。
因为聊天的兴致,已经被对方莫名其妙的话彻底搅没。她觉得无奈又无语,气闷地挪了两步,发现还有一道屏障将她拦住。
于是她又回过头对哪吒道:“快点解开,我要走了。”
“……”
少年眼眸微沉,他并不想解,可是直直看向她,明显发觉她越发生气。
最终,他手指微动,屏障顿时消散。
缠金莲已经紧紧缠住他的手,这次的痛意来得很迅猛,似乎是佛知道他藏有多少阴暗的心思,以至于他整只手都动弹不得。
但时青寻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径直离开。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又气冲冲回过头来,对他道:“你自己想想,你问过我的问题我哪次没回答?我的事不需要你去猜,我没有隐瞒过。反之,你也别老当谜语人好吧?”
孙悟空已经飞了过来,听闻时青寻的话,在天边挠了挠头:“何为‘谜语人。’”
时青寻呵了一声,她心里腹诽着——没长嘴的小莲花,就叫谜语人。
面上,大家都是成年人,理智告诉她,还是要给对方留点面子的。
她含糊答着:“会讲谜语的人。”
好在她的含糊此刻也没人多问,孙悟空只是路过,他的最终目的地是波月洞,听她答了,他点了点头,就往天边飞去。
“小白龙师弟,你与八戒沙师弟一同照顾好师父,俺老孙去会会那该死的妖怪。”他只是过来交代一声。
再眨眼,猴就没了。
时青寻一顿,她也想去,于是说行动就行动,才拎起裙摆,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两个男的。
直接走不礼貌了,她只得干巴巴道:“我也打算去,如果没猜错的话,波月洞中的百花羞公主是我熟人。”
这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当初她的确去找过月昙道歉,因而得知月昙恐怕就是故事里的“披香殿玉女”。
当初她和月昙关系不好,说熟人其实有点勉强。
但此刻,她是真想去看看月昙。
当然不是落井下石,原因很复杂,一时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哪吒:……
敖烈:……
时青寻想了想,还是向他们俩将发生过的事大致说了。
“……所以,我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自己和月昙的过节并非一时的事,可最后矛盾激烈化,有部分原因是哪吒没看清究竟是谁推她,却直接在瑶池高喊“你敢推她”。
因此,那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了性。
哪吒会误会对方,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从后面自己和他的相处也能看出来。
但说实话,她挺懊恼的,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会看清事实再下定论,但她并没有做到自己所想的那样公正,人拥有感情,也注定了会在某一刻有所偏袒。
当时她也误会了月昙,还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我随你去。”半晌,哪吒道。
时青寻顿了顿,余光正好瞥见敖烈在欲言又止。
她看向敖烈。
“二师兄和三师兄,有他们在,应当能照顾好师父……”敖烈见她看来,只得开口。
小白龙就算身处取经团,大多数时候也只充当白马的角色。
孙悟空的话只是想让他多融入集体,实际上,有他没他区别并不大。
敖烈清楚这点,若说他的心意,此刻当然是更想跟着时青寻……
时青寻开口了,她重新将视线转向哪吒,这样就算是两个男人都兼顾了一下。
“你们想去就去,这是你们自己的想法。”
希望他们都能牢记一件事——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决定,可以询问他人意见,但不是别人说不行就不行的。
“你们自己决定吧,我先走一步。”言罢,她溜了。
*
先走一步没能真的成功,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敖烈或许一时半会还不能追上她,但哪吒是一听就修为吊打她的人物,而且他还有专属驾驶器风火轮。
追上她就是眨眼的事。
最后又与他并排同行,时青寻已经平静下了,心里倒不是那么尴尬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哪吒的“发颠”,没有生气到爆炸全靠她自己情绪稳定。
爱说啥就说啥吧,她绝不因为别人的话内耗,说不清就耗着呗,反正难受的是他自己,她才不在意。
“青寻,我知道这次的妖怪是谁。”
许是她不说话,哪吒自己反倒觉得尴尬了,他微垂眸,意图和她搭话。
呵,男人,时青寻在心里腹诽。
“好巧,我也知道。”她挂起“和善”的笑,并且践行之前说过要cue他三百遍的话,“你不是说过,我从前清楚很多事吗?”
“……”
论打嘴炮,哪吒能胜过单纯的敖烈,但不一定说得过她。她的嘴炮方式很简单——打直球,你不愿点破,那我就非要说。
少年的眸垂得更低了些,长睫微颤,紧抿着唇,看上去因为她的针对,而有些黯然伤神。
他不再能开口。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因为男人的示弱心软,她不打算再说什么,对方却忽然牵起了她的手。
有敖烈的前车之鉴,时青寻这次反应很大,“你干什么?”
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肢体接触。
少年微怔,仿若因她扬高的声线,有一丝不安,“你手上有血。”
血?
时青寻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才发现先前给敖烈疗伤,自己的手上留下了血迹。
不止是手,有些血迹甚至染上了她的青色衣袖,看上去像她自己受伤了。
哪吒却好似知道这不是她的血,他只是垂着眸,掏出一方丝帕,专心致志地为她仔仔细细擦拭起来。
时青寻不知,先前,他究竟在云中看了多久。
只知此刻,肌肤堪堪相触,他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却不曾使劲,这个动作的意味仿佛只有托稳她的手,只是少年的体温比任何人都特殊,很难忽视。
丝帕落在她手心的那一刻,她的指尖颤了颤,心生一种奇怪的悸动。
“血迹很难擦的。”不知不觉,她还是放缓了声音。
时青寻自己也清楚,在一场对峙中,如果对方态度很强硬,她也会被激得强硬,可一旦对方服软,她的心也会软下来,譬如此刻。
她叹息一声,想缓缓将手从他手里抽出,“用灵力净手就好了,别麻烦。”
他扣住她的手紧了紧。
这个动作再次让她心生紧惕,但很快地,少年便松开了她。
抬眸看她,他轻声道好。
没有再交谈,碗子山离宝象国有三百余里,对于凡人来说不近,可对于会腾云驾雾的神仙来说,不过转瞬。
一会儿后,两人便落定山前。
比他们更快出发的孙悟空都已经和怪打完了,此刻正搀着百花羞往外走。
一见到时青寻和哪吒结伴而来,孙悟空怔了一下,随机连忙招手:“青寻,你快来,俺老孙不好扶,你来帮俺搭把手。”
“好。”时青寻也忙上前,又不觉顿了一小步。
百花羞在这碗子山待了十多年,又是个腿脚再正常不过的人,单单走路其实并不用孙悟空刻意去搀扶。
——可是,既然孙悟空去扶她,必然是有因。
此刻这位衣着华贵的公主正捂着胸口,不难看出是疼痛难忍,才难行寸步。
“这是怎么了?”她有点懵,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扶住对方的手臂。
孙悟空挠了挠头,“俺老孙也不大清楚,这公主好似有什么心疾,先前我化作公主的模样与那怪对峙的时候,他就掏出那内丹,要给俺老孙治病。”
对对对,内丹。
时青寻想起来了,设定里百花羞好像真有心病,不知道是给奎木狼气得还是原本心脏就不好,奎木狼用一颗舍利子玲珑内丹给她医过病来着。
“那现下里内丹在哪儿?”时青寻提议道,“我们给她治治。”
孙悟空挠了挠手,“被俺老孙吞了。”
“……”
“这会儿已经化在肚子里了。”
“……”
事情因此变得棘手起来。
百花羞此刻已然忍不住哀嚎,冷汗从她的鬓角缓缓滴落,她几乎是整个人都栽在时青寻身上。
时青寻浑身僵硬住了。
她不敢再动,努力搀住对方的手,以免对方从她身上滑落。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昔年百花羞还是月昙仙子的时候,她们彼此互看不顺眼,别说手挽手这种动作,就连摸鱼下午茶都没一起吃过一次。
但此刻,这个容貌全然陌生的姑娘,就这样与她紧紧相依,因为疼痛,几乎是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时青寻甚至能闻到对方衣袖上的暖香气息。
像是一种果香,暖融融,清甜宜人,很好闻。
可她觉得还是超辣的木质调更适合月昙——不对,怎么因为紧张胡思乱想了。
“这样下去不行。”时青寻僵硬道,“她这会儿很痛,走不了太远,腾云驾雾对她来说也承受不住。”
高空很冷,并且空气稀薄。
这点适用于现代科学,也适用于古代玄学。
凡人上不了天,腾云驮不了肉/体凡胎太久,也无法帮他们克服高空中身体不适的一系列反应。
因此凡人是凡人,神仙是神仙。
“我先用灵力试试,看看能不能帮她缓解下吧。”时青寻想了想,手穿过百花羞腋下,想固定一下对方的站姿。
忽然,一条许久未见的鲜亮红绫自眼前一闪而过,下一瞬,红绫如灵蛇一般,缠住了百花羞的躯体。
——几乎快是五花大绑了。
“我来吧。”少年缓缓开口,“我有办法。”
时青寻微顿。
手上一轻,百花羞身体的重量不再压在她手上,视线也不再被对方鬓角掩住,她能看见哪吒的神色毫无波动。
就算是帮忙的时候,也这么冷淡的吗。
“你…你有什么办法……”时青寻刚要询问。
下一刻,唯见少年指尖灵光一闪,化出一片薄薄的莲瓣,往自己手腕上一划。
那只手白净秀气,看不出是武将的手,皮肤很薄,甚至连血管都隐约能看见。腕上未佩戴任何饰品,乾坤圈和他先前带着的玉串在另一只手上。
因此,从视觉效果上来说,莲瓣只是轻轻触碰到他的肌肤,立刻他的手就血流如注。
“不是,你这……”时青寻愣住。
余光中,他抬起的另一只手衣袖滑落,同样是白皙如玉的肤色,但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好像也有累累伤痕。
“我是佛莲之躯,血液有疗愈之效。”哪吒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做解释。
这也是昔年,佛祖传授他召唤时青寻回来的方式。
从灵山生长出的佛莲可滋润万物,疗愈万物,他的神力与佛莲融为一体,血液就如观音的甘露水,甚至更甚一筹。
他将一半真身投入西莲苑中的莲花池,日日哺血,让这另一半真身自我疗愈,生出另外的灵识。
即便这样他犹觉得不够,他给了更多,直至自己的真身褪尽血色,他变得更像一个死人,可他希望她能重新拥有火热的身躯,重新回来。
“虽然不一定能够根治。”划开手腕的莲瓣又被他当作盛器,他收集好血液,递给时青寻,“但这次也能保她无虞。”
“……”
看着他的伤,时青寻忽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她伸手接了过来,心里想的却是梦里他割腕的模样。“血液有疗愈之效”,因此梦中,他才将血液投入莲池……滋养她么?
“谢谢。”
小心翼翼将哪吒的血喂给百花羞,见百花羞的确面色有好转,时青寻重新回过头,再次郑重道谢:“很谢谢你,哪吒。”
本来应该是下意识的反应,少年并不喜欢她的道谢,时常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抬起头,却见她神色沉重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最后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
不多时,百花羞从疼痛中缓过来,已能够独自站立,哪吒便将混天绫松开。
小白龙也在这时候赶过来了。
孙悟空的眼睛在他们几个人之间来回打转,机灵的猴貌似真看出了什么端倪,但他未点破,只问敖烈道:“师父没事吧?”
小龙垂眸,似乎不太愿意看到时青寻和哪吒站在一起的样子,他点点头。
“师父已经变回人了。”
“哦,行。”得知唐僧好了,猴哥忽然傲娇上了,他也点点头,自说自话着,“好了就成,俺老孙放心了,该回花果山去了。”
时青寻莫名听出了一种“都忙,忙点好啊”的留守老人宣传词的感觉。
眼瞅着孙悟空就要蹦上天,这次她眼疾手快把对方拦了,“猴哥,你回什么花果山?一起回宝象国啊。”
“不回。”孙悟空还笑着,就是声音又有了委屈的小奶音,“小妹你不知道,唐僧早就不要俺老孙做徒弟了。”
哪吒朝孙悟空看去。
难得的是,这次哪吒没开嘲讽。
时青寻当然知道,因为白骨精的事嘛,但师徒吵架,上座山头吵完下座和的,猴哥也不是真想走,就是还没人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她来给,她正了神色,“那又怎样,这次总归是你出力最多嘛,就算不做师徒,你除了妖怪,坦坦荡荡是你的战绩,还得躲他不成?”
“俺老孙当然不躲,有甚好躲?”猴哥中计。
这招激将法还是原著里猪八戒劝猴哥回来用的,也是在这一次。时青寻想起来了,原著标题就叫——猪八戒义激猴王。
猴哥是小太阳,不怎么记仇的,而且很懂感恩,他心里记挂着唐僧,又有点属于自己的小骄傲,他需要台阶下。
“是啊。”时青寻顺着他的话道,“你帮了唐长老,去他面前露个面又没什么的,咱做好事就得留名,哪里能做了还不说的。”
哪吒一顿,看向时青寻。
没错,时青寻这话也顺带点了下哪吒,梦里的事是真的,他用自己的鲜血给她做养料——可他没和她提过。
“小妹此言有理。”
“猴哥听进去就好。”
一拍即合,大部队这就打算往宝象国赶,时青寻仍准备扶着百花羞,可对方却呆呆看着她,见她的手伸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公主?”时青寻不解。
对方神色极为复杂和茫然,喃喃着:“夫君呢?”
“夫君?”猴哥闻声过来凑热闹,“百花羞公主,方才俺老孙忘了告诉你,你那夫君是天上的奎木狼星宿,而你前世则是天上的侍香仙女,他下凡来与你再续前缘的——”
听到自己是侍香仙女,百花羞好似并不惊讶,她只是再次问:“那他此刻去哪儿了?”
“点卯之日到了,二十八星宿就将他喊回去了。”孙悟空说到这个还觉得有些气闷,“俺老孙都快将他擒住了,谁知他忽然这样逃了。”
百花羞良久没有说话。
一行人于是不再停留,出发去宝象国。路上,只有心情转好的孙悟空还在和时青寻唠嗑,他说起那奎木狼在空中眨眼就没了,好在他机灵,觉得蹊跷,又去天庭走了一趟,才得知了这么一回事。
时青寻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她一边听猴哥说着话,一边忍不住侧头,看了百花羞好几眼。
终在某次,百花羞也抬眼看来,与她正好对视上。
前世的月昙五官比较凌厉,眼尾上挑,眉峰也略微上扬,与人吵起架来的时候很神采奕奕,精神气十足。
今世的百花羞却不是。
衣着华贵的女子是弯月般的眉,杏眸微敛,仿若有一丝哀愁萦绕于眉眼间,可唇若桃花绽开,加之丰润的脸型,会让她整个人显得更温婉秀气。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的转世竟然差这么多。
却见对方轻启唇,好一会儿,她喊了一声,“时青寻。”
时青寻掩在袖下的手僵住了,眼眸微睁,震惊地看着她。
第55章 我只等你
回到宝象国,百花羞没有直接去拜见国王。
那一句“时青寻”像是某种讯号,她们周身的人可能还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彼此却十分清楚意味着什么。
百花羞是在告诉时青寻,她恢复记忆了。
而且就是在那么一会儿时间里。
先前百花羞还抱着她,后来她再伸手给百花羞,却被拒绝了。
屏退了许多人,百花羞让时青寻带着她,径直回了自己在宝象国中的寝殿。
“……真记起来了?”临到此刻,时青寻有些尴尬。
拥抱过后,不是雨过天晴,彼此和好。
而是突然被扒了马甲,两两相望,都很尴尬。
百花羞看了她一会儿,想勾起一个惯常嘲讽的笑,愁思却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干巴巴道:“你真是一点没变,我记起来了又能怎么样你?抱你一下就往后缩,没出息。”
时青寻:?
能不能别开口就夹枪带棒的。
“我缩什么了。”对方顶着一张林妹妹般的娇弱脸蛋子,还是火药味这么重,时青寻也被激起了互怼的心,“那我后头去扶你,你缩什么?”
“……你少管,我就是不想让你碰我。”
“呵,说得好像我很想碰。”
气氛逐渐变得更尴尬。
但是谁也没有离开,时青寻站着没动,百花羞也只是一直看着她。
“……奎木狼真走了?”良久之后,还是百花羞再次开口。
时青寻心情复杂,嗯了一声,对方一开口,她也没忍住询问了更多,“你怎么恢复记忆的?真的是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吗?你的伤势现在如何了,还有你和他在凡间这些年可好,如今有什么打算吗?”
