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纨绔
出了内务府,李礽脚步一转,绕去了户部的办公地点,户部尚书余国柱早就等着在,这矫健又清瘦的中老年人谈吐之间带着书卷气,又温温和和,实在是看不出是个大贪官的样子。
“这个盖上户部的章。”李礽让德忠把从噶禄那儿拿的东西转交给余国柱,只要户部盖上章,这个转移就完成了。
余国柱接过德忠转交过来东西,仔细看了一遍,才盖上章,“事关国库,臣得谨慎一些。”
李礽也没有催促,四处看看,户部的办公地点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对比噶禄的办公场所来说,实在是清贫极了,桌椅都用得包浆了,上面还有很多墨迹,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样子。
盖完章后,算是债权交接完毕。
余国柱又让人抱过来一个小箱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咚的一声,听起来还挺沉的。
揭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借条,余国柱轻轻伸手拍了拍,语气中有点感慨,“这些都是借条。”
每一张借条都是薄薄的一张纸,能积累这么多,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外,还有一些账本。”余国柱又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箱子,“这里面详细地记载了这些人的借贷记录。”
“箱子给噶禄送过去,借条我留着了。”李礽道。
“借条不一起吗?”余国柱迟疑道,这些东西应该一起被送给内务府才对,这样才能让噶禄催收啊。
“我还没有见过借条呢,想要研究一下。”李礽道。
虽然不知道借条有什么好研究的,但太子爷说要,那就要吧,余国柱打算完全按照太子爷的吩咐来,只要能把这个大锅甩出去就行。
李礽当然不想研究,他在为下一步做打算,终极目标就是收回这些欠款。
“二哥,你在酝酿坏事儿吗?”胤禟跟在二哥的身边,亦步亦趋,“你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就是有人就要倒霉了。”
李礽从来没有注意这个问题,难道说他具有了霸道总裁的邪魅一笑?
“你想知道?”李礽问道。
胤禟认真点点头,要是可以,说不定他也可以用来整别人,比如说蠢蠢的十弟,嘻嘻~~
“等我完成了告诉你,到时候让汗阿玛给你买糖,好不好?”李礽道。
“汗阿玛会给我买吗?”胤禟好奇道,汗阿玛想来都不让他多吃糖。
“当然会,你今天出来就是帮了忙,胤祐也是,汗阿玛肯定会答应的。”李礽道,要是国库的钱能都收回来,康熙都要喜飞了,别说吃糖,泡在蜜罐子恐怕都可以。
胤禟欢快地点点头,又凑到胤祐的耳边,美滋滋道:“咱们有糖吃了,嘿嘿,八哥今天没来,到时候咱们分一点给他好不好?”
“好。”胤祐牵着他,想也不想得答应了。
李礽听着他的嘀咕,笑了,历史上,胤禟就是个讲义气的人,现在就已经显露出特征了吗?
要是一直这样,那也是个好事儿。
“二哥,我想去医学院一趟。”胤祐小声道,语气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眼睛一躲一闪的。
小朋友,你是不是把心事儿都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呢?”李礽反问道。
这个问题让胤祐有点不安,他支支吾吾半晌,目光四处飘,根本不敢同李礽对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扯着衣摆,衣服被抻得笔直。
“哎呀,七哥想学医术啊。”胤禟站到胤祐的前面,全然保护者的态度,“他不敢跟你说呀。”
李礽确实有点惊讶,前些时候,胤祐还对光学感兴趣呢,他以为胤祐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成为一个物理学家。
怎么就转到了医学方向?
“你想学医术?”李礽蹲下身,勾了勾他的下巴,让胤祐与自己对视。
胤祐似乎有点赧然,手指在衣摆边缘绕啊绕,最终还是认真点点头。
“行,那咱们去医学院。”李礽道。
“二哥,你不会怪我吗?”胤祐小心翼翼地说道,声音里全是惶惶不安。
“不会啊,二哥支持你做所有的事情,只要你感兴趣,都可以尝试。”李礽道,虽然他很高兴胤祐曾经与自己有过同样的兴趣爱好,但要是胤祐有了别的爱好,他也为之高兴。
人在找到自己的道路之前,需要不断尝试,失败也无所谓,失去兴趣也无所谓。
“你不失望吗?”
“是有点失望。”李礽淡淡道。
胤祐心里紧张起来,他就知道二哥会失望的,他不该说的,要不他还是去学光学吧,反正光学也挺有意思……
“我失望是你没有主动和我说起这件事,而是胤禟同我说的。”李礽道。
胤祐!!!
“当你找到想做的事情,应该高兴地大声地告诉我,即便这件事与我最开始的预期不一样,我可能会惊讶,可能会有点点失望,但是我最终都会为你高兴,因为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道路,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不该由我喜好决定。”
李礽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他向来同其他的兄弟说这样的话,毕竟其他人心理上格外的健康,根本用不着。
但胤祐是特殊的,还是格外敏感的,在成长的过程中,他需要别人多呵护点,在他难以抉择的时候从背后推一把。
“对吧?”李礽问道,他低头看向胤祐,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蛋。
嗯?咋还哭上了?
“是我话说重了吗?”李礽赶紧解释道,拿出帕子慌乱地给他擦眼泪,“二哥不是故意的……”
“不是……”胤祐嘤嘤道,抽抽噎噎,“我是……嘤嘤……我是太……太感动了,二哥,二哥……嘤嘤……二哥太好了……嘤嘤……”
李礽哭笑不得,把人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安抚他的情绪。
胤禟绕着圈圈,想要抓住七哥的小哭脸,“咿呀,七哥流眼泪了,羞羞脸~~”
胤祐被说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了二哥的肩膀上。
缓过情绪后,李礽带着他们在街上转了几圈,等胤祐红红的眼睛恢复,这才带着两人朝着医学院走去。
医学院现在已经开学了,所有的学子都在上课。
陈彤意外太子爷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七阿哥和九阿哥。
“给你送个学生过来。”李礽解释道。
陈彤的目光在两位阿哥脸上扫过,落在了胤祐的身上,“七阿哥想学医?”
胤祐点点头,他看了二哥一眼,得到眼神上的支持,鼓起勇气,“对,我想学来着。”
“那可真是不错。”陈彤弯下腰,对着胤祐温柔笑道,“想不想去课堂上看看?”
胤祐迟疑道:“可以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光芒在其中跳跃。
“当然可以,臣带您过去。”陈彤说着,朝着胤祐伸出手。
胤祐再次看了一眼二哥,等到二哥点头后,才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陈彤的手上,从凳子上溜下来,跟着陈彤离开。
“胤禟不去吗?”李礽扭头,在街上转了两圈,胤禟已经窝在椅子中,犹如一只液体的猫猫。
“不去!”胤禟回答得非常坚决,“我累了。”
说着,就窝在椅子中,闭着眼睛,微微摇晃,闲适得很。
“你怎么知道胤祐想学医?”李礽问道,他其实挺好奇的,依照胤祐的性子,就算想找人倾诉,也不会是胤禟这个小嘴成天叭叭不停的人。
“我猜出来的啊。”胤禟道,依旧闭着眼哼哼,“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拉着八哥的手,自己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曾经见过这个动作,当他生病的时候,太医就是这样诊脉的。
再加上,他还发现七哥在看一些药草相关的书,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哼,这宫中有啥事能瞒得过他呢?
原来是这样子,李礽发现这崽子有时候的确是讨嫌的很,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聪明的,他有心了解道:“那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李礽的心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回答——
我想做大清最富有的人
我想做大清最懂外语的人
我想做大清最厉害的商人
诸如此类,都行。
这些都是根据历史上胤禟展现的特征推测出来的答案,十有八九是对的。
胤禟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似乎已睡着。
李礽伸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被胤禟啪地打了一下。
胤禟皱着眉,十分不耐烦道:“被打扰我,我正在想呢……”
哦吼,脾气还挺大!
“啊,我想到了。”胤禟猛地睁开眼,“我想做个纨绔!!!”
多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多么震撼人心的一句话,多么让人无语的一句话。
李礽惊得差点掉下了椅子,扭头盯着胤禟,纨绔?小家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很想知道康熙听到这话作何感想,毕竟康熙年少立志奋斗至今,这位崽崽出生即想躺平,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做纨绔多好,不用天天背书,不用建功立业。”胤禟懒散散道,“我每天啊,早上起来,手一背,就在街上闲逛,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天黑呢,我就回去睡觉。”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李礽仔细一想,这特么不是他的愿望嘛?他这是后继有人?
第382章 二下江南
康熙对于胤佑突然又想当大夫的想法并没有反对,而是从太医院找了个出名的大夫教他启蒙。
一方面是胤佑出生便有残疾,康熙只求他顺利成人,事业心方面反而放松了些。
另一方面,还有个想做纨绔子弟的胤禟在底下衬托呢。
所以胤佑小朋友成功换了专业。
李礽把户部给的借条全部丢回了自己的办公场所,等着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很快,这些借了钱的官员就发现自己的债主变了,由户部变成了内务府。
朝廷与内务府之间有着微妙的嫌隙,大部分官员都不爱同内务府的人打交道。
在他们眼中,户部的人是同僚,多少顾及脸面,双方友好互存。
内务府呢,就是皇家的奴才,还是嚣张跋扈的那种,不好惹,也惹不起。
所以在知道这件事后,不少手里不差钱的人就干脆把钱还了,免得还要和这群人打交道。
李礽让噶禄每三天来领一次已经还款人的借条,交给欠款人,算作两清。
当然,还有人顶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我就是不还,你能怎么着?
对于这样的人,李礽采取了其他的办法,让他们和内务府重新签订借款协议,采取分期还款的方式,借的时间越久,借款的利率越高。
并且这个款还不是这些官员自己去内务府还,而是协议确定之后,由户部统一把这笔钱拨给内务府。
所以,想拿了俸禄赖账?不可能的。
还有一种官员真的很穷,实在是无力还款,比如说有个正七品的官员,家中老妻患病,一病数年,吃药花了不少钱。
这种人,李礽格外开恩,准许他们每月只还最低的利息,至于本金,等到有钱偿还本金再结清。
这其中有个问题就是,所有重新签订借款合同的人都要取回原来在户部的借条,在户部销账。
不然就相当于同户部借了一笔款,又同内务府借了一次款,毕竟有两张借条呢。
而借条在哪里呢?太子爷手上。
这一点就正戳中文人的弱点,他们可以在奏本上洋洋洒洒上百字来描述自己的艰难,但是要他们当着太子爷的面去跟个老娘们儿在哪里抽抽噎噎地讲诉自己如何悲惨,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怎么办?
找太子爷拿借条,丢人!
不找太子爷拿借条,还钱!
况且,还有皇上在追问户部交接情况,谁也不想成为钉子户,在皇上面前丢人,所以又有不少人选择了还钱。
如此一来,三个月时间内,之前的国库欠款几乎追回了七成,差不多将近三百万两银子。
这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户部,用这笔债务抵了原本要给内务府的银子,稳赚不赔。
噶禄也挺开心的,虽然还有部分欠款未回,但这事儿办的不错,得了好几次夸奖,顿时觉得腰杆儿都挺直了些。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那些被逼还款的人,到处宣扬自己如何想尽办法筹钱还款,如何的处境艰难。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说太子爷的坏话,但却敢说噶禄啊。
康熙对此颇为头疼,他能呵斥一人,但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无奈道:“先前不就同你说过不要操之过急吗?”
“汗阿玛,别担心,我还有后招呢。”李礽道,他知道康熙是为了他操心,怎么又会对此不防备呢?
“朕如何能不担心?”康熙道,这是他儿子,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如何能不担心?
但是,听到保成说还有后招的时候,他又松了口气,“什么后招?为何先前不说?”
“他们要是不到处造谣的话,这个备用计划就派不上用场了呀。”李礽道,又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汗阿玛,中不中?”
