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梦的真假
哪吒明明记得,昔年初遇时青寻后,她时常说起自己的家人。
她的父母疼爱她,她也极为恋家,所以最后她才丝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所有与她无关,哪怕是或许得过她一分青睐的敖丙,她也不再多看。
不比孑然一身的自己,时青寻有着对家的深深眷恋。
这令他艳羡,艳羡的更深层次是不愿承认、又必须承认的嫉妒。
他嫉妒她拥有着他从未得到过、因此根本无法想象的爱,拥有那般爱的人,原来眼里是再容不下其他的。
哪怕他苦苦哀求,她也不肯为他停留。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变得和他一样孤身一人了。
“什么我说什么?”时青寻一下没反应过来,“说我的家人?他们…在一场意外中离开了,是暴雨,遇上泥石流。”
多的她也不想说了,毕竟她也曾经很难过,觉得接受不了。
暴雨……
哪吒心中思绪一闪而过,反倒变得更加错愕。
昔年,东海前,凡人的领地在日夜暴雨之时,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情绪大变,不愿和任何人说话。
可她分明哪里也没去过,只是一直在东海岸边。
因为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感受得最为强烈,被她冷落了很久,以至于他心觉是他不顾她的劝告,抽了敖丙的龙筋所致。
当初真是因此么?
忽然间,哪吒生了一丝疑。
“你……”哪吒轻喃着。
话题聊到这里,劝过了少年要好好爱护自己,以至于颇有些关系更进一步的意味,气氛已经变得缓和下来。
时青寻仰头,见少年似乎在出神,她没有多管,而是问出了最初由他提到,而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当初…你究竟为什么要打伤敖烈,是真的和他起了冲突?”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因为不喜欢龙,所以才……”
——迁怒敖烈。
虽然有心不想把话题搞得那么僵,但时青寻找不到更委婉的方式。
因为这件事真实发生过,若为了照顾哪吒的情绪,而将大事化小,她觉得反而对不起还在关心这件事的敖烈。
呼出一口气,她做好了打算……眼前的少年或许还会思忖要用怎样恰当的借口,来回避她的追问。
却不曾想,这次他答得相当耿直,他道:“不喜欢龙。”
“……”
知道她还会追问,他又解释着,“因为龙都不是什么好龙。”
哪吒会这样看待龙,时青寻觉得自己是清楚一点原因的。
“哪吒闹海”的故事在她的世界已经是家喻户晓,有多个版本的缘由。
比如东海没给陈塘关降雨、或者大水淹了陈塘关,还有比较恶劣点的说法是哪吒跑去东海洗澡,混天绫搅乱海水,夜叉前来阻拦却被他打死,他又把送上门来的敖丙打得半死不活……
不管哪个说法,这个世界究竟发生的是哪个版本,回到现下,要说哪吒和龙一家亲,她才会觉得奇怪呢。
嘶,还有,如果哪吒去东海里洗澡……裸着的那种吗?
——打住,这个思想太危险,划掉。
“但是……”回归正事,时青寻在心里叹了口气,“敖烈他——”
她希望他不要因为和东海的过节,迁怒别人。
前面她才说到不要随便伤害他人,尤其是无辜的人。
虽然,哪吒说是敖烈先招惹他的,但他说不出具体因何事招惹,又在此时再次承认了做过,以她对敖烈的了解,也觉得敖烈不是会主动挑衅的性格。
十有八九,真是哪吒先招惹的事。
哪吒并未否认。
但他对此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
或许也是存了心思,想引导她往这方面想。少年的音色缓缓,却无悲无喜,甚至没有怒气。
这并不是他与敖丙的个人恩怨,而是极寻常的陈述事实。
“昔年,便是东海龙族误了布雨的时辰,却毫无悔过之心,又降下暴雨,害了无数凡人的性命。”
天生的神明,有时谈不上真正的嫉恶如仇。
哪吒虽然到过凡界,但不曾真正体会过人生百态,没看过人间疾苦,最终会和东海起冲突,或许并不是为凡人鸣冤,也不是真的大发善心。
——而是彼时的他,就想如此做。因而说起此事,无悲喜,无怒气。
时青寻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有些怔怔的。
“暴雨”这个关键词由她先提起。
但当哪吒再说出口,明明与她说的事毫无关联,她却莫名心悸起来,仿佛也曾亲身经历过。
在哪儿经历过?
梦里……还是曾经的梦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良久后,时青寻回过神,抿唇道,“但如你所说,那是东海的事,敖烈并不是东海龙族,我…我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哪吒和东海的冲突,不管是她了解到的版本,还是这个世界真实发生过的事,是非对错,本与敖烈无关。
无意在不清楚事实的时候去劝别人不要在意,看上去,哪吒也不想深入东海的话题,因为他说到那里就戛然而止了。
她最终道:“可以么?哪吒,敖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抬眸看她,眸色深深。
“很想我答应?”
仿佛她只要说,一定要他答应,他就会答应一样。
也可能是不答应,又心里积怨。
他愿不愿答应是他自己的事,时青寻摇了摇头,“你自己决定,我不要求别人一定要答应我什么。”
但她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
“如果下次,你们俩真的有了冲突。”她的语气严肃了一些,“我先和你说清楚,我会向你们俩都询问事情经过,若你解释不清,说不出确切合理的原因,我会选择维护敖烈。”
少年的眸顿时沉了下来。
但她好像已经不那么忌惮他了,害怕的情绪都没有生出来一分,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为何不能是维护我?”少年是清冷之极的音色,惯常冷而淡的神情,会让他像高不可攀的人物。
此刻,他的话却像个在争宠的小孩,蛮横又不讲理。
还闷闷的,像是受了委屈。
“……因为,哪吒,是你先伤了他。”她还心觉,如果敖烈什么也没做错,那哪吒应该向他道歉。
于是,她又迟疑着,“你…你能不能去……”
“不能。”总能敏锐察觉她情绪的少年,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抿紧了唇,压抑着眼中的冷意和别扭,“我不想,我也没有做错。”
在他心里,仍旧觉得敖烈和敖丙是一丘之貉,没有任何区别。
果断否决了她的提议,可这次,少年心下却没有生气,因为他已然察觉,时青寻对他的提防之心消下去了很多。
于他而言,任何事都不如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重要。
“……行吧。”至少把这件事情说开了,时青寻鲜少真去强求别人什么。
但想着想着,时青寻又补充道:“对了,还有,无论怎样,我觉得彼此作为朋友,相处还是要坦诚,不要做骗人的事哦。”
她甚至重新开始,认可他,认为他是她的朋友。
哪吒深深看着她,仍然下意识地佯装脆弱和温和,想要点头,忽然却皱起眉头。
“你说哪件事?当日的确是敖烈挑衅在先,我没骗你。”
“……”
时青寻懵了一下,总感觉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什么叫哪件事?他还有什么事骗了她?
“当日,我往灵山去拜会如来世尊,忽感龙族气息,有好几虾兵蟹将意图伤我。”
当然,他怎会被那等精怪所伤。
杀了一堆,再抬眼,所见到的便是化为龙身而来的敖烈。
“西海太子,手中怎会无兵?他既是冲我而来,我为何要客气。”哪吒轻哂,无论是对虾兵蟹将,还是对敖烈,他都不放在眼里。
时青寻沉默了好一会儿。
此事,她自然也问过敖烈,因从敖烈那边得到的回复是“从未挑衅哪吒,不过是独身一人去赴宴,遭此横祸”,她才觉得是哪吒不由分说伤了人。
“能确定是西海的兵?”她隐隐察觉不对。
少年摇头,哪里的兵于他而言,都是讨人厌的海族之兵,“并无区别。”
时青寻语塞。
她觉得,当然有区别。
敖烈没有主动挑衅,哪吒不是主动伤人,这说明——此事有第三方在掺和。
“你怎么之前不讲清楚?”但凡她今天少交待一句,恐怕都得不到这个消息。
时青寻忽然意识到,有时哪吒并不是在敷衍她,虽说大部分时候他会说一些漂亮话,但都很浮于表面。
内里,这个少年并不善表达。
他会无意识的错失表明自己立场的最佳时机,甚至像是习惯了一般,并不在意别人如何误解他。
为何?
因为……很少有人赞同他?时青寻心中忽然有了这个猜测。
“因为你不信我。”
“……”
“当然有区别的。”回到上一个问题,时青寻将心中有第三方的猜测告诉了哪吒,叮嘱道,“你还是多加注意吧,是不是你有什么仇家?”
哪吒的仇家……如果他经常嘎嘎乱杀的话,估计有挺多的。
总不会是敖丙吧。
但毕竟自己不是哪吒,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事,时青寻对这点纯属瞎猜。
少年忽然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的脸。
天庭将近之际,耀眼的日光下,少年如此注视着她,如墨的瞳绽开的是温柔的光。
“青寻……”他唤了她一声。
时青寻仰头看他,忽然心起一种和猴哥类似的想法——
这个少年并不是那么难以看透。
能够照亮一切的阳光,带来温和的光亮,涤尽一切阴霾,使得少年的眸色也不再捉摸不透,反而澄然无比,其中还倒映着她的身影。
“还有什么事?你有没有听到我叮嘱的?”
心跳蓦地乱了一拍,但时青寻很清楚,这是被他的美貌暴击了,绝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哪吒当然听到了。
他心觉这是时青寻的关心,因而心生暖意,轻轻点头。
“之后,你若还要去看望敖烈……”薄唇微抿,少年又显出几分踌躇,“可否带上我?”
“……”喊他去吓唬敖烈吗?
“不是。”他摇头。
原是时青寻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让她有一点尴尬,轻咳一声,“那你总不会是想和他道歉……”
“不是。”不等她说完,他的否认更快。
“……”
“你担心我会再次伤害他,可若我就在你身边,他也在你身边。”少年微微垂眸,云刚好遮住了阳光,叫他的瞳孔重新幽深起来,“是不是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
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这的确不失为一个有点怪又有点好的办法。
两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谁也掀不起风浪。
——不是,她又不是他们俩监护人,干嘛搞成这样啊?
“我觉得……”
“寻寻。”哪吒避开她的目光,偏头,示意她,“天庭已至。”
“你若有事,便先回瑶池吧。”他将手藏于袖下,好似在摩挲着腕上的乾坤圈。
不由自主地,时青寻将目光追随于他手腕间。
金圈熠熠生辉,极为好看,但在他白皙的手臂上发着亮光的,除了乾坤圈,还有那串越发润且亮泽的缠金莲玉串。
感觉第一次见这玉串还是干涩的新玉,现在过去多久了?怎么变得这么温润了,哪吒这么喜欢盘串的嘛。
而且,她微眯着眼,怎么感觉玉变红了……
“下回你要下凡,记得喊我一起,可好?”
哪吒的声音在她耳畔再次响起,他的语气很轻,洇着深深期盼,又有一分克制的脆弱。
她再度回神。
最终,看着他安静等待她答复的样子,她点了头。
梦境让她心起涟漪,这是事实。回想这次下凡与他的相处,她决心与这个总在她身边的少年稍稍和解。
*
哪吒显然有心以退为进,没有纠缠,他离开的很干脆。
时青寻在天门前站了一会儿,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却没有急着回瑶池,而是转道去了广寒宫。
广寒宫内,贪玩的兔子又没在。
但嫦娥仍旧在炼丹。
她收回曾经心觉自己挺有事业心的话,嫦娥才是真正的敬业,吾辈社畜的楷模。
“嫦娥仙子,最近一切还好吧?”第一句是和仙友打招呼的惯常客套,时青寻问道。
嫦娥没理她。
行吧,看来和科研狂聊天真的不需要客套,那就直接说正事。
“先前我给你的真身莲瓣。”时青寻道,“嫦娥仙子,你有查出什么来吗?”
嫦娥从炼丹炉前抬起头来,一张绝美的脸蛋被炉火熏得黝黑,她却浑然不在意,随手擦了把脸,就站起身来。
“还没那么快,此事略微复杂,毕竟还关乎长生术。”她道,“你再等一等吧青寻。”
时青寻点了点头。
“不过,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梦?”嫦娥又道。
时青寻蓦地一顿,看向嫦娥的眼睛,再次点头:“有……怎么了?”
她听不少天庭同僚说起过,神仙是鲜少做梦的。
因为神仙拥有漫长的寿命,境界越高,越是寿比同天。这样长的寿命,会导致一生经历了过多,久而久之,心会生出纷杂。
所以,依旧是境界越高的神仙,就像是某种禁制一般,越不容易做梦。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寿命都挺长了,但神仙们仍在追求长生不老术,真的是非常…有追求啊。
初为神仙的那段时间,时青寻也常做梦,尤其在凡间的雨夜之时,她梦到了遇难的亲人。
但后来,随着修为渐长,她也很少做梦了。
除了……
“近来我用了些魂术在花瓣上,哪吒三太子不惧魂术,却不知是否会作用在你身上。”嫦娥解释道。
她端详了一会儿时青寻的面色,“你感觉还好吧?”
时青寻没有觉得不适过,摇了摇头,但她有在意的事——“我做梦了,那些梦是摄魂后得来的真实记忆,还是…只是梦?”
有关于哪吒的梦。
千年前,白衣少年悲壮自刎,血色染尽了他的白衣,他身边空无一人,除了她无人依仗。
血在岩石间蔓延,与他有血脉之亲的李靖却高立云端,说着讽刺至极的话。
可他毫不在意,他只是一遍遍对着她道“我们回去吧”,像执念一样,乃至后来他已成圣,在西莲苑仍旧念着,叫她“回来吧”。
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
“嗯?”
身居天宫最高处的月宫仙子嫦娥,她许是也很少做梦,诧异地看了时青寻一眼。
“这……”嫦娥有些难言,“我也不好说,魂术一旦入体,权看承受法术的人如何去化解,有人会做虚无缥缈的梦,也有人会沉溺在记忆深处。”
意思就是,两种可能都有。
“我觉得,或许你有自己的判断。”她道。
时青寻看着她。
“梦无逻辑可言,若是梦,定然虚幻无比,梦醒之后,便知真假。”嫦娥也看着她,探究学术问题时,嫦娥是非常认真的,“但若是回忆,定会让人心生悸动,难以释怀。”
“……”
其实,在嫦娥说“你有自己的判断”时,时青寻已经渐渐想明白了。
临到此刻,她沉默了一瞬,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
因为研究结果还没出,时青寻没再追问这件事,而是为了再次下界做准备,随着嫦娥炼出了一罐子丹药。
“你眼睛不好?”嫦娥看着时青寻小心翼翼收好丹药的模样,有些懵。
时青寻摇头,倒没有瞒着嫦娥,“不是,我是要送给我一个朋友。”
“哪吒三太子?”
“……”
嫦娥脱口而出的答案,给时青寻整沉默了。
连几乎不社交的嫦娥都知道她和哪吒算是走得近,天庭还会有谁不知道。
本来是有心疏远哪吒,最后却好像已经人尽皆知了。
而这点风声,是从头一次孙悟空大闹蟠桃宴就有了苗头的。
彼时哪吒差点一枪戳中她,下一刻混天绫就落在了她身上,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在她身上;
之后,她又和哪吒吵过架,哪吒罢工,李靖跑来找她,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自那之后,更多的声音传来了她耳朵里。
解释过,但没用,无论人或仙的八卦心都是非常重的——这话她后头下凡去看望敖烈,还特地嘱咐过猴哥,就是因为当时天庭的八卦之风愈演愈烈。
好在她对这种事不太看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在乎自己过的舒不舒坦,别舞到她面前就行了。
与其因为这种事内耗自己,不如届时抓住那个八卦头子,直接对着他发疯。
——所以,那个八卦头子到底是谁,千万别给她逮住!
“不是么?”嫦娥若有所思,换了个答案猜,“难道是那日受刑的小白龙,我后来知道了,他是西海三太子。”
她还犹自补充着,“哦吼,也是个三太子。”
“……”
“还不是?”嫦娥犯了难。
所以时青寻说,无论人还是仙都难以避免吃瓜吧!瞧瞧,嫦娥这种科研狂热分子都能在这里分析半天。
“莫非……”嫦娥啧了一声,瞪大眼睛,似乎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下一刻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她再次向时青寻询问道:“莫非,是我家小兔崽子——小玉?”
时青寻:……
“不是不是。”她疯狂摇头,把头摇成拨浪鼓,“都不是,别瞎猜了,一个都不是。”
“都不是你朋友?”
“……都是我朋友,但不是他们。”
“你朋友真多哦。”嫦娥感慨。
“……”
赶在嫦娥的八卦之魂越燃越烈之前,时青寻果断离开了广寒宫。
*
再回瑶池,时青寻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向王母申请一个长假,包含其中弹性上班的时间。
王母是个宽厚的神仙,她早早知道时青寻和小白龙交好,没来天庭上班前两人就是好友,此番小白龙在西行取经的队伍里,时青寻想多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
她欣然批准了时青寻的请假申请。
只是……她看向时青寻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的模样,让时青寻有点不自在。
总觉得,虽然自己打的申请是因为小白龙,但王母娘娘好像觉得并非如此。
努力把这种怪异的感觉抛出脑后,时青寻向王母行了礼,连忙回池子里干活去了。
时青寻并不知,在她离开后不久,三青鸟陪在王母身边,开始了新一轮吃瓜——
“昔年,青寻来天庭,如来世尊特意托娘娘照拂她,我还道这是哪儿来的身有佛缘的小莲花。”大青鸟道,“没想到竟是与哪吒三太子有缘。”
王母但笑不语。
“许是两人都是莲花仙?本是同类,自然互相吸引。”小青鸟显然没大青鸟了解的多,她猜测着,“青寻原也上进,天赋异禀,修行速度极快,我们瑶池真是块宝地,得以孕育出这么好的莲花。”
王母发话了:“孕育青寻的莲花种子本从云楼宫而出,由佛祖投入下界,又因缘来了天庭。”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啊?竟然原就是三太子养的花吗?”小青鸟震惊。
几人面面相觑,二青鸟感慨:“哪吒太子,早年众仙都言他是一身杀戮相,命犯杀戒之仙,却不曾想,他养出来的心上人,是这般乖巧温良的。”
“很有反差。”
“感觉不是很搭。”
“青寻不会被他骗吧?”
吃瓜吃到高潮,一人一句,停不下来。
“凡事勿看表象。”王母道,“你等不曾与哪吒三太子接触过,亦少与青寻相处,不可人云亦云。好了,随我去南海赴宴吧。”
议论声戛然而止,三青鸟连忙称是。
第42章 我认得你
忙了一会儿,在硕大莲叶上躺下没多久的时青寻,忽然感到一阵极大的狂风刮过。
叶片大的好处是想怎么躺就怎么躺,坏处是一起风,叶片受力面积太大,她整个人差点都被掀飞。
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贴在莲叶上,时青寻好歹是稳住了自己,仰头望天。
只见黄沙弥漫,乌云遮蔽,日月都黯然失色。
好狂,好怪的风。
——这样的风,她心里倒是有个相关剧情可以解释,也是她特地回来天庭做准备的原因。
猪八戒成功加入西行取经团后不久,师徒几人途径黄风岭,路遇黄风怪一难,唐僧被黄风怪部下虎先锋摄去洞里,要洗洗干净吃掉。
那黄风怪说起来倒算是个关系户,她记得是灵山来的。
猴哥上门找师父,不想却被黄风怪的一阵怪风迷了眼睛,受了眼伤,败下阵来。
那眼伤也不是因为黄风怪这次事才得来的,而是旧伤,当年他大闹天宫被投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受六丁神火灼伤而来,从此不能见风沙。
而时青寻特意去找嫦娥炼了一罐子丹,就是给猴哥治眼睛的。
如此想着,待风渐渐平静下来,她觉得自己要抓紧时间送丹药去了。
这段剧情里会有一个菩萨给孙悟空治眼睛,但时青寻希望猴哥的眼伤不要一直成为他的软肋,能调理好当然是更好。
希望自己的丹药能有一定作用吧,直接治本。
一起身,时青寻忽然又想起自己和哪吒约好了下回要一起下界,思忖了一会儿,她指尖生出一朵小莲花送去云楼宫。
只是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云楼宫那边迟迟没有回信。
以她如今的灵力,她可以确定自己的信一定是送去了云楼宫的,哪吒如果在,不用多久便会感知到她的灵力。
没回信,就说明哪吒并未在云楼宫。
去哪儿了?