“时青寻,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挨个答。”
“……”
“心疾是自转世后娘胎里带的,凡人有些病痛正常不过。”百花羞当真一个个问题开始回答,“三太子的血恐怕真有妙用,你为我哺血后,我立刻感觉浑身畅快起来,疼痛全无,也不曾想…还会意外恢复记忆。”
“这么奇妙。”时青寻也有些惊,“难道此刻你已经重新成仙了?”
“……没有。”
“哦。”
“伤势想必好了,至于我和奎木狼……”终是认真提起这个话题,百花羞眼皮一颤,没能说下去。
时青寻耐心等了一会儿,一会儿又一会儿,百花羞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的耐心告罄。
但有过安慰失恋的高翠兰的经验,这次,时青寻神色温和,语气也放得很轻很缓,还学会了主动搭话的安慰方法,“他对你不好吗?”
“不是。”
“在天庭和凡间,都待你很好?”
百花羞仰起头看她,“都待我很好,可是,是不一样的好。”
“在天庭时,虽然我与他神职相差,但到底都是神仙,有事可一起商议,遇事能一起解决。可到了凡间……”
奎木狼的下凡与她不同。
她没有隐藏自己仙气的本事,只能老老实实投胎,以免被天庭发觉。
奎木狼却不一样,他落凡为妖,实则还是神仙,他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还有了在凡人世界为虎作伥的能力。
“失去记忆时,我害怕过他,憎恶过他,但最终还是被他的好感化,我再次爱上了他,可这样的爱早已不对等。”
奎木狼仍拥有着她不再拥有的能力,有着她难以想象的寿命与神通,两人之间的差距越发大,滋生的矛盾便越发大。
他可以只手遮天,仍凭喜好行事,她却只能看着,被迫屈服。
劝他放过唐僧,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
背后是她需要胆颤心惊筹谋如何放人,编造无数的借口,才能哄得他心软片刻。
劝他不要执迷于让她长生,作为凡人的她并没有此等野心。可他一意孤行,而她连拦住他的能力也没有。
一切不再平等,爱就变得畸形。
甚至如今,他重返天庭,她能做的只是仰望,只有茫然地询问时青寻——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问题不该由时青寻回答,只是百花羞此刻显然无措至极。
理智也告诉时青寻,她不该答。
就像是昔年在披香殿前,月昙与她头一次说到此事时,她也没有发表过多的看法。
她自己也没谈过恋爱,到底应该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还是秉承“智者不如爱河”的名言劝阻月昙,她做不出这个决定。
爱情说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无法从头至尾去了解月昙和奎木狼之间的爱情故事,也不知道月昙究竟对奎木狼有多少爱与恨,爱够不够宽恕,恨又够不够决裂。
但是,不回答,在此刻对无助的百花羞而言,好像太过绝情了,像一种漠视。
时青寻并不想漠视她。
最终,时青寻还是循着记忆里的剧情,回答了她的问题,“奎木狼被贬去兜率宫烧火了,有功才能复职,无功将罪上加罪,应该回不来了。”
后面他复职了,在某一难里还来帮了孙悟空,好像是。
时青寻不大记得了,而且这话太像未卜先知,所以她并没有说。
百花羞沉默了很久。
“你呢?”时青寻忽然又道,“你是打算留在凡间,还是回天庭……月昙?”
百花羞瞬间双拳紧握,她的眼眸颤抖着,昂着头看向时青寻。
太久没有人喊过她月昙。
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又或者没忘,只是不敢提起。
因为尘埃落定,她脱去仙身,一切已无回旋的余地了。
“我还能怎么回去……”百花羞苦笑着。
时青寻顿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我想办法帮你。”
*
和百花羞说好“等我消息”后,时青寻离开了百花羞的寝殿。
在寝殿外,她发了一会儿呆。
——这个决定做得很快,快到她自己都没料到。
很多时候,时青寻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会明哲保身的人。对于自己的这点小自私,她很坦然,不会去主动惹事,出事的时候也首先考虑自己,这没什么。
反正对于她来说,她觉得没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母离世后她一直都没人可依靠,也不需要人依靠,她可以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注意不要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就好。
答应月昙会帮她,是一件有风险的事,理智上而言,她是不该轻易答应的。
可她还是答应了。
或许是出于对前同事的一点感情,也或许是出于曾经对这个故事的遗憾吧……
年少时候她就为玉女忿忿不平过,凭什么奎木狼可以重归仙位,玉女就只能在凡间当凡人。
爱的时候大家都干脆,分道扬镳时却并不好看。
只有人帮奎木狼,没人帮玉女。
这不公平。
所以,最终她决定帮忙。
“青寻。”不远处有人唤她。
不用想,就知道是哪吒。
时青寻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就是他。
白衣少年伫立在圆拱门前,如圆月中的一抹光,身形挺俊却寂寥,他总是孤身一人的,很少和别人同时出现。
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怎么不和猴哥他们一起在前殿等我?”
屏退众人的决定是百花羞公主一回来就下的,只传了信去皇宫前面。
众人都去了前殿等待。
估计要不了多久,宝象国国王就要过来这边了,于是时青寻边问边往前走,打算去前殿和众人汇合。
“我只等你。”哪吒轻道。
时青寻步履一顿,旋即又佯装自然地继续往前走。
是了,这个神话中的人物,她认识的白衣少年。
——他总是…不,他永远是在那样的独身处,等她回望。
意识到这点,却忽然起了点叛逆心思,时青寻一边走,一边冷不丁开口:“其实你也可以不等我的。”
与她并肩同行的脚步声停下来。
她顿时回头,果然见少年的目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又在发觉她正在观察他时,他呼吸一滞。
往常,时青寻很少特地观察他,她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习惯。可今日她就是心血来潮看了,以至于少年猝不及防被这样揪住。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什么,时青寻已发问:“你真的等过我很久,对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总是问一句答一句,为什么不可以直接说出来。”他不肯说,她干脆自己顺着猜测说,“千年前,我是不是因为救了你…呃,离世了。然后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复活,比如你也为我向佛祖要了一株佛莲?或者你在你自己的真身上,嫁接了一株莲花给我?”
我说我自己死了,总觉得怪怪的。
死亡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个忌讳的话题,但来自现代的时青寻觉得还好,曾经她还在那场泥石流中死里逃生过,更是慢慢看开了。
又因为毕竟没有这个世界关于死亡的记忆,她说出来还算轻快。
“——你没有离世。”
时青寻本来觉得自己的推理挺合理的,就等着他在两个提案里选一个展开,怎知,哪吒反驳了她。
她微微怔愣。
而后,她眼见着少年眼底流露出了生动的情绪。
当他陷入回忆时,他就会如此。但此刻,他的情绪比往日里来得还猛烈些,眼中是不甘,是哀伤,还有埋怨与…恨。
“那我怎么……”
“你是最懂自己的人,寻寻。”这是先前时青寻诈他话时用过的招式,此刻,他将这句话还给了她。
还予她的还有莫名的怒意。
“你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死,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真正死去。”他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却因微微敛目,不含锋利的占有欲,更像自嘲。
她不是会为了别人甘心去死的性格,这点,时青寻自己的确最清楚……每个人都最了解自己,她心想着,所以她才一直对整件事抱有怀疑。
为了救哪吒而死,她真的能做到如此吗?
她不确定。
又或者是确定的——她不会。
“死是你为自己重新寻获的机会,向死而生,离开这个世界,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在你心里,只有回——”哪吒接着道,却忽然在某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回?回什么?
时青寻看着他,回家吗?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因为急切想知道答案,时青寻脱口而出。
下一刻,忽然又觉得懊恼,这样问的侵略性太强。
哪吒十分紧惕这个话题,他恐怕……
再次抬眼看他,果然,少年已经将薄唇紧抿,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唇色都被他压抑到惨白。
可时青寻仍不想太轻易放过这个话题,她迟疑着再次开口,“那你是究竟是怎么让我复活的,另一株佛莲…还是……”
同一株?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因为正压抑着情绪,他颤着声。
“同一株莲花。灵山的佛莲有千百株,但能重塑我真身,有起死回身之效的,唯有最好的那株莲。”
“我要为你重塑身躯,当然也要给你最好的……”
“还是当初,你为我选的。”
时青寻心里当然有答案,还是她特意以一片真身莲瓣向嫦娥问来的。
同源之花,本自一株。
他用自己当养料让她复活。
可真当这个答案,亲口被哪吒证实时——
她仍是觉得心情很难平静下来,眼中泛起惊涛骇浪,很想说点什么,“哪吒,你……”
“寻寻。”哪吒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呼吸在某刻忽然变得很沉重,压抑着喘息声,似乎在忍耐疼痛。
空气中又弥漫了血腥味,时青寻察觉不对,发现他正紧紧按住自己的右手,用力到左手修长的指节已然发白。
“你怎么了?”担忧的心一瞬间压过疑虑,时青寻下意识便要上前。
混天绫却从他的衣袖中飞出,鲜红的颜色飘荡在空中,本是柔软飘逸的,下一瞬却紧紧缠绕上她的腰身,不允许她接近他一步。
被紧缚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少年似乎在此时失了分寸。
红绫一下便将她的腰勒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还想抬手,结果乾坤圈又从他袖中飞出来,给她手腕套上了。
时青寻:???
“……往前走吧。”因为要对抗缠金莲的束缚,哪吒的声音变得很轻弱,“青寻,你说不要我等你,那我便在你身后看着,你往前走便是了。”
“……”
她想说她此刻想看看他怎么了,但是腰间的束缚实在太紧了。
时青寻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如果她再往他身边多走几步,他可能真的会不受控制,很古怪,但为了生命安全,她最终做出了退步。
不再靠近他,她往前走去。
果然,混天绫渐渐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乾坤圈也不再限制她的手,只像一个金镯子一样垂在她的手腕上,沉甸甸的。
然后她想皮一下,杀他个回马枪——
“宝象国国王来了,此地不再适合谈话。”怎知哪吒已经看破她的意图,语气有几分倦意,“走吧。”
时青寻只得继续往前走。
*
一路变得无言起来,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可他的喘息声很沉重,时青寻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数次想要回头。
可每当她要回头之时,手腕上的乾坤圈便会拉着她往前走,像一种急切的阻止。
她不知是哪吒正在驱使乾坤圈,还是法器有自己的意识。
这一路不长,却走的很难熬。
不过没多久,他们就遇上了从前殿往这边走的取经团众人。
“青寻~”孙悟空向她招手,好奇地看向她身后,“和公主聊完了吗?”
见她后面不是百花羞而是哪吒,孙悟空一顿,非常刻意地翻了个白眼。
猴哥和哪吒这两人……
时青寻看出他们彼此都没有过真去伤害对方的打算,或许,真有强者之间惺惺相惜的意思,就是见面了总别别扭扭,不互怼两句不舒服。
比如,猴哥道:“哟,小哪吒,又跟在青寻后头呢,怎么和小孩儿要娘似的。”
“你不也眼巴巴凑过来?”虚弱的小白莲哪吒,此刻见了孙悟空气息倒是平稳了,“此路甚宽,莫非身有腿疾,偏要迎面走。”
“俺老孙就爱走这处,你个小孩儿样,管不着。”
“那便是认了眼巴巴凑来,或是眼睛被太上老君的炉子熏坏了。”
“破莲花,你找打!”
“我奉陪。”
时青寻:……闭嘴吧你们!
她伸平双手,一手摁住一个,阻止了这两个著名反骨仔幼稚的对喷。
并且及时转移了话题,她看向孙悟空,“我和百花羞公主聊完了,她这会儿正休息呢。猴哥,你们也要去看望公主?”
看出她要劝架的意图,孙悟空顺着台阶下了。
他眼睛一转,看着她,“我们不去看了,此间事于我们师徒几个已经到此为止。只是见你迟迟不回,找你道个别。”
孙悟空身后,唐僧并着其余几个徒弟也慢慢走来。
时青寻一眼与敖烈视线对上,不知怎得,此刻后知后觉有些不自在起来,她难得怂怂地,错开了眸。
感情这种事,她没有真的经历过,其实自己也说不好,可能也处理不好。
彼时看似一切都已说开,但实际上,她说自己要离开赶去波月洞……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哪吒三太子,青寻仙子。”唐僧作为取经团领头人,他上前来把事讲清楚最合适。
温润的僧人行合掌礼,缓缓道:“贫僧与徒弟们将继续西行,但不知二位是否随行,擅离恐怠慢神明,才来后殿询问。”
哪吒没事是不讲话的。
时青寻连忙也向唐僧行了一礼,像是找到了缓解尴尬的方式,她回答着:“我们和长老都这么熟了,不必说见外话,没什么怠慢的……之后应当是先不跟着了,我需回天庭。”
“哪吒。”她又回头问哪吒,“你回不回?”
“与你同行。”哪吒道。
是极为自然而然的回应,他的音色像是雪落融化的水,清冽干净。
时青寻轻怔了一下,随着对方的字音落下,不知怎得,只觉手上佩戴着的乾坤圈越发不容忽视,沉甸甸落在人心上。
这样的金圈质感也不全如金属,与肌肤相贴时,温润得像玉。
唐僧点了点头。
寒暄两句后,这位圣僧便打算带着徒儿们离开。
眼见取经人要转身,时青寻看着孙悟空和猪八戒各走一头的样子,顿了顿,还是开口:“等等。”
霎时,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努力忽略敖烈含着殷切的眼神,她是有另一件事要说,“猴哥,八戒,你们这是怎么了?”
此言一出,一副“莫挨老子”模样的猴和猪,将彼此距离拉得更开了。
看上去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害…害……没什么嘛。”猪八戒率先开口,挠了挠后脑勺,“老猪我知道错了。”
先前他口无遮拦,在唐僧面前煽风点火“三打白骨精”的事,此举彻底惹怒了阳光大男孩猴。
时青寻本以为猪八戒去花果山寻孙悟空这一出后,两人会冰释前嫌的,没想到并没有。
孙悟空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猪师弟何来错处?要错都是俺老孙的错嘛,错在没将人拖去远处打杀,污了师父的眼。”
唐僧一听,是仍在说先前在白虎岭的事,他欲言又止。
“打杀了三个善人,师父还能留俺老孙在身边,多亏猪师弟事后美言。”阴阳大师孙悟空。
比起玉兔那种暴躁式的阴阳,孙悟空这种“心平气和”式的阴阳显然能更加诛心。
唐僧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有被阴阳到。
猪八戒倒是粗神经一点,又再次挠了挠头,“啊,猴哥,你没怪我就好,我还怕你生气嘞。”
孙悟空:……
时青寻看明白了,这事最大的症结真的还没有解开,于是她直白道:“猴哥当日打杀的不是凡人,当真是妖怪。”
此言一出,唐僧愣住。
她看了眼唐僧,正好与他视线相对。
关于白骨精这个故事,时青寻觉得流传度真的很广,她对此印象也很深刻,而且,她还记得电视剧改编和原著并不同。
电视剧改编中追加了一只从白虎岭跳槽到碗子山的黑狐精设定,时青寻当时就觉得蛮好。
这只黑狐精在碗子山中将前老板白骨夫人的身份亮明了,一切真相大白,坐实了三个被孙悟空打死的凡人实则是白骨精的事。
但原著里并没有,误会依旧存在。
师徒几人行之此地,早已有了感情,再度重逢一番感悟,也就别别扭扭将这事含糊过去了。
谁也不提那被打死的凡人,就好像一切不曾发生,继续大道向西了。
时青寻本来不知这个世界到底是哪种设定,通过几人的话才明白过来,唐僧仍如原著中毫不知情。
可这不就成了一颗隐雷?