康熙瞪着他好一会,“你可真是……真是鬼机灵。”
李礽美滋滋,也不忘记吹捧一下他阿玛,“都是汗阿玛教得好呀,况且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乃顺天命也。”
“行,就照你说得办。”康熙道,“朕让内阁拟旨。”
三日后,圣旨再次颁发,大意就是朝廷省下了一笔钱,决定在全国各省会城市设置济民所。
这个济民所与京城那处又略微不同,京城算是疑难杂病研究所,各地则是原有医堂中选择展开合作的普通医馆。
为何说天时地利人和呢?
天时,户部恰好多了笔银子。
地利,四海稳定,没有战争之忧。
人和,医学院第一批学生毕业了,可以放到济民所实习。
官员家中有直系亲属患病,准许他们到济民所看病抓药,费用按照成本价收取。
当然,你得提前去济民所登记,直系亲属也规定得很清楚,父母子女妻子,避免七大姑八大姨的卷进来。
并且有违规操作之人,一律取消就医资格。
这样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下层官员的负担。
目前李礽只能做到这一步,这本来也是为了最底层官员做打算,更是他大计划中的一部分。
回到圣旨上面,这个圣旨一出,那些议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毕竟这个的最终受益者给了下面人,非户部,非内务府,更非太子,要不满,就对着各地官员不满去吧。
而下层的官员高兴都来不及呢,这就是天降福气,谁敢拦着,就瞪谁!!!
“汗阿玛,如何?”李礽笑眯眯道,“我说还有后招嘛,肯定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要是不服,他们就只能内讧啦,反正吵不到自己的头上,还顺便给胤禛解决了个麻烦,完美!!!
比起儿子的洋洋得意,康熙的自夸就含蓄多了,他淡淡道:“不错,颇有朕年轻时的风采。”
时至康熙二十六年八月,李礽再次提出了去江南,查验经济试点的工作。
康熙见他如此上心,便准了,顺便还准了他要带着噶禄一起出行的要求。
对此,直播间的观众很不理解——
先前不是对内务府嫌弃得要死,怎么又突然要用噶禄了?
我怀疑他要走胤礽的老路了
嗐,哪个男人能抵抗住称王称帝的污染
噶禄是没那么好,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为啥不能用
皇太子嘛,你们懂的
我不信,我崽才不是这样子的崽
你崽长大了,变心了
我不信,我不信,他肯定给噶禄挖了坑
……
事实上,李礽还真没有给噶禄挖坑,他要带噶禄去见世面。
临出发之前,他还去见了石清韵一眼。
青霉素研制成功的时候,康熙就同意了给她建个实验室。
如今,实验室早已落地,其中还包括一间青霉素生产室。
李礽到的时候,石清韵正从里面出来,一边走路,一边同身边的人说着话。
此时还是封建社会,一身白,那是戴孝,所以研究所的工作服都是浅浅的靛青色,制式但是跟前世的差不多,胸口缝着各自的名字,免得放一起便分不清楚了。
“我要去江南一趟,可有想要我带的东西?”李礽问道。
“橡胶有吗?”石清韵想了会,问道,现在注射器针筒和朕都有了,但是胶塞没有着落,只有各种替代物,比如裹着皮子的树脂。
能用是能用,但不好用。
李礽……橡胶树还没有传进亚洲呢,要橡胶还得搭船去美洲。
他要去的是江南,不是美洲难……
只能尴尬道:“这个没办法满足,换个东西吧。”
石清韵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强人所难了,她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没啥要带的,倒是有东西想要带去江南。”
李礽还以为是石清韵要给在江南的朋友或者亲眷带礼物呢,然而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跟着干嘛?”李礽瞧着坐在对面的曹衡,问道。
曹衡有点点想拍桌子,但考虑到对方是太子爷,他忍住了,“小表弟,你这是用完就忘啊,去年就跟你说过,积善斋上了新品。”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听曹衡的意思,卖的很不错,不过,那时候他正忙着国债的事情,就停了一耳朵,全权交给了曹衡处理。
李礽摸了摸鼻子,尴尬遮掩,“所以你去江南是为了这件事?”
“对。”曹衡说道,从前他自诩聪明,总觉得叔叔能做到的,他只要做了,也能做到,但真的去做了,才发现其中的困难。
不过,比起他叔叔,曹衡还有个优点,他还年轻呢。
所以,他打算走一趟曹寅当初走过的路线,汲取更多的经验。
“祝你顺利。”李礽由衷祝愿。
曹衡崩溃:您还记不记得这铺子是您的啊???
显然太子爷是不记得了。
他们此次南下,康熙已经提前告知了曹寅,让他前来接应,生怕自己儿子走半道上就被谁揣走了。
当然,李礽也没有挑战康熙的心理承受能力,故意去走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
沿着官道,他们一路上慢慢走着,李礽还经常带着胤祉去附近的城镇转一转,深刻体验一下民情。
小家伙对此还挺感兴趣的,碰到年纪相仿的人也会交换一些玩具,比如用漂亮的小木刀换了个红果果,还没过一天就蔫了,最后不得不丢了。
这种亏本的买卖李礽也由着他去,只要不把他自己给送出去,随意吧。
花了上次的两倍时间,他们终于到了江宁附近。
不过天公不作美,快到江宁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马车行走十分艰难。
城门伫立在半里之外的雨帘中,犹如镇守江宁的守门兽,静静地看着他们这群在雨中前行的人。
胤祉趴在窗口,给那些推车的侍卫加油,“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
马车的车轮从泥坑中冲了出来,胤祉猝不及防地朝后一仰,砸在了李礽的身上,忍不住哎哟一声,“咿呀,曹大人给江宁赚了这么多的钱,怎么不把路修一下啊?”
第383章 副会长
对于这个问题,曹寅就很委屈了,“五个月前才修了的。”
江宁乃是贸易的核心区域,他怎么可能不把路修好呢?只是来来往往的车太多了。
就算修得再好,经历几次下雨之后,就没眼看。
尤其是几条管道汇集在一起的主路,更是大坑小坑不断,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吐槽了。
“这样实在是对贸易十分不利。”李礽皱了皱眉头,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
曹寅也知道这样没错,“等天放晴了,重新修一下吧。”
就是修了也管不到多久就是了。
李礽脑瓜里忽地一亮,他道:“暂时先不修吧,我有个更妙的主意,不过要问问靳辅。”
曹寅自然知道靳辅,可那位不是修河堤的吗?还能修路不成?
不过,他确实听过传言,说靳辅从太子爷手中搞到一种绝密的材质,非常坚硬,用铁锤都锤不烂。
“是用来建堤坝的那种吗?”曹寅问道。
李礽点头,让德忠备了纸笔,开始给靳辅写信,先慰问了一下辛苦,再询问陈潢如何,最后才提到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水泥。
这里是经济试点,岂能让这段破路影响发挥?
修个水泥大马路,一劳永逸。
“这封信给靳辅送去,等他回信就知道结果了。”李礽顿了一下,“你们有钱吧?”
曹寅没想到太子爷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他试探地问道:“修路是不是很贵?”
李礽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贵不贵,毕竟也没有真的修过路,但看上次靳辅被弹劾的时候,提到了新材料耗费甚多,想来也不便宜。
“你不必担心,我此次带了噶禄大人过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李礽笑眯眯道。
一旁充当吉祥物的噶禄突然被点名,满脸问号,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自己只是个陪衬吗?
怎么突然就肩负这么重的任务了?
“啊?奴才……”噶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接下这个事情是不能的,拒绝太子爷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礽歪着身子,在噶禄的肩膀上拍了拍,笑容灿烂得如同小太阳,“噶禄大人,咱们可以的。”
噶禄苦笑,他觉得不可以。
听说在京城的时候,曹寅每次同太子爷出门都会看看老黄历,看来他以后也要学学了。
不过,他清楚,太子爷主意大,自己是防不住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说不定有啥好主意呢?
“关于修路,我建议以工代征。”李礽道。
“可这不是增加成本吗?”曹寅道,本来修路就很耗费银子,要是还付工钱,那岂不是又多了一笔支出?
“臣赞同曹大人的说法,路是大家的,想来也不会有反对意见。”汤斌道,他很清楚府库中还有多少银子,要是太子爷说的那种材料很贵,说不定会负担不起,更别提工钱了。
李礽笑了,赞同是没用的,他拥有一票否决权,“按照曹寅的说法,你们已经修了好几次,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那就是妥妥的把柄。
汤斌尚且因为涸田佃民的想法被弹劾,他们这种反复去驱使百姓修路的行为恐怕更为不妥。
李礽倒不是担心这两人会因为这点理由被康熙撸官,只是担心会这影响到他的经济试点。
“就算被弹劾,臣也不怕。”汤斌坚决道。
“这事儿没得商量,钱不够就想办法,找皇上,找户部,找商户,去协商解决。”李礽道,懒得同他辩解。
为了这一点点钱,耽误江南的发展,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曹寅闭了嘴,太子爷生气起来,跟个小狮子似的,他才不要招惹呢。
“路是大家的,但不是被百姓的脚走烂的吧?”李礽道,“况且,修路本就占了百姓的时间,又凭什么不给钱?”
当然不会是被百姓走烂的,多数还是那些沉重的大车,最后只让百姓承担,他们做错了什么?
“臣以为天下至公,人人当以此为任。”汤斌道。
“但也不能把别人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甚至于视为免费。”李礽道。
这个时候,他特别希望汤斌是明珠或者索额图那样的佞臣。
如果是他们,在自己开口后,一定会满口应承下来,想办法完成。
唉~
“太子爷所言甚是。”噶禄适时打了个圆场,“如此累民,想来也是皇上不愿意的。”
李礽满意,好在这里还有有个佞臣。
“奴才会同商会协商,看他们能不能出一笔钱。”曹寅赶紧道,又疯狂给汤斌使眼色,别在这个关口得罪太子爷。
汤斌与曹寅合作了许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再和太子爷倔下去,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道:“臣也会看看府库的情况,尽量匀出来。”
听到两人的承诺,李礽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他神色缓和道:“百姓们付出的劳动只有转换成收入,对于整个江南的发展才是有利的,不然生产出来的东西谁来买?”
没有消费的生产,就像是泡沫,迟早会崩溃。
天下富人才几何,能买多少产品呢,大部分的需求都来自于普通百姓,百姓手中有钱,才会买东西。
“太子爷所言极是。”噶禄极力吹捧道。
江南,甚至可以说整个大清,都是小农经济,这种模式最重要的特征就是自给自足,要是没办法打破这个循环,商业发展就会被限制。
每个家庭都能自己织布,谁会去店里买布呢?
每个家庭都能种出粮食,谁会去店里买粮呢?