时青寻有些诧异,但事有轻重缓急,又给云楼宫飞了一朵莲花说自己下界去了,她便没再多管,自己离开了。
*
说来也巧,才刚到凡界,还没往西行的路上飞,云层间,她直接偶遇了孙悟空。
“嘿!青寻小妹!”
眨巴着金闪闪的大眼睛,孙悟空还是一如往常笑嘻嘻地向她打招呼。
时青寻注意到他眼尾还有一点红,忙道:“猴哥,你眼睛怎么样了?”
孙悟空一顿。
“你晓得我遇到什么了?”
“……”
完蛋,说漏嘴了。
时青寻懊恼极了,心急果然容易出差错,她连忙补救道:“我…我见你眼睛特别红,不会是受伤了吧。”
“你说的‘怎么样了’,不是‘怎么了’。”
“……”
好细心一猴。
“青寻,早在俺老孙大闹天宫前,初次见你时,你便喊俺老孙‘大圣’。”不只是眼下心细,孙悟空竟翻起旧事,“后面又预言了俺老孙五百年会从五行山出来,还晓得俺老孙成佛成圣,你是不是…晓得些什么?”
“……”
这下真坏了。
当初预言的多开心,此刻面对孙悟空的疑问,就有多慌。
时青寻忽然才意识到,有剧情的金手指固然好,可一旦别人明白过来她什么都清楚,那就很太妙。
就像,她也不喜欢哪吒用那种对她了如指掌的语气说话。
自己并不清楚的事,对方却比自己清楚得多,会让人心生警惕。
她只是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社畜神仙,并不真的想搅合进这一场天地瞩目的取经大事,偶尔来看看已经挺开心了。
最惨的是,偏偏她还不好把所有都透露给猴哥,毕竟天上地下神仙菩萨都盯着,真要全招了,恐怕更倒霉。
她没说话,孙悟空笑了笑,竟然没有追问。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只问道。
时青寻松了口气,“我……”
“青寻。”孙悟空忽地又道,“俺老孙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自己还是块石头的时候,也曾有个姑娘来花果山,絮絮叨叨过很多。”
“哦,应该是两个人,还有个小少年陪她一起来的。”
“听起来,她也对俺老孙将来会发生的事,挺了如指掌的。”
孙悟空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
时青寻却浑身一僵,猛地抬眼看他。
他还是石头的时候?
何时?千年之前吗……
此事,孙悟空也并非第一次提出。早前他便说过花果山曾来过生人,彼时她还以为是他弄错了,因为那儿只有猴,绝对没有人。
“你说的那个姑娘,她说过什么?”
如果真是她千年前去了花果山的话……她会和谁去?
“太久远了,约莫有个千年了吧,忘了。”孙悟空挠了挠头,“毕竟那会子俺老孙还是石头,只是觉得,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晓得很多事。”
“……”
“所以,你下凡来做什么?”孙悟空当真只是随口提起,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
或许觉得旁人会心生警惕的,本就是曾经是人的时青寻。
身为猴,猴哥是一点没觉得被人晓得将来的事,有什么好警惕的。
时青寻看了他一会儿,许是刚放松心绪,她还在想着会是谁能和她一起去花果山,她随口找了个理由含糊,“哪吒下凡了,我来找他。”
说完,她自己先一怔。
为什么会说哪吒。
“哦~这样啊。”倒是孙悟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呢?你去哪里?”她只好硬着头皮问孙悟空。
孙悟空将自己遇上的事与她说了一遍,果然,他已经遇上了黄风怪,被黄风怪古怪的风所伤,幸得伽蓝菩萨相助,以三花九子膏治好了眼伤。
“是治标,还是治本。”时青寻又问道。
“这俺老孙就不清楚了。”孙悟空笑着,“总归伤的眼睛,现下是看得见了。”
时青寻顺着他的话,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自己炼的丹。
“无妨,我这里也有一罐治眼伤的丹,尤其针对被灼伤过的眼睛,你也可以拿去试一试。”
“你怎么会有?”猴哥再次狐疑。
但就这么一会儿,时青寻已经把理由想得很充分了,“我自己炼的,之前听闻你被投入太上老君的炉子,我就有这个担忧,所以特地炼了这个丹。”
此言一出,孙悟空顿时感动起来,他想像对好兄弟一样拍拍时青寻的肩,又觉失礼,最后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妹子,你这份情,俺老孙绝对不忘。”
“应该的。”时青寻笑笑,“猴哥当初也给我送过金丹嘛。”
“妹子心善。”
“猴哥也是。”
寒暄到此结束,两人想起了还被黄风怪关起来的唐僧,讨论一番,决定一起去拜见灵吉菩萨。
只是,临出发前,孙悟空又问了一句,“你不是去找哪吒?”
“……”
把无意说出来的哪吒含糊掉,时青寻又下意识往天边看了一眼。
哪吒没在云楼宫,他去哪里了?
回头发现她没喊他,不会又生什么怪异的闷气吧。不过无所谓,她不那么怕了。
许是梦境带给她的情绪,亦或是近来和哪吒再次接触后摸索出的相处方式,时青寻真的没有了那么深的忌惮,她甚至能在心里想到很多好好和他解释的方法。
那个少年,看似凶戾,但只要你认真与他做解释,再顺一顺他的毛,他并非不能听进去。
相反,他听得会比谁都认真。
是另一种诡异的单纯。
“快到灵吉菩萨的道场了,你在想什么?”
孙悟空的声音将时青寻唤回神,她出神出得这么明显的嘛。
摇了摇头,将无关思绪甩到脑后,她道“没在想什么”,随孙悟空一同往山下去。
孙悟空有一张非常能说会道的嘴,这点和漂亮话只学到一半的哪吒很不一样,不一会儿,灵吉菩萨便拿了定风丹、飞龙杖,随他们一同动了身。
之后的一切也很顺利。
那黄风怪,本是灵吉菩萨受佛祖命辖押的一只黄毛貂鼠,原本长在灵山,因偷吃了佛祖灯油而受罚。
如今在下界为非作歹,灵吉菩萨作为直接监护人,当然有义务把它捉回来。
时青寻没有揪“这只鼠究竟是奉命闹事还是真的为非作歹”的细节,只当吃瓜群众,随着孙悟空一起返回了黄风岭救唐僧。
事情到这里,仍然很顺利。
灵吉菩萨说黄风怪可能会怕自己,让孙悟空下去将怪引出来,那黄风怪毫无设防,才冒出个头,三昧神风还未使出来,便被灵吉菩萨捉住。
只是黄风怪被捉住的那个瞬间,他看了过来,本来是想看灵吉菩萨,却视线一转,与也在云层间的时青寻视线相对。
他明显一怔,错愕至极。
时青寻皱眉,他怎么了?她又不认得他,干嘛这么吃惊的样子。
“我认得你……”黄风怪开口了。
这下轮到时青寻错愕。
“你是……千年前,背着李哪吒到灵山的那个凡人?”黄风怪的表情非常纳闷,好像觉得自己是回光返照走马灯了,“你、你不是死了嘛?天呐,今昔是何年啊!”
“是你孙爷爷降伏老鼠精的一年。”
孙悟空没听清黄风怪前面的呢喃,笑嘻嘻替他接上了最后一句话。
时青寻仍旧怔愣在原地,直至孙悟空和灵吉菩萨说完客套话,灵吉菩萨已经离开,她才回过神来。
孙悟空正在她眼前猛招手。
她乍然回神,也脱口而出:“今昔是何年?”
她不是穿越吗?为什么敖丙说她是重生,她曾经是个凡人,为什么现在又是一朵莲花?
一千年,千年前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如今又是怎么活的?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
“你在说什么呢,青寻?”孙悟空挠了挠头。
但显然,眼前什么都不了解的孙悟空,无法为她解答。
不过,有人可以为她解答……
“青寻。”
心里如此想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也骤然而至。
时青寻习惯了白衣少年的神出鬼没,他的离开总是很短暂,不会让她有任何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总是很快就会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正如此刻,少年白衣翩然,脚蹬火轮,足下三昧真火照亮他的衣袂,也照亮了他那双幽幽看向她的眼眸。
一直看着她。
——当她在他眼前时,他从不看旁人。
“哟,小破莲花,又追上来了啊。”孙悟空啧了一声。
因为时青寻先前胡诌的“下凡来找哪吒”,孙悟空这次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嘲讽一句,便准备离开,腾出他们俩的空间。
但猪八戒已经牵着小白龙走了过来,虽然时青寻和哪吒站在云间,但站得不高,地上的角度就能看见他们。
山地里的小白龙自然也看见了,发出一声嘶鸣。
时青寻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往下看去,引得哪吒抿唇,眸间浸起一丝寒意。
“你去哪里了?”
却不曾想,时青寻没有直接离开,问题仍是对着他的,因此可以说,注意力也仍是在他身上的。
哪吒一怔。
喜欢掩饰、隐藏的少年,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的追问。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太恶劣,多说一句都是错。他也清楚自己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是时青寻喜欢的那种,他只需站着,少说几句,至少不会引起她过多的怀疑……
他自然不想被她怀疑什么,被他唤醒的莲花,就应该永远将一颗心偏向他。
“我……”少年微微敛目,装作乖巧良善的模样,打算想一个妥当的借口。
时青寻则是顺着微风,嗅到了一点不属于少年身上的气味。
——湿咸的潮腥味,是大海的味道。
“凡间偶有法庙异动,我去巡视了一番。”这个理由,少年心觉妥善至极。
她仰头看他,见他声色未动,一派捉摸不透的神情,将情绪藏匿得极深。
时青寻道:“哪里的法庙?”
“……”
“可以对我说实话的,哪吒。”她想诈一诈他,看看究竟是不是真话。
“……”
没说话,说明这个理由是假的。
“又骗人?”时青寻与他对视,见他神色微变,他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眸。
但下一刻,他又倏然再次看向她。
天生学不会真正良善的少年,遇到危机,潜意识会让他不自觉散发出十足警告而压抑的气息。
他盯紧了时青寻,似在分辨她的神色。
她想说什么?
——她不该说出让他愤怒、难堪、委屈的话。
“哪吒,你不要骗人。”
“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编造出来的借口需要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圆,那样不觉得很累吗?”
“但如果你坦诚告诉别人,至少彼此是对等的,你给了别人知道真相的机会,别人也会去理解你为何那样做的。”
他去做了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为什么那么喜欢隐瞒,时青寻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畏惧,而是直直与他对视。
几句话,她将声量放得很轻,似乎是顾及云下还有很多人,不想让这个话题太多人知道,她靠着他很近,几乎成了耳语般的呢喃。
外人当然听不清的,哪吒想。
他不会让别人听见,早早在时青寻靠过来的时候便设下了屏障。
在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屏障法术之中,唯有他与她,可以贪婪地嗅到她身上的莲香,甚至他可以更过分一些,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云下的敖烈会看见,但敖烈什么也做不了。
“……哪吒?”
时青寻迟疑看他,他怎么看着在走神。
被她轻唤了一声,少年却久久望她,好一会儿,忽然反问她:“若我坦诚,你所言之的别人,就会原谅我么?”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被忽视的那个人。
所谓的亲人,从不听他多解释什么,解释不过是徒费口舌,他是被认定的煞星降世,做什么都是罪大恶极。
他从未被原谅过,像他这样恶劣的仙,也不该在意所谓的误解。
唯有面对时青寻,他才会想解释的多一些,惟愿她不要和旁人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可好像仍然解释得不够好,她也总不信他。
也从来不肯偏颇他。
“我不好说别人……”
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这个“别人”本来是个统称,怎么到哪吒嘴里就有种特定的感觉了。
时青寻轻咳一声,想掩饰这点小失误,又重新正色起来,“但你坦诚告诉我,我绝对会认真考虑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还有,先前确实有误会你的事,敖烈不是你平白无故打伤的,这事是我太绝对了,我要向你道个歉。”她又想起了这件事。
时青寻做人干脆利落,从不吝啬认错。
关于哪吒打伤敖烈的事,其实,也实在怪不上时青寻什么,她反复向敖烈询问了缘由,又问过哪吒。
但哪吒最终没有解释清楚,以致于她错过了最关键的信息——是虾兵蟹将先行挑衅,哪吒有所误会,最终导致了那个结局。
哪吒则是静静看着她。
他更不觉得时青寻有什么错,因为……
“青寻,只要你肯信我,便好。”可他仍然看着时青寻认错,甚至如此道。
——因为,那日即便没有虾兵蟹将,他依旧会打伤敖烈。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单纯认为龙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喉结上下滚动,引出一声喟叹,甚至,少年在隐隐后悔着。
为何当初没有直接将敖烈打死?
那样便不会有之后的一系列事了。
他既然有神力可以伤害那条龙,还是时青寻曾经情愿牺牲自己也要为他恢复的神力,为何不做呢?
“但是,我们之间有误会的时候,你也不要总是含糊其辞了。”时青寻还是点了一下他,“遇到什么问题,大家都心平气和讲吧。”
——但是,时青寻仍旧没有偏向他。
她好似真的从不会偏颇任何一个人,至多是在必须要决定时做一个选择,或许昔年敖丙也不是她有意维护的。
因此,哪怕他才是她在这个世界遇上的第一个人,也得不到她的偏爱。
哪吒意识到了这件事。
“青寻。”怀着一分尝试的心,他做出了解释,坦然的解释,“我去了一趟东海。”
“去东海做什么?”时青寻隐隐觉得事不对劲。
“敖丙近来未在天庭当值,我去东海找他。”
“……”
“上回你说起或有外人掺和,后来我也细想了一番,心觉此事与敖丙脱不开关系。”
如果此事是敖丙故意为之,他不介意再抽一次龙筋。
“只可惜……”
是真的可惜。
原本他这次还可以做一些别的,比如扒了那条青龙的皮,为时青寻做一件青色的外袍,毕竟时青寻惯爱青色。
“他不在东海。”哪吒摩挲着手上的乾坤圈,“于是我只能去东海边的法庙随意走了走,青寻,你说他会不会是畏罪潜逃呢?”
“你胡说!”
云下,敖烈怒而化作人身,冲着空中大喊。
时青寻一激灵,方才周身太过安静,简直就像是有什么结界一样,她差点就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她向云下看去,敖烈仍在怒气勃然地反驳着。
“什么畏罪潜逃?哪吒三太子,当日我只身一人赴宴东海,何来什么外人之说,你如何能与小寻信口胡诌,如何能随意污蔑,此事与我敖丙兄长有何关系?”
她并不知,哪吒在与她交谈此事前,刻意解开了屏障之术。
比之敖烈的愤怒,端立于她身边那外表脆弱清丽的少年却只是安静垂首,神色莫测,不曾言语。
身为强者的他在这一刻又仿若成了弱者,但并非刻意示弱,只是表象极具欺骗性。
他在等。
观察着时青寻的反应,心想她是会维护敖烈,还是维护他?
说好会认真听他所言,那么面对如此境地,她纵使不偏爱谁,但她会选择谁?
“敖烈……”时青寻踌躇着。
果然,她会选择一再强调关系更好的敖烈。
哪吒在心中轻嘲。
他紧紧盯着她,却见她冲着敖烈摇了摇头,她道:“你不清楚,我和哪吒后来就这事讨论过,当天除了你,可能还有海族的虾兵蟹将跟随着,哪吒是因为海族的挑衅,才误以为是你挑衅他的。”
“可是……”敖烈微微错愕。
而站在时青寻身旁的少年,则是颤了颤眼皮,深深凝视着她。
——她原来也是会选择他的么?
“可是——谁也不清楚那虾兵蟹将是有意来挑衅,还是无意正好撞上了你们俩。”时青寻又道,“此事还有待商酌。现下里,比较清楚的就是,你们俩都没有故意挑衅对方。”
“但是……”
“但是,你们要不要和解可以自己选择,我只是建议把误会说清楚。还有,大家都别冲动,好好说。”
冲动是魔鬼,希望他们克制,时青寻呼出一口气。
敖烈不说话了。
他憋着闷气看了眼高立云端的哪吒,在时青寻看不见的角度,敖烈只觉这个表面佯装无害的少年,眼神却带着极强的嘲意。
少年在嘲讽他,唇角噙着几不可察的冷笑,眸间藏着仿佛胜券在握、一切已成定局的挑衅。
这让他的怒火更甚。
只可惜,他一贯是温柔的性子,憋了一肚子火,能说的却已经说完了,最后只能温温吞吞道:“能有哪里来的虾兵蟹将,西海无人跟随我,难不成,敖丙兄长又特地派了人来接我……”
“——如何没有这个可能?”论针锋相对,哪吒还是稍胜他一筹。
哪吒噙着的笑不再泛着冷意,见时青寻转头向自己看来,他努力让笑更加温和,又仿佛讶异,“敖烈,你既然心有猜测,为何当初不与青寻言明,难道原本就存了污蔑我的心思?”
敖烈:……
第43章 彼此初见
眼见气氛没有好转,反而更僵,赶在敖烈彻底憋红脸之前,时青寻紧急调停了这场纷争。
她主打一个一碗水顿平,先好好安抚了一下敖烈,“阿烈,哪吒太子不会伤害你的,我也知道你不会随意污蔑人。”
“对吧,哪吒?”又连忙转头询问哪吒,“你是有心和好的,对不对?”
得哪吒垂目颔首后,她又再次对敖烈道:“所以你也不要说哪吒太子污蔑人的话,这件事讲开了,便是误会也解开了。就算你们两个不打算做朋友,也不是敌人了。”
怕哪吒觉得她仍是向着敖烈,她又再次转过头,看着他。
“哪吒,这事既然说开了,你正巧也来了,我们陪猴哥他们走一段吧?”她道,“对了,你应该收到我的信了吧?我传信去了云楼宫,只是你不在,我就先下凡了。”
好累,时青寻觉得当和事佬好累。
这和事佬谁爱当谁当吧!
风扬起少年的白袍,她回头看着哪吒时,他正安静顿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听她询问,他抬眼,静静注视着她。
他看出她颇有些应接不暇的意味,心觉她倒真是谁都想顾上,谁都不愿偏爱。
可是……
也正因此,她从不会如旁人一样将他看作异类。
原来,只要他认真去解释了,她真的会听进心里去。
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觉得他是天生煞星,不会觉得他与旁人不同。
从千年前便是这样。
——这就是她。
“好。”他道,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回应,“信我收到了,无事。”
孙悟空等人在不远处吃瓜了好一会儿。
敖烈见时青寻打定了主意,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中藏着一丝黯然。
人人都想要偏爱。
又怕唐僧等急了,最后,他和时青寻打了个招呼,就重新化身为了白龙马,随着师徒几人继续西行。
时青寻特意与他们拉开了点距离,不远不近的,说是送送,实际有些心不在焉。
“陪着他们,想看什么?”
——所有人都与她拉开了距离,但不包括哪吒。
他总是默不作声地站在某处,眼里却不见其他人,哪怕是梦境之中,也始终盯着她。
时青寻当然有想看的,不然也不会特地说还要陪着取经团再走一程。
如果没记错的话,经过黄风岭之后就是流沙河,沙僧正在那里等待入编,她心里有个猜测……想看一看沙僧会不会就是昔年在鹰愁涧的小水怪。
当年小水怪喊出来的那声“青寻仙子”,可让她诧异了好一会儿。
又经过了黑风洞那么一出,见到了大熊,彼时,她就心存这个猜想了。
但此刻她没有直说,反而是想侧击旁敲一下身旁的哪吒,“你觉得……我接下来想看到什么?”