她既然来了这个世界,有时候也想弥补一些遗憾。
比如不想猴哥白白受了委屈。
“那妖怪本是一具千年僵尸修炼成精,因此比单纯化人的妖更聪慧狡诈些。长老,你想想看,人才能最懂人心,她是针对你设了那么一场局,离间你们师徒。”她干脆点破,解释道。
众人开始神色各异。
哪吒在静静看她,唐僧幡然醒悟后开始懊恼,八戒和沙僧连连点头,小白龙…也在看她。
孙悟空却敛了笑意,若有所思般垂下眸。
“咳,彼时我正巧在云上路过,望见了。”时青寻轻咳一声,又欲盖弥彰给自己的这番解释找了点“合理”理由,“只是有事,我并未当真下界,没来得及在当时提醒。”
就剧情金手指开这么一小会儿,一点小细节,不会有人那么在意吧,她心想着。
反正唐僧是真的没细揪,而且他对神仙有一定的毕恭毕敬情绪。
少顷,僧人颔首行礼,“是贫僧错怪悟空了,多谢仙子坦言,贫僧感激不尽。”
“不要跟我客气了长老。”时青寻第一百次说别客气。
哪吒颤了颤眼皮,似乎对这一句又有什么触动。
“还有。”想了想,时青寻还是说了出来,“你们师徒几人一同西行取经,本是同心一体,凡事还是要多商量着来,多给彼此一些宽容。”
“心不齐,这一路还漫长,会很难熬的。”她道。
团队一起做一个项目,协同作战,彼此之间有矛盾互不信任,那就要完蛋。
再强的领导者来都没用。
这点她也是自己慢慢在悟,她觉得她自己也有必要思考一下,之前和前同事月昙之间……是不是都没有很友善去沟通,没有真的认真去解决矛盾。
唐僧认真点了点头,“仙子说的是。”
“都是学习的过程。”时青寻也严肃道。
猴哥不知什么时候挪到她身边来了,“青寻——”
“猴哥,我懂你。”时青寻眨了眨眼,想起先前在云边看见他分明是往东飞,压低了声,“其实你心里还是很关心师父师弟的嘛,还跑来观察情况了,是不是?白虎岭那事咱就不往心里去了哦。”
从西往东飞,时青寻心觉猴哥就是花果山待久了,心下放不下师父他们,又跑来看了。
回程的时候恰好被她和玉兔撞见。
孙悟空一愣,“俺老孙什么时候——”
敖烈没发觉他们正在说悄悄话,只觉得场上突然安静下来,犹豫一刻,唤了时青寻一声,“小寻,你走之前,我能否再与你聊一会儿……”
时青寻微顿。
“就一会儿。”敖烈唯恐她不同意,补充着,“不会耽误你很久。”
时青寻没有回避的意思,她并非是个喜欢回避问题的人,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连忙道:“可以,你看我们去哪儿聊?”
第56章 你与哪吒
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很容易,宝象国的王宫很大,再不济,仙人不受距离的限制,千百里也不过几瞬。
时青寻倒没有选择去太远的地方聊,就在王宫之中。
想了想,她最终也没有设什么结界——设结界这招,还是有次和孙悟空闲聊学来的,哪吒好像也会。
方才和月昙聊天时,她有所担忧外人听见,倒是设了一个。
“外人”还真有,哪吒原来一直站在外头。不过观察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真的被结界所隔,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打算帮月昙这件事,并不很想让太多人知道。
“想聊什么呢?”立于某处幽静的假山前,时青寻想了想,主动开口问敖烈。
敖烈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像在组织语言。
她没催促,耐心等待着,这会儿倒是真的心平气和,因为对于她而言,该说的话已经说开了,再多紧张有这么久时间也该冷静了。
“小寻。”敖烈终于开口了,“有些失礼……可我想问清楚,才好甘心。”
“你说便是了。”
“你拒绝我,是否……与哪吒三太子有关?”
“……”
平静的心蓦地一跳,时青寻不由自主有些微怔,她看着敖烈,仿佛不大明白他怎么会如此问。
“对不起。”敖烈好似也很纠结,可这件事也压在他心中很久,直止被拒绝后,情绪累积到最高点,“我知道这样猜测很唐突……”
“只是,不知何时,我发现自己已很难与你说得上话,每每想要靠近,哪吒太子总是在你身边,你与他关系日益变好。”
“我知道我与你是朋友,你与他也是朋友……我本不该因此嫉妒什么,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似乎很怕时青寻生气,敖烈每说一句,便抬眼看了看她脸色,直到自己眼眶微红。
他仍心存不甘,每一句都像是挽回与试探。
时青寻回过神来,她摇头:“阿烈,我觉得你可能有些误会。”
“或许是你如今跟着猴哥他们在取经,我又在天庭。”她想了想,如此道,“我们都不是从前在鹰愁涧的时候了,不身处一个地方,共同话题是会少一点,但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情谊就不存在了。不要去妄自菲薄,你不用去因为任何事嫉妒任何人。”
就像曾经的同学、同事,当毕业和离职发生后,情谊慢慢就会淡下来。
人的一生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朋友,不用为此太过遗憾,因为去看当下、去看未来,人总在迈入新的生活。
敖烈红着眼睛问她:“你的意思是……指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吗?”
“不是,这不是疏远,至少我们的友情没有。”感觉没说清楚,时青寻连忙又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她本来觉得自己和敖烈的友情还保持得挺好的。
甚至,她一直都觉得,敖烈是她来这个世界后最信赖的朋友。
踌躇着,她又道:“只是现在我们把一些话说开了,当时我应该已经说清楚了吧?”
敖烈看着她,他的眼眶仍旧很红,又有些惶恐:“……你说清楚了。只是,我将这些事挑明,于你而言,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做朋友了?”
时青寻缄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给不了你肯定答复。”她道。
“之后要不要做朋友,我觉得这不单单是看我,也不是单单是看你,而是看我们彼此之间还能不能找到平衡相处的方式。”
时青寻并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
在现代的时候,她因为长得还行,也有过追求者,不过大多在年少时发生——因为上班后社畜的社交时间很少,新朋友几乎没了。这么一想,在瑶池当小花仙真的是份“神仙工作”,假多事少,身心治愈。
青春期的时候大家都很冲动,可能都还没想明白到底有没有喜欢,告白就已经到她眼前了。
不熟的人她肯定就直接拒绝,而太熟的,一般不会和她告白。
她本来是没太在意的,就觉得熟了那就是好朋友呗。
直到有个多年认识的朋友在同学聚会上喝醉了,他笑着和她说:“青寻啊,我发现你对谈恋爱这种事是真的看得很淡,淡到我不敢和你表白,怕被拒绝,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她当然没有喜欢的人。
也不喜欢那个同学,所以也拒绝了。
如今很多年过去,处理这种棘手问题的能力本来就没多少,如今更是倒退,何况……她心觉,这次遇上敖烈的表白,和从前都不一样。
和平世界里无需为生命担忧,快节奏的生活一切都很虚浮,当年她的拒绝,对方会很快走出来,她也不会那么在意。
可在这个玄幻世界里,处处都是危机四伏。
猴哥和哪吒这种人物都有受伤见血的时候,她甚至在梦中目睹过哪吒自刎那样血腥的场景。
化形、修炼成精,又经历天劫飞升成仙……她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步,也曾与在原先世界里想象不到的危险擦肩而过。
那些日子,都是敖烈陪着她走过的。
如患难中的真情,这段友谊,比她想象中更重要,也更难割舍。
“平衡相处的方式?”敖烈问。
可也正因为重要,她真的不愿让敖烈还带着什么念想去和她相处,说不清只会更伤人。
时青寻点点头,坦然道:“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开始变得不对等,总会有一方心态失衡的。”
“我对你真的从始至终都是友情,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我怕事情走向更坏的结果,所以我一定会避嫌的。我不知道你届时会如何感受,你不一定还能有心情和我做朋友的,阿烈。”
敖烈急切道:“我可以,小寻,我还能和你做朋友。”
“不要这么快确定。”时青寻摇摇头,“或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点,冷却一下这段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平衡的方式。”
她的确不想失去这段友情,自私些或许可以答应他继续作朋友,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
“那…你与哪吒……”
敖烈忽然又提到了哪吒。
这个名字一旦被提起,时青寻的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加快,她觉得莫名,内心深处还藏着其他的什么悸动。
“阿烈,若你还在执着这种事,说明至少现下我们无法做朋友。”
她想说这是自己的私事,她可以不回答,但到底面对的是敖烈,她不想如此冷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解释了:“我不知道为何你会一直提他,阿烈,我和哪吒相处的时日可能并没有你感受到的那样长,你也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或许是你身处人间,体会到的时间也变得漫长,错以为我与他长日相处。”
可这些解释,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成仙后,神仙的寿命很长,她也慢慢变得难以感知时间的流逝,在这个世界待了快有百年,对她而言感觉还不长一样。
和哪吒之间的相处时间,潜意识也变得更短暂,可能只占了其中的百分之几,但百分之几,也有几年了。
在鹰愁涧,在天庭,在西行取经的路上,这几年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到底算长,还是算短?
她一时很难估量这个相处几年的朋友,究竟算熟,还是很熟。
于是她想换个角度问一下敖烈,“又或者,是他的举动让你觉得有什么,还是我的举动让你觉得……有什么?”
可是这话说完,她更迷茫了。
迷茫之后,反复思考,又仿佛得到了一个诡异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和他在一起,我自己也不能确定。”最终,她言语里有了些不敢置信的情绪,如此道。
在她说这些话时,敖烈便静静看着她。
他似乎心里也有了什么答案,最终,他也道:“好,我知道了,小寻。”
“无论如何,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俊朗的少年如清风一样,笑起来格外温柔,他如此开口时,语气也是极为柔和的。
时青寻颤了颤眼皮。
“我决定的那天,我会告诉你。”她道。
*
本来是想说清一段感情的对话,聊到最后,反而让时青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她开始迷茫另一些事,又仿佛认清了一些事。
最后她和敖烈约定好,近期先不要再见面,等彼此冷静后再说,便随着他一同去和大部队汇合。
取经团一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谁看上去都没打算“多问”。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猴哥和猪猪已经和好如初,哥俩又开始勾肩搭背,沙僧在旁边挠头,也很想加入。
猪猪连忙向他招手,然后成功实现左拥右抱。
……好一番其乐融融的场景。
可如此欢快的背景下,连玉兔都和他们玩到一起去了,那白衣少年却仍然只一人站在一边,他挺直脊梁,默然垂首,好似从来不能与外人相融。
他永远是寂寥的,孤身一人的。
“各位,下次再见。”时青寻与众人道别,就准备招呼两个天庭工作人员一同回去。
哪吒仍垂首不语,可他早已在悄无声息间接近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她不必真的察觉,心里也仿佛有感知,这是许多时日后的潜移默化,她知道他必定会在她身后。
时青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这次因为有玉兔在,重返天庭的路没能和哪吒例行云间对话。
其实她是有想说的,毕竟她去了一趟东海,得知了一些事,在敖烈之前与哪吒的对话也是那样莫名结束,说是说他不爱说她就不在意,其实心里是会惦记着的。
但比起现下里,当着玉兔面去追问哪吒这么不理智的举动,她更偏向尽快去解决另一件事。
哪吒面前,玉兔也保持着沉默。
最终去天庭的这一条路,呈现一种诡异的一路平静之感。
南天门前,时青寻与哪吒道别,她一边目送着少年远去云楼宫,一边疯狂向玉兔使眼色,让他等她一会儿。
可惜玉兔没有识别眼色这项技能。
方才面对完了哪吒,这只兔简直成了惊弓之兔,一溜烟就窜走了。
时青寻无奈扶额,只能自己再去追赶他。
“哇!”
被她从背后拍了下肩膀,明明只是很轻的一下,玉兔整个人鸡皮疙瘩起来了,收到了极度惊吓,“时青寻,你走错方向了!这不是去瑶池的方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去广寒宫?”时青寻在心里叹气。
玉兔仍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点头“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去广寒宫作甚?你又不住广寒宫。”
时青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干嘛?”玉兔道。
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顺带为自己解释,“拍你一下吓成这样?这次绝不是肢体接触,我用莲花瓣拍你的。”
敏感的兔兔。
但经过敖烈的事情之后,她觉得她和异性朋友之间要更加小心相处,千万别逾矩。
“小爷没那么脆弱!”听出时青寻语气里对兔子胆量的质疑,玉兔扬高了声,“你就是用手拍也没事,是你先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我才不在乎!”
说完,他就伸出手,这个伸手的角度,看着意图是要去捏她的脸。
时青寻速度很快,面无表情地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
玉兔:……
“说正事了。”时青寻道,“我去广寒宫找嫦娥商量一件事,这事你应该也清楚,就是我们刚从凡间得知的事。”
和敖烈聊完折返回来,她就听见孙悟空在和唐僧汇报这次碗子山除妖的详细情况。
其中当然包括月昙本是天上的侍香玉女的事。
玉兔也在旁边,他也听见了。
“嗯嗯,你说。”此刻,玉兔稍稍端正神色,还将声音放轻了,看上去很感兴趣。
可是,便是因为他这一副“我又能知道新八卦了”的模样,时青寻刚开口说了个“我打算……”,就紧急闭麦了。
“嗯?你怎么不说了?”玉兔更急了。
时青寻突然有了点迟疑。
俗话说,千万不要把一个你觉得是秘密的事,告诉一个八卦头子。
她觉得“俗话说”还是挺有道理。
“没、没什么。”想了想,时青寻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快告诉他为好,轻咳一声,“等到了广寒宫再说吧。”
“你话说一半?”玉兔开始暴躁,“你知不知道话说一半会让人抓耳挠腮的。”
“我知道我知道。”时青寻连忙道,“就是件关于百花羞公主的事,详细的,等见了嫦娥再说。”
“你意思是你想和姐姐说,不和我说?”
“……”
时青寻闭紧嘴巴,加快了脚步,把玉兔气得在后面跺脚。
*
不多时,广寒宫到了。
这次嫦娥倒没有在门口迎她,想来近来没什么大事发生,也没什么需要与她探讨的。
但时青寻有想和嫦娥商量的。
径直往宫殿内走去,玉兔还有些气急败坏,在后头嘟囔着“你再不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时青寻自觉理亏,步子迈得更快了。
殿内,嫦娥倚在檀木椅上,清冷高雅的仙子今日穿了一身深色裙裳——因为她正守在炼丹炉前,炼丹所用的六丁神火于她而言还是要稍微小心,一不注意就会被熏得满脸黑。
嫦娥听闻动静,抬起头来,果然,眉间不知何时已染了一抹黢黑。
“你来了。”没有什么嫦娥感兴趣的事时,三个字已经是她的主动万分。
仙子倚榻,神色倦倦,一句话说完,不再吭声。
时青寻犹自搬了把椅子坐去她旁边。
玉兔还在因为时青寻不把事说完而生气,也搬了把椅子想坐过来,就是故意把动静闹得有点大。
嫦娥看了眼时青寻,又看玉兔,“小玉,你吵得我头疼,你先去外头玩儿吧。”
玉兔:?
“姐姐。”玉兔快要气得咬人了,生气时,那双赤色的眸更加晶莹,眼尾也染上了微红,又委屈着,“姐姐,我小声些,绝不吵到你们。”
时青寻欲言又止。
嫦娥自是看出了时青寻有什么事想瞒着玉兔,本来她也想顺势叫玉兔出去的。
可见自己养的小兔子不知从何学来这般装委屈的本事,还怪新奇,想了想,心软了。
“有事直说吧。”她又转头与时青寻道,“小玉有分寸,不该说的不会乱说。”
时青寻顿了顿,最终和盘托出:“事关天庭一位仙子……”
她将月昙随奎木狼下凡的事说了出来,没有提具体名字,只说故事中的男仙重归仙位,女仙却没能回来。
毕竟这件事还在商量,没有最终敲定。
嫦娥与时青寻结识也有不少时日,多少有点领会了时青寻的意思,她沉吟一刻,“这事倒惹人心生不适,所以,今日你来找我,是……”
嫦娥也是有话直言的性子,话都点到这里了,时青寻也不能再扭捏。
于是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了那枚人参果,并着好些选好的礼,放在桌上,“的确是有事相求。那仙子算是我朋友,如今哪怕重新成仙也没了去处,广寒宫僻静,鲜少有人来,不易被发觉,我想为她在广寒宫讨个闲差。”
月昙是私自下凡,哪怕要重归仙位,这事闹大了惩罚也逃不掉,月昙又不似奎木狼一般身居高位,法力也不算高,一通责罚下来估计不能好受。
王母虽平日里和蔼,却绝非纵容手下之人。
玉帝更不用说,天蓬卷帘都被他罚了个遍。
时青寻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一个还算妥帖点的办法。
“本来我也可以不直说的,只讲介绍个朋友来广寒宫也行,可我不想真的瞒你。届时若出了差错,所有责罚还是我担着,你就说不知情便好。”时青寻又道。
嫦娥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深思。
“你可要想好,你帮了她,这事一旦被人捅出来……”
“我觉得这个提议倒还不错。”玉兔悄咪咪凑上前来,“姐姐,我想多去凡间玩玩,又怕你平日在广寒宫寂寞,有个人来陪陪你多好。”
小兔子生怕自己发出吵闹的动静,这会儿将声音放得很低。
嫦娥瞥了他一眼,“你想去玩便去,我不需要人陪。”
玉兔:……
“帮着青寻说话,还要弯弯绕绕。”嫦娥果然是不喜欢别人兜圈子的人,一眼望过去,就点破了玉兔的弦外之音,“小玉,我可没教过你这些。”
很好,嫦娥就是直言不讳的人。
她直言,那时青寻也直言了,“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的真身莲瓣怎么样,你要几片,你直说……”
“当初与你说了那么久,才愿意给我一片。”嫦娥顿住了,神色复杂,“这朋友如此重要?我还没答应,你自己便保证了。”
“……”
想了想,时青寻将之前在瑶池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叹了口气,她颇有些沉重道:“这事原是我的错过,能帮她一把,要我付出代价也没什么。”
如果月昙没有被王母调去披香殿,或许碰不上奎木狼,或许就不会思凡,也不会遇上后头一系列的事。
虽然时青寻也知道,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些很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剧情。
——若没有百花羞和黄袍怪,消失的这一难怎么补上?