消费,是刺激生产的第一动力。
“你们好好想想吧,这两天我也会在江宁逛一逛,等靳辅的答复。”李礽道。
合该让这些人去学点经济学的,在后世,这些理论随处可见,几乎成为了一种常识。
但,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勇闯知识盲区。
太子爷委婉逐客,曹寅和靳辅两人赶紧起身离开。
出了园子,曹寅瞧着四下无人,凑近汤斌,小声道:“你不该同太子爷顶嘴的。”
“你知道,府库的银子所剩无几,提供吃食已经算是勉强了,再付工钱,恐怕支撑不住。”汤斌道。
要是库房充盈,他绝对举双手赞成太子爷的提议。
“我知道。”曹寅又道,虽然他对府库银子的具体数量不清楚,但大概情况也是了解的,“我同太子爷打过很多次的交道,他打小主意就正,既然他提出来了,肯定是知道我们不清楚的情况,又或者想到了什么我们没想到的问题。”
太子爷做事周全,尤其江南试点是他提出来的,还亲自来一趟,肯定不是为了那条破路。
汤斌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给皇上写个折子,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吧。”
曹寅笑笑,皇上?皇上只会让他们听太子爷的吩咐吧。
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皇上了,太子爷想要天上的星星,皇上都能想办法摘给他。
工钱,也不是什么大笔的银子,江宁府衙兜不住,说不定皇上会直接拨钱。
总之,汤斌想上折子的行为,完全就是做无用功。
但曹寅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汤斌的肩膀,转身离开。
李礽把事情交给了他们,就没管了,他带着胤祉和噶禄日日在江宁城中转悠。
此时的江宁,与上次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多了许多铺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噶禄感慨道:“奴才曾经来过江宁一次,如今的场景与奴才当年所见,完全不同,若非奴才知道这是江宁,必然以为是记错了地方呢。”
李礽哈哈笑着,江南是许多朝代的经济中心,清代也不会是例外,利用好这里天然优势和历史与优势,绝对可以让江宁成为支点,撬动整个大清的经济。
“走,今天带你去见见别的,可别吓着了。”李礽继续道。
“噶禄大人,你别被吓着了。”胤祉走在两人的中间,重复着太子爷的话,又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我会罩着你的。”
噶禄也忍不住笑了,不在京城,他的心态也跟着轻松了不少,道:“那奴才先多谢三阿哥了。”
“不客气。”胤祉伸手拍了拍噶禄的胳膊。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王世成的纺织场,就在他们上次看到没落道路的尽头。
与上次的情况大相径庭,还没有到地方,就听到哒哒的声音,机杼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胤祉哇哇两声,脑袋左右转着,四处打量。
噶禄不解。
李礽道:“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一片萧条,都听不到织布的声音,随处可见破产的纺织场。”
“原来如此。”噶禄恍然大悟。
“龙少爷,龙三少爷。”王世成站在道路中间,一看到李礽的身影,立马激动得挥挥手。
他的身后站着郑铭。
“王老爷。”李礽也打了个招呼。
王世成哎哟一声,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噶禄一听就知道这“龙少爷”是太子爷的假名,问题是太子爷到底有几个假身份呢?
“这是内务府的噶禄总管,你应该见过。”李礽介绍道。
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应该有过交集,但时隔已久,不知道彼此是否还记得。
“参见噶禄大人。”王世成道,虽然对于噶禄出现在江宁很是惊讶,但曹大人提前通知过了,他现在心情可是十分的平稳。
“我现在就是龙少爷身边的奴才,王老爷叫我名字即可。”噶禄入戏很快,立马给自己捏了个假身份。
“咱们进去看看吧。”李礽道,随着王世成指引,他们朝着纺织场走去,“听说你在商会中当了个副会长,以后见面得要称呼一声‘王副会长’了啊。”
“龙少爷可别取笑我了,就是咱们这些商人之间闹着玩呢。”王世成讪讪道,商会这种组织在太子爷面前可不值一提,当真,那就是闹笑话了。
李礽道:“你们稳定着江南经济,可不能小瞧,前面是你的纺织场吗?”
他们穿过大门,就到了一个院子中,对着正门的院门通向另一处。
引人注目的是,院子里面摆着的六口大缸,缸中装满了水。
第384章 大棋
王世成见太子爷的目光落在缸上,主动解释道:“用作防火,每个院子里面都摆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里生产织品,无论是原材料、半成品、成品,都是易燃品,若是起火,一会的功夫,就能烧掉半条路。
所以这里有好几口水井,到处都有水缸,每天晚上都安排人值夜、巡视。
进了第二重院子,是一处超大的纺织场,工人们都在认真工作,偶尔有人偷瞄来参观的客人。
王世成介绍道:“这里就是生产纱布的地方,其他的纺织品在另一处,有更多的提花机。”
“一天能生产多少匹?”李礽好奇道。
“根据订单来的。”王世成道,订单多的时候,所有人开始轮班,产量蹭蹭地上涨,订单少的时候,所有人开始轮休,“避免无限制扩张,我这边不需要人的时候,也允许他们接别家的活。”
但大部分人是固定的,避免技术的外泄。
“这个安排不错。”李礽道,“还是之前的规定吧,同工同酬?”
他实在是太想搞好经济试点,让其成为大清的经济模型,继而推广,所以任何可能的阻碍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包括性别歧视造成的报酬上的差异。
“对。”王世成道,女工的报酬之前是男工的八成,习惯如此,但太子爷既然要求了,他便按照太子爷的话实施。
同行对这种主动增加成本的行为完全不理解,甚至提出了反对,但对比起来,还是太子爷的话更重要。
事实上,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确实如此,同样都是招女工,因为他给报酬更高,总是能招到技术更好的女工,产量也更高。
总的来说,他赚了。
这很快就被同行中的人知晓了,所以现在几乎所有纺织场都按照这个规矩行事。
“今儿还有人来装货,您要去看看吗?”王世成引着两人朝后走去,知道整个太医院的纱布都从他在这里供货,不少人都来打听。
在请示过太子爷后,他敞开了货源,现在市场上大部分的纱布都出自他的纺织场。
“走,去看看。”李礽道,扭头见噶禄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他道,“王老爷是这里首屈一指的生意人,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
“太子爷是草民的贵人,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随便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世成道。
自打遇见了太子爷,他可是走上了一条飞黄腾达之路,有多少人眼红他,但这可不是眼红就能得到的。
噶禄挑了运作过程中的几个关键问题,在了解到每年的收入相当于他从户部收到银子三分之一时,即便是他,也难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李礽一直在暗中观察噶禄的神色,见他沉思的样子,偷偷在心里笑了笑,心动了吧,嘻嘻。
在纺织场转过一圈后,王世成看看天色,欲言又止,只是用那双隐藏颇多的眼睛在后面默默看着太子爷的背影。
噶禄扫到了好几次,很想说你要不直说得了?这模样……啧啧,没眼看。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门口。
当然,王世成还是没能开口。
曹寅来了,他笑着上前,“听说您来这边了,特意过来等您一起过去。”
“去哪?”李礽满脸迷茫。
曹寅看了王世成一眼,对方一脸羞愧,他笑着道:“商会知道您来江宁了,想请您赏脸吃个饭。”
“行啊。”李礽道,不过怎么不提前通知?
王世成偷偷松了口气,朝着曹寅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妈的,段成玉这个成事不足的玩意儿。
原本邀请太子爷这件事是段成玉抢着来做,但这狗东西得了一壶好酒,喝醉了,等他醒来已经是今儿清晨了。
然后,这家伙发现坏事了,也没有想到补救,知道太子爷来他的纺织场,就干脆把事情丢给他解决。
他倒是不想给段成玉擦屁股,但是宴请并非是为了段成玉,是为了所有人,所以他还是得想办法。
只是如此仓促,实在是难以开口,好在曹寅来了,还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看起来就十分高端的酒楼,装修奢华,大概是地处江南,所有的装饰都是各种织品绣品,精致又华丽。
胤祉一看到段成玉身上的衣服,眼睛都直了,凑到李礽的身边,小声道:“二哥,他那衣服好奇怪哦。”
李礽也看了一眼,这绚丽亮眼的金色,异域的花纹,看起来挺不错,但是穿在段成玉的身上,总觉得有点怪异,“应该是来自国外定制的布料,你喜欢?”
胤祉点点头,眼睛都快放出花花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李礽仔细看着胤祉依旧有点圆溜溜的眼睛,这审美,随了谁?
“我可以要吗?”胤祉眼神止不住地朝段成玉身上瞟着。
段成玉似乎也注意到了太子爷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身体,变换着姿势,展示着自己身上的布料。
“回头我让曹寅找找,给你做衣服。”李礽道,弟弟这么要求,做哥哥的,怎么能拒绝呢?
就是希望到时候不要太辣眼睛……萨瓦迪卡~~
哈哈。
从前,这种社交场合,李礽都是实在干饭人,头一回作为主角出席。
从前,这种社交场合,总少不了推杯换盏,但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所以,一桌子人都在默默吃饭,不知道还会以为这家厨子突然厨艺暴涨,震撼世人呢。
好在曹寅是个活络的,主要是他刚刚说服了这些人出资修路,总是要发挥点作用的,主动问了些太子爷关于纺织业发展的问题,求指点一二。
气氛这才活跃起来。
饭至七分饱,滴酒未沾,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把视线投到了曹寅的身上。
曹寅笑道:“趁着太子爷在此,你们有什么困难赶紧提啊?”
在座各位都是商界老滑头,谁也不愿意开口,又默默地把眼神投到了和太子爷关系不错的王世成身上。
王世成一手捏着杯子,认真欣赏着上面的花纹,对这些殷切的视线,视若无睹,这事儿又不是他一家之事,每次都要让他出头是不是太过分了?
眼瞅着副会长撂挑子,商会会长陈德明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他年约五十,人清瘦,穿着低调奢华有格调,放在王公贵族里面也不逊色。
他面带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江宁一切安好,自打太子爷上次帮忙打通了商贸道路之后,咱们这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顺。”
另一位副会长段成玉立马捧哏,“可不是吗?先前困扰咱们的那段路也要解决了。”
陈德明点点头,他笑得温和。“是的,托太子爷的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李礽喝了口茶,清清口,他觉得陈德明这些话之后肯定跟着一个“但是”。
但是陈德明没挑明,而是段成玉开了口,他道:“要是路上花的时间少点就更好了。”
李礽看过去,等他解释,希望他们能说出点自己想要的,不让自己今日白白陪吃。
段成玉发现太子爷正看着自己,立刻同开了屏的孔雀一样,炫耀着自己的羽毛,“此处到广东距离甚远,一路过去不容易,要是能缩短路程就好了。”
这到是实话,江宁到广东几乎横跨三分一的大清,毕竟他们现在有东西伯利亚,北接北冰洋。
重点是现在出行并不便利,基本上只有马车,还有船,运送过去极为耗费时间。
且,一旦碰上梅雨季节,空气潮湿,布匹发霉的概率就会增长。
不止如此,泥泞的道路会拖慢行程,耽误交货的日期,这种损失不可估量。
“所以,你们的想法是什么?”李礽问道。
他可以肯定这些人已经有了想法才在自己面前提出这件事,他们可没有那么莽撞,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
就看这些狐狸的算盘珠子跟他是不是一样的响。
“假如,咱们能在宁波,或者福州装船的话,会更节省成本。”陈德明道。
他的目光很淡定,几乎看不出来一点紧张的情绪,倒是段成玉一直盯着李礽,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问题的答案。
李礽的脸色十分平静,但内心狂喜,并轨了!!!欧耶!!!
陈德明又道:“假如能从宁波港走货的话,我们这些商会也可以出资一部分用以修建宁波港。”
“那你们对宁波港了解多少?”李礽手肘支撑在桌上,询问道。
这些人既然打了宁波港的主意,肯定是有备而来。
果然,他们聊起宁波港的时候,简直就是如数家珍,几乎把宁波港的历史背了一遍。
宁波,甬江、姚江、勤江汇合处,旧称明州,唐宋年间,来自日本、东南亚以及中东、欧洲的船只停靠在此,往来如云。
但自明朝倭寇盛行后,朝廷采取了海禁政策,宁波港迅速没落下去。
直到前几年,康熙宣布“弛海禁”后,但因为广东的崛起,宁波并没有能够再次恢复元气。
这就意味着想要重新启用宁波港并非一件易事。
长久荒废会让这地方破败不堪,坍塌损坏,包括港口的泥沙堆积……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然,这些商人并不会提出这些问题,他们只会描述要是宁波港启用之后会带来多少好处,商业、政治、民生应有尽有,天花乱坠。
“这是个好主意。”李礽顺着说道,“你觉得呢?”
后面一个问题是对着曹寅说的。
曹寅当然赞同,不然也不攒这个局。
皇上几乎把江宁事务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太子爷,想要重修宁波港,就要说服太子爷。
而如今看来,太子爷的主意大着呢,从他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宁波港绝对在计划之中。
且,太子爷似乎在下一盘大棋。,
“臣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曹寅以退为进,道,“宁波港要是能重新振作起来,必然是件好事儿,但也要看代价如何。”
“确实是这个理儿。”陈德明说道,他也不失望,继续说道,“一切均以太子爷的决断为主。”
这是把决断权交给太子爷了。
李礽抿抿嘴,嘿,鱼上钩了。
第385章 龙宝宝
“这样吧,咱们去宁波港看看情况如何,若是可以,就重启宁波港。”李礽道,又看向了陈德明,“陈会长就辛苦跑一趟了。”
陈德明带着笑容,“不敢当,倒是劳烦太子爷了。”
李礽笑笑。
“曹叔叔,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李礽出了酒楼,对着曹寅说道。
“不厚道!”胤祉迈着八字步,走在二哥的身边,“嗝儿~”
李礽让德忠别准备马车了,某些人忘乎所以,吃得跟头猪似的,还是散步消食吧。
“奴才惶恐。”曹寅拱手道。
“呵呵。”李礽冷笑,“我还以为您跟我是一边儿,这来江宁没多久,怎么就换边站了呢?”