“……”
总是对她表现得过分熟悉的白衣少年,此时却忽然语塞了一下。
“青寻。”他轻笑了一声,略有些无奈,“我不会算卦,不能未卜先知。”
时青寻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
算卦……
应该是巧合吧,她没和哪吒说过自己和孙悟空胡诌算卦的事,他这样的回答也没有错,别乱想。
“从前的我没和你说起过啊?”她佯装自然地,顺理成章提到这个话题,“接下来的事……”
哪吒一顿。
如墨的眸色落在她身上,是几近贪婪地,带着浓浓占有欲的。
但不似藏匿在眼底的情绪,面上的他总平静无害,只是轻轻摇头。
时青寻松了口气,看来从前的她并没有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哪吒。
——最多是和他说过自己想看西天取经。
应该吧。
不然他怎么某天冷不丁和她提起来,要陪她看“大戏”?
“没有什么从前的你。”在沉默一瞬后,哪吒忽然开口。
时青寻仰头看他,只听见他继续道:“无论从前,抑或如今,一直都是你。”
“……”
“答应过和我在一起的,一直都是你。”
时青寻些微错愕,正撞入少年眼瞳之中,日光下他的瞳仁晶莹,眼尾微红,澄然地似乎垂了一滴泪。
她不由得,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看。
好在,那不是泪。
他没有难过,此刻,少年俨然情绪还算不错,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
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时青寻错开了他的视线,只问道:“也说过好几次从前了,不如正好展开这个话题聊聊看吧,从前……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哪吒顿时蹙眉,不肯说话了。
时青寻头一次让他将事情完整叙述时,他便是长久沉默。
相处了这阵子后,她逐渐想明白从前一定不是什么很好的结局,不然她也不会类似重生一般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哪吒很避讳这件事,本身他也是惯会藏匿情绪的性格,直截了当的询问不是很好的方式。
“怎么,这也不能说吗?”她又偏头,偏偏逼他与她对视,轻笑着,“就说初识,初识可以吗?你总不能说第一次见我就是在瑶池边,你差点用枪戳到我的那次吧?”
但引导他,让他慢慢透露,只透露一点点,这总可以吧。
少年一顿,蓦地看向她。
他当真放松了一点紧惕,轻启唇:“……在东海边。”
时青寻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初下凡,第一个遇上的人便是你。”
山风悠扬,少年的墨发被风吹起,发丝黏在眼睫之上,惹得他眼皮微颤,又努力睁大眼睛,似乎想认真看清眼前女子的轮廓。
她的眉眼是柔和而温静的,眉形如远山一般淡而纤长,微微挑起,但似乎想要探究他答案的心思很重,不免杏眸圆睁,总算显出一分如千年前的活泼稚气。
“那时候我是个凡人?”
“……嗯。”
哪吒的目光渐渐发散,仿佛顺着风,就能回到那一年的东海。
海风呼啸,如恶鬼的啼哭,是与山风全然不同的凌冽。
但那般刺耳的风声,却没有盖过不曾真正学过法术的神仙坠落海崖的声音。
猛烈的撞击声响起,惹得伫立在崖边的清丽少女大惊失色,她几乎从山上跌下来,好不容易站稳,眯着眼就瞧见了他。
[喂,小孩儿,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哪吒还记得,这是时青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他在心想,若真能从天上坠落,从此三界无人能寻到他,倒也不错。
可惜这个不错只是想想,那时的时青寻比起现在可热心肠太多,她唯恐他从天上掉下来会摔出什么伤,硬要拖着他回家检查一下。
他本可以拒绝,头一次与生人接触,令他有些抵触。
但从未有人那般关心他。
因此,他没有拒绝。
“然后呢?”眼前,时青寻很有兴趣地问他,“你意思是,你从天庭到凡间拜师,一落定东海就遇上了我?然后我还带你回家了……我当时也有房啊,挺好的。”
她那时的家,其实就是个破草屋。
甚至比在青云洞还要破旧。
哪吒回忆着,彼时的她行为言语都有些怪异,只是他也初初到凡间,并不知凡人应该是如何模样,因此毫无怀疑。
到后来,他决意上乾元山拜世外高人太乙为师,时青寻为他饯行,回过神来,他提出了这个疑问,而她也坦然地向他解答了。
其实也不用她解答,当时,他已心觉她非此间人。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因而行为举止的种种怪异,便能解释。
“原来,我没有陪你去拜师啊……”时青寻倒是微怔。
在蛇盘山时,她也向敖丙询问过相关的事,只是敖丙含糊且有意引导,她觉得敖丙的话半真半假,没有全信。
但她曾猜测,哪吒之所以看重她,或许是她曾陪过这个独身拜师的少年一程。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似笑非笑看向她。
“你守着你的篱笆地,怎肯挪窝?”
“……?”
“千年前就爱种地了。”
时青寻一下反应过来,是在调侃她一放假就跑到青云洞前种地。
可恶,血脉里自带的种地基因不行嘛。
“那然后呢?”有点窘的时青寻,意图过掉这个被人调侃的话题,“我收留了你一阵子后,你就独身一人去拜师了?那之后,我们还有联系嘛?”
肯定有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
时青寻猜都能猜到。
要只是这般萍水相逢,哪吒没必要一直念念不忘从前的事。
哪吒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哪吒?”
“有。”他道,“在我离开后一段时间,你反悔了,说你想随我一同拜师。”
“啊这……”时青寻也有点搞不懂那时候的自己,她挠了挠头,只得问道,“那你怎么回答?”
“我并未同意。”
“……?”
时青寻脑子里生出一个问号,蓦地抬头看他。
哪吒也正垂眸望着她,背光之下,他的眸是极为深邃的颜色,幽深得像不会起伏的潭水。
大多数时候,时青寻都不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流露情绪。
一般人,开心时会不自觉眼尾微弯,所以叫眼角含笑,愤怒时会不自觉瞪圆双眼,因而叫怒目圆睁。
悲伤会叫人落泪,恐惧会叫人瞳孔紧缩,一切情绪都能从眼睛中看出来。
他却不同。
少年本生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凤眸微挑,长睫如扇,可他的目色却惯常是空洞的——但此刻,时青寻还当真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浅淡的情绪。
“怎么了?”她不由得问。
他的眼中是怒意,瞳孔微缩,又如惶恐。
为什么?
“……没什么。”再次藏匿了情绪,哪吒只是浅浅勾出笑,与她解释着为什么不同意,“你想拜师,可师父定下的规矩是需独身上山来,乾元山险峻,我却帮不了你,心中自然担忧,因此不愿同意。”
对于彼时是凡人的时青寻而言,那座乾元山,实在是太高了。
那是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但哪吒并没有如所言的那般担忧,那时候,他与她并不算那么熟悉,他只是静静驻足山顶,遥遥望她,目睹着她一遍遍往上爬,怎么也不肯放弃。
孤单到甚至有些孤僻的少年,内心祈望得到旁人的关注,得到属于他的驻足。
他日日看着时青寻的身影,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个古怪、又令自己怔愣的想法。
为何不肯放弃?
乾元山中,并无她要坚持什么的理由。
如果非要有,难道是因为他?
这座和云楼宫别无二致的清幽高山,她谁也不识,只识得他。
“所以我最后没上去,是吧?”
哪吒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不,她上去了。
乾元山上,太乙真人问她为何坚持,这也是哪吒那段日子存在心中的疑问。
她很坦然,不像他自小活在李靖的反复杀念之中,她对任何人都不存提防之心。
她回答道:“我要回家。有人告诉我,修炼成为仙人,我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那一次,哪吒才知,原来这个看似在东海岸边独自生活的凡人姑娘,她原来还有另外的家。
她并非是孤身一人,她与他完全不同,也并不是为了他而坚持上山。
这并没有什么,他偶尔会见到李靖对金吒木吒的宽容,人惯常拥有美满,只不过他没有而已。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种被背叛的怒火。
——以及妒意。
世间人皆圆满,只有他生来是灾祸之兆,被人避之不及,无人在意,也什么都不曾有。
时青寻有一个家……
意味着,她会有一日,离开这里。
离开东海,离开乾元山,她是异世界的人,一旦离开,任何人都无法探寻到她的踪迹。
只不过,他的师父并没有答应。
太乙真人说她天资平平,且灵魂薄弱,他也看出了时青寻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却并未点破。
后来,太乙真人还特意与他说过这回事。
时青寻是凡人,但绝不是普通的凡人,异界的幽魂心存执念,她对回家的执念难以想象,才得以凝出□□,在这个世界定居,期望寻找到回家的路。
“然后呢?”
眼下,时青寻仍在问他。
“拜师不成,我就应该回东海了吧。”
“……嗯,我陪你回了东海。”他望着她那双毫无察觉的眸子。
就像是怀有某种嘲讽的恶意,他难得主动替师父担任了这个送她回去的任务,天生恶劣的神,很难学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陪她的一路,他什么也没有说,看着她失落至极的样子,心中甚至想的是——
只是孤身一人而已,便觉难以忍受?
不如将她困在东海,让她也感受孤单还不得自由的日子,像他感受过的那样。
一定会更难受吧。
彼时的他,不喜看见他人的欢愉,但在他人痛苦之时,也不会生出一丝怜悯。
“嗯……挺像我的,干不成就抓紧放弃,虽然不能拜师,但在东海边种地也不是不可以。”时青寻随口笑着。
因为哪吒并没有提到,所以她并不知自己当时想回家的事。
只觉像是抱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从小被爱围绕的小孩会很懂如何调整情绪,也因为爱知足,不会死钻牛角尖。
在家人没有离世之前,时青寻就拥有很多爱。
爱让人强大,但在某些时刻也会让人陷入迷障,无法自拔。
比如刚刚失去之后。
哪吒垂下眸,原本他又想说本来就是你,最后却顿了顿,意味不明道:“的确像你……”
她是始终不曾改变的性格。
时青寻某些时候异常固执,有时却干脆得很。
这并不冲突,她固执地想要回家,却并不觉得只有拜师这一条路,她会给自己很多选择,也不像他始终在意着彼此的初见。
在他还在反复踌躇自己对她该抱有什么样的情绪时,陪她回到东海的那次,他发现她有了新的朋友。
——敖丙。
她说的“有人告诉她可以回家”,便是敖丙告诉她的。
她甚至毫不在乎他会怎么想,热情地向他引见敖丙,尤其强调敖丙是她的朋友,千万不要伤害他。
就如千年后,她依旧如此对他说过无数次。
她叫他不要伤害敖烈,不要伤害黑熊精……
不要伤害任何人。
她将心思放在了那么多人身上,以至于千年后,仍然叫他一边怀着想让她彻底融入这个世界的心思,一边又忍不住嫉妒至极。
在那时,哪吒甚至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是谁。
难道他不算她的朋友么?为何目光不能永远停留在他身上。
他没有过朋友,仅有一个她,也没有将他当成唯一。
“那后来呢……”
总是问一句,对方才答一句,时青寻心里已经有点急了。
这人长那么好看一张嘴又不用,真是急死人了。
耳边不知何时响起了水流激荡声。
一声一声,很是响亮。
哪吒在云雾中静静看她的眉眼,他忽然勾起唇角,淡道:“青寻,看那儿,流沙河到了。”
他没有过朋友,因而说不出是渴望,是厌恶,抑或是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彼时的自己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极难言喻的感受,让他对敖丙冷眼以对,几乎是怀揣敌意般看着敖丙。
他没有朋友。
所以,时青寻为何要有朋友?
“这么快。”
时青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微微一怔,倏然清楚意识到哪吒这是在错开话题。
他又不肯说了。
这个少年的警惕心简直重到了令常人难以接受的地步,因为她也是常人,所以也有点无语,重新转过头看他,她心情复杂。
但他仍旧含笑,眉目平静至极,可谓是将伸手不打笑脸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哪吒。”上个话题他不肯再谈,但时青寻不想趁机放过此事。
趁着流沙河还只是在眼前,并没有真的立刻就能到,她问到了另一件事,“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莲花香,也有人说会闻到我身上的,这是为什么?”
“香气如灵力的体现,会随着你修为精进,逐渐加深。”
“所有莲花都这样?”
“不是。”
时青寻一顿,立刻追问,“你这么了解的?”
哪吒的眸幽深,他紧紧盯着她,像是重逢后的第一次相见那样。
他的话也和那时一样,“你的一切,我都清楚。”
是他替她以莲花身脱胎,分出一半真身给她,为她哺血塑魂,日日祈念她回来,他怎么能不清楚?
所以,她不可以再为无关紧要的旁人停留,她应该如他一般,满心满眼只有她。
“……”
时青寻忽地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所谓的千年前,我有没有提到过……我得回家什么的?”
第44章 无数谎言
她提的很突然。
一瞬间,哪吒的心中警铃大作,甚至于表现在动作上,他掩在袖下的手不住攥紧,缠金莲则牢牢扣住他的手。
时青寻只觉自己好像又闻到了血腥味,但非常淡。
因为鼻子比不得一些动物那么灵,又立刻被莲香覆盖,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是面对哪吒起应激反应了。
现在看到他,就觉得他是那种战损的带血莲花。
——实在是梦境里他憔悴的样子太深刻了。
“没有吗?”她狐疑道。
这其实是正常思维,刚才听哪吒说话说得太投入,她一时忽略了,此时才突然想起来。
这也是一种确认。
如果千年前也是她,是曾经的她,她一定会想回家的。
“……没有。”
时青寻下意识皱眉,“真的确定?”
“……”
她紧紧盯住少年,哪怕他情绪看上去突然变得不好,但这一刻,所有对他的忌惮也同样被她抛诸脑后。
“哪吒,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我没有说过‘我想回家’?”
如果她没说过,那千年前就不是她。
毕竟现如今刚来这里的时候,她都有想过回家,小时候怎么可能不会想?
看着她的神色,哪吒忽然一下福至心灵,他轻紊唇角,最终认命承认:“你说过。”
果然,时青寻沉默了很久,她生气了,而且怒意很快显现在眼神中,“为什么又骗人?”
“你一次次骗人,刚刚我才和你说不要骗人,结果又是这样。”
“你在掩饰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她想要回家。
可他强行将她带了回来,没有顾及她的意愿。
哪吒静静看着她,这就是他一直惶恐而不敢言的原因。
他甚至没选择又一次的与她争吵,唯恐她发觉更多,唯恐她知道真相后将他抛弃。
……他做错了么?
“我……”他颤了颤眼皮,这次意图解释点什么出来。
可他发现,正如时青寻所言,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以至于他此刻说不出任何话。
他也意识到了,时青寻的询问是试探。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正如他明白自己的卑劣与恶欲,她自然也懂得千年前的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他答错了,也或者,无论怎么答都是错的。
因为他早已埋下了无数的谎言。
“青寻小妹~”
好在这样的时刻,忽然传来了旁人冷不丁的插话。
地上,孙悟空雀跃喊着时青寻,“快来看,好像又是你的熟人~”
时青寻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她看去,流沙河已然在眼前。
大水狂澜,浑波涌浪,翻腾的滚滚黄沙让这趋近八百里的长河变得更加浑厚,从天上看去,也几乎望不到边。
感觉都不是河了,大得像海。
时青寻最后复杂地看了哪吒一眼,这会儿也不是很想理他了,犹自落地去。
“熟人?”她问猴哥。
其实心里已基本确定了……
“对,小白龙师弟发现的,这流沙河中的水怪,正是你们从前居住的那个鹰愁涧中的水怪。”猴哥解释完,又朝着时青寻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怎么,又和哪吒吵架了?”
时青寻一顿,是了,这个“又”字真的非常深刻。
她无奈地看了孙悟空一眼,把后面那个话题过掉,“这会子怎么不见他了?去哪里了。”
“方才二师兄与他打斗一场,我还没来得及喊他,他已转身投入水中。”
小白龙又一次化身人形解释着。
他走到时青寻身边,又忍不住看了眼天上,迟疑问道:“哪吒三太子……小寻,不管他吗?”
她心觉自己像是哪吒监护人。
小白龙和猴哥都抬头看了天,但她没看,她摇了摇头,“他站一会儿,自己想通就好了。”
哪吒不会插手这件事,她心里清楚。
那个少年早就说过是陪她看这场戏,就真的只是陪她,前两次他都没有多管,仿佛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说起来,原著里他出场也不算多,本来也无关。
“想个法子再把它叫出来?”时青寻问道。
“哦对了,青寻仙子。”猪八戒刚打完一场架,哼哧哼哧跑过来,嘿嘿笑着,“俺老猪差点忘了问……”
主要是方才时青寻一直和哪吒在一起,猪猪也没那个胆子飞上天问。
哪吒,一看就是非常记仇的恶神仙。
“上回托你帮俺老猪给兔子带信,你给他带了吗?”
时青寻摇头,她倒是去了广寒宫,“玉兔没有回天庭呢,这事我还记得,若见了他,一定告诉他。”
“啊……好吧。”猪八戒只得点头。
头点到一半被孙悟空笑嘻嘻推搡了一把,猪八戒差点没站稳,又被孙悟空搂住他的大胖腰。
那一瞬,猪八戒感觉猪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嘶——该死的弼马温,干什么你,拉拉扯扯的。”
“欸~”孙悟空搂他的动作变成了捏,“好师弟,那怪不肯出来相见,便是老熟人小白龙和青寻也没辙,还得劳烦你去河里走一趟,将他再引出来。”
猪八戒被捏的嗷嗷直叫,也没忘记回嘴。
“你、你好意思说,还不是你猴急。原本再过个几招,俺老猪便要将他拿了来见师父,你非和窜天猴似的突然冒出来,将怪吓跑了。”
“啧,这事是俺老孙心急了。”孙悟空眼睛一转,是自己的错他一向都认,又去给猪八戒揉肚子,“好师弟,好贤弟,就劳烦你再走一趟嘛。”
“哼,有事好贤弟,没事就叫俺老猪猪呆子。”猪八戒摆谱。
“去不去?”
“……得嘞!”
猪八戒麻溜下水了。
时青寻一顿,想了一想,决定将小水怪是卷帘大将的事告知几人。
这事说起来是有理有据的,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未卜先知,毕竟昔年小水怪离开之际就表了态,时青寻自己又是蟠桃宴亲历者,是她看着沙僧被贬下凡的。
果然,大家都觉得她的“猜测”很合理。
孙悟空点了点头,“竟是这般,听来也是个可怜仙,玉帝老儿好生小气,就是打翻他一个琉璃盏而已。”
“当年瑶池边,俺老孙都不知道碎了王母多少盏,也没见人王母发脾气。”
时青寻:“……”
一时竟觉得好有道理。
虽然蟠桃宴也是在瑶池,但孙悟空第一次大闹瑶池的时候,玉帝并不在。
时青寻无意揪这个,随口道:“可能那是个不一般的琉璃盏吧。”
“那么不一般,可惜不是俺老孙给他摔的,不然定能看到玉帝脑袋冒烟的场景。”
“……”
这边闲聊才说一半,河面蓦地掀起一阵巨大水浪,原是沙僧已经被猪八戒引了出来。
猴哥登时看去,只见猪八戒似打斗到了极限,九齿钉耙舞得歪歪斜斜,看得直叫人心惊。
时青寻却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猴哥,要不再等等——”
先等她回忆一下剧情……咋回事来着。
没有“再等等”,猴哥真的和窜天猴一样,忍耐不住,窜得飞快,掣着金箍棒就帮忙去了。
沙僧哪敢和孙悟空相迎,“咻”得一下又窜水里去了。
……她想起来了,这里的剧情也是猴哥心急得很,奈何沙僧是个老伏地魔,能苟着绝不正面刚。
打了数回,沙僧就是主打动他一下他才炸毛一下,其他时候绝不露面。
奈何这流沙河又“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河深不见底,也不能直接背着唐僧过河,才搞得一直僵持不下。
“你真可恶啊,弼马温,急猴子!你懂不懂兵不厌诈啊?我马上就要哄他到岸前了,偏偏你杀出来阻了路。这下好了,那怪又跑了,不晓得几时才出来。”
猪猪也炸毛了。
看着扫兴归来的二人,时青寻也连忙规劝猴哥,“是啊,猴哥,咱不能心急,他先前在鹰愁涧就胆子小的,莫吓他。”
孙悟空只道好好好,小白龙也来劝猪八戒。
好在八戒是不记仇的猪,两句话哄好,又麻溜下水去了。
片刻后,沙僧再次被猪八戒引了出来,时青寻和小白龙对视一眼,准备喊他一句:“小——”
——没快过孙悟空的条件反射。
他再次掣着金箍棒就杀了过去,本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谁知沙僧苟住的意识非常强烈,不过一个眨眼,又跳下了流沙河。
时青寻:“……”
敖烈:“……”
猪八戒:“啊啊啊啊啊天杀的弼马温,俺老猪不打水怪了,俺和你拼了!”