月昙私自下凡,投胎相当于仙身毁灭,她变不回原本的样子,幻化出来的模样也很容易被人识破,无法神不知鬼不觉让她回来。
不然,时青寻也不会非要来求助嫦娥。
遇到问题时,她更多倾向于独自解决。
她又想到,若是当初在披香殿前,她就发觉月昙过得不好呢……
彼时的月昙满面春风得意,陷在初初收获爱情的甜蜜里,看上去容光焕发。
当初她还是决定自己去找月昙,就是想看看月昙过得怎么样,若当时月昙就是哀愁焦虑的。
……她应该当时就会出手的。
“罢了。”嫦娥又看了她一眼,无奈又带上些对朋友的宠溺意味,“看出你很希望那个朋友回来了,我这儿倒的确缺个人手打理月桂树,叫她来也好。”
嗯?月昙又要从玉女变成吴刚了?
“那她很会打理草木的。”时青寻忙道,“放心,我们都是瑶池出来的。”
瑶池行政岗,花花草草打理专家。
她自己带出来的大熊都去观音那边入职了,她相信月昙也可以的。
“还有她要安静些,别打搅我,我喜静,不愿外人吵闹。”嫦娥补充着。
“这……”
思及月昙略微小辣椒的性格,时青寻想了想,仍点头:“我会叮嘱她,不会叫她离你的寝殿和炼丹房太近。”
嫦娥的第一批丹药要出锅了,她从榻上起身,一扫倦色。
浓重的烟气里,仙子抬眸,脸又被熏黑了一块,可她神色是平静的,她点头:“好。”
*
既然商量好了,时青寻便准备回瑶池去。
前脚离开宫殿,后脚玉兔却跟了出来,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兔兔的法力还做不到脚步无声,特别是她的修为又有所长进,亦步亦趋跟着她,时青寻很快察觉到了。
“怎么了?”时青寻心里大概清楚为什么,有些讪讪。
“哼。”果不其然,玉兔轻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
思及嫦娥方才交代了要他小声些,玉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才气鼓鼓控诉时青寻。
“你说要和我商量一件事,却又半途不肯说,临到嫦娥姐姐发话才肯透露,时青寻,你不信我,我很生气。”
“我是不太信你。”谁曾想,时青寻也坦然承认了。
玉兔气鼓鼓的脸,一下变得更鼓。
“但不是提防着你那种心态。”时青寻解释着,“单从这件事本身来说,无论是百花羞私自下凡,还是我决定帮她重归仙位,这些都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我主要是感觉你喜欢和别人聊八卦,怕你知道后和别人说漏了嘴。”
“知情,意味着你可能要和我同担风险,尤其是如果你无意说出去后。”
话从谁的口中说出来,谁就逃不开关系。
她告诉嫦娥,嫦娥只需点头摇头,同意或不同意,真叫人发现了嫦娥也可以说自己不知情。
可这事若直接从玉兔嘴里传出去,他就会成为板上钉钉的包庇者。
玉兔静默了一会儿。
时青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
“你也听姐姐说了。”玉兔抬眼看她,因为她的耿直,倒是消了些气,“我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还是拎得清的。”
细想来,玉兔在重要时刻说的话是挺有内涵的。
时青寻这么一想,只好又说了声“抱歉,是我对你有误会”,而后,她变出了一把莲子,“给你吃,希望你原谅我没坦诚相告,别生气了。”
莲子的清香味瞬间蔓延,因她略微靠近,合着由她身上传来的莲香,变得更加清雅。
虽然这股莲香和哪吒身上的也很像,但玉兔不排斥时青寻的气息。
甚至下意识大口呼吸了一下,兔子少年毫不客气地,双手将她手里的莲子一把全掏过来。
“还挺好吃的。”玉兔眼前一亮,一边嚼着一边评价。
时青寻笑了笑。
“等会儿。”突然,他又一顿,傲娇起来。
时青寻:?
“这是你自己的莲子?”
“嗯。”
以为他接受不了呢,但时青寻觉得没什么,自产自销的,要是自己不是莲花仙,物资匮乏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吃什么了。
变成莲花,还能产莲子,这本身很好啊。
她打算简单解释两句,“没事的,吃不死人——”
“你这莲子是单单只有我吃过,还是别人也吃过?”
“……”
第57章 冰释前嫌
……这什么林妹妹经典发言!
时青寻有种自己串台了的错觉,四大名著原来是可以互相融合的嘛?但思及玉兔本来也是傲娇的性格,说出这种话也见怪不怪,她想了想,摇头。
“你是第一个。”
发现莲子可以吃的事还没有很久呢,她也就自己尝了尝,呃,好像还给珞珈山里的小锦鲤投喂过……
那这算不算给别人吃过?
想到这里,时青寻刚想补充解释两句,玉兔已然点了点头,“行,看在你把这么好吃的莲子给我的份上,原谅你了。”
兔子真好哄。
她顿时把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抛出脑后,对着吃到脸颊鼓鼓的可爱兔子笑起来,“嗯嗯,乖兔兔,感谢你的原谅。”
“不许这么喊我。”
“好,乖玉兔。”
“……”
赶在玉兔又要炸毛之前,时青寻一个闪身,很快溜到离他很远的距离,再与他招手,“我回去啦,你慢慢吃,下次再一起玩。”
她要抓紧时间赶回人间,把这个商议好的大事告诉月昙。
天上与人间的时间不对等,人间的时间可不等人。
拜别嫦娥前,嫦娥还提醒了她,人参果对凡人有妙用,吃一个便能得到人意义上的长生,对月昙的再次成仙路很有裨益。
嫦娥最终什么礼也没收下。
她与时青寻之间的友谊走到今日,已然不需用利益去交换。
时青寻急匆匆下凡,再次落定宝象国,还紧惕地确认了下这四周没什么神仙出没。
而后,她看着在寝殿中睡得天昏地暗的月昙,像面对玉兔一样,再次充当起人工闹钟。
“喂,小公主,快醒醒。”
也不晓得这一通上天又耽误了几个月,时青寻心里想着。
她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比较干脆利落,既然商量好了,心里也有了急切之意。
也怕月昙会等不及,毕竟奎木狼走的时候她看上去还蛮伤心的,时青寻干脆进入殿中,直接将睡成一条咸鱼的月昙直接摇醒。
“月昙?”她又轻唤了一声,才发觉床上的人状态不对,“你怎么了?心疾犯了?”
月昙原来并非是熟睡,女子脸色惨白,唇更是毫无血色,缺少从前容貌的那种张扬精神气,投胎转生后,这般秀丽温婉的长相在病弱时更显憔悴。
“疼、疼……”女子眉尖微蹙,幽幽转醒,喃喃着。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面前的是时青寻,她已经下意识搂住来人,像是垂死挣扎的鱼终于寻到一湾池糖,不顾一切也要投入水中。
时青寻真的很少和人贴得这么近,温香软玉抱满怀,她的脊背渐渐僵住。
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月昙是心疾犯了,时青寻当机立断,想到上回哪吒施血相救的模样,没有太多犹豫,她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实话说,还是需要一点心理建设的,饶是她已经很小心,只割开了一点点皮,也好痛。
她也因疼痛皱起眉,又幻化出一片莲叶,盛着血液喂到月昙唇边。
血腥味还是那么令人上头。
但只是渡了一丁点血给对方,对方的脸色就明显好转起来。
……她真的和哪吒是同株花,连血液都有同样的功效。
少顷,月昙的眸色逐渐变得清明且炽热,血喝尽时,她的视线开始挪到时青寻尚未止血的手腕上。
时青寻猛地把手缩回,义正言辞道:“你不可以用嘴对着我的手直接喝。”
这不卫生。
月昙:……
“你终于来了。”月昙呵了一声,但配合着尚未褪去虚弱的脸,很像是强撑着死鸭子嘴硬,“等你一个消息,足足等上了半年,我都快以为你把我忘了。”
“已经很快了好吧?”时青寻这回没打算和对方拌嘴。
她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月昙的脸色,询问着,“喝了哪吒三太子的血,这半年来你还是会有心痛的毛病?”
“有的。”月昙松开了环抱她的手,开始有些不自在。
“没有一点减轻吗?”
月昙摇头,“没有。”
看来莲花血是治标不治本。
但好在她还有人参果,而且她已经想到让月昙重归仙位的办法了。
时青寻先是掏出人参果叫对方吃下,并解释了人参果的用处,“这人参果又名草还丹,凡人食之可解百病,还能延年益寿,吃上一个就能……”
“行了,又不是只有你当过神仙,我也曾是仙,我怎会不知?”月昙打断了她的话。
时青寻顿了顿,这下有点气了,“你搞清楚,我在帮你,好端端和你解释,你能不能也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了?”
月昙霎时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支吾别扭着开口。
“我意思是这人参果极为难得,你就这样给我,莫不是想要我什么报酬?”
“你现在就是个凡人,有什么能报答我的,说说看。凡间金银我不需要,修为法力你又没有。”
“……”月昙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报答她。
“吃下人参果后,你便有了根基,但以凡人之躯修行恐怕还是遥遥无期。”时青寻继续道,“我想了个法子,将我的真身莲瓣分与你一片,助你脱胎换骨,从此改头换面做个莲花仙。”
主要也没人知道凡人该怎么修仙。
月昙从前也是个花仙,时青寻自己也是以花精之身修炼成仙。这事要是去问别人,只怕又会多几个人察觉端倪。
用自己的真身莲瓣助对方成仙,她们两个都有经验知道怎么修炼,会快得多。
她一说完,月昙愣住了好一会儿。
“干嘛?”一转头,时青寻就见对方呆愣愣的模样。
以为她有顾虑,时青寻补充解释,“只用一片给你,我的气息并不会那么浓郁,你还可以努力修行争取早日化为自己的真身,给多了,我的灵力太过充沛,反而容易阻碍你修炼,我还怕日后埋下祸端,被人察觉出来。”
实话说,时青寻是怕哪吒看出来。
但月昙好像不是因为这事怔愣,半晌,她忍不住道:“真身花瓣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样给我?”
真身莲瓣是真挺重要的,不然头一次时青寻也不会犹豫,要不要给嫦娥。
但她本来都打算为了月昙的事再送几片给嫦娥,当时就想好了,此刻当然也不会再心疼了,“小事而已。”
“这不是小事,若我未能吸收化为自己的真身,你将一直与我通感,日后我若受了伤,或是回去天庭就受了罚,你也会受重伤的——”
“那你就好好修行,早日炼化花瓣,修炼出自己真身来。”时青寻道。
月昙再说不出什么。
*
这事双方同意后,执行起来很快。
在下界陪着月昙修行了月余,助她先脱胎换骨,没多久后,她已经可以自行飞去天庭。
时青寻让她先变成花瓣,混过南天门的天兵再说。
此刻两人气息还非常相似,交织在一起,很难被人发觉,久了就不好说了。
但反正久了以后,月昙也已经在广寒宫,到时候反而是不相似更好。
走捷径初初成仙的月昙,飞起来还有些慢。
去天庭的这段路上,时青寻断断续续交代了一些广寒宫的事,大意让她收敛些脾气,嫦娥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月昙一一应下了。
待到见完嫦娥,时青寻又陪着月昙在月桂园里搭房子,一边搭,一边打量着四周。
月宫清寒,月桂却是金灿灿的暖黄色,如玉砌冰雕的华丽楼阁是白玉的颜色,压不过这样的色泽,反而成了这片温暖颜色的背景。
桂花香满溢,灿黄的小花朵像月下闪烁的小星子。
她在心里感叹着,这月桂园还真不错。
桂花的香气其实她也很喜欢,而且桂花可以泡茶,可以做糕点,还可以做成桂花酱。
泡茶加奶加桂花蜜,嘶哈,一杯浓郁丝滑的桂花奶茶就可以新鲜出炉……
“时青寻。”
冷不丁地,月昙喊了她一声。
时青寻回神,看向对方。
“应该没有什么事儿了吧,之后你在这里定居,记得要勤加修炼,早日恢复修为。”想了想,时青寻又叮嘱了一些,“王母娘娘那边你也清楚,她决定了的事不好改变,但有机会,如果你愿意,我也会去给你争取……”
“谢谢。”忽然,月昙道。
甫一说完,这个早就不复从前容貌的仙子,吸了吸鼻子,琥珀色的眸洇染出一点晶莹微红。
时青寻微顿,“没事。”
“我们如今这样,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月昙又问道。
这下,时青寻沉默了好一会儿。
虽说彼时和嫦娥说的是“朋友”,可心底,她并没有觉得她和月昙之间到了朋友的程度。
在瑶池时两人互相不对付,之后她去披香殿看望过她那么一次,再然后,就只有这次接触时间长了点。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朋友,但真心交友时,“朋友”对时青寻而言是一个具有责任感的词。
想了想,时青寻最终坦然道:“我不太好说,你在此定居之后,我们不一定还会有很多交际。而且……”
直到上天庭前不久,她们还在互怼,火药味挺重。
“而且我感觉,我们俩之间好像是挺水火不容的,可能并不适合作朋友。”时青寻道。
时青寻知道,自己也是个挺有脾气的人,很不巧的是,月昙脾气比她还爆。两个人在保持着比较陌生的关系时都能吵得不可开交,互看不顺眼。
可能,并不适合做朋友。
这次只是短暂的交集而已。
因为垂着眸,时青寻没看见月昙浑身一僵,只听见她冷哼了一声,“没关系。”
时青寻抬起了头看她。
“没关系啊。”月昙看上去也不在乎,只是心血来潮问上了那么一句,此刻,她又恢复了从前的神采奕奕和毒舌,“反正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人,你说得对,我们从前就天天吵,做不成朋友。”
时青寻笑了笑,她没再说什么,只和月昙道别。
“等等。”谁知,月昙再次叫住了她,看上去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等了片刻,月昙敛目,小声道:“……对不起。”
时青寻愣住。
广寒宫地处天庭最西边,偏僻而幽静,加之嫦娥本身就喜静,这里更是风吹草动皆可闻。
因此,哪怕月昙的声音十分轻,她依旧听得很清楚。
“当初……是我太嚣张跋扈了,仗着自己比你来瑶池早,总对你说一些不好的话,指使你去做一些不该你做的事。”月昙的声音并没有越说越轻,反而是越说越清晰,像一种如释重负。
“人间走了一趟,我明白了。”月昙静默了一会儿,“以强权去施压,被压迫者会有多难受。”
时青寻清楚,月昙更多在感慨她自己和奎木狼的那一段关系,但她也不愿意再去触及月昙的伤疤,最后摆了摆手,“还没到那一步,你还算不上强权者,毕竟很多次不也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么?”
“……时青寻!”月昙再次哑口无言。
时青寻收敛了笑意,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也说了声“对不起”。
这次换成月昙有些怔。
“当初错怪你的事,你离开天庭前在披香殿我给你道过一次歉,但感觉你没听到心里去,这回再和你说一次吧。”
月昙有些别扭,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但这次她是真的听进了心里,还摇了摇头。
“那次的事也不全怪你,是哪吒三太子先说的嘛,你可能就有所误会。”月昙回想当初,“那会儿,我们也的确关系不好,你会想当然也正常。”
时青寻轻轻笑了起来,“那我叫哪吒太子来给你道歉?”
月昙翻了个白眼,“……你是三太子谁啊?你还能叫他来道歉,别了吧,当初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太可怕了,我害怕。”
时青寻唇边的浅笑忽然僵了僵。
是啊,哪吒是她的谁?难道自己心里已经觉得和哪吒关系这么好了,好到连这样的话也能脱口而出。
“不对……”月昙似乎也回过味了,回想了一下碗子山前的事,以及当初瑶池前的事,“你…你不会真和三太子——”
“我和他现在是朋友了。”诡异地,时青寻心底没有想撇清所有关系,最终是坦诚相告。
月昙仍然狐疑地看了看她。
但月昙也还记得,时青寻惯常是表面“嗯嗯嗯”,实际你真要追问她什么,或者要求她什么,全看她自己心情。
她的决定很少被人左右。
她如果不说,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于是,月昙又转回之前的话题,轻叹了口气,“其实想一想,当日若换做是我被推去战场中央,可能也会怀疑是你陷害我。”
“你真的确定你没在瑶池树别的敌?”