“太子爷明鉴,奴才之心分明向着皇上,向着您,只是奴才对此事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并未当真。”曹寅道,“倘若奴才为了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在您面前大肆宣扬,岂非小人行径?”
“你可骗不了我的眼睛。”李礽食指指着曹寅,眯缝了一下眼睛。
“太子爷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住您。”曹寅继续拍马屁,他又道,“奴才瞧着太子爷并不惊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并不知道。”李礽摇摇头,他又不是这些人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有在这里安插眼线,如何知道这些人在盘算什么?
“那您……”
“我本来就有重启宁波港的计划,不过是需要契机而已。”李礽道,不能每件事都靠他强求而来。
相应地,如果这些人现在没有这个需求,计划就会延后。
他不能把钱花在建设一个用不到的地方,即便知道后世宁波港会同上海港会成为一个大港,但他现在建了也啥用。
“您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曹寅还真没想到会和太子爷想到一块去,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要是早知道太子爷也有这个主意,他肯定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
“一半一半吧。”李礽道,他确实为了宁波港而来,但不只是为了宁波港。
曹寅在落地江宁之前,曾经去了广东一趟,沿着海岸线的各个地方都跑了个遍,这种事情当时能瞒得住,后面肯定会被曝出来。
况且,广东巡抚就是曹寅的岳家,那更是一点都瞒不住。
得知皇上开始松口海上贸易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就开始活络了。
当年年底,两广总督吴兴祚、广东巡抚李士祯和粤海关监督宜尔格图联名上书,建立广州十三行。
并且,将税收划分成两类,一类是省内所有落地货物的税收,名为金丝税,负责征收的机构是税课司。
另一类,是针对进出口贸易的货物征收的税,名为“行税”,征收机构是粤海关。
如此,便于管理。
当然,康熙也批准了,毕竟广州海关也是全国最大的海关,只要是有益处,康熙也是支持的。
但,也仅止步于此。
现有的港口码头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苟延残喘,历经这些年的荒废,大大小小的问题不少。
比如他们提到的宁波港,现在破败的不成样子,但具体如何,还不知道。
曹寅被太子爷口中的另一半吸引了,那是什么?
“那是天机。”
显然曹寅不只是在心中想了想,并且问出了口,只可惜太子爷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李礽继续道:“所以,天机不可泄露。”
曹寅……这是在报复自己吗?这肯定是在报复自己。
他幽幽道:“太子爷,咱们不是同一边的嘛?”
“你刚刚伙同别人诓我,我现在很生气,等我气消了再说。”李礽哼哼两声,背着手朝前走去。
曹寅跟在后面,走了两米远,便问道:“太子爷,您不气了吧?”
李礽伸手摆了摆,示意自己还气着呢。
走了没几步,曹寅又问了一遍。
李礽回头,斜睨着他,“烦不烦啊,这才一点点距离,我怎么消气呢?”
行吧,曹寅点点头,跟在太子爷的身边,侧着身子试探道:“要不给点提示?”
提示?
李礽转转脑子,道:“提示是,宁波港。”
这个提示,好似说了,又好似没说。
曹寅忙着沉思这件事,这下子总算没有再开口烦人呢,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宁波港”到底和另一半有什么关系。
直到到了园子门口,他试探地开口道:“银子?”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对!”李礽道。
修整宁波港需要大笔的银子,说实话,曹寅现在最头疼的就是银子,因为他们没有银子。
尤其是马上还要修路。
曹寅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测,“太子爷是想赚……想为咱们争取银子?可这银子从哪里来?”
总不能再让富商捐钱吧?这薅羊毛总不能逮着一只羊来吧?
“emmm……”李礽笑道,“说不定有人会给自己送过来呢?”
去宁波的行程定下来后的第五天,他们一行人出发了,除了原先队伍的人,还有曹寅、汤斌、陈德明,另外还有一个久仰大名的人——李煦。
理由是听说太子爷到了江宁,特地前来问安。
去年四月份,为了帮助曹寅,康熙把李煦从韶关知府调到了苏州织造局,并且将杭州织造局归入苏州织造局管理。
不过,他不会来江宁,会直接在宁波与他们汇合。
从江宁到宁波,走得依旧是官道,这样会绕点路,但路会好走许多,尤其是之前还下过雨。
“二哥,我觉得江宁也挺好的。”胤祉趴在窗户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你不想回家吗?”李礽问道。
“家,当然是要回的啊,但江南,我也会想念的。”胤祉道,他可以住在家里,但时常来江南游玩一下。
“你不会是想念那些布料吧?”李礽道。
胤祉看中了段成玉身上那种金晃晃的布料,李礽让曹寅帮忙买了不少,装在后面的马车上。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弟弟多呢?
谁让这个弟弟非要自己亲自把礼物送出去,以致于他们要带着这些布料东奔西走呢?
“也会想念江南的人啊。”胤祉道。
李礽从旁看着他依依不舍的表情,江南的谁?
“哎,小公子,小公子……”车厢传来一阵叫喊声。
李礽也伸出个脑袋,谁啊?
马车后面,一个男子正跟着车狂奔,并且朝着这边挥手,叫喊着,“小公子,小公子……”
“他在叫谁啊?”胤祉问道。
李礽仔细看了一下,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他在江南本来也没认识几个人,这人完全陌生。
但看一身粗麻布,上面还有几个补丁,皮肤黝黑,关节粗壮,应该是个普通百姓。
“德忠,去看看。”李礽叫停了马车。
德忠跳下马车,迎了上去,叫住了那个男人。
两人交谈了一会,德忠回过身,上前来,“太子爷,他要找的是三阿哥,说三阿哥之前救了他的儿子。”
李礽看向胤祉,得到了另一张迷茫的小脸。,
“啊,我记得了。”胤祉灵光一现,“就是那个棉花!!”
“什么棉花?”
“上次啊,你带我逛街,咱们碰到一个棉花卖不出去的人,说是要给儿子治病的人。”胤祉语速很快,有点颠三倒四。
但李礽还是听明白了,上次来江宁在街上视察的时候碰到的那对夫妻,胤祉最后买了他们的棉花。
今年来就不一样了,就他看到的市场情况来说,最底层的早点摊子都涨了价,来买东西的普通百姓也多了不少,意味着百姓们的收入也涨了些。
李礽道:“他想干嘛?”
“想亲自给三阿哥道声谢。”德忠说道。
“你要去吗?”李礽问道,人家要道谢的是胤祉,可不得问问。
“二哥陪我去,我就去。”胤祉扭头看着二哥。
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李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走。”
从来有霸天趋势的胤祉下了马车竟然有点局促,默默把手手伸进二哥的掌心,二哥走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
“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那中年汉子见胤祉走到身前,立马就要跪下。
胤祉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眼睛一边瞟着二哥,嘴里一边道:“不客气~~”
李礽给德忠使了个眼色。
德忠心领神会,上前把人扶起来。
中年男人紧张地在大腿上蹭蹭掌心,也不知道说什么。
由于过于客套,双方一时间都没能开口。
李礽道:“你儿子如何了?”
“托二位贵人的福气,熬过去了。”中年男人急忙道,“现在很好,跟您弟弟长得一般高了。”
这两位贵人肯定不是能用到棉花的人,会买下来,也不过是因为同情他们的遭遇,这让他们熬过了艰难时候。
“那就好。”李礽笑笑。
“我就是……就是想亲自道声谢。”中年男人挠挠头,他后来找过很多次,都没有再见过这个小公子,没想到,今日在大街上看到了,这可真是老天爷睁眼。
“不客气。”胤祉又道,笑得眼睛弯弯。
“那我就不耽误您了,等下次来江宁,我再请您……请您吃饭。”中年男人说完就有点懊恼,他们感谢一个人最常用的方式就是请人吃饭,所以他顺口就说出来了。
可,瞧着这贵公子的身份也不像是乡野村民,请吃饭会不会冒犯了?
“好啊,等我下次来了,你就请我吃饭哦,一言为定。”胤祉认真道。
中年男人先一愣,随即高兴道:“哎,那您再来了,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叫陶大勇,住在小花村。”
“我叫龙保宝,住在京城。”胤祉也报了自己的家门。
李礽???龙宝宝???
胤祉振振有词:我姓龙,叫保宝,有啥问题吗?
第386章 好戏
因着这一出意外,一路上胤祉都十分激动,每到一处,想要要看看当地有没有能让自己出钱帮助的人。
但行程匆匆,一下马车就摊成了一块饼子,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
行程安排大致是出江宁,入苏州,再到宁波。
他们在苏州的地界走了两三天,也见识了苏州的繁华。
同江宁的靡靡奢华不同,苏州的繁华之中带着一点清秀的温婉。
他们在江宁停留了两天,就继续南下。
前行的道路与京杭大运河一致,下一个到达的地方便是浒墅关。
马车晃晃荡荡,胤祉躺着呼呼大睡,他的适应性不错,从之前哼哼唧唧说自己腰酸背疼到现在酣然入睡,过渡顺滑。
李礽推开车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风带着凉爽从窗外卷了进来,马车行进的速度缓慢,摇晃出点倦怠的味道。
“太子爷,前面在查关税,所以咱们还要等些时候。”德忠探进马车,小声说道。
李礽透过缝隙看过去,等着入城的队伍不短,他道:“咱们又没有货物,怎么不走另一边?”
“您忘了,咱们的身份就是商人啊,虽然没有货物,但好几大马车的东西,那也是要走这边的。”德忠说道。
“还真给忘记了。”李礽按了按太阳穴,“那就排队吧。”
胤祉大概听到了动静,闭着眼睛,咂巴了一下嘴,“二哥,到了吗?”
“在排队入城呢,你要不先起来?”
胤祉一声不吭,卷了卷肚子上的小毯子,翻身面向里面。
这就是不愿意了。
过了两刻钟,李礽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肩膀一沉,热乎乎的软趴趴的小动物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李礽伸手兜了兜,侧着脑袋,“睡好了?”
“没呢。”胤祉带着鼻音哼哼唧唧,“怎么还没有进城呢?”
“排队过安检呢。”李礽也觉得时间有点长了,早知道他们就分开,人先进城呢,但现在已经混在了队伍中,前面又是一座桥,根本没办法调头。
失策啊失策。
又去了两刻钟,才轮到了他们,侍卫拿着通关的文书去关口。
这本身不是个大事儿,但侍卫去了一会没回,倒是驻守的官兵们慢慢围了过来,检查着后面马车上装着的东西。
李礽探出头,“怎么回事?”
“少爷,他们说拉的货物,要交税。”德忠快速去前面打听了一下。
李礽抿了抿唇,让自己尽量不要露出狂喜的笑容——终于来了呀!
于是,德忠就看到自家的主子脸上扭曲了一下,这是太生气了?
“你去传个话,让陈德明呆在车上别动,再请曹寅和汤斌过来。”李礽吩咐道。
曹寅和汤斌过来的时候一脸懵逼。
“你们知道浒墅关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太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寅衡量了一下,开口道:“奴才略有耳闻,浒墅关是在桑额的管理之下,但不曾见面,亦不知道此人如何。”
汤斌倒是见过,但隔得有点距离,还属于不同派系,就说过几句官场客套话而已。
李礽看向正朝着这里走过来的官员,笑得十分邪恶,“那咱们今天可走大运了啊。”
小官走过来,道:“该交税了。”
“不是货物,也要交税?”李礽问道。
“你说不是货物就不是货物了?”小官挑了挑他的吊梢眼,一抖手上的纸,“这得我们说了算,知道吗?”