孙悟空挠了挠头,这下真不大好意思了。
“俺老孙本想给他个‘饿鹰扑食’,谁曾想他窜那样快。”
唐僧这下也不赞许地摇了摇头,无奈道:“悟空,你性子也太急了些,偏我还拦不住你。这下如何是好?眼见那怪被屡屡惊吓,许是不会再露面了。”
“莫急,莫急。”孙悟空稳定军心中。
哪吒则是一直在天上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切。
他当真谁也没帮,却不知不觉也看出兴味来,正要开口嘲讽孙悟空几句,忽然冷不丁和孙悟空视线对上。
少年蹙眉,心觉孙悟空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正当猪八戒甩手不干,想让小白龙下水去的时候,孙悟空慢悠悠开口了。
“要说水性好,其实眼前还有一位,你们莫不是都忘了?”
“嗯?”猪八戒竖起耳朵,“谁?不会是青寻吧?”
时青寻:“呃,你这么一说哦,我自觉算挺好欸……”
她原身是一株小莲花,成天泡在池子里,倒不算不识水性,只是没到过这么深的河里罢了。
时青寻其实不算很急,她知道反正这一难总有解法,这就是有剧情金手指的力量。
等等就会有人来了,虽然她忘了会是谁来。
孙悟空被猪八戒的猜测噎住了,他无语地公布着答案,头一扬,示意他们看天上,“喏,昔年大名鼎鼎闹过东海的哪吒三太子,他水性肯定好极了。”
哪吒:……
心思多的少年开始在脑中思考着,孙悟空此番言论用意何为?
大闹东海的往事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上风光的战绩。
那一战他失去了很多,因而平日里并不会提起。
甫一被人提及,他目色沉沉,下意识反驳:“不遑多让,早年,曾听闻你这金箍棒亦是从东海夺得。”
时青寻:……这两人还好意思比,感觉东海也挺倒霉的。
都快是三界沙包了,谁路过都要去闹一闹,她在心里默默为东海点了根蜡。
“那能一样嘛?俺老孙是和平得手,你是掀翻了人家老巢。”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哪吒噙着笑,“论光彩程度,你未必好到哪里去。”
“你——”
“呵。”
世界大战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开始,时青寻再次紧急调停,她连忙道:“别吵架,我觉得我可以去试试,我水性也挺好的。”
孙悟空一愣,“青寻,你……”
哪吒的眉也皱得更紧,他的视线本没有离开她身上,此刻更是眼眸转深。
而时青寻是有点跃跃欲试的心在的。
小时候就喜欢西游记的故事,长大了以后还能这样亲身经历,她越来越觉得很有趣。
不然也不会屡屡跟着,还跟了一会儿都觉得不够劲,得跟久一点。
“河水虽深,但毕竟卷帘大将是老熟人,下到水里去他便晓得我是谁了,届时误会也自然而然解开。”
时青寻对此缓缓分析着。
猪八戒挠了挠肚皮,“啊?卷帘大将,哪来的卷帘大将,什么情况。”
大伙儿都沉默了一会儿。
时青寻将水怪身份亮明的时候,恰逢猪八戒下了流沙河,敢情大家伙儿都忘了给他这个信息。
也想当然忘了叮嘱猪八戒,要告诉沙僧说岸上有熟人的事。
“青寻。”
蓦地,天上的白袍少年落下地来,他足踏风火轮,神兵卷起神火,还不小心扬了猪八戒的袍子。
“喂!三太子,你能不能小、小心一点……”猪八戒说着说着,接收到哪吒微凉的眼神,声音渐弱。
“青寻。”只给了猪八戒一个余光,哪吒再次将视线放回时青寻身上,“仔细想来,孙悟空说得并无错,我水性好,我去吧。”
“可……”可她真摩拳擦掌想去试试水,时青寻有点迟疑。
“虽然我也许久未入水,但既然孙悟空不情愿,我去去也无妨。”他又道。
孙悟空:……
别阴阳的太明显好不好。
“破莲花,你别——”
孙悟空龇牙,反击的话立刻就要说出来,忽地,天边传来一声清朗的天外之音。
“三弟?”
声如潺潺流水,沉稳而平静,又有少年声线中自带的那种清澈感。
第45章 他是朋友
来了!果然她就说“遇事不决,会来帮手”的flag成立吧。
果然,帮手他来了!
时青寻心想着,又有点奇怪,这个帮手是谁来着……喊谁三弟?
众人纷纷往天边看去,但其中不包括哪吒。
时青寻也看向了天上,因而并未注意到白衣少年在一瞬间眼神变得极冷,他的双拳紧握,像是一只随时会进行反击的困兽。
这是他犹如本能的反应。
饶是重生脱胎后得以拥有新身份,与所谓亲人见过几回,他仍会不由自主地排斥、憎恶、提防……
与时青寻言之的没有亲人,并非是他在刻意装可怜,而是无比清晰的、源自内心的想法。
——他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亲人。
“哟,这不是惠岸行者吗?”猪八戒认得来人,率先打了个招呼。
时青寻微顿,难怪她一眼看去,就觉得来的这个少年……眉宇间很有熟悉的感觉。
惠岸行者,也就是哪吒的二哥,木吒。
竟然是他。
因为在观音座下修行,法号为此,所以猪八戒这样喊他。
时青寻只觉得他眉眼熟悉,却没能第一时间将他和哪吒联系起来,则实在是因为两人的气质相差太大了……
哪吒的长相是明媚精致的,他有一张非常娇艳的脸,周身气度却极为冷,是因他白得近乎异于常人的肌肤,是浅淡的唇色、漆黑的眸所营造的氛围感。
像是雪做的仙人,丝毫没有温度可言。
木吒却不是。
少年着青绿色的短袍,身姿挺拔干练,这样的衣袍颜色显得清新而有朝气,瞳仁的颜色也更淡一点,澄澈无比。
皮肤和唇色也是极健康的,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更生动真实。
是个非常阳光的大帅哥。
“哦?惠岸行者你怎么来了?”猴哥腾地到前面来,饶有兴致问。
兴致体现在他还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哪吒,调侃着,“喂,小莲花,你哥哥来了,怎得也不打个招呼。”
怎知这一提醒,惹得哪吒骤然冷了脸,甚至他扬高了音色,呵止道:“孙悟空,这与你何干?”
几近爆发一般的冷呵,让时青寻蓦地看向他。
不止是时青寻,众人皆有些怔。
木吒见自己的弟弟是如此激烈的反应,他脚步顿了顿,原本想上前来打招呼的心顿时熄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叹息一声,不再看向那边。
“惠岸行者,不知何事前来啊?”好在猪八戒及时打了圆场。
木吒也顺着猪八戒的台阶下了,淡笑着:“遵师命,特来相助玄奘法师。”
孙悟空发出“噢”一声的音效,又问:“怎得个相助法?”
“大圣,你且看好便是。”木吒笑道。
说完后,木吒抬手变出一个赤金葫芦,凌空一抬,葫芦倏然间变得硕大无比,在空中飘荡。
他一边作法,一边对着流沙河面高喊:“悟净,悟净,取经人便在此,为何藏匿河底,不上前来?”
——这个作法现场,真的很像葫芦娃里的蛇精高喊“如意如意,顺我心意”。
时青寻不自觉想茬了,实在是天庭很祥和,除了那次猴哥大闹天宫外,其他时间都是非常养老的环境,神仙们连施法都很少,每日老神在在的,很像退休干部。
看不见多少神仙施法,现在想来,反而是现在在凡间围观西游才见得多。
昔年的小水怪就爱潜水,它经常是潜到极深的地方,木吒喊了几声,仍旧无人应答。
木吒有点尴尬,刚要抬高音量,忽听哪吒轻呵一声。
只眨眼一瞬,鲜亮的红绫自白衣少年袖中飞出,直往河中去,将河水搅得大浑,逼得水怪无处遁形,只能讪讪浮出水面来。
依旧是非常狠辣且嚣张的攻击方式,天生带煞的仙似乎并不会什么温柔的术法。
但这次,他是帮忙。
时青寻不由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却并未开口多言,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会儿,一点没看自己的哥哥。
“原是惠岸尊者唤我,实在失迎。”河中的水怪惶恐上岸,他身躯高大,作揖时却显出几分拘谨丧气,“不知是何事唤我,菩萨可在?”
在流沙河中不知待了多久的沙僧,如今整个外形更是豪迈潦草,红发像炸毛的狮子,眼下乌青,更像水怪了。
“我师未来,只吩咐我前来交代。”
木吒将观音菩萨的吩咐一一传达,叫沙僧归顺唐僧,以脖子上挂的九个骷髅与葫芦相连,按九宫结的形式做一只法船。
沙僧沉默寡言,老实木讷,连忙应是,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岸上的猪,也不知哪里来的,与我斗了数回,根本未言取经人的事。”
“嘿嘿,那还不是你窜太快了,俺老猪也没机会说啊。”虽然猪猪事先也不知道,但不妨碍他嘴炮。
沙僧顺势向猪八戒看去,忽然一怔,这才真的注意到猪八戒身后还有个人。
“青寻仙子。”他有些惊。
时青寻笑意盈盈看着他,“又见面了,喏,敖烈也在呢。”
她将化为人身的小白龙往前一推,算是几个邻居重逢打招呼了。
好邻居相见,好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却无人注意到木吒听及“青寻”二字时的震惊,青衣少年不由地也将目光看去,眼中是惊涛骇浪,可才看了一眼,又被哪吒漫不经心拦下视线。
哪吒站去了时青寻身边。
“哪吒三太子。”于是又得了沙僧一声惊呼,“您竟然也在,哦对了……方才就是您将我唤上河面来的吧。”
高情商,只是传唤。
低情商,分明是打上来的。
哪吒并未言语,只是颔首,他虽是站在时青寻身边,实际上注意力还在木吒身上。
对于亲人,他向来只有提防,鲜少有其他情绪。
时青寻倒是有新的发现,她看见了沙僧脖子上非常显眼的九个骷髅,此刻,沙僧正打算取下来做九宫结。
“咦?这九个骷髅怎么来的?看上去形状各异,有大有小的。”
原著里就有这九个骷髅,有种比较阴暗的说法是——那是金蝉子前九次转世的残骸,相当于前面九世金蝉子也在取经,但每次一到流沙河就止步,被沙僧吃了。
她无意深究这个说法,并且,此刻看来这些骷髅并非人头。
“哦,这个啊。”沙僧顺势将骷髅递去她面前,“这些骷髅的来头倒的确有些说法,不知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时青寻纳闷。
沙僧笑笑,大大方方地,“这是昔年在鹰愁涧,三太子除妖时丢下潭水的妖尸头。三太子未和你说吗?”
哪吒:……
“妖物亦是天地灵气造化成精,只是之后修炼门路各有不同,三太子杀的妖都修为高强,我吞食后,炼化为己身灵力,才得以那么快恢复记忆。”
“这……”时青寻语塞。
“离开鹰愁涧时,我觉得不舍,干脆以这些骷髅留作纪念。”沙僧解释着,“说起来,彼时我日日期待着三太子丢妖尸哩——”
“……”
“卷帘。”少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微沉,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窘,“唐僧还在等候,还不快快结好绳结,你师徒尽快渡船去。”
当初少年遮掩的事实,此刻被“大大方方”的沙僧直接点破。
他并不开心,甚至心下有一分忐忑,为何他总做不到尽善尽美,无法在时青寻面前展露最好的一面。
是因为他本身就命中犯煞,因而不配良善么。
忽然,他听到时青寻轻笑了一声,她顺着他的话对沙僧道:“是的,唐长老还在等,咱们快点弄好吧。”
哪吒一怔。
她言罢,便俯下身替沙僧一起捣鼓绳结,就是有点不想碰到骷髅头。
就这样忙活了一会儿,弄好之后,唐僧等人向她告别,打算继续往西而行。
木吒也未久留,眼看观音交待的事已经做完,他最后看了眼哪吒和时青寻,腾云离开。
“青寻……”
而始终站在时青寻身边的哪吒,他望着木吒离开的背影,心有踌躇。
时青寻顿了顿,“怎么了?”
哪吒在思考。
才与时青寻起了争执,若此刻回天庭,她定然是径直回瑶池,不会再与他过多说话。
木吒的到来让他心有不安,千年前亲人的冷漠忽视历历在目,他忧虑自己不在的时候,会让木吒趁机而入与时青寻说什么。
昔年他们将他囚禁,对他避之不及。
千年后,会不会又一次去和他珍视的人说起往事,让她也对他……
“哪吒,怎么了?有事直说。”时青寻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开口的意思,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开门见山的性子,看不得别人这样扭扭捏捏的。
“……你还想陪一陪他们么?”
“谁?”
“唐僧师徒。还是说,即刻回天庭——”
听他又这样突然提起近乎与他无关的事,时青寻端正了神色,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你总是问我想做什么。”
“……”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你想不想陪?”
少年眼皮微颤,也抬起头看她,似乎有一些迷茫,“我?”
“嗯。”时青寻点头,“你,你心里想陪吗?或者我换个问法,陪他们再走走这个提议,是你在揣测我的想法,还是你心里也有这个念头?”
不是当真想作陪唐僧,而是当真想作陪时青寻,如此说来,到底算不算想?
少年有点纠结,但面上已经不动声色答了,“见之西行路有趣,我想再看一看。”
时青寻:……你最好是。
单单观察他,是很难从这个捉摸不透的少年面色上看出什么的。
她想通了这件事,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只得道:“我就当你想了,既然你想,我们再走走吧。”
西游取经团都走了有一会儿了,时青寻往流沙河看去,宽广的河面一眼望不到头,还好就往西走,准没错。
追上去应该不会很久……
“青寻。”哪吒忽然又唤了她一声。
“嗯?”时青寻一顿。
又怎么了这是。
“方才的事,你不生气吗?”
时青寻花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事”是指哪一件事。不是他和孙悟空互怼,不是沙僧无意暴露那些妖尸果然是他故意丢的——而是,他在袒露往事时,刻意欺骗了他。
实话说,这种行为和敖丙的隐瞒,区别不大。
或者说就是没有区别。
时青寻本该恼火的,她原本是打算趁那个机会,和他好好敞开心怀说说以前,他却那么不坦诚,甚至在他答应了她不会骗人的前提下。
可是……
“当然生气啊。”她道,“所以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再骗我哦。”
“……”
哪吒错愕了好一会儿,他反复在心中思考着她这番话的含义,最终得出一个令他不可置信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嗯。”她叹息一声,“我不想追究了。”
“为什么?”
还有追问为什么的。
时青寻无奈,可仍是认认真真回答他了:“因为,我觉得朋友之间是有一定宽容度的。我看了出来,你可能确实有不想回答的原因,但你还是选择了回答我,虽然回答的话半真半假。”
既然是交了朋友,朋友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敖丙骗她,所以她不打算再和他来往,但哪吒在她心里……不知何时开始,已经真的算她的朋友了。
人们或许不会容忍一个陌生人的欺骗,却很可能体谅一个朋友的谎言,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
人是有感情的,虽然她不喜欢偏袒某一个人,却会愿意体谅到某一个度。
因为他是朋友。
“但是,怎样的感情都经不起一次次的欺骗。如果还有这种事,我不会再轻易就把它揭过了。”
流沙河面的风很大,将时青寻的青衫吹起,像宽大的荷叶绽开,层层叠叠,像有波澜的浪,蕴含着盎然的生机。
哪吒静静看着她。
他以红莲令她重生,可她仍是爱穿青衣,千年前她曾与他解释过原因,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青”字,所以才格外偏爱些。
她一向没有什么特定的原由做某件事,向他解释时也是很随意的,这样的姑娘,仿佛任何的烦恼也都不会叫她多忧虑,她这般的随性爽朗,与他非常不同。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昔年他才忍不住关注她,以至于到最后,已然怎么也放不下。
“……好。”哪吒最终轻声道。
可是,被全然不同性格的人吸引,想放下执着,想和她一样洒脱……
却怎么也学不会。
他做不到如她一般干脆离开,自然也做不到干脆看她离开,干脆放手。
第46章 和他牵手
但是……
时青寻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还有……”她看了他一眼。
要说心里真的一点没有气肯定不是,只是觉得再和他吵没有意义。
这个少年,她已然能大致了解他的性格,或许是家人少关怀,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唯恐存在于身边的人离他而去。
这样的话题聊起来是沉重的。
神话传说为他赋予这样的设定,他似乎生来就会是与亲人水火不容的。
看故事的人不能感同身受,更不会意识到如果他是个真实的人,他心里会如何想。
——是生来就不想和亲人和睦吗?
时青寻也不好说,这个话题也是少年的禁区,从他对木吒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她更是无意去触及他的伤疤。
揭开伤疤的过程是必然很痛的,就像她也很少愿意提及家人的离世。
但是,有些关于自己的事,她要和他提前说清楚。
“如果你一直不愿意坦白,千年前的往事在我心里只会日渐存疑,我不会随着时间变长接受你所说的,只会越来越觉得那与我无关,因为没有人与我说清楚。”
面对她的少年眼睫轻颤,他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
明白了,然后呢?
然后还是不和她讲啊!时青寻在心里抓狂了。
问又会回避,暗示又当没听到,能不能长嘴了?她没忍住盯着他的嘴,使劲瞧了瞧。
日光是永不褪色的暖色调,少年的唇色虽浅,唇形却很好看,若隐若现的唇珠被他轻抿,因用力抿唇,唇上落了一道红痕,越发弱气妖冶。
……长成这样为什么会性格敏感啊,明明是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倏然,少年唇角微动,似乎发觉了她的视线,他启唇的动作有些迟疑,语气也有些哑,“……青寻,走么?”
时青寻蓦地又与他的视线对上。
这次反倒是他先错开眸,他的脸上貌似凝出一道怪异的红雾,反而为他苍白的脸庞增添了一些生气。
“嗯……走,走了。”
时青寻也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干嘛盯着别人嘴看。
*
流沙河茫茫八百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但是只要循着西走,很快便能找到永恒往西的取经人。
并且这段路途是完全的直线距离,天上飞的好处就是一点都不带绕路的,不过其中耽误了一点功夫——因为时青寻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潜到河底去。
哪吒给她保驾护航,所以没有一点会呛水的负担,她下潜的很快,甚至都不必变做真身,就很顺利地到达了流沙河底。
嗯……怎么说呢?
和精致大熊完全不同,小水怪当年就不是她带在身边养的,流沙河底的府邸风格和沙僧长相一样潦草。
几块石头就是一张床,另一块石头是床头柜,除此之外就是很抽象画风的水草。
参观很快结束,她重新回到河面上,解开避水诀,对哪吒道:“我超快!”
哪吒微微一怔。
并非是不理解“超”是什么意思,千年前他就听她说过许多奇怪的词,只是……忽然的,他有些羡艳她这种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性格。
方才那个让她生气的话题仿佛已经结束,现下里,她很快就因为另一件小事开心起来。
“嗯,很快。”
想学她一般,笑意能够很快从眼底生出,最后却好似唯有唇角勾起,他赞许她,“你天资聪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莲花。”
这下轮到时青寻错愕。
少年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庞,哪怕笑意不及眼底,也足以令天地失色。
他笑着看她,眼中总有她的模样,很难让人忽视。
但怎么说呢,看习惯也就真习惯了,她找准机会连忙反问,“哦,是吗?千年前我也是这么天资聪颖嘛?”
“……”
他又不接话了。
时青寻忽然心里起了一种很叛逆的想法,不说是吧?不说就一天cue你三百次,我看你说不说。
可惜这次没能继续cue他,哪吒很快找到了可以开脱的新话题,“青寻,我看到孙悟空了。”
“在哪儿?”