“……”月昙再次哑口无言,只能恼羞成怒,“不许说!”
“后面有怀疑过我陷害你嘛?”于是时青寻换了个问题。
月昙偏过头去,哼了一声,“当然怀疑过,我觉得肯定是你去和娘娘说了什么,才让娘娘那么快将我调离瑶池,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才不和你计较。”
时青寻哈哈两声,“当时没多久娘娘就来了吧?我哪里有那个能耐和胆子,直接给娘娘传音啊?”
“谁知道你呢?”月昙觉得自己又行了,开始新一轮阴阳,“反正瑶池就数你胆子最大,还敢顶撞我。”
“咱们平级,没什么顶撞不顶撞的,你说我顶撞哪吒还差不多。前面你还给我道歉呢,这会儿又‘顶撞’上了。”
“……”月昙再次吃瘪。
空气短暂寂静了一会儿,时青寻发现,自己竟然是可以和月昙聊这么久的。
“不管怎么说……”但估计再聊下去,嫦娥得发现她们在这里吵吵嚷嚷了。
嫦娥喜静,月昙又爱热闹,这么一想,时青寻忽然有些担心之后的情况,而此刻,她决定快点结束话题离开,不再打扰嫦娥清修。
“还是很感谢你,当日拉我一把。”时青寻道。
虽然没拉住。
月昙心并不坏,在那样混乱的场景下,大多数人都自顾不暇,月昙却还会拉住有过节的她。
时青寻没想到这种可能。
往事无法重现,她自己也不能笃定当初换做她要做这个选择,她会不会去拉月昙。
月昙看向她,眼眶还有些红,当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又连忙偏过头去,深呼吸一口气,她问着:“……所以我们算冰释前嫌了?”
“当然算了。”时青寻道。
忽然真的冷场了下来。
不打算再留的时青寻,也没有继续展开话题的打算,她最后看了仍别扭着的月昙,轻道:“我先走了。再见,月昙。”
“再见。”对方头没转过来,答应得倒是很快,“我不会再记错你名字了,青寻。”
她早就没记错了,时青寻在心里笑了笑。
*
嫦娥在忙着炼第二批丹,时青寻没再打搅她,离开月桂园后,在靠近广寒宫门口的地方遇见了昏昏欲睡的兔子。
玉兔玩起来精神头十足,睡着的样子倒是很恬静。
像乖巧精致的小洋娃娃,连睫毛都是长而卷曲的,随着他轻颤眼皮,睫毛也如扇动的小扇。
时青寻一时起了玩心,指尖变出一枚莲子,想以手当弹弓弹他脑门。
最后一刻又作罢,人家都快睡着了,就不搅他清梦吧。
怎知,她才又迈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叫声。
“时青——”是玉兔,他醒了。
时青寻连忙转身,那颗莲子不由自主地弹了出去,正中玉兔的嘴。
很好,把他的大嗓门堵住了。
与此同时,她也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姐姐在炼丹,忘了?”她压低声音提醒着,“小声些。”
玉兔这才回过神来,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事和我说?”
“……你离开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吗?”玉兔道。
时青寻有点莫名,偏头道:“以前也没特意和你打招呼啊。”
广寒宫一向就嫦娥和玉兔两个神仙,玉兔还很多时候不在,就算在,他精力旺盛,到处溜达,鲜少会这么巧在宫门前遇上他。
“那我现下里,不是正——”说到激动时又差些扬高了音量,玉兔顿了顿,压抑着声,“正在宫门前吗?你都不和我打招呼,就要走。”
时青寻看了他好一会儿。
没想到兔兔是个这么注重细节的兔兔,从前实在没看出来。
玉兔好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又可能是气红了脸,轻咳一声,“你说话啊?”
“哦,哦。”时青寻点头,向他挥了挥手,“我要走啦,玉兔,拜——下次见。”
“……”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见玉兔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时青寻转身离开。
上来天庭又下去陪月昙,直到如今,她还没去处理本职工作,这就打算回瑶池打理一会儿莲花了。
何况近来也不打算再去见敖烈,也就是不会再去见取经团,算是清闲了不少。
如此想着,她回瑶池的路走得很悠哉,之后打理起莲花也很悠哉。
慢悠悠把日常工作做好,正打算稍微歇息会儿就开始修炼,忽地,视线里,空中有一片晃悠悠的赤色接近她。
时青寻散漫的注意力登时集中——该不会是混天绫吧。
前阵子被混天绫缠得喘不上气来的记忆还在呢。
待那晃悠悠的赤色飘到近处,熟悉的灵力传来,时青寻又怔了怔,下意识伸手。
柔软的花落在她的手心,花瓣宽大舒展着,隐隐约约可见上面的字迹。
——这是她自己幻化出的莲花,没记错的话是先前给哪吒托信的那一朵,社畜当久了,她有自己特殊标记文件日期的习惯,比如这朵她在某片花瓣上标记了一个小月牙,代表因何事传递。
此刻飘回来,显然是有回信。
她展开看了看,却更加疑惑,因为花瓣上赫然写着——“你不想回家吗?”
为何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第58章 早有猜测
时青寻决定去云楼宫找哪吒一趟。
一是确认这个花瓣的事,大家都在天庭,走几步就到的事儿,一贯粘人的花这会子倒别扭飞花传书了,她觉得不如直接面谈。
二是自己去东海见过他真身那件事还没有细谈,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清。
三是还有先前和大熊的约定,她想问问他有没有空,一同去珞珈山看望大熊。
以及,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乾坤圈还在她手上!
首饰这种东西就是戴久了以后就快与自己融为一体了,尤其它本体是个雕刻着莲花的金首饰。
划重点,金首饰。
24k纯金迷人眼,戴着戴着她就习惯了,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因为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有给自己买个超靓的素圈金镯子,一直都戴在手上。
这两天她才反应了过来,还好月昙和玉兔没看见,不然可能又会被人嗅到了新的八卦气息。
唉,送走了混天绫,乾坤圈又来了。
所有要商量的事都想好了,时青寻又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到时候该怎么心平气和与对方交谈。
——结果,哪吒没在。
“仙子,您说您与三殿下一同回的天庭?”见她来找,云楼宫门口的守卫也有些诧异,“可是三殿下并未回云楼宫。”
时青寻微怔,她也不太摸得准。
本来要是哪吒回来了,她还能问问守卫哪吒有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
但连回都没回……
最后,她只得点头,犹自离开了云楼宫。
之后她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才发现自己快走遍了整个天庭,像是无意识在找寻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只是仍是一无所获。
看来哪吒并不在天庭。
天色将夜,从天庭看,霞光更加绚丽万丈,时青寻想了想,拨动着手中的金圈,像是哪吒时而会做的动作一样。
最后,她决定先回瑶池。
她心里如此想着,但第二天又在瑶池走了一圈后,她有些纳闷,因为发觉自己是真没什么事了。
闲职闲的时候,是真的闲得慌。
尤其是经过了取经团的种种热闹后,往日很适合养老的瑶池看上去都不够味了,左思右想,时青寻决定回青云洞修炼算了。
天庭自然灵气更鼎盛,瑶池也是很适合她修行的地方,只是这次她更想修炼一下自己的战斗技能,比如对柳叶刀的熟练操控。
这种对法器的操控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才可以熟能生巧,时间长度的跨越反而变得很重要。
瑶池不便展开这种激烈且机械性的训练。
说干就干,时青寻再次下凡,这次她比较慢腾腾,还在心里规划着法器的训练计划。
谁曾想,冷不丁,被一个小孩儿拦住了。
“呔!小妖,你这是上哪儿去?”
这会子,还在天上,漫漫浮云三万里,云雾遮人眼。
所以这个小孩儿也是腾云飞在天上,时青寻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把自己拦下的小孩,他真的很小,看上去就六七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短腿短脚,眉眼倒是长得很俊,一双星眸亮得惊人,比玉兔更像传统年画娃娃。
尤其他就是扎总角,穿肚兜,肚兜还是火红的,扎着乌发的绳也是红色的。
“你在说我?”时青寻环顾四周,没见到别人。
她看完又转过头继续盯着这个小孩,脑子里有个诡异的猜测……
“对。”小孩儿点头,笑起来颊边两个超甜的酒窝。
只是除了那两个甜美晃眼的酒窝,他的眼眸圆溜溜的,却压低了眉,显出一分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果真,下一句他再开口,仰着头连正眼看她都谈不上,“小妖精,你眼瞎啊?这云里还有谁,不说你说谁?快快答话,不然本大王不客气。”
“……”
长得可爱,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可爱。
呵。
时青寻有点猜到他是谁了,毕竟是这么经典的扮相,先pass掉哪吒,剩下的不出意外就是他,并且她因为对方这不太客气的话有点生气。
这什么熊孩子发言。
天空无领域,她飞哪里都不关他事儿。
“小孩子哪有这样讲话的?”她讨厌每一个熊孩子。
对方露出个凉凉的笑,挑眉昂头,又显得非常张扬肆意,“你管你爷爷说什么?答话便是。”
去你爷个头。
时青寻也笑:“乖孙,先别提爷爷,你爹娘没教过你懂礼貌是吧?”
不只是“乖孙”还是“爹娘”的话一出,小孩儿的怒火被点燃,他怒目相视,一道灵光就冲着时青寻打来。
时青寻早有准备,亮出柳叶刀,目色凛然,回敬过去。
小孩儿一个漂亮的闪身躲开了刀刃,却不知还有回马枪,时青寻正在心里参考哪吒当年在瑶池狂丢法器的打斗要领,又飞出三片莲叶向对方而去。
怕他又躲开,她还用了两条莲茎去绊他的腿。
可惜对方下盘超稳,只是微一踉跄,莲叶擦着他的手臂过去。
回过头来,对方看她的眼神却不一样了,仿佛是从不屑一顾到有了点兴趣,他啧了一声,“有两把刷子,很好,小妖精,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别搞,这一般是小说里霸总的发言。
——但谁家小说里霸总七岁。
时青寻面无表情,嘴里却激将着,“遗憾的是我没被你吸引,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孩,不晓得好好说话。”
小孩儿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冷哼,“明明是你无礼,见了本大王不晓得行礼,问你回话还敢不答。”
“你算哪门子大王?”时青寻故意用很轻飘飘的语气。
他这下子直盯盯看着她,漆黑的眸被怒火点燃,怒喝着:“听好了,我乃号山枯云洞圣婴大王,平天大圣牛魔王之子。”
果然,这个世界的怪有什么百分百被激将buff。
自报家门这种事随口说两句就能达成。
时青寻早已猜到他是红孩儿,面对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孩,她一点没表现出惊讶,又一次轻飘飘呵了一声,“哦,没听过。”
“你说什么?”红孩儿似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时青寻重复道:“没听过你的名儿,也没听过你爹的。”
“你找打!”
“两句话不合又要打架。”时青寻闪身躲过对面这道灵光,柳叶刀落在她手上,“没听过你名儿不是很正常?你很出名?”
“号山绵延五百里,无人不晓得本大王名讳。”
时青寻皮笑肉不笑,“哦,号山我也没听过,小山坳而已。”
下一瞬,红孩儿抬手,燃着烈焰的枪自他手中生出,长/枪一挑,恣意又狠辣,朝着时青寻而去。
先前的打斗算是时青寻的试探,她看出自己已经能和红孩儿对上几招,后头才放心耍嘴炮。
此刻再对上也算有了心理准备,柳叶刀可以变成长刀,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对上长兵器也不会怵。
而且,从前在青云洞的时候,因为她好奇哪吒的火尖枪,还表达过希望他耍两招来看看的心愿。
哪吒鲜少拒绝她。
她还记得彼时,山林的月色被高大茂密的树叶遮蔽,少年身着的白衣略显黯然,可他挑起长/枪时,万物都仿佛被枪上的那抹火焰点亮,灿灿生辉。
——然后她就偷师了不少长枪枪法。
虽然她自己不使枪,但总要多了解点别人怎么打架的嘛。
所以枪法她还是稍微了解一点的,柳叶刀纵向劈下,又横向一拦,隔开红孩儿的攻击,再一挑刀,将他的枪/尖挡回去。
不过这孩子力气怪大的,挡一下她的虎口就有点发麻了。
抽空抖了抖手,红孩儿的下一击瞬息而来,这孩子的打法和哪吒倒有些不同,他更莽,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挡开几次都会激情重开,虽然不会奇袭,却也很难缠。
时青寻打过几次架,但肯定没妖王那种身经百战的经验,加之对方天生大力,有力量的差距,战了几十个回合后,她的手已经快麻得握不住刀了,便意图离开。
柳叶刀重新变回暗器,擦着对方眼睫而过,趁他眨眼的瞬间,时青寻拔腿就溜。
“呵,你跑哪儿去?”谁知红孩儿竟然早看出她的意图。
被她用莲茎缠了好几回又挣脱,红孩儿也是真的有点躁了。
玩心重的小孩子,破坏力也超强,当他失去耐心时,索性掌心生出三昧真火,一甩手,想要干脆一招制敌。
时青寻一惊,她什么记忆!她竟然忘了这小孩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招。
三昧真火是神火,哪吒也会使。
这种火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六丁神火有所不同,在嫦娥的炼丹课上时青寻学过。
六丁神火的使用条件有限制,它特定在炼丹炉里,属于火力稳定,温度均衡,这样稳定的火才能炼出一锅好丹药。
三昧真火却不一样,这玩意是项技能。
温度有多高,能烧化多少东西,全看使用者的灵力与心情。
时青寻心中一凛,天知道对方这招有没有留余地,她觉得是没留的。
不敢硬碰硬,她溜得更是快,可红孩儿既然料到她打算溜,自然留了后手,轻哼一声,一条柔韧的绳子悄无声息卷上她的小腿。
“你不是会用莲茎缠人嘛?”红孩儿洋洋得意,“我也会。”
时青寻差些在云间被绊倒,往身下一看,发现那绳索尖端还毛茸茸的。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卧槽,这是红孩儿的牛尾巴。
红孩儿用尾巴缠她。
好机灵,好会举一反三,真可恶啊!
炽热的温度已经临近,惯性带着时青寻重新往后仰,她努力稳住自己,又转过身,超高温的火焰散发着极亮,以至于人眼前闪光,斑驳着黑影。
眼睛的酸涩和刺痛比灼烧更快到来。
柳叶刀也回到了她的手心。
“青寻小妹!”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暴喝,这次没有小奶音,是真的非常愤怒。
时青寻正紧紧抿着唇,她无暇顾及,只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影,顺着惯性,握紧刀往前方一划。
薄刃割开肌肤没什么声音,但温热的血已经溅在了她的手腕上,惹得她微微轻颤。
空中的暴喝声还有回音,算不上全然寂静。
可从气氛上而言,称得上死寂。
烈焰自胸前淌过,只觉得有些烫,却绝不至于将人烧伤。
时青寻微怔,眼睛睁大,这下看清了面前红孩儿浸着寒意又有些震惊的神色。
由于他比较矮,她本来想割他手来着,不小心割到了他的额头。
此刻,红孩儿的额头上有一道横向的血痕,连额发也被削掉了些许,乌发与汩汩落下的血迹黏在一起,糊满了他整张脸。
看上去很惨烈,唯有那双亮晶晶的眸,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
——其实也是有影响的,他擦了擦差点流到眼睛里的血,冷呵着:“小妖,你还真是狠啊。”
三昧真火真的落在她身上了,但是没有烧伤她,为什么会这样?
时青寻心情复杂,是红孩儿留手了?
“你要伤我,我当然还击。”
时青寻本来也是这个打算,要受伤就一起受伤,要死就一起死。
当初在瑶池前,她面对哪吒的火尖枪毫无反击之力,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但此刻,这话说出来也算在诈红孩儿。
到底有没有留手?难道他只是好玩,没想真的伤她?
毕竟从外表而言,六七岁小屁孩的样子,是会让人先入为主觉得他不谙世事的。
“伤了又死不了,当妖精还扭扭捏捏的,你怕什么?”红孩儿反倒问她,“——不对,你不是妖精,你竟然能抵御三昧真火?”
——很好,他没留手。
时青寻对熊孩子不该生出的那一丁点愧疚彻底烟消云散。
她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疾风已经袭来,猴哥矫健的身子在空中一弯,如柳枝般灵巧又有韧劲,随之而来的是那根打向红孩儿的金箍棒。
红孩儿神色一凛。
看得出来人气势汹汹,但傲气的小妖王并不会轻易服输,红孩儿抄起火尖枪再次迎敌。
兵器在空中相接,迸发出金属碰撞的火花。
“好乖孙。”猴哥上来说的是时青寻和红孩儿的对话总结词,“你眼睛瞎?不该打的人叫你惹了。”
红孩儿眯起眼,“她是谁?”