“可是官府的凭文……”
“官府可管不到咱们这里。”小官粗暴地打断了李礽的话,笑得猖狂,“这么多贵重的布料怎么可能不是货物?莫不是偷税漏税?”
“二哥。”胤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上溜下来,跑到了李礽的身边,看着这个小官,道,“怎么可能?这都是我的东西啊。”
小官呵呵两声,显然不把胤祉的话放在心上,这该是哪家大人想要偷偷运点东西,特意叫了两个娃娃前来吧。
哼,还不是被自己抓了个正着?
“行了,交钱就给过,不交钱一边呆着去,别耽误后面的人。”小官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比自己急,晾一晾,他们准会上赶着掏钱。
这些货物不在文书上,到时候钱还不是进了自己的腰包?
大人拿大头,他这样的小官就捞点零头,美哉美哉。
曹寅皱皱眉,道:“此处并非朝廷的关口?为何收税?”
李礽在心底给曹寅打call,这人很上道啊,他故意啊了一声,看向小官,“明明这里不是关口,我们运的也不是货物,你们凭啥收钱?”
“你胡说什么?”小官尖声道。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个贪官。”胤祉指着他极其大声道,“想要昧我们的钱,对不对?”
这么大的声音几乎把方圆十里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小官胀红了脸,脖子都粗了一圈,他道:“胡说八道,这里就是朝廷定下的关口,你这是蛊惑民心,我定然要告诉大人,定你们个藐视朝廷的罪。”
李礽丝毫不以为意,别说这里还真不是关口,就算是,他也不害怕。
“二哥,他恐吓我!!!”胤祉扯紧李礽的裤腿,朝后缩了缩,“坏人竟然如此嚣张,还有没有王法!!!”
李礽头疼,他低头小声道:“从哪里听的这些?”
“话本子里面看的,我演得像不像?”胤祉紧张兮兮,声音压得极低。
果然小朋友就不该瞎胡乱阅读。
“像,非常像。”李礽道,都快把对方气死了,能不成功吗?
周围的人也听到了胤祉的话,纷纷围了过来,这里不关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那之前的钱是白交了吗?
小官看着围过来的人都面带不善,情况似乎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他问道:“你们想违背朝廷的命令吗???胆大包天!快把这群闹事的人给我抓起来!!!快!!!”
他身边的官差上前,伸手朝李礽抓去,却被一旁的侍卫抓住手腕,反手一扭。
官差嗷嗷惨叫着。
侍卫在他的膝盖窝一踢,那人跪倒在地。
小官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朝后退了两步,“要造反了啊??把他们都给我投进大牢?动手!动手!!尤其是这些出言不逊的人,给我狠狠地教训一下他们!!!”
那些衙役们挥着手中的棍棒和大刀一拥而上。
小官站在最后面,凭嘴输出,“上次挑衅我的人怎么样了?我想想啊,腿断了,哈哈哈…”
官兵的人数不少,可比侍卫的人数要多。
这也是小官洋洋得意的原因,他已经看到了这些人被痛扁的结局了。
在这个地盘上,绝对不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威信。
李礽一点不担心这群乌合之众,他带来的侍卫可以说是以一等一的好手,分分钟就能撂倒这群人。
不过,李礽把胤祉朝后塞了塞,免得把崽给吓着了。
但事实上,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胤祉探出个脑袋,用力划拉着手脚,亢奋不易,“德忠公公,快去找绳子,把他们都绑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宝,你这样让我们很像个反派啊?
一个个官兵被撂倒,小官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曹寅随手捡起一个刀鞘,用力掷出去。
刀鞘砸在了小官的后背上,小官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以脸触地,被后面追过来的侍卫按住,绑了个结实。
小官被捆得最紧,被勒紧的皮肤火辣辣地生疼,他龇牙咧嘴骂着,“我家大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赶紧松开我,不然要你们好看。”
刚刚确实有个官兵站在小官的身边,见势不妙,溜得贼快,一眨眼就奔出去老远。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去追,总要有人去通风报信,引来大鱼嘛。
李礽蹲下身,手肘架在膝盖,盯着小官。
“你想干嘛?”小官被盯得毛骨悚然,这个少年似乎是所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人,神色从头到尾都没变过,这样说不对,应该说,有点兴奋。
胤祉也学着李礽的样子蹲下来,盯着小官,恶狠狠道:“你赶紧说,否则我会回让你生不如死。”
李礽……崽,你的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小官???要他说啥?
“你们在这……多久了?”李礽问道。
“关你什么事情?”小官没好气地说道,脑子里面全是等会儿如何告状的事。
“那……是谁赋予你们收税的权力?”李礽又问道,“是你口中的大人嘛?桑额?”
“你如何得知我家大人的名讳?”小官惊讶道。
“是你家大人决定收税吗?钱又到了哪里呢?”李礽问道。
小官闭了嘴,不说话。
“我曾经听说过一首打油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李礽道,“这呢,说的是山中土匪,占据一方,打劫过路之人,我瞧着你们也不遑多让。”
李礽顿了顿,又笑道:“不对,你们更甚,土匪尚且知道挑荒山野岭,避人耳目,你们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着抢劫,这才是真的胆大包天!”
小官哼笑一声,“浒墅关早就在大人的掌控之下,你们识相点,我等会儿给你们说两句好话。”
“我不相信你。”李礽道。
小官噎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说他们的好话,但是他们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是不是过分了?
“你这个坏人,满口的谎言,等会儿就打你板子。”胤祉嫌弃道。
“小王八羔子……”小官的话还被说完,就被一旁的侍卫狠狠地踹了一脚,哀嚎一声。
“嘴放干净点,不然舌头就别想要了。”侍卫威胁道。
小官身上痛极了,但又惧怕对方的暴力,只能用恶毒的眼神一遍遍看着眼前的人,在心里无声咒骂着。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从远处来了一队人,速度很快,中间夹着一座山似的人。
“大胆匪徒,竟然想要造反!!!速速投降,饶你们不死。”那座山大声喊道,“速速把人给本官拿下!”
李礽瞧了一眼,勾起唇角——好戏开场啰。
第387章 桑额
李礽的计划是让桑额在自己的面前逼逼赖赖,多透露点信息。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桑额,也就是那座大山,就在快冲到面前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来,“奴才给曹大人请安。”
曹寅……倒也不必如此大的礼?听得他自己膝盖都跟着一疼。
李礽看向曹寅,缩了缩下巴,咦惹,这让曹叔叔很有嫌疑啊?
曹寅咬牙:我不是,我没有,您听我解释!!!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曹寅独辟蹊径,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你是谁?”
“您不记得我了吗?”桑额膝行两步,急切道。
胤祉仰着脑袋,“曹大人,这看起来很不妙啊,嘻嘻~~”
虽然知道太子爷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曹寅依然头皮一紧,“我认识你吗?在哪里见过?”
桑额道:“去年啊,六月份不是让大家都去江宁看看吗?我跟着去长长见识,见过您啊。”
去年,汤斌组织杭州、苏州的人前来江宁考察一番,作为江宁副手的曹寅自然也参与了。
只是曹寅对桑额印象并不深刻,估计也是全程蹭吃蹭喝。
“抱歉,我最近有点糊涂了,记不住事。”曹寅捏了捏眉心,还好只是萍水之交,不然还不知道如何解释呢。
“不怪您,是我长胖了,看起来跟之前不一样了。”桑额笑得敦实。
这得长胖了多少,才让人面目全非,以至于完全认不出来。
汤斌听着两人聊得没了边际,隐隐地咳嗽了一声。
“汤大人也在呀。”桑额这才注意到汤斌,主要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曹寅。
这位可是天子近臣,是个大人物,又主管江宁的贸易,要是能攀上,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有了这么大的一个目标,其他人哪里还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桑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又陪笑道:“二位莅临浒墅关,真叫此处蓬荜生辉,请到府上一叙。”
“不了呢,我们还没有交税呢。”汤斌阴阳怪气了一句。
“都是误会,误会了。”桑额道,“二位能路过此处,那便是天大的荣幸,岂敢征税?要不先随我进城休息?”
“可你的手下并不是这么说的。”汤斌道。
小官在听到对方的身份之后,早就心如死灰,努力的缩小自己存在感,生怕对方注意到还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
桑额一听,就踹了小官一脚,骂道:“混账玩意儿,眼瞎是不是?文书上怎么写就怎么做!”
他这一脚没收力,小官吃痛,闷哼一声。
桑额又拱手道:“这人眼神不行,让二位糟心了,回头我就把他给换了,这天色看着已经晚了,要不二位先进去说话,也不耽搁后面的人进城。”
这话算是给彼此双方一个台阶下。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会有人会顺台阶而下。
“私有物被征收税收,是眼神不好,但这本身不该收税的桥却成了关口,又怎么说呢?”汤斌问道。
桑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道:“这事情不该汤大人管吧?”
“既是江南的官员,看到了便询问一声,也没什么吧?”汤斌道,“还是说问不得?”
李礽憋笑,汤斌是懂点说话的艺术嘛。
“汤大人是在指责我什么吗?”桑额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我只是……”
汤斌的话只起了个头,就被李礽打断了,“我们在指责你枉顾朝廷的命令,私封便民桥,征收关税,有问题吗?”
那种车轱辘的话,他们可以说一晚上,但不会有个结果。
都抓了个正着,何必废话呢?
“曹大人,你家这小子胆子很大啊。”桑额道,他并不认识太子爷,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小子,只当是跟着曹寅一起的。
曹寅正欲否认,李礽抢先一步开口,“对啊,曹叔叔一身正气,我自然是有模学样,堂堂朝廷官员竟私设关卡,这才是真正的胆子大,我劝你坦白从宽,否则等一切水落石出,你便再无机会。”
“就凭你?”桑额眯缝着眼睛,显然不将小少年放在眼中,“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们胆敢动手,我定然上奏皇上,治你们罪!”
整个江南的税收官员几乎都是从内务府提拔起来的,虽然半只脚已经跨入官场,但另外半只脚却还受着内务府的庇佑。
众所周知,皇上信任内务府,要是这些朝廷官员和内务府起了纠纷,十有八九皇上都会偏向内务府,毕竟他们都是办皇差的人。
“皇上才不会听你的话,皇上会把你关进大劳,你这个坏人!!!”胤祉哔哔道,梗着脖子反驳道。
“你这臭小子……”
“赵度,把人拿下。”李礽命令道。
“谁敢动!”桑额吼了一声,声音宏亮,双目圆瞪,犹如一座鸣钟的铁塔,立在对面,阴影之下的五官十分阴沉。
然而,再大的嗓门也不会撼动赵度的行动,他上前一步,打算伸手去抓桑额的肩膀,想要把人缉拿住。
不过,桑额带着几个人,那些人一看赵度的动作,立马围在桑额的身边,与侍卫们对峙着。
又来?
“大胆!”汤斌呵斥道。
“汤大人才是大胆,带人擅闯关卡,任凭黄口小儿污蔑朝廷官员,说我私设关卡,可有证据?”桑额冷声反驳道,“我念在同僚的份上,以礼相待,但你却一意孤行,置朝廷的威严于不顾,这才是真的大胆。”
李礽都快笑了,这可真是倒打一耙,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所以说,你是打算反抗到底了?”李礽道。
“曹家小子,你是在威胁我吗?”桑额仰着双下巴,蔑视道。
李礽抿着嘴唇,但笑不语。
这猫捉老鼠的态度让桑额的心里冒火,他要把人逮住,等会儿背着曹寅他们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到时候再说是手底下的人故作主张,随意处置一两个人,这事情就揭过去了。
“这是朝廷官员,会不会不太好?”汤斌小声道,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在他的观念中,再怎么样,也要给桑额一定的体面吧。
李礽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后面还要去宁波呢,速战速决,主打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等人缓过来,找些人来求情,那可就麻烦了。
“都抓了!!!关大牢!!!”胤祉满不在乎道,他素来吃软不吃硬,话本子里面这些坏人都要被抓起来,关进大牢里面。
“听到保宝的话了吗?”李礽勾起唇角,对着侍卫说道,“上!”