“五百里外。”
“……”
这很近吗?时青寻心里腹诽,腾云的话倒也不久,但绝不是眨眼的功夫。
正想着,忽地,耳边有风声过,随之而来是浅淡却极为好闻的莲香,一只手臂悄然攀上她的腰肢,对方呼吸的热气落在她的额上。
“我们要快些了,青寻。”与她贴得极近的少年,他若无其事道。
时青寻:……我没说我很急啊!
没等她将这句话说出来,少年足尖轻点风火轮,风声顿时变得呼啸,炽热的火焰反射而来的光,落在他的衣袍上,也落在他眸底,让他的眼眸一片晶莹。
他好似看出她想说话,却没能说出来,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腾起的云雾散了,雾气氤氲中,视觉变得不那么灵敏,反而是听觉异常敏锐。
时青寻可以听见少年有力的心跳声,那是十分健康的,不再如千年前海湾边的一派死寂。
*
有风火轮助力,果然是一眨眼就要追上西游取经团了。
眼看着都能打上招呼了,怎知,天边忽然降下几朵云,遮住了人的视线。
那云朵儿极其大,萦绕紫气,一看就是尊者的云。
“三太子,青寻仙子。”云中还有人轻唤他们的名字。
时青寻一怔,仰头看去,竟是观音与另外几尊菩萨。由于一时震惊,她都没注意到哪吒揽住她的手还没松开。
直到向菩萨行礼时,她才发现腰板正,给人箍得不得动弹,这般众目睽睽止下,她顿时面色有些红。
好在哪吒这会儿松手了。
“二位这是去何处?”菩萨不笑却似笑,温柔问道。
时青寻连忙回答是去找取经人。
“这可正是巧了。”观音与另外几位尊者对视一眼,才道,“我们也正要去找,不如顺路,也好与我们一番助力。”
时青寻心有疑惑,菩萨们去找取经团干什么?去找就算了,还能帮上忙?
努力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剧情,她渐渐有了答案。
果然,菩萨也解释道:“前方要攀过一荒郊,还有一野岭,正是稀少无人烟之处,少精怪,却不可缺试炼。”
哟,这是给取经副本增加难度来了。
这样一想,取经人有点惨,一路没怪还要被手动设置怪。
没记错的话,时青寻想着,流沙河之后好像是有一难不甚凶险,却很好玩的劫难——四圣试禅心。
她又称之为,猪猪受难记之撞天婚。
原著里是几位菩萨合伙变出一座宅院,又cosplay俏姑娘说要招婿,以此来试唐僧师徒的禅心。
唐僧当然不心动,猴哥和沙僧也是铁打的直男,唯有猪八戒禅心不定,几个菩萨扮作的姑娘他都想要,因此被吊在树上待了一夜——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她身处的这个世界里,八戒看着真的很一心一意对高翠兰,他还会中招吗?
时青寻比较相信自己耳闻目睹后的感受。
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八戒并不是滥情的人。
“望菩萨明言。”哪吒开口了,“要我与青寻如何相助?”
呵,男人。
叫别人明说,自己嘴巴却紧得要死。
时青寻又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
观音含笑,倒没有打哑谜,“文殊与普贤二位菩萨本要与我和黎山老母同去,可却有些放不开。既是如此,我想着,托你二人来扮可好?”
时青寻:……
只是想吃瓜,不是想当九九八十一难……等等,扮俏姑娘?
她扮俏姑娘也就罢了,哪吒也要扮俏姑娘吗?
这不妥吧……嘶哈。
心里默默过了十遍“这不妥吧”,面上,时青寻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哪吒。
虽然少年也是长发,长相还是一等一的精致,时不时还会佯装脆弱,仿佛有一丝女气。
但其实,他整个人的气质一点也不阴柔。
微微上扬的凤眸总是淡漠清冷的,与生俱来的疏离,会让他整个人带上不怒自威的寒意。尤其是他本来也是武神,举手投足间更是会有一种凌冽的气度。
哪吒:……
她的反应很快,眼神亮晶晶的,任谁看都能看出非常明显的期待意味。
时青寻本以为哪吒绝不会答应,却不想,他却比她还快点头,“菩萨安排便是。”
这让时青寻有些错愕。
少年轻勾唇,向她恍若温柔般笑着:“你不想看吗?”
“……”
对于哪吒而言,他清楚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表象皮骨,他从未在意过。
不然千年前也不会那么利落干脆地削肉剔骨,以身偿罪。
所以,放到如今,他也不会在意自己做男装扮,抑或做女,时青寻若想看,扮一扮又何妨。
时青寻掩饰一般轻咳一声,不承认那是有点扭捏了,她得“大大方方”的。
“嗯……想看,嘿嘿。”
“……”
几个菩萨含笑看着他们闹,尤其是观音,盯着哪吒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观音道:“那便如此说定罢。”
轻纱袖摆一拂,眨眼间,几人都变了样。
扮作老母亲的黎山老母开始分配任务:“观音大士便为我大女儿真真,青寻仙子为我二女儿爱爱,至于哪吒三太子,便是我的三女儿怜怜了。”
时青寻看向“怜怜”版哪吒,却忽然有些傻眼了。
女装扮相的哪吒果然也不显阴柔,只不过他扮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这女子的眉目本是轮廓分明的,属于是骨相美人,一双杏眸才添了浅浅一分娇俏,却因他的气质而显得傲气凛然。
——不是哪吒的脸,也不是别人的脸,这赫然是高翠兰的脸。
时青寻在心里卧槽,这、这不是直接升级难度吗?
猪猪真的有难了……
*
凡间夜半时分,走过观音所说的荒山与野岭,cosplay大队最终选定了一处地势平坦、适合原地建模搭沉浸式真人剧场的地方。
时青寻回看来路,别说,还真别说,取经团还走挺快,这儿看着离流沙河蛮远的。
“方才我等都在天上,时间流速已然不同凡间。”
见时青寻有些震惊的样子,没变俏姑娘的文殊菩萨向她解释着。
然后一解释完,就迅速隐入天边,进入吃瓜状态。
另一边隐身吃瓜的普贤菩萨充当画外音:“取经人将至,做好准备吧。”
才落地,时青寻还有点没找到状态,蓦然间,温热的手攥紧了她,陌生的女音在她耳边响起,“青寻,跟我走。”
许是菩萨们怕漏破绽,少年原本冰凉的体温也变得如常人一般火热。
奇怪的是,明明与自己体温全然不同的温度才该更明显,可当哪吒温暖的手握来时,她还是觉得难以忽视,乃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牵好。”哪吒似察觉了她的紧张,却并未挑明,反而是更得寸进尺地,与她十指相扣着,“我带你进屋。”
今夜天边是弦月,月光并不算明亮,才变好的宅院尚未点灯,夜色的确是有些黯淡。
不过她是神仙啊,怎么会看不清呢?
根本不需要他引道。
但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少年语气稀松平常,“此刻我们是姐妹,姐妹牵手有何不可?”
“……”
“还紧张?”
“我紧张什么。”
虽然下意识反驳,可屏住的呼吸渐渐放开后,她却惊觉,心跳不知何时也变得很快。
为什么?
夜里,月色昏昧,周遭阒寂,可神仙耳聪目明,时青寻不想被别人听到自己异常的心跳声,她一遍遍想压制,却忽然更是心尖一颤。
——不是,好端端的,她面对“高翠兰”的牵手心跳加速什么?
还是说,因为牵住她手,甚至是十指相扣这样亲密动作的……本质上是哪吒?
第47章 入戏很快
心跳声终是被“咯吱”一声的推门声掩盖。
推门而入的瞬间,屋内便有不知从何处起的仙风,轻柔至极,点燃了一排长烛。
长烛的颜色很微妙,是极为艳丽的赤红,与暖黄的灯火交映,氤氲出薄薄红雾,靡艳的色泽与光亮意外相融。
“哪吒……”然而不知为何紧张的心绪,并不能在一刻平静。
“嘘。”
蓦地,化作高翠兰的美貌哪吒转身,以食指抵住了她微张的唇瓣。
指腹有指纹,是些微粗粝的触感,温热而干燥。
抵在湿润的唇齿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指尖仅差一点儿便要探入她唇中,惊得她连忙想躲开。
对方却略微施力摁了一下,似警示,似乱动的惩罚。柔软的唇瓣被他的指腹压陷下,她僵直了身子,这下下意识地不敢再动。
偏偏对方是笑意盈盈的。
烛光摇曳下,美人垂眸,换了一副皮囊的哪吒笑意不再疏冷,反而是格外的生动,他正细细盯着她瞧。
“爱爱,此刻莫喊错了,我是怜怜。”终于,他收回了手。
他如此轻声唤她,语气透着淡淡一分调侃。
这个少年……入戏好快。
轻声细语,在满室沉浮光华之中,这样的叠词喊出来是别样的缠绵。
时青寻一下脸更热了,下意识要错开他的注视,却蓦地发现,对方的脸庞亦是一样的红。
这让她又不由地觉得好奇,不觉忘了方才几乎称得上暧昧的氛围,只仰头看他,仔细观察起来。
不是烛火的红,是真的,他也脸红了。
胭脂色一般的红甚至直直蔓延至耳廓,如绽开的花。
就这,就这还好意思调侃她呢!
不服输的信念感瞬然间被激起,时青寻连忙也喊了一声:“怜怜~”
“……”
他似乎怔了怔,一时没能及时回应。
脸红后的他,顶着高翠兰的脸,当真增添了一丝先前不曾有的阴柔,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时青寻在心里想象到了他原本相貌会脸红的样子,加之他如今这样,的确怪惹人怜的。
“哪有妹妹直呼姐姐姓名的,怜怜?”既然要做戏,那就贯彻到底咯。
时青寻也笑着打趣道:“你要喊我姐姐才对。”
哪吒仍然未答话,他垂眸,只是静静看着她。
但他不自觉出神了。
千年前,时青寻虽然也小,才十六,但彼时的他更小,不过十五。
那时候的她,与他关系好的时候,也想让他喊姐姐。
可他并不愿意喊,这个称呼像是寄托着某种亲缘关系,可“亲人”二字,于他而言是沉重且憎恶的。
他没有亲人,也不需要亲人。
直到时青寻离开的那一天,他依旧没有叫过她一声姐姐。
眼下,他于灯火的微茫中,望着她,又在心底静静描绘她的眉眼。
女子有远山黛色般的眉,如秋水似的眸,是那样姣好的脸庞,却并不令人觉得艳媚,与他过分明艳的面相完全不同。
而他的容貌,实则已经停留在了那一年,十五岁初初张开的时候。
只是后来,他总心念着那微弱的机会,想着要与她重逢,也想随她一起长大。
他的容颜在一年又一年中变化,他盼望着以长大后的容貌与她相见。
可唯有自己心里才知道,定格便是定格,他亲眼见证了她的消逝,哪怕再度给她火热的身躯,一切也好似无济于事。
从前很难回去,尤其本是她决意离开。
“哪吒?”
久久得不到回应,时青寻纳闷。
这小少年不会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吧。
对方轻轻呼出一口气,仍旧没有回应她的话,他没有喊她姐姐,而是道:“取经人到门口了,我们出去吧。”
那一开始进来干什么!
时青寻真是琢磨不透他,他的心情比六七月的梅雨天还难揣摩,阴雨连绵里偶尔会窜出来个晴天,没等你拍手叫好,立马就当头一阵暴雨,把你淋成落汤鸡。
这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然又被他牵着手带出门去,外面果然已经喧闹起来。
咋咋呼呼的拌嘴声,在这荒郊野岭之地倒不显得吵,反而很热闹又温暖。
隐约能听见唐僧在教训孙悟空,“你怎得还是顽劣性子不改,谁叫你去惊白龙马,好在我牵稳了僵绳,才不至于跌下马。”
“师父勿恼,小白龙定不会叫师父跌了。”孙悟空笑嘻嘻地,又道,“还不是八戒说小白龙走慢了,叫俺老孙让他快些。”
猪八戒:“我哪里是说小白龙走慢了,是沙师弟说挑担累,我就想着那都走快些嘛。”
沙僧:“啊嘞,这事和我沙悟净有什么关系?”
时青寻:……
好一出大型上下级互相甩锅现场。
黎山老母笑意深深,师徒的絮叨声根本不会让她出戏,见三个女儿都到点位排排队站好了,她将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去推开大门。
外面的吵嚷声顿时戛然而止。
黎山老母开始兢兢业业念台词,她特意化作半老不老的年纪,娇声念呵,仍是风韵犹存。
“诸位长老,夜半时刻,如何来敲我这寡妇的门?”
听听,寥寥数句,外人,夜半,寡妇,这种深夜幽会的气氛已经渲染到位了。
不愧是你——沉浸式剧场头子!
另一边玩家阵营以唐僧为代表,进行了一番条理清晰、正直不阿的惯常场面话,表达了晚上没地方住,特来投宿的核心思想。
黎山老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仿佛是很满意般,轻轻点了头,便将他们请了进来。
变化的宅院很大,雕梁画栋皆是精致,几进几出的院落,金漆红灯,熠熠浮光,在外边荒山野岭的衬托下,更是难得温情。
唐僧守礼,眼睛从头到尾没有乱瞟,倒是几个徒弟兴致很高,四处打量着。
然后,孙悟空一眼看见了时青寻。
夜里,他那双金眸与红烛交映,更显得明亮,微微眯眼,又显出一分锐利。
猴哥有火眼金睛,与黎山老母交锋之时,想必早就看出了端倪。
此刻只见他眼睛骨碌一转,露出点心觉有趣的笑来,又顺势往她身后看去……然后浑身一激灵,甚至下意识跑去了猪八戒身后。
不确定,孙悟空又看了一眼,然后面上浮现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时青寻身后的哪吒:……
“啧啧啧。”孙悟空连啧三声,非常明显的看不上之意。
猪八戒不知怎么了,他看了眼孙悟空,关心问道:“好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俺老孙要长针眼了。”孙悟空还非常夸张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哪吒:……
猪八戒乐呵呵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顺着孙悟空的视线看去,然后浑身一僵。
“翠、翠兰?!”
唐僧刚想呵止孙悟空不要那么行为夸张,却听猪八戒突如其来这么一声高喝。
取经团众人不免都看来。
孙悟空也从看大戏的心情里缓了过来,不免一怔,有些懊恼。
他鲜少注意旁人长得是美是丑,只觉哪吒扮作的小姑娘略微眼熟,此刻才反应过来,那竟是高翠兰的相貌。
“翠兰,翠兰,你怎么在这里?”猪八戒像失了魂一样要往前走,又被孙悟空一把拉住。
“你拉着俺老猪做什么?”猪八戒因为心急,而有些愤怒,他努力想挣脱孙悟空的桎梏,“猴哥,俺老猪可和你明说了,平日里随你骂随你吆喝,此刻莫拦我!”
“这……”眼见着气氛变得诡异躁动起来,唐僧发言了,“夫人,这是如何一回事?”
黎山老母本想去到大厅再解释,此刻却见气氛已渲染的差不多了,干脆一一道来。
家中无男丁,却有万千田,唯恐守不住——简而言之,想给三个女儿和自己一起招赘。
“小妇和女儿是四人,长老与师徒也是四人,正是顶好的缘分才在今夜相聚,不知长老意下如何呢?”
唐僧的意见就是——尔康手,不可以啊。
“贫、贫僧乃是出家人,万万不可!”
“出家人有何好当?风餐露宿,夜不能寐。”观音大士扮作的大女儿“真真”,笑语嫣然道,“不如与我等荣华共享,暖被添香,春宵一刻乃值千金,长老万不能糊涂啊。”
观音菩萨也入戏了。
出家人有啥好当,我说我自己可还行。
这都提到“春宵一刻”的程度了,唐僧更是大惊失色,连忙一长段大道理输出,表示自己一心向佛,绝不贪恋红尘富贵,做不得什么入赘的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黎山老母可找到上纲上线的点了。
考试考核嘛,就是这样。让你轻易过了怎么可能,眼瞅着是个直角都得让你写出三段公式证明,不然就当零分。
“你这和尚,真是不识好歹,我与我家女儿好言与你说,你却百般推阻,还言语伤我。”
“夫人,我……”唐僧吃瘪,“贫僧哪里有言语伤你了?”
“我说有,便是有。”
很好,这很九九八十一难。
只把唐僧整懵了,他不愿再争口舌,干脆缄默不言,只疯狂摇头。
黎山老母与诸位女儿对视一眼,暂且不再言语,将几人都引到大堂,才又道:“和尚,你心怀苍生,不愿留下为婿。可苍生并非只有山外人,这山内还有你这几个徒弟,你该问问徒弟意见,不能只做那一言堂的事儿。”
这话有点歪理,唐僧还想推脱,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得无奈问孙悟空。
“悟空,你可有想法?”
孙悟空倒真有点想法。
——他想和哪吒成亲,今夜把哪吒暴揍一顿。
但理智上明白今夜这出是菩萨们的试炼,这个答案肯定不对,何况哪吒顶着的还是“高翠兰”的脸,也算他半个弟妹。
朋友妻,不可欺。
“师父,俺老孙天生地养出来,自小不晓得这种事。”孙悟空笑呵呵,这下倒是不扣着猪猪了,还顺势推了猪猪一把,“还是叫八戒受着吧,俺见他眼巴巴着呢。”
猪八戒非常配合:“我要翠兰!师父,我要翠兰。”
唐僧:……
黎山老母笑了笑,虽有意增加了难度,但试炼的对象到底是四个人,而不是猪八戒一人,她有心提醒了猪八戒一句:“何来什么翠兰?小和尚,你再好生瞧瞧,你看着的那个是我小女儿怜怜。”
猪八戒:“不是怜怜,那就是我的翠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翠兰,我就要她,现在就成亲!”
哪吒:……
时青寻眉心一跳,猪猪啊,你倒是撑住啊。
人家的替身文学至少还有反复怀疑的铺垫、内疚又无法克制的心理过程……你这是直接到位啊,都不得一点犹豫的。
“呆子,不是已经和翠兰成过亲了吗?”孙悟空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也恰到好处点了一句,“你当真确定,‘天王’来了他也是翠兰?”
着重强调了天王二字。
哪吒的父亲,正是李天王。
可惜猪八戒是根本听不进去的,他几乎把目光黏在了哪吒身上,眼眶红红的,甚至快抽泣起来,非常笃定道:“我确定,她就是翠兰。”
“……”
众人皆面面相觑。
时青寻都觉得,虽然哪吒此刻没说话,但估计心里已经烦得不行了。
那个少年骨子里是有傲气在的,面对猪八戒近乎放开了求欢般的热情,他平日里就不喜与外人交流,此刻或许也是在隐忍,才一言不发。
怎知,他却忽然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长老垂怜,怜怜自然答应。”
时青寻:……
这个世界好癫狂。
“真的?”临到此时,猪八戒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少女的轻笑声犹如银铃清脆落入猪八戒耳中,虽轻,依旧娇俏,“难不成,眼前人还有假?”
“……不会有假。”猪八戒道。
但猪八戒突如其来的一点迟疑,还是让取经团有了趁机而入的机会,孙悟空一把将猪八戒薅回来,唐僧开始对他苦口婆心,“八戒,方才是悟空无心推你出去。现下为师问你,你当真想好了?”
“……”
“那位女菩萨,许是只有几分像高小姐。为师知你先前与高小姐有情,可如今剃度出家,四大皆空,你自己也说‘好容易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这山野茫茫,只有一处人家在此,切勿又入迷障。”
时青寻听得一顿,原来唐僧也看得很清楚。
不愧是圣僧。
这荒郊野地的,突然冒出一座豪华大别野,确实是不太合理的。
好一会儿,猪八戒才含糊答道:“……师父,俺老猪心里有数。今夜得遇翠兰,是上天让我们有了新的缘分,我得把握住。”
唐僧:得,劝不住,根本劝不住。
上座的大唐长老无奈叹息一声,只得说着“你既然决定,为师亦不再多言”。
另一边,黎山老母又道:“便只有这一位长老乐意?不再有别人么?”
思及黎山老母所说的“不可做一言堂”,唐僧又温和问了一声,“悟净,你呢?”