“俺老孙的妹子,呔!吃俺老孙一棒!”
两人又战在一起,不过并未打几个来回,孙悟空抓着她的手臂就带她溜了。
记得她受不了翻跟斗的飞行方式,孙悟空只是疾速腾云着。
时青寻还有些懵,倒不是恋战,就是纯粹没反应过来,“我们就这样走吗……”
云间的风过耳,因为飞行的速度极快,风声是呼啸的。
但猴哥无奈的叹息声,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打了,待落个清净的地儿,俺老孙看看你的伤。”猴哥打量了她一会儿,“打架哪有平安重要?你也是莽,火都烧到面前了。”
时青寻被孙悟空说得不好意思,微微低头,“的确是我莽撞了。”
“没事儿没事儿,先看伤势吧。”猴哥并不爱说教,摆了摆手,“你惯是个胆大干脆的小莲花,俺老孙早就看了出来,当初在瑶池差些被李哪吒打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次是真的吓懵了,眼睛不眨是反应不过来了。
时青寻更不好意思起来,又忽然一顿,“猴哥,我好像没受伤。”
“嗯,估计伤得挺严重的……”孙悟空眼见着三昧真火烧到了她身上,心里只觉得她受了很重的伤,因为担心,心下沉重,应话也有些心不在焉。
时青寻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猴哥,我说我好像没受伤。”
“嗯嗯嗯,嗯?”
伤在胸口,很尴尬的位置,不方便别人察看伤势,想了好一会儿,时青寻连拍三下胸口,表示自己现在胸口碎大石都没问题。
“我好像好得很。”动作之外,还有她的画外音。
猴哥纳闷地摇挠了挠头,围着她快速绕了好几圈,腾的云都快变成了烟,才犹豫着得出结论。
“好像还真是。”
“那火俺老孙瞧着像三昧真火,那小孩儿也不知是何方小妖,竟有如此神通。”孙悟空回想着,“真的一点没伤着?难不成俺老孙看错了,不是三昧真火?”
那火当然就是三昧真火。
见过哪吒使,时青寻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至于她为何不会受伤……
时青寻忽然想到,嫦娥曾与自己说过,灵山佛莲本受地狱业火滋养。
所以,也可能不会怕三昧真火。
如此想来,时青寻心情有些迷茫,孙悟空也觉得古怪,又问了她一遍:“真的没觉得身子不适?”
时青寻抬眸,摇了摇头,又在心中沉沉思考着,最终,坦然与孙悟空道:“猴哥,你晓得哪吒是由佛莲重塑身躯的吧?”
“听闻过一些。”
“……我和哪吒。”时青寻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出自同源之花,又或者说,是同一株花。”
“……”
孙悟空默然了一会儿。
时青寻以为猴哥是没理解她的意思,便想将嫦娥的研究结果告诉他,才刚开口,便听见孙悟空启唇。
“其实,俺老孙也早有猜测。”
时青寻微微一怔。
“你与李哪吒同为莲花化身,虽是一株红莲一株白莲,可气息却仍旧极为相似,还有着近乎同源的灵力。”
这是猴哥通过自己的火眼金睛技能,和高强的修为下的判断。
他说得没错,时青寻点头。
“但除此之外——”猴哥目光灼灼望向她,有点像好奇,却更像观察后的确定,“俺老孙还发觉了很多事有蹊跷。”
“比如?”
“你曾与我说过的预言多半成真了。”
猴哥怎么还惦记这五行山下的预言!一时预言一时爽,再被提起火葬场,时青寻轻咳一声,“那个嘛……”
“除却预言,还有你未曾见过,却了如指掌的事。”孙悟空又道,“小青寻,比如说当日我们师徒行至白虎岭,师父不信俺老孙,俺老孙特地搜寻了整座山上地下,若你在云间走过,俺老孙必定有所感知。”
时青寻佯装平静的面色崩了一崩。
“你并不在,却对白骨精的事一清二楚。”孙悟空轻笑着。
“这……”时青寻意图解释,“我……”
但一时间还真没想出怎么解释。
也不用她解释,孙悟空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你的预言准确无比,许多事你都知情,你可还记得,有次,俺老孙同你提过曾经来过花果山的一对男女吗?”
时青寻看着他。
她自然还记得,那一次,孙悟空与她提过这么一件有些古怪的事。
——在孙悟空还是石头的时候,曾有两人到过花果山,其中的那个小姑娘与孙悟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让孙悟空心觉对方很了解他的未来。
“俺老孙觉得,那就是你和李哪吒。”孙悟空道。
其实,也不用孙悟空觉得。
时青寻因沉思而沉默,在经历了许多事后,她自己也是如此觉得的。
千年前的这个世界,留下过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说认识她的人,比如哪吒、敖丙、木吒,李天王,乃至来自灵山的黄风怪;曾对应存在过的事,比如哪吒说的答应过他在一起,木吒说的救过哪吒……还有,猴哥说的看穿他未来的小姑娘。
“但……”孙悟空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猴王的那双金眸锐利明亮,却鲜少用十分犀利的眼神看她,只会令人觉得纯粹清凉,像一缕风拂面。
“俺老孙觉得你只有个百来岁,又是个小花仙,怎么也牵扯不到千百年前……”他猜测着,“难道你是那个小姑娘的转世?总觉得有些关联。”
为何有关联,他也做出了解释:“说实在的,其实最初俺老孙见到哪吒,又见到你,都觉得无端的亲切。”
所以,大闹天宫前花果山一战,因为对哪吒越看越亲切,又看出哪吒无意缠斗,只是敷衍了事,孙悟空对哪吒的初始印象分很高。
没有后头瑶池的事,或许他和哪吒会顺理成章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哪吒是他不能理解的花。
如今,更多是同为强者的惺惺相惜,能做战友,能做搭档,甚至是与之一较高下的敌人,但朋友比较难成。
“亲切吗……”时青寻若有所思。
孙悟空笃定地点了点头,对时青寻的感情那是没话说的,“嗯,并且如今我们也是好友了,没结拜,胜似结拜的那种。”
好高的评价,时青寻眉心一跳。
“西行取经这一路,你与哪吒三太子助俺老孙与师父师弟们良多,俺老孙一直记在心里,还未正经与你们道个谢。”
时青寻一吸鼻子,这下是真的很有触动,且很感动,她摇着头:“猴哥,说感谢就言重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你的心意,是独一份的真。”孙悟空道。
时青寻微怔。
她觉得猴哥对她的友情才是真的极其真挚,他眼明心净,心思澄澈,这样才担得起天地间唯一生出来的石猴名号。
独一份的“天生地养”,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孙悟空对待感情如此真挚坦诚,她也不想再去隐瞒什么,临到此刻,也希望这位看得清也拎得清的猴王,能为她指点一些迷障。
“猴哥。”她不再犹豫迟疑,说着,“你的猜想可能真的没错,当年,应该真是我和哪吒。”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无意间穿越而来。”
“本以为穿越成了莲花精,又修炼成莲花仙,以后也就这样自在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可好像一切并不是这样简单。”
“哪吒说他认识我,还有不少人说认识我,而且他们都说是千年前就认得我的……我有点迷茫。”
除了迷茫之外,时青寻还心想,害,真是小说看多了,还以为这种秘密说出来会有雷劈她呢。
一般不都说世界之外,天机不可泄露吗?
看来是她想太多。
第59章 人心难料
“迷茫?”
孙悟空笑了笑。
“你竟然是异世界的人,俺老孙倒没想到,但也不觉得怪,大千世界,稀奇古怪的人或事太多了。”
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玄幻世界更是如此。
石中能生猴,仙将能成猪,碎盏贬为怪,圣僧托生人。
——削肉剔骨,精魂散尽,都能借莲花脱胎。
三界之中能人异士诸多,三界之外什么恢诡谲怪的事又不能有。
他又道:“至于迷茫,青寻,只看你内心,来了这个世界可觉不适,可曾想家?若不觉得,顺其自然便是。”
时青寻恍然,想家么……
唉,猴哥是看得真通透,难怪是人气这么高的千古第一猴。
“不能再聊下去了。”孙悟空看了看天色,忽地有些急了,“俺老孙还有事,若你还想不开,下次找着机会了,咱们再好好聊。”
时青寻肯定也不会耽误别人时间,她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又忍不住问:“猴哥这会儿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可以与我说说。”
“略有些棘手。”孙悟空坦然,“我们师徒经过一座叫‘平顶山’的山头,其中有两个妖王坐镇……”
原来还没到红孩儿的剧情啊。
难怪猴哥没认出红孩儿是自己贤侄儿,是青寻心想。
孙悟空说着,师徒众人走到平顶山莲花洞,日值功曹跑来提醒他说山上的大妖怪有不少厉害宝贝,需得小心仔细。
可惜没仔细成功。
这会儿师父师弟被抓了,他在搞“诈骗”,用一个精美包装的假葫芦骗山上两个小妖的真法宝紫金葫芦。
“俺老孙和小妖们说,我那葫芦可以装天,去了趟天庭玉帝老儿却不肯直接帮忙,只推说李哪吒的混天绫也能遮天蔽日,叫俺老孙去问问他。”
哪吒回来了吗?时青寻想问,孙悟空却很快给出了答案。
“可那哪吒太子不在云楼宫,也不晓得跑哪儿去了。俺老孙在南天门张望,这才瞧见了你和小孩儿在打架。”孙悟空俨然有些焦急,“青寻,你可看见他了?”
猴哥这会子估计是元神出窍上的天,这事急,可他还是会帮她,察看她伤势,还开导她。
时青寻真的很感动,但也是真的没见到哪吒,她只能摇头,“没有,有一阵子没见他了。”
见猴哥抓耳挠腮的样子,她也在努力回想剧情。
平顶山,莲花洞,两个妖王。
好熟悉的名字,是谁啊,到底是谁啊。
“他们叫什么?”
“听小妖们,一个叫‘金角大王’,一个叫‘银角大王’。”
时青寻:!
这下想出来了,那不就是太上老君手底下的金银童子吗,下界试炼唐僧师徒的。
“应该不止混天绫可以遮天……”可恨她这次手里的是乾坤圈,不是混天绫,时青寻努力回想一番后,还真的想到了,“应该有个什么旗子的,叫…叫什么皂啥旗来着。”
孙悟空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真武的皂雕旗?”
“对对对。”
时青寻大致想了起来,这一段剧情里好像哪吒真的打了个酱油,借皂雕旗的提议就是他提出来的。
但他怎么不在?若不是孙悟空遇见了她,这段剧情要怎么走下去。
他到底去哪里了?她下意识又往漫漫天边环顾了一圈。
“好,俺老孙去去就回。”
此事紧迫,孙悟空只叫她在云中稍待,时青寻没有异议。
*
少顷,天很快黑了下来,猴哥去而复返,询问时青寻要不要随他一起去玩。
“感觉你又长进了。”猴哥道,“方才那喷火小牛犊并不弱,你却能与他对上许多招。”
时青寻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了下什么叫做“喷火小牛犊”,是红孩儿,又有些迟疑:“我……还是不去了吧。”
“怎得?”
“最近有事。”
“因为敖烈?”谁知孙悟空直接点破。
时青寻微顿。
“你从前可不推拒俺老孙的邀请哦,小青寻。”猴哥许是很想让人看看他怎么搞“诈骗”的,异常积极,“放心,小龙这会儿也一起被绑在洞里了,你不会和他打上照面。”
“……”
有一种队友全军覆没,mvp仍在艰难求生,准备绝地反杀的感觉。
见孙悟空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时青寻最终点头:“我能帮上忙也好。”
“好嘞,走,你在云上看着便是。”孙悟空还嘱咐着,“别靠太近。”
俗话说,装逼没人看到,这逼就装得没有意思。
或许就抱着这个心态,孙悟空更加迫不及待。
平顶山原来离这里并不远,腾云几息便到,孙悟空重新回到打坐的身躯上,向石头边激动的两个小妖笑了笑。
时青寻依言在天上看着。
“老神仙,老神仙!”一个小妖激动道,“这法宝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能装天。”
孙悟空但笑不语,只拿着硕大的假葫芦,又对着不远处被山压住的假孙悟空一指,眨眼间,假孙悟空就被他撞进了假葫芦里。
好家伙,我装我自己。
“这,老神仙,你怎把孙悟空装进去了?”
孙悟空道:“自是助你们收服这大闹天宫连十万天兵都拿他不住的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啊。”
时青寻:……超长前缀。
“但他不也被我们二大王制服了吗?”小妖耿直,郁闷地挠了挠头,“而且你把他装进你的葫芦里,我们怎么——”
小妖被另一个小妖拉了一把,两人悉悉索索商量起来。
没一会儿,商量出结果,他们要用两件法宝换孙悟空的假葫芦。
“老神仙,你看我们这‘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两样宝贝换你一样,意下如何?”
“不换不换。”猴哥开始皮,“你这装人的宝贝,怎能与我这装天的宝贝相比?”
之后经过好几轮的拉扯,孙悟空过足了戏瘾,终于答应下来。
小妖们驮着大葫芦满载而归。
孙悟空也重新蹦上云端。
时青寻连忙夸夸:“猴哥,妙计!”
开心的猴王尾巴一翘,笑得合不拢嘴。
时青寻也笑,她难得什么都不用想,直接剧透了这葫芦的玩法,“猴哥,不晓得你清楚吗?与这葫芦对上,不管是不是喊你名字,千万不能应声。”
“呼气就算答应了。”她道。
猴哥拍手说好玩,“俺老孙还以为承认了名儿才会被吸进去,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走。”猴哥快乐到有些飘,想也没想,又勾勾手,“俺老孙带你莲花洞看戏去。”
临了又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时青寻一眼,“青寻妹儿,你会变化之法吗?”
变化之法挺难的。
除了要对灵力收放自如,难点更在变成和自身差距过大的事物上,比如从人变成一头狮子这种,不仅要学会变化,还要学会对应体态的活动方式,不然四条腿走路真的很别扭。
哪怕变成一个狮妖,是个人形,在隐藏仙气的同时也要学会模仿狮子妖的那种动物神态。
——通俗讲就是还得拼演技。
时青寻演技一般,而且只学了个皮毛,例如从一株莲花变成一株月季,或者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但她觉得暂时还够用,以后有时间再精进。
“会一点儿,我可以跟着你去。”时青寻道。
孙悟空不大放心,“你打算变成什么。”
“莲花洞中的一株小莲花吧,猴哥觉得怎么样?”
“……”
孙悟空觉得——莲花洞中变莲花,这很合理,但有些敷衍。
“莲花洞中俺老孙去过了,倒有一条河渠,栽满了莲花。”想了想,路线还是合理的,孙悟空便由着她去了,“记得变粉莲,其中的莲花都是粉的。你走水路,便通其中。”
“好嘞。”这个好说。
两人倒也没有兵分两路,孙悟空变作了一只苍蝇,就顺着化作莲花的时青寻往莲花洞里头飞。
不多时,莲花洞走到尽头,吵嚷声越发响。
时青寻看去,原是小妖们围坐一堂,正研究着新得来的葫芦用法。
只是很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孙悟空变作的苍蝇“嗡嗡嗡”地扇动翅膀,没一会儿,葫芦就自行爆炸,变成了一撮猴毛。
她看了一眼坐在最上座的两个妖王,金角银角,噫,那两个童子从前她倒是见过,太上老君带他们来找过王母。
她记得金银童子长得倒还挺可爱,怎么变成妖,就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潦草?
此刻他们俨然大怒,你一句我一句将两只办事的小妖骂了一顿。
但到底是表面大人,内心孩子,没太久又消了气,开始同底下的小妖商量起对策。
“你们去压龙山压龙洞请干娘出山,记得叫她带‘幌金绳’来。”银角嘱咐着,“再出差错,就领了这个月份的钱,赶下山去!”
啊,过失开人还记得结工资,两位老板实在人啊。
时青寻对他们的观感好了很多,两个可爱笑嘻嘻的童子面貌又在她眼前浮现。
她又往不远处被绑成一坨的取经人那儿看去,将声音压得小小声,打算再次和猴哥剧透:“猴哥,这两个妖王,实则是——”
没错,点明了自己是异世界的人后,释然了这个秘密,她剧透上瘾了。
然而还没说完,忽地不知从哪儿劈来一道惊雷,一下将地劈了个大坑。
时青寻沉默一瞬,小声问猴哥,“你劈的?”
“不是啊。”猴哥变的苍蝇无辜地闪了闪翅膀。
震惊之下,时青寻突然反应过来——她之前的顾虑也没顾虑错,这西行一路光是天庭就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暗中护持,灵山那边也有人,比如总负责人观音大士。
不是什么都能剧透的,乱说话会触犯额外的天规条例!