桑额扬了声音,恶狠狠道,“曹寅,非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家小子欺人太甚,给我上!!!”
众人一哄而上,混战成一团。
曹寅也挡在了太子爷面前,这些人的身手可以刚刚那几个官兵要好很多,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在场人都赔不起。
场面变得格外混乱,尤其是桑额还把之前被抓住的人都放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更加激烈。
胤祉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李礽赶紧把人朝后拉了拉,这小矮子万一扑进去可就完蛋了。
“太子爷,接下来怎么办?”曹寅小声问道,瞧着这有点糟糕的形势,他希望太子爷有后备计划。
“等着,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呢。”李礽道。
太子爷和三阿哥就在背后,加上太子爷的命令只是抓住这些人,侍卫们难免有点束手束脚的。
对方却是放开手脚,往死里揍人。
两相对比之下,侍卫等这边明显要吃亏一些。
曹寅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真的希望太子爷有别的计划,而且这计划能够奏效。
他都已经看到桑额脸上的狞笑了,当然桑额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是万一呢?
这个万一他可承担不起,自己受点罪就算了,阿哥们可千万不能有损失。
不过,曹寅确实发现太子爷的侍卫少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等,难道说太子爷早就知道浒墅关有问题?
所以是赶来捉人的?
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都退了好几尺远,看热闹也不必搭上自己。
噶禄更是坐不住,在后面的车厢里频频探头,陈德明也十分的焦急。
这个突发状况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噶禄大人,咱们要不过去看看?”陈德明在一旁小声说道。
“可太子爷……”
“这时候就不要死守命令了吧?”陈德明道,经商人可不会这么墨守成规,他们会抓住每一个机会。
两个人对视一眼,狡猾的眼睛充满了智慧。
这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噶禄对陈德明的判断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他只是迟疑了一会,道:“走吧。”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才看清楚这乱斗的情况,再看看太子爷和三阿哥站在那么靠前的位置看得津津有味,顿时脸都白了。
“太子爷,三阿哥,咱们要不要靠后一点?”噶禄赶紧劝阻道。
“不要。”胤祉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道,“站在后面,我就看不到了。”
我滴个乖乖,现在是看热闹的时候嘛,这要是自己的儿子,噶禄两巴掌糊到屁股上了。
但这是小虎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噶禄这边还在苦口婆心劝说,桑额在那边从晃动的人影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那是噶禄大人?
他又看看站在人群中的少年,汤斌、曹寅,包括噶禄都对他以礼相待……
桑额脑袋中灵光一闪,他忽地想明白了什么,顿时腿软,跌坐在地上。
可让他感到更加心惊的是余光中一道雪白的亮光,一闪而过——自己的手下,那个刚刚被擒的小官揣了把刀朝着对面摸了过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388章 匾额
桑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试图穿过人群,挤过来,救下太子爷,开玩笑,意图伤害太子爷和伤害太子爷哪个更严重都不用思考。
太子爷在这里掉了一根头发,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有时候,越是心急,越是用力,离自己的目标就会越远。
况且场面如此混乱,桑额每前行一步,都十分艰难,偶尔被踹一脚,被锤一拳头,都还算是好的,那挥舞着棍棒才是让他最害怕的。
眼瞅着富林,也就是他手底下的小官,躬着身子都快要摸到太子爷附近了,桑额忍着挨了好几次,挪着庞大的身躯朝着太子爷挤过去。
差一点,还差一点……
曹寅一眼就看到了人海之中的桑额,还看到了他因为用力过猛而狰狞的表情。
桑额也看到了曹寅的视线,张着嘴大喊,“小心!!小心你旁边!!!小心啊!!!”
“他在嚷嚷什么?”李礽仔细听了听,奈何太吵了。
胤祉侧着耳朵听了两声,拧着眉头道:“他在威胁我们哦,让我们小心点。”
桑额要是知道自己的话被误解成这个样子,恐怕会气得吐血,眼下,他只看到富林距离他们不过一米远,正恶狠狠地朝着太子爷扑过去。
救命!!!
要完!!!
要完了!!!
桑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就要跳了出来。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动,好似他的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过于紧张的心情让他双眼一闭,不忍心看下一秒的发展。
过了大概几秒钟,他睁开了左边的眼睛,悄悄地瞅了一眼——
太子爷,完好!!!
小孩,完好!!!
富林,被曹寅按在了地上!!!
桑额蓦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站在了对面那一边,只盼望对方没事儿。
当然,太子爷没事了,那就是他有事。
“末将王聪救驾来迟,请太子爷恕罪。”一人骑着快马,从远处狂奔而来。
围在后面的百姓赶紧让出道路,免得被马冲撞了。
“真是太子爷啊?”
“这当兵的还能认错?”
“那桑额怎么不认识太子爷?”
“不知道。”
“我就想知道这关税以后还会不会交?”
“我也是,希望不交,省点钱。”
……
王聪未等马停,就翻身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地,在李礽面前行礼。
“王将军,起来吧。”李礽道,“此次事发突然,不得已让你跑一趟了。”
说话之间,王聪带来的三十多个人已经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不过,早在这些士兵亮相之前,大家就被王聪男一嗓子“太子爷”给惊住了,侍卫们立马上手把人给捆了。
首犯桑额被两个人一起按住了,脸贴在地上,恐惧让他的冷汗直冒,粘了一脸灰尘,他依旧不放弃,梗着脖子,高喊道:“太子爷,奴才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求太子爷饶命啊。”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个聋子也会注意到,李礽扭过头,道:“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
毕竟不是当场杀人,又或者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这样的恶行,李礽没办法一怒之下先斩后奏,况且这是朝廷的官员,他既然推行法治,就不能自己率先打破这个准则。
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会要桑额的命,至于康熙要不要,那就看大清律例如何规定了。
“多谢太子爷,多谢。”桑额忍不住道谢,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出来。
李礽想了想,挥挥手,“让他起来。”
桑额爬起来,正准备靠近,却被曹寅拦住,曹寅笑着道:“你还在站在原地等太子爷的吩咐吧。”
“汤大人,曹大人,你们俩过来。”李礽对着两人招招手,“有几件事需要你办。”
曹寅和汤斌一起上前两步,弯着腰,侧耳倾听,。
“就这样办,知道吗?”李礽说道。
“臣遵命。”汤斌道。
曹寅也跟着点点头。
天色基本上已经快黑了,桥这边堵了不少的人,过了桥,还要走上几百米才能进城,一些人聚着,叽叽喳喳地抱怨,不知道今晚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城,还有担心他们明天会不会耽误行程的。
汤斌扯着一架马车,爬上去,高高站立,大声道:“太子爷有令,此处桥梁本是便民之用,自今日起,不再征收关税,现在请大家开始排队,有序进城。”
“真的啊?”
“前面真是太子爷啊。”
“哎呦,这以后都不用交税了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汤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对着王聪道:“王将军,请您的人维持一下秩序。”
王聪十分配合道:“小事,小事。”
李礽派人把马车挪到一边,让后面的百姓先进城,而他们的人占据了原先收税人所在的岗亭处,远远地看着。
有汤斌发话,又有王聪维持秩序,所有的人排好了队伍,逐个进城。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起了头,路过岗亭只之处给李礽行了个礼,后面的人有模学样,不仅行礼,还高声道谢。
“二哥,他们是在感谢你吗?”胤祉悄悄扯了一下李礽的衣角。
“他们感谢的是我们所有人,也感谢你。”李礽摸摸他的脑袋,“这么段的时间内没法把所有人都念到,所以他们只说了我的名号。”
胤祉点点头,他看着路过的人,大多数是青壮年,也有蓬发历齿的老人,也有垂髫懵懂的稚童,就这样一个个的走过去,目含感激。
“二哥,我不舒服。”胤祉小声道。
李礽低下头,刚刚不是还好着呢,难道是被吓着了?
“那里不舒服?”
胤祉伸手揉了揉胸口,“这里不舒服,酸酸的,还有点涨涨的,好像很难受,又有点高兴。”
李礽摸了摸,道:“这个呢,就叫做激动,太感动了,因为你做了一件对别人来说很重要的事情,而你因此被人感激,产生的情绪把你的心填满了,等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胤祉把自己的小手搭在胸口。
“我保证。”李礽在他的手上拍了拍,安抚着,小家伙大概是没有见过这个集体性的行为,一时间心里难以接受,不只是他,李礽心中多少也有点这种感觉,就跟看了什么伟业大片一样。
另一边,曹寅让侍卫们把桑额和他手下的人交给了王聪的士兵,自己带着空出来的几个侍卫进了城。
他们的动作很小,只有被抓住的几个人发觉了动静,桑额看着曹寅的身影,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盯着曹寅的眼睛慢慢变得如同死灰一般失去了光泽。
等到人都进了城,李礽才带着汤斌也进了城。
城中,主道上挂着灯笼,平常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今天不同,四处三三两两聚着人,都在议论城门口的事情,其中隐约可以听到几个主角的名字。
而他们这群人走在路上,又格外引人瞩目,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李礽牵着胤祉走在人群之中,最前面走着是汤斌,左边赵度,右边噶禄,后面是王聪押解桑额的人,周围全是士兵,满满的都是安全感。
自打进城,桑额的心就七上八下,虽然太子爷并未受伤,关于混乱,自己十有八九也能混过去一二,但私设关口的事情可是实打实的。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不禁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
要是被汤斌和曹寅发现这件事,他还不怎么担心,但是太子爷,这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他原本想着太子爷要是想先去落脚,或者先去官衙,自己还能获得喘息,但眼瞅着太子爷前行的方向似乎是自己家里,桑额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脑子里面关于如何脱罪的想法已经转了成百上千遍。
最终,所有人在一座大宅子面前停下来。
李礽看着头上烫金的牌匾,忽地笑了。
这笑容让桑额心里一哆嗦,他也跟着抬头,就是个牌匾,这有啥稀奇能惹人生笑的?
李礽指着牌匾道:“胤祉,你看着牌匾,光洁如新,明亮泛光,可见是用心打理过了,但这是面子工程。”
“什么叫做面子工程?”
“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李礽语气犀利,他道,“你也随我去过靳浦修河堤之处,亦同我去过江宁等地方,可曾见过比这还亮的牌匾?”
胤祉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还真没见过,事实上,这牌匾比皇宫大多数的匾额都要锃光发亮,简直晃瞎眼睛。
李礽哂笑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他们前脚进去,后脚府门口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好在王聪的人守在门口,没有人敢乱来。
入门是一座影壁,上面画着漂亮的迎客松,层层云雾,山崖陡峭,松树挺拔而茂密。
绕过影壁,则是第一重院子,李礽让王聪把桑额的手下留在了这里,只带着桑额进了第二重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站着一大群人,个个惶恐得如同惊弓之鸟,尤其是后院的女子们,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如同鹌鹑一般,见到桑额就想扑过来求救,“大人,大人……”
“别吵!”桑额的心正不安,被这么一吵,暴躁不已。
那些女子瑟缩了一下,又看到桑额的惨状,更害怕了,眼神不住地四下乱瞟,活像遇到了打家劫舍之人。
“让她们先回屋子里等着吧。”李礽吩咐道,这事儿明显和她们没啥关系,等有需要的时候再叫出来询问就成。
曹寅让侍卫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找到了吗?”李礽问道。
曹寅摇摇头。
“桑额,你的账本在哪里?”李礽问道,所有的坏人都会有一本账本,这是电视剧的经典情节。
但也是事实。
桑额私封便民桥收取关税,但他不会天天守在那里,所以他肯定会让人记账,这样才清楚每日能收多少钱,方便最后清点银子。
如果这钱全部是桑额私吞了,那他必定有进账的账本,如果他贿赂了别人,那必定还有一本支出的账本。
否则,单凭脑子,如何能记得住这么多东西?日后,又如何借此分钱或者索要好处呢?