沙僧表示:金窝银窝,不如他的流沙河石窝。
“师父,我也是一心向佛,绝无二心哩。”他道。
唐僧颔首,像想到什么一样,又往窗外看去,并且征求了一下大徒弟意见,“悟空,你说可要问一问小白龙……”
“不必不必。”孙悟空摇头,“人家小白太子想来是有属意之人的。”
“嗯?”时青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小白龙有意中人?
谁啊,没听他说起过,不会是万圣公主吧,虽然原著里没这回事,但影视剧里提到过耶。
这个西游世界亲身经历过后,感觉和原著有点不太一样,时青寻一时也不好说这个人物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小白龙早早恢复记忆了,但是朋友之间很少去触及一些暧昧话题,小白龙不曾与她说过,她自然也不会特意去问。
只是在此刻,八卦之魂觉醒,她下意识想往孙悟空身边靠近一点,听听看有没有后续。
忽然,唐僧纳闷道:“悟空,八戒去哪儿了?”
“噢,刚打发他去外头放马了。”孙悟空还是护短的,看戏归看戏,关键时刻又不忍心看到猪八戒被哪吒胖揍的结果了。
与此同时,哪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孙悟空,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孙悟空有意让猪八戒避开自己。
高翠兰扮相的少年不曾言语,只径直一人打算往外边走去。
“你去哪儿?”时青寻压低声音问他。
哪吒含笑,语气不明,“去找我那未婚夫婿,你可要与我同去?”
好好好,一个个都入戏这么深是吧。
在桌子上捉了把果子,随手揣兜里,时青寻也陪着笑,“不想妹妹一眼就相中了夫君,晓得你羞,姐姐自然作陪,走吧。”
孙悟空:……?
他看了眼哪吒,又看了眼时青寻,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简直入戏太深。
哪吒少见着被呛声了一般,他凝眸看了时青寻一会儿。
“走吧。”
并非是旁若无人,临出门前,时青寻还记得压低声音,再次询问哪吒道:“好端端的,猪八戒出去了,你又去寻他做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看上他了。
哪吒却当真如置若罔闻般,只看着她装得满当当的衣兜,反问她,“你呢?青寻,你当真是作陪我么?”
“……”
陪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是打算去陪陪小白龙。
众人皆在里堂喝暖茶吃香瓜,小白龙却只能在外面干等,虽然小白龙本身可能没那么介意,但从朋友的角度来说,她也不愿看到他委屈。
倒没扭捏,她坦然点头道:“你去找猪八戒,我去找敖烈,顺路一起。”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回答,哪吒压低眸,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你真去找猪八戒?”时青寻又问了一遍。
哪吒又“嗯”了一声。
他当然是去找猪八戒,那头猪曾不知好歹与时青寻说了些什么“少与三太子做朋友”的话,他可一直记在心里。
黎山老母和观音有心放过猪八戒,他并无心。
至于敖烈……
时青寻不许他伤害他,但也无妨,他可以不伤害敖烈,也有别的法子让其知难而退。
一条戴罪之身的龙,如今甚至只是唐僧的坐骑而已,还能有什么资格与他争么?
若是非要争。
西海的龙多得很,少上几条自然也没什么。
他又不说话,时青寻也懒得问了,才出来不远,两人便看见一猪一马静默站着,谁也没理谁的样子,很难说是在“放马”。
因为这会儿还是沉浸式剧场里,四圣那边并没有说游戏喊停,时青寻作为npc不好暴露身份,只好按自己角色走台词。
“好俊的马啊,我可以摸一摸吗?”
哪吒:……
敖烈:……
第48章 送入洞房
猪八戒已经站在马厩边发了非常久的呆,旁边有人乍然出声,他被吓了个激灵,又见是“高翠兰”和旁边不知名的一个姑娘来了,变得更愣了。
“你、你想摸就摸。”无心和不知名姑娘多说话,猪八戒道,最后才想起来再叮嘱一声,“但我们家马儿通人性,你别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地方了。”
时青寻:……
交待完,猪八戒只直愣愣盯着哪吒化身的高翠兰。
“翠兰……”他呢喃着,“你是来找我的吗?”
时青寻这会子无意看戏,她一心只从兜里掏吃的,双手托住递给白龙马。
敖烈心思单纯,自小不与陌生女子接触过,自然不愿吃“爱爱”给的东西,才将头别过,忽地又闻见一股淡得几不可察的莲香。
这股莲香,他最初是从还未化为人形的时青寻身上闻到的。
原型总是最不加掩饰的,也最容易让人探究到破绽的,淡得难以捉摸的气味,若是以原型示人,便能轻易捕捉。
可后来,时青寻化人,气味随之隐藏,他不再闻到……直至,哪吒出现。
天赋异禀,灵力纯净的神仙,他的气味更易被人发觉,那是与时青寻身上一模一样的气息。
以至于敖烈发觉时,心中从错愕到震惊,甚至想到很多种可能。
时青寻与哪吒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再想。
“小白?”时青寻猜到他或许不会接,只得无奈喊他。
又朝他挤眉弄眼的,希望他能反应过来,“吃一点吧,这是莲花糕呢。”
此刻,月下,两朵花,一条龙,一头猪,正是诡异平静之时。
哪吒刚想应答猪八戒的话,余光一瞥,看见时青寻在给敖烈猛抛媚眼。
“……若非找你,还能找谁?”缠金莲又在袖下紧锢着他的手腕,痛意蔓延,开口不经意停顿了一声。
压抑在喉间的语句,忍不住有一丝怒,与咬牙切齿。
敖烈则是迷茫地抬头,看着月下陌生姑娘的示好,她这般温声细语……不会是哪吒,是青寻么?
“快吃。”时青寻道,“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上路。”
敖烈真的听话吃了。
“小寻……”
“我叫‘爱爱’,别喊错了。”
另一边,猪八戒眼眶通红,含泪喊道:“翠兰……”
哪吒可不会像时青寻一样提醒什么,他看着猪八戒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轻勾起唇,“嗯,郎君为何又反悔了,不去找母亲作主完婚。”
“才取经几月,当真嫌弃翠兰了么?”少年对伪装学可谓是得心应手,微一垂眸,惹人怜爱。
时青寻:……倒真忘了,这是一株黑心莲。
她先前还道哪吒会不乐意干这趟差事,怎知这一夜下来,他分明玩得很入迷。
“我……”
“答应过的事却不作数,抛下我一次,还要有第二次?”哪吒道。
时青寻一听,顿时将目光转过去。
她怎么感觉……哪吒这话还有别的含义呢,这、这不会是在点她吧。
但哪吒并未看她,他的神色在月光浸润下又变得极寒,好在高翠兰那双眼睛生得极为明亮,淡淡的瞳色压下了那份冰冷。
猪八戒沉默了一会儿,他最终道:“……好,我这就去向你母亲说,今夜我们就完婚。”
实话说,有点荒唐了。
虽然是试炼,但高翠兰的母亲肯定不是黎山老母扮作的妇人啊,猪八戒在高老庄当了几年赘婿,他怎么可能认错人?
这怎么跟色迷心窍失了魂一样,事情到此刻已经有点怪怪的了。
时青寻下意识道:“等等……”
“姐姐。”哪吒蓦然喊她。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时青寻有些错愕。
马厩中也掌了一盏小烛灯,与天边的月色相连,映在“高翠兰”的脸庞上。
美人的脸庞轮廓在光影下半明半昧,哪吒只是善于隐藏情绪,却不是真的会扮娇俏的女子,哪怕他此刻笑意绵绵,却看不出一丝小女子之态,反显得有些凉薄。
但他仍如入戏很深一般,浅浅笑着:“你不是陪我出来的么?”
“……”
“郎君既然要去与母亲说亲。”他道,语气虽淡,却带上了久违地、不容置喙般的冷意,“姐姐,我们也该进屋了。”
*
既然已经给敖烈带了吃的出来,久留外面也惹人怀疑,毕竟是几位菩萨特地设下的劫难,她这边出了岔子肯定不行。
时青寻踌躇一刻,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哪吒和猪八戒回去。
只是临离开前,她没忍住摸了摸敖烈的头。
没有摸过敖烈的龙头,但这次有机会摸到了马头,小白龙化身的马皮毛油光水滑,非常靓丽。
敖烈也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姑娘是时青寻,他仰起头,亲昵地以额头轻蹭着她的手心,柔顺的鬃毛顺着她的指尖滑过。
嘶,像丝缎一样的手感,好舒服。
时青寻一时沉浸了在撸毛的快乐中。
哪吒便在马厩边静静看着他们,沉沉不发一语。
“翠兰?”猪八戒唤了一声。
这声叫唤并未让哪吒有所反应,时青寻却回过了神,她松开摸马的手,又看了小白龙一眼,随着猪八戒往屋里走。
这下反倒是哪吒落在最后,他跟随着时青寻的脚步,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尤其看着她抚摸过敖烈的那只手。
甫一进屋,猪八戒便大喊着:“师父!师父!俺老猪决定了,我就要翠兰!”
孙悟空叹了口气,只觉给这呆子好好冷静的机会了,他还是这般不争气。
唐僧也叹了口气,比孙悟空更无奈,徒弟跟了自己好几月,仍旧是一点佛心也无,看来还是他平日里讲经讲得少了。
以后得对着另外两个徒弟多念点。
“想好了?”
黎山老母淡淡瞥了眼跟在猪八戒后头进来的两人,倒没对他二人离开的事说什么。
戏既然已经唱到这儿了,她只是对着猪八戒道:“还是你想得清,老妇我在这儿与你师门一众人说了半晌,没个人答应。”
“只是老妇年老色衰,仍做个寡妇倒也罢了,我这三个女儿,却只招到你一个女婿,唯恐被说偏心。”
“女婿,你当真只要怜怜?不看看我另外两个女儿?”
猪八戒从头至尾就没多留心观音和时青寻,此刻亦是如此,他摇头道:“不必了,俺老猪不贪心,翠兰一个就够了。”
怎么说呢,唉,猪猪,此刻有种古怪的专一感。
真的高翠兰已经离他远去,假的怜怜却被他一直喊着“翠兰”的名儿。
这一出当真不知是对原主专情,还是对替身深情,时青寻没谈过恋爱,她现下里真看不明白了。
“哼,说是不贪心,实际是贪心之极。”时青寻胡思乱想的时间里,黎山老母又找到了新的茬,“我的三女儿分明叫怜怜,你却一口一个翠兰,倒不知是在喊谁,若放不下心里那个,也莫来贪我的这个。”
猪八戒听出黎山老母语气里的不开心,忙道:“娘,是老猪我说错话了,我嘴笨,我打嘴。是怜怜,您要许给我的是怜怜。”
“你心不定,看不清楚。”黎山老母道,“何必要选?”
“我看得清——”
黎山老母沉默了一瞬,忽地与观音对视一眼,最终想了个法子。
“也罢,你虽愚钝了些,倒也执着,老妇也是担忧怜怜跟了你吃苦,才说了些狠心话。”
“不如这样吧,你蒙着眼,我叫三个女儿都到你跟前,你若能将怜怜选出来,我便将怜怜许给你,你若选错了人,便一个都不给你。”
时青寻:?
怎么回事,剧情都歪成这样了,撞天婚还能圆回来吗?
这就是原剧情的力量嘛。
“这……”
“选不选?”黎山老母虽含着笑,语气却颇为不容置喙。
猪八戒有被吓到,连忙点头,“选选选,按娘说得办,无论如何我都能选出来。”
黎山老母笑得意味深长,“女婿,蒙着眼认不清人,哪里又看得清前路啊?”
猪八戒当没听见,只憨憨一笑。
黎山老母虽然说选对了人才给成婚,但这么大宅院都落成快一晚上了,不整点热闹是挺浪费的。
没过多久,两个童子端着喜果子并着长摞红绸入内,张罗着展抹桌椅,铺排晚斋。
两个童子,当然是在暗处吃瓜久矣的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
“今夜大喜,几位长老们也成了亲家,快快留下吃些喜酒吧。”
黎山老母抬抬手,先将一方丝帕蒙在猪八戒眼上,又叫三个女儿跟着先去里屋,正要退出前堂时,孙悟空忽地“蹦”了过来。
他站定在哪吒假扮的“高翠兰”身前,一双金眸如明镜,虽笑嘻嘻,却也是目光灼灼盯着对方看。
“怜怜~”孙悟空颇为揶揄地喊了一声。
哪吒没应声。
“俺那呆子师弟憨憨的,可不比你瞧着机灵,恐怕斗不过你。”他嘿嘿笑道,“可莫要欺负老实人啊~”
听着像打趣,实际是警告。
孙悟空吃瓜归吃瓜,菩萨行事他放心,但一看就是冲着猪八戒来的哪吒,他不那么放心。
若非针对猪八戒,猪八戒已被他们师徒劝下,这破莲花又何必特地跑出门一趟去寻。
“这位长老,你说笑了。”哪吒佯装毫无所察,也浅浅勾起一个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我体弱,我郎君才是膀大腰圆,铜筋铁骨,他如何能被我欺负?”
时青寻:……
好一株身娇体弱小白莲。
“你最好是。”孙悟空懒得绕弯子了,选择直接警告,“不然,俺老孙和你没完。”
哪吒的笑意淡下,“高翠兰”的脸顿时变得冰寒起来,“要怎么玩?莫非长老此刻反悔了,也想和郎君一起……同我结亲?”
时青寻走在前头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没看到两人针锋相对的脸,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哪怕,此刻哪吒正用着最温和的语气说话,她还是很惊悚地听出了“他想一挑二”的言下之意。
不太妙。
“呵,只怕俺老孙能把你玩死。”孙悟空不甘示弱。
哪吒轻哂,“奉陪到底。”
时青寻:……
但是,怎么这台词还越来越诡异了。
一时不知是他们太单纯,还是她太黄了,一时不知他们是在吵架,还是她…太黄暴了!
观音又一次如黑风岭前一样,紧急叫停这两个著名反骨仔之间的针锋相对。
“怜怜,爱爱,娘都走远了,还不跟上吗?”
“是啊。”时青寻也连忙道,“怜怜,一会儿有的是功夫和你夫君亲热,这会子就别闹了哦。”
嗯,时青寻心想,她是入戏太深,顺带缓和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绝不是找准机会调侃哪吒。
怎料,下一刻,哪吒蓦地转头,如欲擒故纵的猎人看见了真正的猎物一般,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姐姐。”
攥住她的手是使劲的,可他的声音却很轻,是压低了唯有他二人才能耳闻的音量。
他用的还是高翠兰的音色,女子的温婉,将那一声唤显得更加娇柔。
时青寻一时有点懵,好端端抓她手做什么,下意识应声道:“怎、怎么了?”
“一会儿人多,千万跟紧我。”
“……好。”
红烛不知何时已盈了满堂,推门出去,外面的长廊也缀了帷幔珠帘,此刻正随风轻曳着,又在烛火照耀下,晃出闪烁的光影。
光亮变得朦胧起来,如隔着一层雾,微微照亮了彼此的脸。
时青寻没有刻意抬头,并肩而行着,她略偏头,从她的角度望去,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的唇。
高翠兰的唇形,也是略有些薄的,和哪吒的唇竟意外有些像,此刻抹着口脂,唇瓣十分润泽娇艳。
……看上去很好亲。
八戒真的很有福。
“莫要再盯着我了。”哪吒恰时开口,“往前,猪八戒快来了。”
原是在不知不觉中,她们这伙npc已走到了另一间屋子前。
时青寻乍然回神,恰逢黎山老母推门,哪吒顺势牵住她往里走去。
“哪吒啊。”因为此刻没有外人在,她轻声道,“我觉得……”
——没太必要牵手。
如果非要牵,不如拉着观音大士一起牵,三姐妹一起。
“嘘,他来了。”
哪吒提醒她噤声,恰时,猪八戒蒙着眼小心翼翼推开门。
古代的门都是有门槛的,但蒙着眼的猪猪,他并不能用眼睛丈量门槛有多高,还是不小心一个踉跄。
时青寻下意识想去扶,哪吒将她拉了回来,而后漫不经心凑近她耳边,“被他捉住,就得做他媳妇。”
“……”
好在猪猪没有真的摔跤,黎山老母又笑着讲了一遍撞天婚的规则,一切的节奏都很快,便喊了开始。
“好好好,翠兰!”猪八戒抬着手,努力摸索着空气,“不,怜怜,你在哪儿?”
此刻,“怜怜”正从袖中拿出混天绫,仔仔细细将自己与时青寻的手腕一并缠在一起。
吃瓜的时青寻感受到了手腕上的紧缚感,连忙低下头,大惊道:“你干嘛。”
“猪八戒五大三粗,若你被他捉住,或是不小心伤着怎么办?”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红绫相缚,紧紧纠缠,认真且诚恳道,“我不放心。”
“那我立刻变莲花,保准他捉不到我。”
哪吒轻笑了一声。
轻笑的含义并不是赞同,相反的,他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又将混天绫缠了一圈,指腹轻抚过她的手背,捻过她的虎口,犹觉不够,转而将整只手都覆在她的手上。
双手都紧紧与她纤细的手相贴,便如同虔诚朝拜。他在心想,她便是用这只手抚摸敖烈的。
那为何不能抚摸他呢?
时青寻真忍受不了了,她轻呵:“怜怜,快松开。”
“怜怜?”这声给猪八戒听见了,他此刻倒真有几分色欲熏心的味道了,高喊着,“怜怜,俺老猪来咯!”
猪八戒的靠近,正给了哪吒不肯松手的理由。
少年一个灵巧侧身,与他紧扣着手的时青寻也被迫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开了猪八戒的爪子。
“不是……”时青寻眉心一跳,突然反应了过来。
但是话好一会儿才说得出来,因为猪八戒正往这边疯狂摸索,她还得不时避开。
“他本来就是来抓你的啊!”她道,“我和你凑一起干什么。”
她明明应该和哪吒分开,才更安逸!
一边的观音都已经开始老神在在吃瓜了,只有她还在跟着哪吒,和猪八戒被迫玩老鹰捉小鸡。
哪吒却当没听见。
好一会儿,察觉到时青寻当真要生气了,他才舍得松手,混天绫就如灵蛇一般,也主动松开了她的手腕。
“你好贪玩。”
时青寻对他这样的行为做出评价。
生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今夜让她意外,因为难得见哪吒主动与取经团玩得这么欢。
这是第一次,少年不再像没兴致却假装感兴趣的旁观,他入戏得很,让人看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
有着别样生机的一面,不再如一朵冷冰冰的莲花。
——当然,这是因为她没有很清晰地察觉到,哪吒打算教训猪八戒的心思。
哪吒微微愣住。
可他没想到,她并没有怪他。
……记忆由此变得清晰可辨,在千年前,她也纵容过他许多次。
此时,黎山老母也正准备喊停,今夜的试炼到此为止,没通过试炼的猪要接受惩罚。
只见她隔空变出一件珍珠罩衫,笑吟吟道:“行了,女婿,你半天也捉不住怜怜,这样吧,我这儿有件怜怜织的珍珠篏锦汗衫,你若穿得下,我便……”
下一刻,还在发愣的哪吒,被猪八戒捉了个正着。
第49章 如此喜欢
黎山老母:……
“娘!”猪八戒兴奋嚎叫,“我捉住怜怜了!是怜怜吧?”
被整个抱住的哪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薄寒,甚至眼底隐隐翻腾着杀意。
但他隐忍未发,未有动作。
猪八戒这会子忽然机灵了,自己一把扯开了蒙眼睛的布,见到是“怜怜”,激动得一傻笑,却又松开了环抱着对方的手。
黎山老母和观音对视一眼。
菩萨皆无悲无喜,可当她们变化成凡人时,却仿佛有了片刻情感,此刻两人对望,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娘,娘,您可不能反悔啊?”
见黎山老母不说话,猪八戒有点着急。
哪吒想了想,顺着猪八戒的话轻道:“既然如此……那便即刻入洞房吧。”
时青寻看到哪吒被捉住也有些愣。
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先把罩衫穿了再说,下意识要赞同点头,直到听完他停顿的后半段,点到一半的头硬生生停住。
“不是,你们玩真的啊……”不理解,哪吒这是玩cosplay上瘾了嘛?