于是花瓣一闭,她开始谁也不爱。
突来的惊变让小妖们乱作一团,金角银角也抱作一团,颇为大惊失色。
“哥哥,怎么忽然有雷!这雷是天上落下的,该不是有神仙发觉了吧?”
“发觉什么?我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金角非常纳闷,暗戳戳往天上看了一眼,“我、我们也没真吃到唐僧肉啊。”
他在看天上的日值功曹。
“会不会是咱们从前聊得太多了,被哪位神仙发现了?”银角心有猜测,紧紧抱住金角,“完了,有人来算账了!”
“谁?”金角懵懵地,顺着银角的话说,“我们说过谁的八卦来着……玉帝麾下几员大将?王母瑶池中的几个仙子?还有谁,没了吧,是谁来算帐啊?”
“啊对!大将——哥哥啊!”银角哀嚎,一边抱住金角一边仰头看,“你记不记得,奎星回天庭了,咱们从前说过他和侍香玉女的事儿来着,会不会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晓得咱们背后议论他了,趁咱们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来找茬?”
时青寻:……
总觉得隐隐察觉了什么。
“不会啊,他不是正在受罚嘛?”金角理智了点。
“那、那……”银角的想法一连被金角否定,忽然生出了点犟,还非要找个理由来解释突如其来的雷击。
“我晓得了——是哪吒三太子!咱先前不是说过他和瑶池仙子的八卦嘛?”他道。
这下金角惊恐失色,“不会吧?!我才听说哪吒太子最近又去灵山了。”
“嗯?”惊慌暂停,银角又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哥哥,你在平顶山都能听到八卦?他去灵山干什么?”
“不晓得,我好友与我传信说的。”
“哥哥不愧是哥哥,消息灵通。”
“彼此彼此。”
时青寻:……呵呵。
她确定了,在天庭疯狂传播八卦的,就是他们!
思绪一闪而过,时青寻想起了之前闲逛的时候,曾在天庭一处假山前听到两个小仙友暗戳戳八卦的声音。
还有玉兔曾经说过,他不小心在兜率宫感慨过一句。
一切早有端倪,可恶的八卦头子,就是他们,弄得天庭到处都是她和哪吒的流言蜚语。
明明她在工作时间基本不谈私情,与哪吒的接触多是在下了班后。
“这两妖怪怎么对天庭的事这么清楚。”孙悟空若有所思。
时青寻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欲言又止,又怕再遭来一道雷,只好含糊着:“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哦~”孙悟空倒也不纠结,“走吧,去找那什么干娘。”
“嗯,嗯好……等会儿,他们还在这里欸,会不会有危险?”时青寻又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取经团。
如果打起来,她自保应该没问题,不会拖累猴哥。
“不必担忧。”猴哥现如今还是苍蝇的样子,可语气里还是能听出耐人寻味,“毕竟,天上多照顾着呢~”
“这……”猴哥的逻辑推理能力,强得可怕。
——感觉很适合去考行测呢。
“若彼此赤手空拳,你我必胜这一屋子小妖怪。”孙悟空声音严肃了些,“但这两个妖王手里还有三样厉害法宝,暂时不知深浅底细,不可莽撞。”
时青寻在心里默默给猴哥的靠谱点赞,“你说的对,猴哥。”
“好,那现下里我们快出发去看看,那幌金绳究竟是何等宝贝吧。”孙悟空语含期待,“俺老孙定要把它收入囊中。”
“……”
*
又顺着水渠游出莲花洞,很快就追上了两只小妖。
猴哥还是遵循着让她看戏的原则,叫她在天上待着,他一脚踹飞了其中一只小妖,变做了它的模样。
又跟着走了一段路,他们一个在地上走,一个在天上飞,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猴哥和她使了个眼色,仍然叫她在天上等。
时青寻的确不想添乱,不说变化之术,就单说她的演技恐怕都不够看,于是仍点了点头。
依旧很快,金角银角所谓的干娘被抬了出来,持着一根长烟杆子,倚在软轿上,两鬓斑白,满脸褶皱,实乃老态龙钟。
时青寻在天上看着,她倒记得剧情里这个“干娘”。
是一只炮灰九尾狐狸,并没有取经路后头的玉面狐狸那么出名。
见这狐狸人形如此老态,精神也算不上顶顶好,她暗道应该是法力一般,或是岁数太大,灵力已然溃散,维持不了多少寿命了。
不过也不用维持了,猴哥很快会解决这只狐狸。
眨了下眼,果然,猴哥已经要开始行动。时青寻正要探头再看看,蓦地,一只略微带着凉意的手攀上她的手腕。
与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腥味,却又稍纵即逝,似被对方刻意藏匿。
警惕心瞬间被激起,时青寻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已然在袖下运起薄刃,她极快转头,忽然微瞠双目。
“怎么是你?”
是许久未见的敖丙。
时青寻都快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见过他了,问了敖烈,问了哪吒,都说没看见他。
找不到人,心底又说不出究竟这条龙古怪在哪里,她也就一直没再刻意去寻。
但此刻他出现了,她自然就可以好好问问他了。
“将手松开。”首先,当然还是呵止对方的逾矩。
她心中还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那股刺鼻的味道绝不是假的,她清清楚楚闻到了,那股骚味……嗯,怎么说呢,很像传说中的狐臭味。
是起了风,金角银角的干娘身上传来的?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比起怪味,她更心觉奇怪的还是敖丙冷不丁的现身,“来干什么,总不是来找敖烈的吧?”
对方并不答话,倒是松了手,只是仍静静地看着她。
龙族青年的那双眼睛皎然而澄澈,如海的颜色,剔透至极,与敖烈很相似,抿唇不言,微微敛眸时,显得无辜。
不能否认,敖丙也长了一张极为俊俏的脸蛋。
面庞轮廓分明,气色红润白皙,比之哪吒时而会流露的脆弱感,这个青年是健康精壮的,不说话,反而更显出一种沉稳温和的气质。
……嗯,怎么说呢,怎么感觉他突然去油了。
“我有些事要问你。”他不回答,时青寻仍在继续追问,“华盖星君,我从阿烈那儿得知先前你邀请过他去东海小聚,路上他却遇到了哪吒太子,被其打伤。对此哪吒太子也有他的看法,说是因为虾兵蟹将的挑衅——我想问你,那些虾兵蟹将,是你派来迎阿烈的?”
话说的直接,时青寻想过他可能会含糊或者撒谎,但从他这里得知答案实则是其次。
她只要观察他回答时的神态便好。
是不动声色,还是躲闪。
是滴水不漏,还是意外。
“寻寻。”
可她不曾想,敖丙并未回答,也不算转移话题,仍是含笑问她:“是因为你更信哪吒的看法,所以来质问我吗?”
哪吒也常用这种反问的方式,来规避问题。
但哪吒的反问总含着深切的情绪,脆弱的少年本质并不脆弱,每到那时,他就会无意识展露强势的压迫性,冰冷,且略微咄咄逼人,时青寻一向对此有些反感。
现下里,敖丙的反问却不是。
很久不见,他好像真的去油了,问起问题来也是温和而干脆的,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疑惑的询问,冷静异常,还含着笑意。
“……”这很难答,想了想,时青寻还是答了,“对,从相处时日来说,我更信他。”
“也对。”敖丙仍旧在笑,“如今你是和他关系更好些,上回我说的话,你什么也没有信。”
“可是,你真的打心底觉得和哪吒关系更好么,真的从未怀疑过他在说谎?寻寻,人心难料,神仙的心一样难料。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将我排斥在外,却不排斥他么?”
时青寻愣住。
面前的龙族青年当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却觉得这样的他,才该是更加熟悉的他。
到底哪样才算熟悉?
“——你真的确信,千年前我不曾与你交好过吗?”敖丙又道。
他的音色很轻,像带来海浪湿咸味的风,恬淡的,本是令人心平气和的。
可无端地,时青寻自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燥热,烦闷感很快充斥心底,又以更快的速度爆发。
“你别说了。”她皱着眉,觉得很古怪。
说不出的古怪,就是很古怪。
她觉得她更应该遵从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看到过的,感受过的,是怎样的敖丙,又是怎样的哪吒……
——都不该被他此番的说辞干扰。
“青寻!”孙悟空的叫声将时青寻唤回神。
她下意识的举动不是看向地下,而是极快抬头,然后眼见面前的“敖丙”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变化之术随着他的心绪波动消逝,面前的青年变成了一张全然陌生的俊秀脸庞。
果然是骗她的。
那股骚腥味果然不是错觉,就是这个陌生妖怪身上传来的。
第60章 火海汪洋
骗人真的很可恶,还是挑拨离间。
没有多想,时青寻另一只手上的柳叶刀便转腕翻了上来,只是她自己的心绪似乎也受了极大的波动,心跳得太快了,快到眼前好似又模糊了起来。
面前的妖好像又重新变成了敖丙,还是个非常温和讨喜的敖丙,她的手不自觉颤了颤。
“青寻!”孙悟空蹦上云端,搀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趁着这个空隙,那个奇怪的妖怪逃了。
“你中了妖术,你缓缓先。”孙悟空好像看出来她出奇的愤怒,温声安慰她。
时青寻只问道:“他是什么妖?”
“也是个狐狸精,估计和那个金银角的‘干’娘一伙的。”
时青寻的怒火缓了缓,想要更理智点分析,她不断平复着情绪,可好像无济于事。
心火烧得她喘不上气,要凭借万分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不顾猴哥的劝阻盲目去追人。
“你这是中了魂术。”见她如此,孙悟空正色道,“传说九尾狐狸精最善此术,中此术者会迷失心智,乃至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最严重者,便是会直接被自己浑噩的心思反杀——青寻,你还好吧?”
时青寻大概知道,这是一种操控术。
直接作用于灵魂,抑或是可以通过真身作为媒介的操控术,乱人心智,叫人失去理智。
同时,更能够作为一种杀招。
就像猴哥说的,控制敌人,让敌人杀了自己。
“我没有是非不分。”
浑噩间,时青寻找到的关键词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像是一种反驳和希望自己能坚定的心态,她脱口而出。
她晓得方才她真有片刻恍惚,认为这个“敖丙”说的是真的,此刻才更令她懊恼,气愤。
“好好好,你没有。”孙悟空顺着她的话,安慰她,“你方才看那只狐狸精,是见到了他的本身,还是另外的人?”
“猴哥,我还好,只是情绪有些失控,人没有特别难受。”理智终于回来了一些,时青寻艰难开口,不停地深呼吸。
“你是神仙,魂术对你的伤害是会小些。”虽是这样说,孙悟空的眼神还是含着深切担忧,“不会伤及根本,但之后也需要好好休息。”
“……我见到了敖丙。”现在,时青寻和孙悟空的对话,有一定时间差延迟。
孙悟空不明所以,“敖丙?东海三太子?你和他很熟吗,没见你同他一起来过,只……”
只见过哪吒和她一起,这句话孙悟空最终没说。
感觉此刻不太合适。
“不熟。”时青寻摇头道,“……一点也不熟,只见过几面。”
不管什么千年前。
千年前到底是从前的她,还是将来的她,或者哪怕根本就不是她……
她都管不了,她只知道此刻——在这个西游时间待了百年时间的自己,和敖丙没有什么交际。
想通了这个,就像是坚定了自己的心。
“那真是奇了怪……”孙悟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来还是细细叮嘱着,“事出必有因,之后你还是要好好琢磨思虑,忘了什么和敖丙相关的事?还是和他有过节?”
时青寻的心情本已渐渐平缓下来,听到猴哥的猜测又僵了僵。
她是忘了。
她可能忘了很多事。
因此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一切的走向变得奇怪,她告诉自己不要为此迷茫惊慌,最后还是克制不住去想。
又连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时青寻才再次开口道:“我明白,我会好好想想的。”
“要不去问问小白龙师弟?敖丙是他堂兄。”孙悟空道。
与此同时,时青寻也问着,“猴哥,我们回吧?得快些去救玄奘长老了。”
孙悟空当然心急,时青寻则是沉默了一会儿。
“……不必了吧。”她道,现在她还没做好准备再麻烦敖烈。
“俺老孙……”孙悟空也挠了挠头,叹气道,“唉,俺老孙原本是想着,自上回宝象国离别时,你瞧着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次见面仍是……才想叫你来玩,换换心情。”
一向挂着笑的猴,此时却眼瞅着有点愁容,似是愧疚,“没想到让你受了伤。”
“敖烈的心思,其实俺老孙早看了出来。”他又道,“不过俺也早说过,他有心,你无意,你也不必因此忧愁。”
现下里看上去更哀愁的是孙悟空自己。
时青寻反倒因为注意力被孙悟空转移,不再想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狐妖,心情变得更加平静。
平静到,她甚至能发觉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导致了最近的心神不宁。
——敖烈的告白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她还发现了,猴哥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希望换个话题来缓解她因为魂术而过分紧绷的心情。
心中一暖,猴哥真的会每一次都让她很感动,她拍了拍猴哥的肩,只道:“谢谢你猴哥,我好多了已经,我们快去找你师父吧。”
孙悟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才道“好”。
腾云而起时,他又有点不放心,转过头,“不然你先回天庭?”
“我没那么脆弱。”时青寻摇头,但怕孙悟空还担忧,于是小心地看了眼天上,压低声音,“而且,妖怪不会伤我。”
虽然不知道金银童子认不认识她,但他们都是天上的神仙,弑仙是重罪,他们只是来凑数帮忙的,肯定不想真犯天条。
况且天上还有值班功曹盯着呢。
她不是伤了身体,就是情绪有点不稳。
平顶山其余的小妖法力都不够看,伤不到她。
孙悟空想了想,妥协了,又道:“那逃跑的狐妖,你想必也看了出来,法力并不高,你敌得过他。”
“嗯。”时青寻认真道,“若他再冒出来,我会防范。”
孙悟空不再多说。
只是回了莲花洞前,还是再次和她商量好,她守在外边,他进洞里。
“俺老孙将师父救出来,外头的小妖由你解决。”
“好。”她点头,又有点迟疑,“猴哥我先跟你讲好,那个,我没怎么杀过生。这里的小妖看上去都妖气稀薄且纯粹,不是恶妖,没杀过人,我最多打晕他们。”
孙悟空笑得随性,“随你处置。”
“不过。”腿都迈出去了,他还是又折返,这次神色凝重,“压龙洞逃掉的那只狐妖,绝非善类,他妖气腥臭,定是吃过人的。”
言下之意,遇之,绝不要心软。
时青寻用力点头,“好,还有记得葫芦的操控方式,若不慎被对方拿了去,切记不要应声。”
对这个紫金葫芦的用法这么清楚,全靠现代大众为这个故事取了个别致的名——“你的名字·西游版”。
没有什么梗是当代互联网接不住的。
*
魂术的余威并没有全然散尽,好在时青寻的意志力还算坚定,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消化那点妖术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此刻,眼前总还浮现着敖丙的脸——
那是和她真正接触过的敖丙全然不同的,去油版温柔的敖丙。
君子翩翩如玉,蓝袍清逸,超凡绝尘。
看着看着……当真有些像敖烈,一样的温和谦卑,纯然清澈。
她想着,是因为这一点相似……
彼时在鹰愁涧,哪吒才那么无厘头地,说她在意敖丙吗?
那时他的语气是不甘、愤怒、怨恨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但她察觉到了。
不甘的小孩,内心更深处是委屈,是心觉自己将要失去某些东西的惶恐不安。
那么话说回来,从金角银角那里得知了哪吒去了灵山……晚些时候要不要去找一下他呢?
时青寻有一点纠结。
她其实比较少纠结,但是这次还是纠结了,像是认清了一些事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怯与难为情。
难为情,在此时的具象化表现为——
她一抬手,莲香四溢,花瓣纷飞,迷晕了平顶山外圈的这些小豆丁妖怪。
纠结的时候,果然干点活有助于消化情绪。
洞内也有了动静。
猴王身子灵活矫健,像一阵劲风般横扫敌人,窜上窜下,他又恢复了招牌的笑哈哈脸,狂傲却不刺耳的小奶音笑声传遍了整个洞穴。
没一会儿,他就跑出了洞,手上拎着精致华贵的紫金葫芦。
“青寻,接着!”孙悟空顺手一丢,丢去她手里,复又抄起金箍棒打回去,“给你玩儿!给俺老孙守好外头,别让那个金角溜出去了。”
“……”好狂,但是这样狂的猴哥真的好精神,难怪后世遭那么多人稀罕。
这谁不稀罕啊,可爱。
她应了声,想着要不给莲花洞口设一道结界,这样有人经过她就能察觉,金角逃了她知道,唐僧来了她也知道。
只是还没来得及设,忽然,葫芦动了动,里头有人喊着“救命”。
时青寻将葫芦抬了起来,猴哥也没交代这里头关了人啊。
“谁?”不过,她心里有猜测。
她记得银角被关起来了来着……
“谁在外头!快救我出去!”