第389章 白驹场
桑额道:“奴才不知道什么账本。”
“都到这个时候了,何必说这种虚假的话?”李礽笑着道,但见桑额沉默不语,他继续道,“藏在哪里?我猜猜……”
李礽说着,在院子转着,四处打量,“院子?会客厅?卧室?书房……”
“奴才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账本。”桑额否认道。
“好的,在书房里。”李礽笑着道。
桑额一下子哑了。
“书房已经搜过了,但什么都没有找着。”曹寅小声禀告道。
“既然桑额说在书房里,那就是你找漏了。”李礽道,“不信,你再问问?”
“奴才没说在……不是,奴才根本不知道账本的事情。”桑额急得满头是汗,他继续道,“奴才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奴才说的全是真话,奴才对天发誓……”
曹寅本来也觉得太子爷是随口一猜,但见桑额这欲盖弥彰的样子,他忍不住道:“奴才再去搜搜看。”
“带着桑额一起吧,他会告诉你东西在哪里。”李礽道。
曹寅下意识地看了桑额一眼。
桑额立马抿紧了嘴巴,拒绝眼神接触。
“走吧,桑额大人。”曹寅做了个请的动作。
桑额很不想去,但奈何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只能铁着脸,跟在曹寅的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早就被翻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散落着纸张、书籍,跟狂风过境一般。
李礽制止了所有人都进去搜查的行为,只让曹寅进去,桑额站在门口,李礽挑了两把椅子,自己一把,胤祉一把,闲适地在一旁监督。
曹寅亲自上手,先从书桌开始搜查,这里是日常办公之用,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经常使用的,也是最可能藏着账本的地方。
先前搜查的时候,只搜了摆在案桌上的书本纸张,他想起不少人会找能工巧匠在桌子上设个暗格,藏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曹寅躬下身子,手指曲起,在桌子上敲着,没敲两下,就被太子爷叫停了。
“换个地方吧,不在书桌这里。”李礽道,“桑额说的。”
曹寅又看向桑额,是他自己刚刚漏听了什么吗?为什么他没有听到桑额的话?
桑额此时紧张极了,脸上还带着惶恐,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他根本就没有同太子爷说过此事,太子爷是如何得知东西不在书桌那里的呢?
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曹寅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又走向了书架,大隐隐于市,如何藏起一本账本?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就是藏在一堆书中。
桑额一看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但是书架上的书倒是不少,从孙子兵法到礼学讲义,应有尽有,看其崭新程度,大概是买来就没有翻过。
“也不在书架上。”李礽道。
桑额猛地看向太子爷,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这他娘的还有鬼了,怎么太子爷什么都猜得到?
曹寅无奈收回手,不在书桌上,不在书架上,这他娘的还能在哪里?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了房梁。
曾经听说过一个案件,犯人把赃物藏在了房梁之上躲避追查,最后是被人发现那处灰尘蹭掉了,这才找到了赃物。
“不在那上面。”李礽顺着曹寅的目光看了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
“为什么?”曹寅问道,怎么想着这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放那么高,桑额取放都不方便。”李礽道,“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
桑额这个体型爬上爬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并且还很容易重心不稳摔下来,所以桑额肯定不会以身犯险。
曹寅瞥了桑额一眼,憋住笑,低下头,吭了一声,道:“太子爷给个提示?”
李礽撑着椅子扶手,环顾四周,书房划分成两半,左边是书桌书架,是桑额自己办公的地方,右边摆着一套桌椅,用作会客之用。
左边既然没有找到账本,李礽便朝着右边走了几步,猛地回头,对上了桑额迷茫的神色。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桌椅,上面有不少磨损的地方,应该是经常接待客人。
一般来说,人们都不会把账本放在这种显眼的地方,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呢。
不过李礽也没有非常绝对,万一桑额反其道而行呢?
转了一圈后,李礽确定账本不在这边。
他走向了左边。
左边是已经搜查过的地方,不在书桌,不在书架,还有什么地方呢?
李礽站在左边屋子的正中间,打量了一圈,目光放在屋中花瓶上,两个高凳上各自摆着一对瓶子。
曹寅自然也看到了太子爷的眼神,他小声道:“这两个地方已经搜过了,没有找到东西。”
李礽看了桑额一眼,先朝着自己右手边的瓶子走了两步,随后停下来,又朝着左边走了两步,接着再走向右边,再左边。
“在左边。”李礽肯定道。
曹寅立马上前一步,拿起上面的花瓶,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他又仔细敲打了置物的凳子,都是实心的,没有暗格之类的东西。
“把凳子搬开,看看地板。”李礽道。
曹寅依法照做,他蹲下身子,果然看出了端倪,地板上有一块砖的四周明显有缝隙,并且没有用泥浆封死,与旁边简直格格不入。
他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地砖,下面是个空格,放着用油纸包着的两个账本,欣喜道:“找到了。”
“没想到桑额大人如此配合啊。”李礽笑着,诛了桑额的心。
桑额面如死灰,低着脑袋,宛如自己的命脉被人掐断了,生机毁灭。
“二哥,你怎么看出来的呀?”胤祉好奇了半晌,甚至跑到桑额的面前,大眼瞪小眼,也没发现什么。
“回头跟你说。”
“请太子爷明示。”曹寅也忍不住道,他又看向门口探着脑袋的人,“大家都很好奇呢。”
站在门口的人用力点头。
“好吧,其实是桑额大人的表情出卖了他。”李礽道。
曹寅搜查书桌的时候,桑额的表情很淡定,他肯定知道曹寅在那儿搜不出东西。
之后,曹寅去搜书架的时候,桑额撇了撇嘴,带着点嫌弃,自然也不是书架。
搜会客处的时候,桑额两肩微微下放,这是很明显的放松动作。
而当他扫视花瓶的时候,桑额下意识挺直了身子,双肩上提,说明他在紧张。
他左右交替着行走,是为了判断桑额对哪边更紧张。
之前,他就一直在说,桑额会告诉他答案的,所以桑额一直很紧张,越是紧张,就越难以控制自己的真实反映。
于是,在桑额变幻的表情中,他找到了账本的最终藏匿之处。
桑额整个人都是懵的,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保持着面无表情,一丝情绪都没有泄露。
但,事实显然不是他想的那样——太子爷看出了端倪,找到了账本。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李礽翻了翻账本,收入倒是很容易看出来,估计有大几万的银子,这可比历史上多不少啊,也跟江宁崛起有关。
当然支出也不少。
李礽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几乎有一半送人了,上面记得很清楚,何时何地送给了何人多少钱,只有一个人用的是代号——白驹。
好在这上面没有曹寅和汤斌的名字。
李礽招招手,让汤斌也看了一眼。
汤斌官居江宁巡抚,对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十分熟悉,他稍微一翻,便道:“多是苏州官场上的人。”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李礽的意料,他问道:“你知道白驹是谁吗?”
汤斌摇头,这一听就不是人的姓名或者字号,更不是人的外号,也没听说过,根本猜不出来,“臣未曾听说,倒是有白驹场这个地方,就在盐城那个地方,难道是那地方的哪个人?”
李礽盯着桑额,随即摇摇头,不是白驹场的官员。
桑额欲哭无泪,为啥反复盯着他?就不能换个人吗?他这一颗心上上下下反反复复仰卧起坐容易吗?
李礽又问道:“曹寅呢?”
“奴才也不知道。”曹寅皱着眉道。
噶禄忽地面露惊愕,随即又赶紧假装平静,低下头,紧紧地攥住袖子,免得被。
“二哥,噶禄大人知道了。”胤祉喊道,一手扯着二哥的衣袖,一手指着噶禄,道,“我刚刚看他脸色变了一下,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噶禄一脸尴尬,没想到自己的表情被三阿哥逮了个正着。
他一抬头,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想假装自己并非想到了答案,但嘴巴刚刚张开,就看到了太子爷意味深长的挑眉,再想到太子刚刚是如何一步步逼迫桑额就范的,顿时就心里凉凉的。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重新开口,道:“太子爷,借一步说话。”
李礽也没有为难他,两人去了旁边的屋子。
“关于白驹的身份,奴才只是有几分猜测。”噶禄不确定道,实际上,他是非常的心虚,甚至不敢对上太子爷的眼神,“这猜测不一定对,所以……”
“我知道,不会同别人说是你说的。”李礽道,看噶禄的神色就知道对方可能是个身高权重之人,一旦知道是噶禄告的密,说不定会报复于他。
“多谢太子爷,多谢。”噶禄连连感谢,从前不知太子爷的好处,那时因为总和太子搞对立,如今识得太子妙,那可真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噶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这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在位第七年,明相奉命与当时的工部尚书马尔赛一起调查淮扬水患,提议修复白驹场的旧闸口,所以白驹场很有可能指代的是这件事,或者这件事里的人。”
好家伙,领头的这两人都是大佬级别。
别说噶禄,李礽自己都觉得事情有点棘手,桑额咋就不能多贪点,一举搞垮这两人中的一个呢。
但旋即,他又唾弃了自己的想法,贪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说不定每一两银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呢。
出来之后,李礽只字未提噶禄的话,让汤斌留在浒墅关收尾,负责查封桑额的府邸,找到被贪污的银两,审问桑额“白驹场”之人的身份,给康熙写个奏本说明此事,顺带把自己报平安的信带给康熙。
汤斌想起噶禄同太子爷私下的聊天,太子爷都应该是知道白驹场是谁了,为何还要自己询问?
但是很快就想通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有签字画押的证据才有用,于是欣然应允。
第390章 小豆丁
汤斌留在浒墅关主持后面的事情,但是账本牵涉之人太多,所以李礽让王聪协同,至于原先在桥上设置的关口,则全部拆除。
接下来,他们继续启程前往宁波。
宁波是浙海关下辖的一处海关关口,其余两处大口是乍浦、温州,每处大关口下还有分口、小口、旁口等。
他们去的地方是宁波关下的一处分口,禁海令松弛之后,这里也开始一点点恢复繁荣,但就像是压久了的东西,总会留下印痕,需要时间来恢复。
放眼望去,海面上只有寥寥几艘稍微大点的船停靠在此,几艘渔船零星漂泊着。
走到近处,便看到有几个零散的官兵正坐在一起闲聊,看到他们走过来,便随便问了一嘴,“干什么的?”
“经商的,来看看这边的码头。”曹寅代答道。
官兵笑了,道:“今儿也是稀奇,平常连个人影儿都不怎么见到,怎么一下来了两拨人看码头?”
“凑巧吧。”曹寅道,眼睛微微长大,随即,神态就轻松了下来。
“是谁呀?”李礽凑近问道。
“估计是李煦。”曹寅道,“但也得见着人了,才能确定。”
“进去吧,别靠近水面太近,别看离岸近,水深得很。”官兵叮嘱了两句,就放行了。
曹寅道了声谢,带着众人朝里走去。
走近了才看到这里的地面上铺着青色的石砖,一层层的台阶往下,直到河堤下面,是片宽敞的场地,中间是一处面对水的凹陷。
凹陷之处,三面都是同样青石板铺就台阶,石砖陈旧,棱角磨平,还有水侵蚀出来的凹痕。
水面之下的青砖缝隙中,长着类似海藻的植物,正在水中飘荡。
还有些腐朽的枕木,被堆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咸腥味。
果然如同之前预计的一样,海港关口破败陈旧,要是想要修缮好,肯定要花费一番功夫。
“奴才李煦给太子爷、三阿哥请安。”李煦三十出头,五官端正清秀,身穿一件竹青色长袍,举手投足之间书卷气十足,儒雅风流。
李礽正薅着胤祉的腰带,允许他伸手去摸海水,闻言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眼,真俊的人啊。
同太子爷行完礼之后,李煦又和曹寅撞了一下肩,相互拍了拍手臂,道了声好久不见。
“摸完了吗?”李礽提了提手里的腰带。
“好啦,好啦。”胤祉爬起来,接过德忠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凑在鼻子前闻闻,“味道好重哦。”
李礽笑了,“刚刚跟你说过了,你不信,自己亲自感受一下吧。”
胤祉看看自己无处安放的小巴掌,皱着鼻子,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恨不得把这手送给别人。
哎呀,好烦哦~~
李礽拎着他的裤带,把人提溜上台阶,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李煦拱手道:“回太子爷的话,人手正在准备,等配备齐了,就可以开始测量了。”
“准备好了,就让人检查一下宁波关口修整需要多少银子。”李礽道,“利益效率最大化。”
那些又老又破的关口放弃便是了。
李煦连忙应下。
“二哥,咱们去转转吧。”胤祉听他们讲完了正事儿,在一旁道,支棱着自己的胳膊,让玩过水的小手掌理自己的身体远远的。
“行,你要坐船吗?”李礽问道。
“要。”胤祉想也不想地答道,坐船呢,他坐过江河里面的船,还没有坐过海里面的船,听着就很有意思。
“最近风浪如何?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带着胤祉去玩玩吧。”李礽道。
“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噶禄忍不住道。
这一路上,他这个老心脏就没跳得平稳过,也没听说太子爷跟皇上出来的时候这么刺激啊,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吗?