哪吒顿了顿。
“我信守承诺。”因为不好与她多做解释,他含糊道。
时青寻跟着黎山老母和观音一起,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哪吒没再说,他只是接过了黎山老母手里的珍珠罩衫,“给我吧。”
言罢,他带着猪八戒进了旁边的厢房。
时青寻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一花一猪过了转角。
她深感这个西游世界好癫。
*
关上门后,哪吒在厢房之中设了一层屏障术,通用说法就是结界。
外界不会再听见这里的动静。
施力将猪八戒推入屏风内,少年只在屏风外静静站着,良久不发一言。
若是时青寻没有回来这个世界,他自然不会与取经人牵扯什么,对西天取经这件事,或是说对任何事,他都漠不关心。
但是时青寻回来了。
果然,她如少时描绘的那般,非常希望看到这场大戏如何演绎,那他便陪着她看,这并无妨。
生命空无意义,唯有守着渺茫的希望,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对一切都无所谓,可这其中演戏的人,不该说什么让时青寻不与他交好的话。
猪八戒是如此,孙悟空亦是如此。
今日这么好的戏台子,只可惜孙悟空不肯一起来,哪吒有些惋惜。
“翠兰?”
猪八戒在屏风的另一边,望不见人影,于是忐忑地喊了一声。
哪吒仍然未动。
演这出戏并不废功夫,所以他此刻也有足够的耐心,等着猪八戒忍不住上前唐突,他可以有许多理由,足矣叫猪八戒明早伤着出去。
但是,猪八戒竟然也没有动。
“翠兰。”隔着屏风,猪八戒又唤了一声,将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温柔,“你不愿进来?也罢,老猪我本来还想再看看你的……”
“那便这样说吧,翠兰,如今你过的好不好?千万要好好的,不然我也会难受。不要再惦记俺老猪了,我不是一个好夫君,不值得你挂怀。”
“叫你将来好好过日子的话,在高老庄已经说过了,但是俺老猪没和你说……很对不起,我晓得你喜欢我,你与我成亲是情愿的,与我一起去后院的小阁楼住也是情愿的。”
“老猪从来没质疑过你的爱,同样,我也喜欢你。可那会儿只能那样说,不然你的家人怎么想你?晓得你真的喜欢了一个妖怪,还心甘情愿和妖怪在一起……我不想,不想你再纠结为难了。”
“懦弱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就让俺老猪来当这个人,你不该背负上骂名,所有错都在我,你就当从没遇见过我,大路坦然,你好好走下去,好好过此生吧。”
哪吒:“……”
先前在前厅,黎山老母对着急撞天婚的猪八戒说了一句似是非是的话。
她说猪八戒蒙着眼,亦是蒙着心。如此,是识不得人,也辨不清前路的。
但此刻,听猪八戒絮絮叨叨,几乎说到音色哽咽,难以自抑,哪吒意识到了——
猪八戒如何是看不清,分明是早看清了。
看清了他并非是高翠兰,也从没真的想过什么再成一次婚。隔着一扇轻纱屏风,猪八戒在屏风内,他在屏风外……
这只猪就是怎么都不肯上前一步,纯粹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翠兰啊……”哽咽已经满足不了猪八戒了,他开始嚎啕大哭,“我的翠兰啊!呜呜呜。”
哪吒眉心一跳,按捺情绪。
最终仍忍不住出声,“既是如此喜欢,为何要放手?”
伪装褪去,少年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屏风后的凄惨哭叫倏然停住。
好一会儿,才再次传来猪八戒惊恐的呐喊,“你、你——哪吒三太子,啊啊啊,怎么是你?!”
“……”
哪吒啧了一声,冷嘲着:“还想是谁?”
“不是。”猪八戒在疯狂摇头,“我晓得你不是翠兰,但我不晓得你是哪吒太子啊!不该是菩萨吗?打从一进门,我就闻见淡淡的檀香味儿了。”
怎么会是莲花啊!
心黑的哪吒太子开了个冷幽默的玩笑,“我本为佛子,皈依佛,身上有檀香正常不过。”
千年前,时青寻得太乙真人指引,将他背上了灵山。
佛祖以灵山佛莲予他脱胎重生,本意是想以至纯至洁的莲,来化解他生来的杀欲。
只可惜无济于事。
重获神力的他,却亲眼见证了时青寻的消逝。他恨极了推波助澜一切的李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他也当真要如此做,还有仍在挑衅他的东海龙族,他任何人也不想放过。
死过一次的神,万事皆抛,什么也不在意。
他一路杀到云楼宫,直至最后一刻被佛祖拦下。
佛祖许他诺言,予他召唤时青寻回来的方式,但需他从此认佛塔为父,不动干戈。
他应下了。
于是一身轻的他,又有了新的束缚,却是甘之如饴的束缚。
因为他想时青寻回来。
“……”猪八戒干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三太子,别说笑,你怎么总不在天上,怎么老爱跟着咱们嘞。”
若非时青寻喜欢跟,他当然不会跟。
“不与你说笑。”哪吒紧盯着屏风,看着其中影影绰绰的猪影,“你可晓得,我方才在想,是拧断你的猪头好,还是折断你的猪蹄好,抑或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说烤猪哪一块最香?”
“……”
“三三三太子!”猪猪发出尖锐爆鸣,“你是认真的?”
“有什么需骗你的理由么?”
“那也没有折我猪蹄——呸,折我手的理由啊。”
有太多了。
哪吒心里冷笑,却未直接回应,而是忽地又喊了他一声,“猪八戒。”
“在呢在呢,三太子。”
猪八戒还在胆颤心惊自己被哪吒盯上的理由。
哪吒要的便是他害怕,感受到对方不敢大喘气般的呼吸声,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心觉很满意。
他再度问道:“回答我,既然喜欢高翠兰,为何又放手。”
“……”
仿佛抛下了对哪吒的恐惧心理,猪八戒这次沉默了更久。
向来冷清的白衣少年却静静垂首,当真也在耐心等待。
“因为,我真心喜欢翠兰。”良久之后,猪八戒给出了答复。
“我看得出。”哪吒道。
“可是彼此折磨太痛苦了,我真心喜欢翠兰,所以不愿看到她痛苦,她开心、快乐、无忧无虑、毫无顾忌最重要。”
猪八戒一连用了好几个词,来表达自己对高翠兰感受的看重。
这次,哪吒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少年对情绪的感知其实并不敏锐,只是存着一丝天生恶劣的心,偶尔他喜欢去观察别人的情绪,看他们露出或惊恐、或畏惧的神情。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起初只有被封锁在云楼宫的孤寂,后来有了时青寻的参与,一切似乎有了变化,却又那般短暂。
时青寻离开的千年里,他的生命大都是浑噩而寂静的,孤身一人的。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取经来着。”猪八戒又道,“只是顺势找了这个由头,我希望,翠兰真的能有新的生活。”
“……”
见哪吒未言语,猪八戒自觉已经将“为何放手”这个话题讲完了,于是又暗戳戳问:“所以三太子,你为何老是跟着我们嘞?哦对了,还有青寻仙子,你、你和她,你们俩总是一起出现——”
如果平日里猪八戒这么八卦,十有八九真会被嚣张而冷情的少年揍上一顿。
但此刻,哪吒仍然陷在迷茫中,以至于并未注意猪八戒在叽叽喳喳什么。
“你也不是并未付出。”但他还是开口打断了猪八戒的话,是带着困惑的,又含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争辩之心,“高翠兰也该为你改变。”
“你此番放手,便是一分机会都不再给自己留。”抬起眼,哪吒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他想看到猪八戒会如何反驳。
欲望人人都会有,机会谁也不想错失,他并不信真有谁不贪婪,又有谁不想因私欲占有。
“我不需要机会了。”可猪八戒真的没有反驳。
哪吒微微怔愣。
隔着那扇屏风,猪八戒在低声呜咽,“比起机会,我更想看到的是翠兰不再痛苦,她能获得真的新生。”
“……”
“因为我爱她,而爱并非强求。”
*
天明之际,晨光熹微,山间的浓雾变淡,由菩萨们设下的深深宅院也随着日光消逝。
哪吒最终什么也没对猪八戒做。
那件从菩萨手中拿来的珍珠罩衫,被他草草丢入林中,反正菩萨们早已离开。
在晨与昏最显著的交集之下,少年的白衣似乎也浸润了朝阳的色泽,唯有一半还隐没在昏昧之中。
他抬头,一眼于渐渐弥散的薄雾中,望见了正在林间栖身的时青寻。
她睡着了。
明明都成了莲花仙,还是如凡人般爱睡。
“哇呜,师父。”猪八戒也睡醒了,昨夜他倾诉倾诉着就累睡着了,这会儿开始发出清晨第一声撒娇的猪叫,“师父哇!大师兄,沙师弟,小白龙师弟,快起来看看老猪我啊!”
醒来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岭,猪八戒并未惊讶,毕竟他早就猜到是菩萨的试炼了。
虽然哪吒昨夜并未开导他,但倾诉的效果无疑很良好。
此刻,他已然容光焕发地找师父师兄弟去了。
时青寻也被猪八戒嘹亮的嚎叫声吵醒了,迷蒙间睁开眼,入眼是已经有点刺眼的阳光,下一刻又有微暗的光影落在眼睫上。
有人影站在她身前。
光与暗交替,一时无法适应,她轻颤眼皮,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倏然来人附身,搂住了她的腰肢。
“小莲花,你不躺水里,栽土里做什么?”
幽幽冷香窜入鼻尖,是清隽而绵长的莲香,源自于那个白衣清冷的少年。
时青寻微一错愕,听到熟悉而微凉的声音,登时瞪大了眼,正与俯首望她的哪吒对视上。
他们挨得很近。
近到呼吸相缠,他垂落在颈间的乌发也几乎与她的发丝缠上。
时青寻感到很紧张。
哪吒用高翠兰的身体——呸,不对,高翠兰的模样,与她牵手,抑或是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她除了最开始不适应的紧张,后面都没有反应很强烈。
毕竟那是一张女孩子的脸。
饶是她想觉得紧张,看习惯了也不紧张了。
此刻却全然不同。
心跳声是非常清晰的,紧张令她浑身僵硬。
即便哪吒的手并未乱动,只是非常知礼地轻揽住她,是一个自然不过拉她起身的动作。
下一刻,他便眨了眨眼,将她拉起身后,顺势错开了她的眸,干脆松手。
只是,没人知道,这次抗拒缠金链的束缚又添了几道伤痕。
“青寻!好哇,原来是你们。”孙悟空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引领着整个师门的人走过来,“昨夜逗我家呆子师弟玩哦。”
猴哥明明看穿了一切,但喜欢扮猪吃老虎。
像是一个平复心跳声的契机,时青寻连忙将注意力转去,不再看哪吒。
“猴哥。”她心不在焉地扯出一个笑,“我们是落后了你们一截,路上正巧遇上菩萨,才……”
才当了npc。
猴哥没等她说完,他观察了一会儿猪八戒,猪八戒仍然长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胳膊和腿也都没缺。
于是他放下心来,摆摆手:“没事儿,多来找我们玩玩,也挺有意思的。”
猪八戒已跑去和唐僧解释原因了,昨天的猪是无理取闹的嚎哭猪,今日倒是正经的很。
唐僧的表情逐渐从懵逼到一言难尽,又转向无奈。
“或许你此刻心仍不定。”唐僧迟疑道,叹了口气,“但若你真诚心皈依佛,为师也会多多助你,于高小姐而言是新生,八戒,你也能从一心向佛中悟到新生。”
猪八戒愿意用西行换高翠兰的新生。
可换个角度想,他的离开,亦终将成为自己的新生。
猪八戒愣住了,良久之后,沉重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师父,如今心愿已了,八戒诚心皈依佛祖,护送师父西天取经。”
孙悟空笑着凑过来,“八戒,小莲花当你媳妇的感觉怎么样?”
小莲花。
时青寻也有点微怔住,方才哪吒就喊她小莲花,虽然她确实是株小莲花,但怎么他喊起来就怪怪的啊。
……不过说起来,她是不是也喊过哪吒小莲花来着?
“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猪八戒还当真点评起来,“总是我说十句,他接一句的……”
哪吒淡笑着看他。
猪八戒觉得后颈脖子凉凉的,猛地偏头,见哪吒正注视着自己,终于回想起来了被恐吓的恐怖,慢慢声音变弱。
“小寻……”
另一边,因天亮了,菩萨离开,所有法术都已解开,时青寻亦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敖烈化身人形等了她好一会儿,只是时青寻被人群团团围住,以至于他在此空挡,才终于找到了与她说话的机会。
“怎么了?”时青寻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应得很快。
人群散开,敖烈却未出声,他静静站在原地,不知在看什么。
时青寻又问了一声,心觉有异,“怎么了呀?”
敖烈回想到方才哪吒揽住她的模样,沉默着,只觉怒火烧在心里,又觉黯然,想问她,又忐忑不安,怕得知不想得到的答案。
那股清淡的莲香,时时刻刻萦绕在他鼻尖,分不出是哪吒身上的,还是时青寻身上的。
世间莲花千百种,香气各不同,唯有同源之花,才有同种香气。
哪吒乃是灵山佛莲所化,更是佛祖特意取自池中最盛的一株红莲,这还是敖丙兄长告诉他的。
时青寻也是红莲……
有何关联?他们是何时相识的,敖烈一直没有问,直到此刻,见她与哪吒并肩,问句已然踌躇。
“你怎么也支支吾吾了。”时青寻偏头看他,“有事就说嘛。对了,昨日后半夜的喜果子好吃不?都忘记问你了,我瞧着热腾腾刚出炉的,特地拿去给你的,我也吃了,感觉很好吃。”
没错,哪吒和猪八戒入洞房后,她就随着孙悟空他们吃席去了。
菩萨们很大方的,试炼取经人是一回事,有对没通过试炼的惩罚,当然也有奖赏。
没有人能错过吃席的热闹。
敖烈最终摇摇头,只问道:“无事,只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天庭去了?”
毕竟菩萨的试炼只是正巧被时青寻遇上,她虽也会有其他时候来凡间陪他们走一走,可天与地的时间并不对等,在凡间的敖烈,只能感受到她偶尔才来。
“喜果子很好吃。”他又道,“谢谢你,小寻。”
哪吒:“……”
少年敏锐察觉到了这番对话意味着什么——后半夜,他不在时,时青寻又去找了敖烈。
呵。
“差不多要回去了吧。”时青寻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的剧情,但回想起来的不多,没想起什么重点冲突,“也放假有一阵子了,不过也没关系,下回还来看你们。”
敖烈点了点头。
孙悟空也点头,笑道:“青寻,有空常来哦。”
“一定一定。”
仔细想想,取经团竟然都和她是好朋友了,唐僧也逐渐和她熟稔起来,与唐僧打好招呼后,时青寻便准备告辞。
哪吒倏然又揽上了她的腰。
衣袖拂过她的手腕,他的话很简短,亦很自然而然,“走吧。”
很像是无意之举。
没等时青寻反应过来,他稳稳扶住她,不曾用风火轮,而是凝起一朵足以让两人腾的云。
飞身空中,时青寻连忙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松开,我自己也能腾云。”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少年的动作自然,好似并未存任何刻意亲近的意思,只是纯粹顺手拉她一起走。
她仍然觉得这样不好。
哪吒只是微微垂眸,他附首看向地上众人。
云端上,刻意睥睨着敖烈,哪吒的眸色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轻嘲和挑衅。
“哪吒?”时青寻又唤了一声。
“好。”面对她,哪吒极少直截了当否决她的需求,总佯装很温和乖巧。
他颔首,随之也将犹如无意搭上她腰身的手松开。
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敖烈身上。
那个尚未变回白龙马的锦衣少年人,哪吒眼见着他错愕一瞬,望向自己的目光又逐渐转为愤怒与不甘。
——这只会让他心中更加畅快,以至于很快勾起唇,“诸位,告辞。还有,敖烈,你师父正站着等你……”
“为何你还不变作白龙马?”他微微偏头,仿佛真是疑惑。
“你——”仅一句话,敖烈愤怒极了。
时青寻一下发觉了不对,连忙出声制止哪吒。
“人家师徒之间的事,我们别去说这种话。”
小白龙这一路褪鳞去角,化作白马驮唐僧去取经,是观音菩萨给予他磨砺的机会,往后去西天,这便成了他的功果。
至于哪些时候他需要化为马,哪些时候可以化作人,这是他们取经团自己要商量的事。
时青寻自觉自己和哪吒都是外人,时而有机会能帮取经团一把就帮,帮不了陪陪也可以,或者像这次一样受邀当npc,但人家团队内部怎么分工,这不是他们好掺和的。
她开口有些急,语气也有些冲。
哪吒顿时露出一点委屈又脆弱的神色,含着克制,压低了声。
他又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青寻,我只是疑惑。”
“……”
“若你不喜,我不再多嘴。”
云间的风比地上大,清风鼓动着少年翩翩的衣袂,白衣若清丽的莲,轻薄的衣料很容易勾勒出他清瘦而劲挺的身线,仿若遗世独立。
精致到过分的脸庞,只看他安静顿首时,总还有一丝压抑的脆弱。
时青寻沉默了一瞬。
少年一路而来,都是少言寡语的。
他其实已经鲜少掺和取经人的事,比她要人淡如菊得多,始终保持着一个吃瓜者该有的态度。
这次撞天婚她才看出,他原来也是会有一些感兴趣的事,还会很主动去和别人互动。
——实在是他平日里看起来太生人勿近了,所以,哪怕他去说一些“要和她在一起”的这种话,她还是会觉得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哪吒只是在参与撞天婚活动后,有了一些自己想问的疑惑,她却制止……
虽说她是觉得他这话有可能挑起一些矛盾,但仔细想想,也不该说他说的那么绝对。
“青寻?”
“……没有,我没有叫你不能说话的意思。”
或许是他询问的对象是敖烈,她担心他们没有真的冰释前嫌,才有点敏感,觉得古怪。
少年却轻轻抿唇,仍像是小心翼翼一般,他抬眼看她,又道:“我真的并非有意问的,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时青寻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在意的样子,她在他心里难道是个气筒子形象?
心起的古怪一下子被对方可怜的口吻压过去,她没再多想,低下头去和取经人再次告了别,便一心准备回天庭去。
*
路上,在变幻莫测的云间。时青寻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问哪吒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西游取经还蛮好玩的?”
这次,她心觉,一定是哪吒玩得最快乐。
他就像是真人剧本杀里去做了单线任务的人,做这种任务的人通常都能拿到更多线索,可以说是体验感拉满。
时青寻去玩过几次真人剧本杀,但她总是抽不到特殊角色卡,或者是可以竞争单人任务时,她也慢了别人一步,总是有一点遗憾。
可恶,非酋本酋,万年炮灰就是她。
“你昨夜和猪八戒…呃,单独相处。”时青寻差点真说成了洞房,忙讪讪止住,“感觉怎么样?”