因为关注到了,对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果然,正是银角。
时青寻想了想,面上挂起和善的笑,她贴着葫芦道:“银童子,先给我道歉,我再考虑放不放你出来。”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惊恐猜疑道:“你怎知我是银童子?你、你声音有点熟,你也是神仙?你莫不会是……”
“瑶池仙子,时青寻。”她皮笑肉不笑地自报家门,并补充着,“被你乱传八卦的那个。”
“……我没有。”银角死鸭子嘴硬。
“哦,我都听到了。”时青寻不给他撒谎的机会,“还有奎木狼和玉女的事儿,好像你和金童子也没少说哦。”
“你怎会知道?”
“这不是承认了么。”
“……”
“道歉。”时青寻晃了晃葫芦,“并保证以后不许乱传谣,我和哪吒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
金银童子是太上老君最宠爱的两个小助手,平日里老君对他们都百般呵护,千般宠溺,因此真不大懂得耍心机,有话也直说。
银角嘀咕着:“你都直接叫三太子哪吒了,我们可不敢直接喊他的名。”
这下轮到时青寻有些愣,但她很快接话:“因为我和他是朋友。”
“朋友只是故事伊始,第一步嘛,话本子里都这样说,先有感情基础才能有后续啊。”
“……”
银角很懂的样子,时青寻点了点葫芦的盖儿,冷不丁道:“那说明你看的话本子都还太单纯了。”
银角:?
“还能撑多久?再不道歉,我就不理会你了,你自生自灭吧。”时青寻不再聊这个话题,关于哪吒的事多和银角说,指不定又从他这个口子热度发酵,“也不知奎星晓不晓得,自己私事被你放在嘴边记挂呢。”
“喂!你好狠!”银角憋屈道。
时青寻只道:“女人都心狠。”
“……对不起,仙子,日后我和金童子绝不再乱八卦别人了。”
“嗯。”
“没了?”银角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头顶的光明,“你救我啊!话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和哥哥说的?你从哪里听到的?”
“午前,你的莲花洞里。”
“原来你真是孙悟空的帮手!”银角忍不住叫嚷,“你快放我出去,你总不会想弑仙吧?”
时青寻顿了顿,“这话说的,银童子,你也是来帮忙的,我也是,只是阵营略有不同,心是一样的。”
“弑仙如何可能呢?”她笑了笑,“老君让你二人下界,法宝究竟有何威力,肯定也交代了,必不会叫你香消玉殒的,对吧?”
“……”银角不吭声了。
那就是关会儿也不危险。
“那就等孙悟空先把师父救出来再说吧,你觉得呢?”时青寻决定了。
就像她说的,金银童子下界的任务也是来帮唐僧,和取经团又没私仇,这一难波折已经够了,之后在葫芦里划划水也不是不行。
“喂,那在里面也是会痛的好吧!”银角不大同意,“而且我不能让哥哥孤军奋战啊。”
时青寻仍笑着。
“痛一痛,才能长记性。”
“……”
“下次记住了,乱传谣是会被关小黑屋的。”
银角说不过时青寻,聊到这里世界又平静下来,时青寻余光瞥向莲花洞口,忽然一惊——只见孙悟空被幌金绳五花大绑起来,金角手握一把长剑和一把扇子,在旁边笑得狂妄。
该死,和银角聊得太投入了,竟然没注意旁边的动静。
时青寻抬指在空中一划,柳叶刀飞了出去,先是隔开了金角还欲对孙悟空发起的攻击,又飞向猴哥,替他解开绳索的束缚。
她记得原著里猴哥也是用猴毛变成的锉刀,把幌金绳解开的。
只是那绳子确有一些坚韧,饶是柳叶刀那般利的薄刃,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
时青寻从高处跳了下去,拦在金角和孙悟空之间。
莲茎飞出,缠住了他还欲再刺的剑。
“差不多得了。”见金角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时青寻顿了顿,“再打下去,不好收场。”
这个故事里,紫金葫芦和玉净瓶比较出名,她一时半会儿认不出金角手持的剑又是哪样太上老君的宝贝。
可见剑光凌厉,剑身灵力激扬,一看就绝不是次品。
搞不好真的会弄伤孙悟空。
猴哥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本来这一难只是考核,晚些时候太上老君来和和稀泥也就结束了。但要是金角让猴哥受了工伤,这事就不好善了了。
金角原本比银角沉稳一些,人脉也更广,他一下认出来了时青寻是谁,一怔,“你是……瑶池的青寻仙子?”
“对。”时青寻点头。
她以为金角会冷静下来。
谁知金角就真只是一问,剑被他从莲茎的纠缠中抽了出来,他大怒道:“你和孙悟空是一伙的!你还我弟弟来!”
时青寻:?
搞搞清楚,咱们大家都是一伙的好吧,真的非要分阵营吗?
“没说不还啊。”
时青寻又放出几朵花瓣阻拦他的动作,见他还是很不留情,她一弹指,莲无风自燃。
火焰总算让他的动作稍滞。
“你别那么虎,成不?”时青寻看着他。
也能理解,兄弟感情深,遇到这事金角是真急了。
她与他好好做商量,“银角就在葫芦里,你把唐僧放出来,我就将银角放了,这事就此了结,你看能不能行。”
这样的话,这一难还可以和平解决。
时青寻本也没打算真把银角关很久,毕竟他也说了疼,她吓唬他也够了。
只是,银角毕竟是猴哥捉住的,她方才没直接放,是因为还没得到猴哥同意。
这会子柳叶刀终于把幌金绳割开,猴哥身姿矫健地窜了过来,把她重新拉回身后。
金角几乎没犹豫,立刻答应:“成交!”
孙悟空是个多伶俐的猴,见他们这样有商有量的模样,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听时青寻说想放人,眼睛骨碌一转,他也道:“小妹说成那就成。”
金角当真不再恋战,眼巴巴等时青寻把银角放出来,又想招呼小妖把唐僧他们带出来,只是才一抬手,他瞪大了眼。
“嗯?我的兵呢?!”
时青寻:……咳。
“晕了一些。”她轻咳一声,只好干巴巴看着金角,“走,我们一起去洞里把唐僧教出来,一手交人,一手交银角。”
金角仍旧答应地很爽快。
重新进洞很快,给取经团松了绑,孙悟空叮嘱猪八戒先把师父带走,别又出什么差错,小白龙干脆化身白龙驮着师父师兄们来了个上天体验。
眼看着唐僧他们走了,在天边化成了一个小点,没一会儿,外头又响起喧嚣声。
一个还没晕的小妖焦急来报:“报!大王,狐阿七大王带了众多兵来了!”
金角皱眉道:“好端端他来做什么?”
凡间出差快结束了,金角对凡间的留恋直线下降,语气里只有疑惑。
“胡阿七是谁?”时青寻还以为是个姓“胡”的人,又一顿,“不对,是那个……”
“逃跑的狐狸!”孙悟空替她将想说的话补上了。
时青寻与孙悟空对视一眼,孙悟空金眸微咪,锐利无比,好似一下能看穿洞外的动静。
少顷,孙悟空轻呵一声:“老金,你干娘家倒有不少兵啊。”
“先前答应得爽快,现下里却来这套!”孙悟空不会放过揶揄人的机会,在金角面前打了个转,轻推了他一把,“抓紧,叫那狐狸退兵去。”
金角也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嘴上应着好,还不忘叮嘱时青寻:“放我弟弟!”
时青寻点头,干脆地将葫芦嘴一拔,葫芦口朝地,底朝天,往下一倒。
“小金。”时青寻又道,“以后不许再乱聊八卦,要是再被我抓到,一定揍你。”
金角正往前的步子一顿,差点摔个踉跄。
猜到时青寻这样直接说,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他们先前八卦的事,金角自觉理亏,又见自家弟弟银角也是一脸尴尬,只好连连应是。
“青寻仙子海涵,往后不说了。”
他比自己弟弟更清楚王母身边的红人意味着什么,而且,他还怕哪吒三太子跑来算账!
没有什么比八卦本人找上门来,更恐怖。
见金角认怂认得很快,时青寻也没再说什么。
一众人重新折返莲花洞前,只见一男子立于最前端,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的妖兵。
男子生的俊秀无双,是一张美艳且妩媚的脸,微微挑起的眼型很有狐狸眼的味道,瞳色深邃,唇也是不点而朱。
只消看一眼就会心觉是人间尤物的程度。
但时青寻觉得哪吒的脸更好看,并且她早就对哪吒的美色看免疫了,再看狐狸精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觉得奇怪,而且心沉了下来。
——因为这个狐阿七,从她一出现,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狐狸精,方才叫你跑了。”孙悟空眯着眼,微微笑了一声,“这次必不会了,呔,看棒!”
说着让金角先喊对方退兵,实际猴王已急不可耐。
流沙河的经典往事重现,孙悟空抄起如意金箍棒便迎了上去。
狐阿七却没有像上回一样害怕躲闪,只是微微往旁边侧了些,让前面的小妖先冲锋陷阵。
而后,他一勾唇角,突然偏头看向了金角。
深邃的眼瞳变得犹如漩涡一般,好似只要谁与他对视了一眼,就会被勾去魂魄。
“好外甥,你将我和你干娘当什么看?”狐阿七启唇,“你重返天庭的垫脚石吗?”
金角其实是小孩心性,他不明所以,反驳道:“不是啊,听小妖说在人间当妖怪,得攀些亲戚才好办事儿,又不是没给你和干娘送礼,幌金绳不是都孝敬干娘了吗?”
狐阿七眼眸冷下,俨然不满意这个答案,“那也无妨,左右你我还是亲,平顶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干舅舅总要来帮衬着。”
金角挠头,环顾四周,除了小妖们被迷晕了些,也没出啥大事。
“还好吧,我看也没什么死伤……”金角回道。
然而金角话还没说完,狐阿七目色一凛,一字一顿道:“——孙悟空杀了你弟弟银角,你却说没什么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连置身战场中心,正战得痛快的孙悟空,金箍棒都停了一下。
其中属好端端站着的银角最懵逼,“啊?”
时青寻皱眉,她下意识向金角看去,却见他是所有人中看似最没受影响的人——因为他不曾怔愣。
他不觉得狐阿七说错了。
她心道不好,柳叶刀一划,可也只来得及拦住金角右手使的长剑,他另一只手握着一柄似芭蕉叶做成的扇子,使劲一扇。
是魂术。
金角怒喝着:“孙悟空,你杀我弟弟,我要你偿命!”
孙悟空:?
银角:?
“哥哥啊。”银角朝金角招手,被他视若无睹,“不是,那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这芭蕉扇子一扇就是一簇火星,再扇,火星瞬间如燎原之势,燃上了周围的草坡。
霎时间,火光焰焰,烈火飞腾,整座山头像是成了爆发的火山,唯有赤色的火海翻腾,黑烟直冲云霄。
时青寻紧紧皱着眉,还好唐僧已经跑了。
众所周知,烧山一个是温度高,另一个就是没氧气,神仙妖怪都好说,唐僧是个人,他真的会被烧死。
孙悟空从战场中焦急脱身,师父已经离开,他没有太多后顾之忧,只怕时青寻还会伤着,他跑过来护她,但时青寻也看了出来,猴哥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走了一遭后,孙悟空落了眼伤,虽然她给过他药,可现在还没完全治愈。
今天再熏上一回,又要变严重了。
金箍棒可以被舞得虎虎生风,像个大型电风扇一样驱散浓烟,可是漫天都是烟尘,连天都被遮蔽。
金角又提着剑往这边砍。
天上的路走不通了,烟尘阻路,越往天上走烟越浓。
而金角却能和他们飞得一样高。
“直接杀出去。”时青寻对着孙悟空低声道,“猴哥,我不怕这火,我来开路,你跟在我后面,我们杀出去。”
“不行。”孙悟空揉着眼,眼眶已经被熏得赤红,却仍是道,“俺老孙在前。”
时青寻摇摇头,柳叶刀悬浮在掌心,她将掌心置于前,就像个小型电风扇,驱散了些许硝烟。
“小事嘛,猴哥。”她笑了笑,“齐天大圣多能耐我还能不知道?我只是在前面开路,我信你在后面,也能护好我。”
孙悟空怔了怔。
“……不许莽,所有妖怪交给俺老孙来解决。”
他有被哄到,最终点头。
“我也能解决一些欸。”时青寻道,“这些小妖并不厉害。”
尖锐的兵器相交声自耳边擦过,金箍棒一幌,极快地弹开了金角的剑。
时青寻余光一瞥,见剑身镶嵌了七枚铜钉,终于隐约想起了这件法器的名字——七星剑。
而那能煽出火星的扇子也是件宝物,叫芭蕉扇,但不同于铁扇公主的那把,乃是老君平日里用来煽火炼丹的扇子。
老君不愧是老君,看着很i很朴素,实际随便一件法宝丢下界都这么炸裂。
孙悟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往前走。
“不是说怕杀生?”他问道。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肯定不行。时青寻想了想,认真道:“必要时,该杀还得杀。”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大善人,人在和平法制的年代当然需要道德与素质约束,但生死关头,随时都可能丢性命的时候,下不去的手总能下去——她可以做到。
她一直在适应这个世界。
“行。”他道,“小妹厉害,那小狐妖也交给你?”
时青寻一顿,旋即用力点头:“问题不大。”
狐阿七是绣花枕头,他的法力甚至不需要拆招,单单看就能看出来,唯有魂术厉害。
凭修为,时青寻自认绝不会输。
——哪吒将真身分了她一半,这么好的佛莲,她要是太弱也太丢人啦,时青寻心想。
“走。”
孙悟空不再迟疑。
二人一同杀入火海汪洋,没入妖群之中。
金角穷追不舍,好在银角还在阻拦他,孙悟空虽然眼睛看不大清,但有时青寻帮衬着,对付他不成问题。
火海渐渐翻腾成血海,血腥气也直冲天灵盖,时青寻努力忍着作呕的欲望,在乌泱泱的妖魔中搜寻着那个该死的狐狸身影。
她的手腕忽然颤动起来,腕骨间传来暖意,她微顿,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乾坤圈。
许是感受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许是感受到了妖气。
时青寻不清楚,只觉这个法器若能在此刻帮上忙,也算件顶好的事。
放柳叶刀出去溜一圈,她打算将乾坤圈褪下抛到空中试试,忽地,于妖群中望见了那个缩着的狐阿七。
他嘴唇张合着,好似在嘀咕什么。
唇语怎么能让人听到声音呢,可是甫一与对方那双眼睛对上,耳边好似真的响起了他的声音。
他笑得很诡异,可能是搞这种操控术需要一点神秘感,带着些许颤音。
“寻寻,敖丙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翻脸不认人,自以为所有都是李哪吒付出的。这样,对敖丙公平吗?”
——不是,他到底是敖丙谁啊?一直帮敖丙说话。
时青寻只觉眉心突突的跳,燥郁感又腾上心头,心知又受了魂术影响,她连忙别开眼不与他对视。
柳叶刀在空中利落地打了个转,以一种极为凌厉的角度,向狐阿七疾驰而去。
乾坤圈却蓦地在她手腕上发起了癫,颤动个不停。
刀偏了一瞬。
但下一刻,极为炽热的火光迸发,她瞪大眼睛,眼见火焰好似凝成了实质,变成了一柄细长却锐意十足的法器。
——像长枪。
不,不是像,而是本来就是。
枪/尖的烈焰莹莹,诡异地压过了漫山红,火焰的颜色竟然也是有区别的,火尖枪上的那一簇尤为耀眼,是灿然的紫。
白衣少年踏火而来,似不染尘埃的神明降世。
熯天炽地,滚滚硝烟,山火能够扭曲一切面前的景象,却好似无法盖过少年眉心那一点极艳的莲花印记,连带着他的眉眼与身形也变得清晰起来。
如皎月,似修竹,他伫立于火光剑影中,火光便如霞飞绛绮。
一柄紫焰火尖枪被他持在手中,枪/尖已然没入狐阿七的胸膛,一枪穿心。
一击必杀的招。
狐阿七一声都没吭,就咽气了。
时青寻眉心一跳。
还没能说出一句话,少年抬眸,漆黑如墨的眼瞳紧紧锁定她,火焰的亮色倒映在他眼底,压过了那点因瞳色深而带来的幽冷。
“寻寻。”他唤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时青寻:……
好意思喊她,把她的刀搞歪了,就为了自己杀怪吗,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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