实话说,就是她挺好奇的。
可方才人太多,她又不好意思问。
如今云中四下无人,隔云无耳,实在是非常适宜八卦。
“……”
哪吒垂目,细细思考起来,像是在考虑两个问题,他要先回答哪一个。
“如果下次你还想找取经人玩,我仍可以作陪。”最终,他哪个都没答,而是立刻找准机会,约起了下一次的行程。
时青寻静静凝望了他一会儿,她回道:“……可以呀,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平日并无事。”
关于他的事他不回答,但涉及到她的事,少年就答得这样快。甚至他还当真将话点明了,“你的事,与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回答时,他已抬起眼看她,目色灼灼,语气认真而郑重。
时青寻却摇了摇头,她并非没有和他对视,相反,其实她的目光也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脸。
“不是这样的。”她道。
未至天庭前,云端高处的风是冷的,这点非常符合现代的量子力学。
与渐渐冷下的风一样,少年那双乌黑的眸也如蒙上了一层雾,渐渐沉了下来。
但不知从何时起,时青寻已经毫不忌惮他的阴晴不定了,她仍旧说着:“你不能总将我的事排在你自己的事前面,我说你若有时间就和我一起,就是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
“我问你觉得西天取经有没有意思,也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一下,想一想内心真正的感受。”
“你要想清楚,真的是你自己想看这场‘西天取经的大戏’,还是纯粹陪我来的?要知道,永远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更重要。”
起初,哪吒邀请她到凡间看“大戏”,邀请的话听上去很有兴味,实际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路的漠不关心。
虽然他这次有了一些主动,有了一些感兴趣。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次主动,她正好想借这件事,和他说清楚这些。
——谁都该以自己为重,而不是一昧去依着别人的意思。
哪吒习惯性为她妥协,让她觉得心有负担,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打心底…并不希望他不是这样的。
为自己而活,更重要。
第50章 又见木吒
“我……”
云雾是白色,少年的衣袂也是白色,但霞光万丈,最偏爱将洁白的颜色染上属于它的色泽。
烟霞中伫立的少年,他是怔愣而迷茫的。
任凭自己的衣裳映上红霞的颜色,他仿佛从来都对这些事无所谓。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时青寻以外,并没有人与他说过这些话。
告诉他,他的意愿也很重要,他的想法也不该被忽视。
许多人,抑或说所有人,都只会说他天生煞星,命犯杀劫,他们说他生有一颗恶劣残忍的心。
他们默认了,连带着他自己也渐渐接受了,他活着就是一个恶神仙。
“听到我说的了吗?”时青寻轻轻叹了口气,“哪吒。”
少年于霞光中描绘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然后点头,“……有机会,愿不愿意再来西莲苑修行?”
“……”
时青寻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太明白她说那么一长段话的意思。
这让她心里有点闷闷的,说不出的那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就是——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或者是意图教会一个从来不听课的学生什么是高等数学。
最后,她气闷地,再次将刚才教育他的知识点又复述了一遍,“我有时间,我就去。”
*
之后,在南天门与哪吒道别。
临走前,听闻她如此回答,少年甚至非常认真地点头,他说:“好,来之前与我说。”
自己喜欢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理解别人话时又好像有点单纯过头。
时青寻觉得,哪吒身上真的有一种诡异的纯粹感。
无奈的感觉早就胜过了那些担忧与害怕,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去了瑶池。
瑶池的莲花都被她养得漂漂亮亮的,离了人几小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简单打理了一下池子,之后,又去了趟广寒宫。
小玉兔仍然没回天庭,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长蘑菇了,嫦娥依旧看似冷淡地在大门前等她。
“青寻。”这次竟然是嫦娥主动开口,“我等候你多时了。”
时青寻问:“一直等?等多久了?”
“从你迈入广寒宫牌楼。”
“……”
已知牌楼就是广寒宫的门头,慢走的话大概五分钟,但她心中惦记着事,所以走得很快,那就是三分钟不到。
时青寻望天,真的是好“多时”啊。
“等我做什么?”时青寻又问道。
但其实,她心中大概有答案,因为她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上回你交予我真身莲瓣,昨日我已探查出结果了。”果不其然,嫦娥要说的也是这件事。
时青寻心里有一分紧张,她一时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嫦娥说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发现……”
嫦娥似乎也很震惊,所以这次才一察觉到她的气息,就特地站在大门前等候“多时”。
“你和哪吒三太子的真身,本是同源之花。”
时青寻颤了颤眼皮,她轻声询问:“同源之花,是指一个品种,都是灵山来的佛莲,还是……”
“是我说的不够严谨了。”嫦娥摇头,连忙补充,“你们本是同株而生,不是并蒂莲,胜似并蒂莲。再确切些表达……或许,你们就是同一朵花,呃,但怎么会是同一朵花呢?”
时青寻沉默了很久。
其实,许多事都有迹可循。比如她异于常人的修炼速度,偶尔被人提及与哪吒身上几乎相同的香气,连他的法宝都无端亲近她……还有,那个本来孤傲,却对她抱有非常不同态度的他,哪吒本身。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是嫦娥也提到的。
“可我真身是一朵红莲,哪吒是白莲,不大可能是同一朵花吧?”
怎料,时青寻一说完,嫦娥就用她那张惊为天人的漂亮脸蛋子,做出了黑人疑惑脸的表情。
“什么白莲?谁说三太子是白莲的?”
身为长生不老药权威科研专家,兼之对哪吒无魂无魄状态感兴趣的天庭第一人——
嫦娥义正言辞地指出了时青寻话语中的错误,认真反驳着,“三太子本是天生神胎,却刮骨削肉,将神胎剔除,好在有佛祖以灵山栽培的圣莲助他重塑身躯,归拢神力。”
“——圣莲,是红色的莲花,不是由水浇灌而成,而是由地藏菩萨带来的地府业火滋养,绝不是白的。”她道。
这下,时青寻全然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能接话,“那、那你从云楼宫收集来的莲花瓣,是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又一下把嫦娥问住了。
云容月貌的仙子非常纠结地蹙起眉头。
“你这么一说……”嫦娥开始回忆,“我很多年前便开始收集了,起初是非常艳的红,与你的花瓣颜色相差无几,后来色泽却变浅了,到最后……还真是白色。”
回忆随着嫦娥自己的叙述,渐渐又让其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本来以为,是花瓣落在地上太久渐渐褪色了,毕竟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叫人收取的——难不成后头还真的变成白莲了,哪吒三太子竟然还会变色,更稀奇了。”
时青寻则不由地出了神。
她也想起了自己在云楼宫见到哪吒真身时的震惊。
许多传说里,少年本该是如凤凰涅槃一般重生,是骄傲而不羁的,是一株浴火而生的、像火焰般热烈炽烫的红莲。
可她认识的他,完全不是这样。
她还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她深深埋藏在淤泥里,少年垂首,果断且麻木地划开自己的手臂,血液如养料一样灌入池中,滋养着她……
梦是真的,她早就明白了。
“青寻?”嫦娥的轻唤将时青寻唤回神。
她心不在焉地应道:“怎么了?你方才还说什么了?”
“没有。”嫦娥摇摇头。
时青寻此刻心里很复杂,她想了想,“谢谢你替我忙了这么久,若无其他事的话…我想先回去——”
听到前半段,嫦娥还在摇头说“应该的”,毕竟时青寻也给了她真身莲瓣,待到听见后半段,她连忙打断时青寻的话。
“欸,等等。”嫦娥道,“还有一事……”
“什么?”
“近来,我又发现镇元子的草还丹,与长生不老药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已下了拜帖去凡间万寿山五庄观。不知……你可愿陪我同去?”
“……”
时青寻愣了一下。
因为自她认识嫦娥后,几乎从来没见过嫦娥离开广寒宫,唯一的一次,最远的距离就是陪着她到广寒宫门前的刑场。
玉兔也曾与她说过,嫦娥向来闭门不出,没想到现下里竟然打算出去了。
还是出远门,直接下凡。
时青寻心里早已将嫦娥当作朋友,也差不多将这个朋友的性子摸清楚了,嫦娥是个十足i人,惯常宅家沉浸在自己喜欢做的事。
虽然为了痴迷的东西也可以出趟门,但估计还是担心自己太社恐,届时拜访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才想让她作陪。
既然已经是朋友,没有拒绝的道理,时青寻点了头:“可以呀,现在就走吗?”
“嗯。”嫦娥点头。
时青寻忽然又感觉要去的这个地名儿有点熟,“五庄观……在凡间?凡间竟也有能人可造出与长生不老药同等的——”
话说到这里,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她想起来了。
这五庄观好像就是九九八十一难里的一难……
“你有所不知,那五庄观中的镇元子大仙可非寻常人,他乃地仙之祖,神通了得。就连玉帝王母去了也要让他几分颜面,我也是托问王母娘娘才有机会下了拜帖,前去拜访。”
嫦娥与她解释着。
也正因此,嫦娥才想叫她同去。
时青寻如今也算是王母面前的红人,除去三青鸟外,王母最器重的就是她。嫦娥本就是托王母的面才能下拜帖,有王母身边的人作陪自然最好。
“那草还丹,自然也非凡品,又称为‘人参果’,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便有的灵根所结成之果。”嫦娥又道。
好了,“人参果”的名称一出,时青寻就很清楚了。
原著这段剧情大概就是——取经团走到五庄观后,镇元子因上天赴讲座不在家,特命仙童打下两个人参果招待唐僧。
但唐僧不识仙果,以为是叫他生吃孩童,他自是不肯,八戒却偷听到了这个关键信息,撺掇猴哥去摘果子。
猴哥也是实在,听到师弟想吃立刻就去办了,回头又被五庄观的仙童发现,挨了一顿好骂,气急之下将人参果树连根拔起。
然后……
然后一系列镇元子追猴,他追他逃,猴插翅难飞。
最后来回拉扯下,两方找到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唐僧留在五庄观,猴哥去找恢复人参果树的方法。
结局就是猴哥找到了观音大士,以玉净瓶中的杨枝甘露——
呸,甘露水救活了树,此事彻底了结。
“不是不能去……”这样想着,时青寻忽然有点僵,“就、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庄观这一难就正好在撞天婚后面,她回来天庭打理了莲花一小时,走来广寒宫又花了半小时,按凡间的时间来算的话……
恐怕,人参果树已经无了。
“青寻!青寻!”
正说着,广寒宫外传来嘹亮而熟悉的喊叫声。
“你在这儿吗?青寻妹儿!”是孙悟空。
嫦娥只听过孙悟空大闹天宫的事迹,却不曾见过,此刻听见有人在广寒宫门前大声叫喊,坏人清净,不免面色冷了下来。
但听到是喊时青寻,不管怎么说表情缓下来一点,她转头问时青寻,“你的朋友?”
“嗯。”时青寻连忙往广寒宫牌楼赶去。
因为广寒宫是仙子的宫殿,孙悟空好歹没硬闯,只在门前干吼,待见到熟悉的那抹青色身影,连忙扬起笑:“还好找见你了,俺老孙特地去瑶池寻你,你却不见,问了两个小仙子才晓得你来了这儿。”
他的语气很急,时青寻心觉不好,“猴哥,找我怎么了?”
怕是真如猜想的一般,人参果树已经完蛋。
果然,孙悟空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正是因五庄观一事上天,剧情已经进展到“他追他逃”的拉扯结束,他和镇元子约定好三日之内让人参果树起死回生。
“俺老孙已去蓬莱找过福禄寿三仙,又至方丈仙山、瀛洲海岛,可谓是三岛十洲都要走尽,只是那镇元老儿只允了我三日,不好耍赖,想到你也是草木精灵化身,想问问你可有法子。”
大佬们都没办法,她一株小莲花怎么可能有法子。
猴哥这是求助无门,真急了,都快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不过时青寻虽然没有把仙木之根起死回生的本事,却有剧情金手指,“猴哥,你先莫急——”
“什么?人参果树被你拔了?”嫦娥平静温柔的眉眼有了一丝裂缝,惊恐道。
嫦娥一直跟在时青寻身后。
孙悟空这才注意到时青寻后头有个人,见她打扮,向来就是月宫嫦娥,向她笑嘻嘻作了个揖。
但嫦娥此刻已经无心回礼了,看着孙悟空笑嘻嘻的脸,并且听完了他笑嘻嘻的发言,她深感好不容易能开启的新项目就要没了。
她连忙也转头问时青寻,“青寻,你能令仙莲花开不败,应该…也能救人参果树吧?”
时青寻:……
鲜切的鲜花放水里加点保鲜剂也能活一阵子,但见过谁家的树根都断没了还能加保鲜剂活的。
花开不败,和枯木回春,区别很大的!
“哦?小青寻还有这个本领?”孙悟空也来了点兴趣,“那你能不能徒手结果子?替俺老孙家的桃树多催点果子呗?”
时青寻眉心一挑,抬手比了个叉,“打住,话题不要越扯越远。”
——禁止无效会议。
“不过此事,猴哥你也莫急。”她总算是能接上先前的话,“我曾听王母娘娘说起过,观音大士手托的那玉净瓶中,有源源不绝的甘露水。那水最善治仙树灵苗。”
说起来,海印池中的水好似就取自玉净瓶中源源不断的甘露,本是同源水。
那么……哪吒的莲花池里也是甘露?是不是也能救人参果树?
此番属于是正向推理。
但再推理下去的时间已经没了,因为猴哥已然很急,挠完头后一蹦,已经蹦出三米外。
“既是如此,那俺老孙去问问观音大士。”说完,又回头看了看时青寻,“青寻,你要不要随俺老孙去玩玩?”
孙悟空自是也看出,五庄观中的镇元子其实并无什么恶意,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将师父留在观中,而打了这个三日的赌。
不管是去南海,还是后头重返万寿山,时青寻去玩玩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去,自然去。”接话的是唯恐项目泡汤的嫦娥。
时青寻:“呃……”
看出来了,嫦娥的社恐属于间接性社恐,一旦一件事关系到了她的长生不老药,她就会变身社牛。
“去吧。”既然嫦娥也想去,时青寻如此道。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王母又去拜访仙友了。
*
南海普陀珞珈山,实乃一方天生宝地,山峰高耸,顶透虚空,紫竹林曲径通幽,其中栽着千般珍花,万种奇草,叫人应接不暇。
落定山中,正是海印池边上,其中的金莲映着红霞,漂亮极了,还有许多条如霞光色泽一样艳丽的鲤鱼。
时青寻起了兴致,随手变出一颗莲蓬,丢了几颗莲子进去,顿时引得鱼群蜂拥而至。
瑶池里也养了一些仙鲤鱼,它们都很喜欢吃她的莲子。
时青寻看着看着,忽然又想到——嗯?灵感大王是不是在里面。
“寻姐!”忽然,有人唤她。
时青寻顿时有一种在公园喂鱼,突然被工作人员抓包,说你用的不是我家鱼粮的感觉。
等等,寻姐……?
她反应了过来,往后看去,惊喜道:“大熊!是你!”
她的好大熊,成功入编版。
“寻姐,你怎么来了?”面对她的黑熊精总是乖巧又可爱的,他激动询问,问句中又有一丝腼腆。
不过没等她回答,大熊又偏头去问孙悟空:“孙悟空,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差不多的问句,但语气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非常明显的欢迎,另一个是公事公办的询问。
或许是觉得她来就来,又没什么,但是孙悟空不行。
可孙悟空是多细心的猴,他立马察觉这点区别,立马回嘴:“好乖熊,悟空也是你叫的?我与你寻姐是至交,你又是她养的熊,也该叫我一声‘主人’才是。”
时青寻:……
好怪,大熊这会子是真的完全修成人形了,是个黑壮的汉子,长得特别周正,气宇轩昂,非常传统的国字脸酷哥。
当然,酷不酷的都不是重点,问题是他已经是人形了,要是喊她主人……
嘶,画面太美。
趁着大熊还没答话,她连忙告诉孙悟空,“大熊不喊我主人的。”
“现在喊亦不是不行。”孙悟空道。
听孙悟空如此说,大熊好像还真听进了心里,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看了时青寻一眼,一下憋红了脸,支吾起来。
“主、主人……”大熊当真小声嚅嗫道。
时青寻:……
被这么喊了一声,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别,别这样喊我。”
将近两米的黑皮壮汉,是非常具有压迫性的。
他却压低了声这样喊,时青寻觉得自己快疯了,那感觉真的非常诡异,诡异到她开始胡言乱语:“你、你现在是观音大士门下的守山大神,要喊主人,也该喊观音欸。”
大熊没说话。
时青寻又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乱说的,你谁也别喊,你就是你自己。”
大熊点了点头,看似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
他这会儿谦逊了些,“大圣,君子不念旧恶,是我唐突了,观音大士正是叫我在此迎你。”
“那便废话不多说,我们快些去见观音吧。”孙悟空还是挺急的,也不再调侃什么,连忙要走。
众人一起随大熊通过紫竹林,期间,大熊还抽空问时青寻,“寻姐,如今我已快在珞珈山安稳下来,上回与你相约的小宴,你看……可有空闲?”
时青寻当然也记得这件事。
只是从前都是远远看着南海,她不似孙悟空哪吒这种大神来去自由,顶头上司王母倒是和观音菩萨熟,但她是王母下属,直接拜会观音大士略微勉强,尤其是第一次来。
她本想着某日约上哪吒一起来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和哪吒来,倒有了跟着孙悟空的机会。这次来,她心里也是有打算在珞珈山混个脸熟,下次来也好轻车熟路一点。
“我有空闲的。”时青寻忙道,“等我约一约哪吒,届时就来找你,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得到肯定答复,大熊开心点头,“好。”
不多时,穿过紫竹林,到了观音日常修行的潮音洞前。
观音大士正与木吒和善财龙女,及一众弟子讲经说法。
见了他们众人,观音面色和蔼,首先当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孙悟空:“悟空,你与唐僧行到何处了?”
“菩萨,我们行至西牛贺洲万寿山了。”有求于人,孙悟答得很老实。
“哦?”观音笑得微妙,“那万寿山有座五庄观,其中的镇元大仙,你曾会他么?”
孙悟空的老实装完了,他笑了一声,干脆直截了当和盘托出:“菩萨,你就别取笑俺老孙了。”
“正是因去了五庄观,弟子不识得镇元大仙,冲撞了他,毁伤了他的人参果树,这才来求菩萨相助。”他道。
菩萨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顽劣了些,几句话就能将你惹恼,闯下祸事。你可知,镇元子乃地仙之祖,连我也让他三分的人物么?”
孙悟空挠了挠头,“先前不知,现下晓得了。”
“你捣毁他的树是其一,令他生气至此的缘由,恐怕是你三番四次逃脱,也不肯认一个错。”
孙悟空微愣,这才真明白过来,挠了挠手。
“是是是,菩萨教训得也没错,弟子省得了。”
观音睨了他一眼,“但愿你是真明白。往后,遇事与人好生说,切不可再莽撞。”
“好好好。”孙悟空又点头。
观音叹了口气,托住玉净瓶,叫孙悟空上前来,与他言说了一番玉净瓶的作用,果然与时青寻说的一般。
随后,观音便吩咐前来听经的众人道:“你们且在林中等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众人点头,孙悟空陪着菩萨就要离开,嫦娥和时青寻自然也准备走。
忽地,有人唤了时青寻一声,“青寻仙子。”
时青寻转过头去,不由一顿。
是木吒。
“青寻仙子稍待。”他道。
嫦娥看了他们一眼,好似看出他们有话要私聊,亦或者本身就社恐,不想多掺和,只和时青寻眼神交换了一下,就追着观音和孙悟空走了。
观音离开,众人也都散去。
只一会儿,潮音洞前只余了时青寻和木吒二人。
时青寻有些不明所以,“木吒太子……”
却见清俊的少年神情越来越紧绷严肃,蓦地,他拱手弯腰,向她行了一礼。
时青寻彻底愣住了。
“木吒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这一礼不可谓不郑重,他鞠躬作揖,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时青寻都很少向别人行这么大礼,虽然在瑶池当职,但王母一向宽厚,并不要求底下的人得多么繁文缛节敬她。
这也是她愿意一直待在瑶池的原因,因为觉得和现代职场蛮像的,并没有非常严格的等级。
甫一被人这样行礼,她感觉很不自在,差点就要跳开了。
又觉得对方严肃得吓人,跳开也不太尊重,只得僵着要跳不跳的。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姿势一定很滑稽。
“青寻仙子……”待行完了礼,少年抿唇,非常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又怕失礼,并未久看。
他抿唇的样子略微清冷,盖过了原本阳光少年的那种气质,这般看来,眉眼真的和哪吒几分相似。
“昔年不曾见过你的真容,亦不曾与你说过话,乃至今日才能向你致谢。”
“……多谢你昔年救下三弟。”他沉重道。
时青寻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她好一会儿没能接话。
“虽然父亲不曾感激,但我们李家其他人,一直都是非常惦记你的,也都知道你。”木吒又道,“只是上回三弟在,他一向与家人不亲厚,我怕当他面言明认得你,会让他心中不快。”
时青寻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询问道:“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吒太子你清楚么。”
木吒的唇抿得更紧了,他摇了摇头。
“我自小离家在南海修行,鲜少回天庭,昔年过往究竟如何,我并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抱歉,我只晓得,昔年最后三弟剔骨削肉,是你让他重生。”
“……”
好一会儿,时青寻像是在问自己一般,喃喃着,“……我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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