“没事,风浪小,找个熟悉海上的船夫,再带上会水的好手,就没事儿。”李礽满不在乎道。
出来一趟,都看到海了,不去海里玩玩,回去怎么吹牛?
胤祉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曹寅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冒险了,路地上的风险可以预测,但海上变幻诸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
“你怎么说?”李礽转头看向胤祉,“大家都不想你去,担心出事儿,你自己是什么样的想法?”
胤祉思考了一下,认真道:“我想去。”
“行吧,那安排呗,就租个稍微干净点的渔船就成,也不离岸太远,这样可以吗?”李礽道,各退一步,达成一致。
胤祉认真点头。
其余的随从……他们都不同意好不好,近点有啥用?最好是一点海水都不沾。
但是,此地太子爷最大,别说出个海,就算想搬个床睡到海边也行。
曹寅没法子,只能去安排。
李煦跟着一起去了,他道:“就由着太子爷这么胡闹?”
“你声音再大点,所有人都听到了。”曹寅道,同官兵打听租赁渔船的事情。
这里作为关口历史悠久,想要租赁渔船的人也不只是他们,官兵熟练地给指了方向。
“你还真的听话啊?”李煦不解。
他同曹寅自小认识,他们几人之中,最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就是曹寅,但是也不曾这么冒失,不计后果。
这是人到中年,突然叛逆?
“自然要听,你以为太子爷是那么好糊弄的?”曹寅道,“他既然让双方都后退了一步,就断然不会让我们拒绝。”
李煦早前和曹寅多有通信,已经从中了解过太子爷的行事风格,但是他始终认为太子爷还是个孩子,信中多有夸大,更有可能是皇上在背后指导。
曹寅只看了一眼李煦的神色,就知道他不相信,便把刚刚发生在浒墅关的事情讲了一遍,尤其是太子爷诓骗桑额的那一段。
李煦听得背后发凉,“这都是太子爷做的?”
“当然,太子爷还从噶禄的口中套出了白驹场的身份,他们俩口风都很紧,我也没敢打听。”曹寅道,这种敏感的事情还是不要掺和进去吧,毕竟不是啥好事儿,他总觉得太子爷后面还憋着什么坏水。
李煦将信将疑,“该不会是皇上早就知道这件事,让太子爷来处理吧?”
“你认识皇上那么久,他那个人绝对不会搞这么花里胡哨的招数,只会悄咪咪地把人处理掉。”曹寅道。
况且当时都快打起来了,皇上那么宝贝太子爷,怎么舍得让他以身犯险呢?
李煦点头,这倒是的,皇上是个务实的人,从来不搞这种噱头。
但是,要说这都是太子爷策划的,他实在是有点难以相信。
曹寅见他不信,也没有强行劝说,而是道:“反正,咱们也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你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李煦点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借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太子爷,是不是真如自己好友兼亲人说得那般。
租船的事情很快就谈好了,找了三条最好的渔船,让他们带着太子爷和胤祉出海,倒也不会离岸太远。
渔船都不大,上面还有打渔的工具,为了安全起见,李礽和胤祉分开乘坐小船,曹寅跟着李礽,胤祉跟着赵度,船上还有一个会水的好手,加一个船夫。
今日风平浪静,湛蓝的天,碧蓝的海,在地平线的尽头汇聚在一起,海天一色,有海鸟从低空掠过,景色迷人。
从上了船,胤祉就格外兴奋,小脑袋左瞧瞧右瞄瞄,虽然啥也看不到,但就是转个不停。
船离岸有点距离后,停在海面上。
胤祉看了周围一眼,“怎么没有鱼呀?”
那渔夫坐在船头,笑着道:“鱼都在水底下呢。”
胤祉扒在船舷朝下望着,海水澄清,望下去的时候,却是一片幽深,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胤祉郁闷道。
渔夫哈哈笑着,“小少爷是想亲自捕鱼吗?”
“可以吗?”胤祉趴着,扭过头。
“不行嘞。”渔夫笑着,继续道,“就算有鱼,您也拉不动网。”
“好吧。”胤祉十分失落,他以为自己坐上渔船,来到海上,能捕鱼呢。
“您要是想要感受一下,可以赶海啊。”渔夫道,捕鱼这种重活哪里适合这些富家子弟,别说拉网了,抛下去估计都使不上力。
“赶海是什么呀?”胤祉好奇道。
渔夫同胤祉解释了一番何谓赶海,听得胤祉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乌拉拉地冲下去,拿着一根棍子追逐潮水。
渔夫呵呵笑着,“您要是愿意,明天我让小孙孙去找您一起。”
“好啊好啊。”胤祉连连点头,点完头之后,又看向自己的二哥,“可以吗?”
“可以,正好我也去看看。”李礽道。
他的直播间观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去赶海了,太子爷的日常生活、工作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开始想要他走谐星路线。
当然,他自己也想去尝试一下火热的赶海就是了。
为了赶海,他特意用竹子做了些赶海用的小工具,避免直接上手,发生被虾钳蟹钳夹住手指肉肉的人间喜剧。
于是,在李煦和曹寅负责测量宁波港这段时间里,李礽带着胤祉天天往海边跑,赶海、开贝壳、海鲜烧烤玩了个遍。
胤祉天天穿个小马甲,裤腿挽得高高的,辫子盘在脖子上,一手拎着小铲子,一手提着小木桶,跟在渔民家的孩子身边,呜啦啦一阵奔过去,又一阵跑回来。
露在外面的皮肤晒得黑乎乎,跟涂了酱油一般,站在小豆丁里面一点都不违和。
李礽可没有他们这么能折腾,三天之后,他就完全腻了,每日陪着胤祉过来,找个阴凉的地方待着,等到日头毒辣,再带着人回去。
“太子爷,李大人和曹大人找您呢。”赵度走过来禀告道。
大概是关口的事情有了着落。
李礽坐起身子,放下跷着的二郎腿,对着远处嬉闹的胤祉吹了声口哨,“保宝,有事情,要回去了。”
胤祉哎了一声。
那群小孩都停了下来,看着胤祉。
“二哥,我想再玩一会儿。”胤祉扯着嗓子道。
“记得我们之前约定的嘛?”
胤祉点点头,又怕二哥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大声道:“不许下海,不许跑远,不许爬高。”
李礽应下,又看了一眼赵度与另一个侍卫,“你们留下看着胤祉,别走神。”
安排好后,他便朝回走去,去看看曹寅他们调查的情况。
第391章 启程
在这里,他们借由当地的官员搭线,租了一个富商的庄子住下来。
条件自然是比不上京城,也比不上江宁,但也还不错,比那些驿站或者客栈的条件好了不少。
李礽觉得还好,但看随行的人员似乎觉得逼格不太够。
不过,这里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要是可以,李礽怀疑他们会得给自己准备一座宫殿。
曹寅和李煦等在大厅里面,看到黑了一层的太子爷面露惊诧,他们最近几乎是早出晚归,同太子爷碰面的机会不多,没想到竟然黑成了这样。
“怎么样了?”李礽坐了下来,问道。
曹寅将手中的图纸呈给太子爷,解释道:“这个是整个宁波港所有港口的调查情况,原来庆元港和双屿港稍微大点,勉强能用,其他有两三个小港口倒还是保养得不错,但是太小,无法容纳大船,具体情况都在图纸之上。”
李礽看了看图纸,上面标注着沿着海岸线的几处关口,或大或小,每一处港口旁边都用小字标示着每一处关口的问题所在,十分详细。
“你们觉得修整哪个港口更合适?”李礽把图纸放回桌上。
图纸上最大的港口是庆元港。
庆元港,是元朝时候修建的港口,到了明朝,海禁十分严格,这个港口也跟着荒废了。
但从图纸上能看出,要是能修缮好,将会成为整个宁波目前最大的港口,能够承载的客船也是最多的。
这也是他所属意的。
李煦还在思考怎么委婉点说出自己的想法,曹寅就已经开口了,“庆元港。”
李煦惊讶地扭头,从前就算同皇上说话,不都还思量几番,到了太子爷面前,如此直白?
“李煦呢?”
“奴才也觉得庆元港最好,其次是双屿港,双屿港虽然小了点,但暂时也是够用的。”李煦回答道。
庆元港当然是最好的,但那里荒废得太久了,修起来需要花费的银子远超过双屿港,国库吃紧,未必能行。
“既然如此,那就庆元港吧。”李礽道。
当然,等到经济繁荣起来,双屿港肯定也是要修的,不然庆元港的吞吐量可跟不上。
“太子爷,那这银子……”李煦迟疑道,“浙江关可没有太多的银子花在上面。”
“银子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计划,这个你不用着急。”李礽成竹在胸。
曹寅恍然大悟,桑额手中贪污的银子就是为此准备的吧,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如何能够?
他忽地又想了想,“太子爷,咱们修港口,不会也是要以工代征吧?”
李礽当然也想这样啊,但是这不是他答应就可以做到的,他想了想,道:“曹寅,就庆元港的情况,你写个计划给我,测算一下需要花多少银子,我到时候看看,要是银子够的话,就付工钱,不够的话,可能就只能改善一下伙食。”
李煦早就听说了太子爷要修江宁道路的事情,自然知道他的说法,在他看来,以工代征,实在是有点天真,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想要让所有人都吃上肉一样。
他以为这次太子爷也会说同样的话,但没想到太子爷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奴才遵旨。”曹寅道,他忍不住问道,“太子爷,您口中的计划是什么?”
“暂时还不能说。”李礽道,事情还没有定下,他不希望走漏口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会同浙江关的人做。”
曹寅疑惑,“谨听太子爷吩咐。”
“此次修路也好,修港口也好,花费巨大,所以你要招商引资。”李礽道,“让大家来江宁、宁波做生意,这样你们的税收提上来之后,才能将这笔钱弥补回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堵上一些人哔哔的嘴。
“这事儿奴才亦可以从旁协助。”李煦说道。
李礽点点头,他想了想,又笑道:“曹衡此次跟我一起来了江宁,他有别的任务,不过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落脚苏州。”
出发之前,石清韵让他带个东西去江南,就是新鼓捣出来了擦脸的东西,听说效果不错,但还没有在京城推广开来。
主要是京城的地价太高,要建工坊不划算,张廷瓒提议在全国各地寻找合适的地方,或者靠近原料产地,或者靠近消费市场,没必要一股脑地挤在京城。
先前的肥皂工坊都已经拆除了,迁到直隶,原址上修建了研究所的一处实验室。
李煦眼睛一亮,看向曹寅的眼神中充满了嫉妒,这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飞黄腾达就算了,侄子也跟着一起,想当初,自己也该送个侄子去京城就是了。
“多谢太子爷指点。”李煦拱手道。
“当然其他的法子就需要你们自己想了。”李礽道,不可能整个浙江关的繁荣都放在一个面霜之上,也需要别的产品来充实,经济多样性才是发展的道路。
“奴才领旨。”
商议完宁波关的事情之后,李礽就要准备启程回京的事情,他让德忠准备了一些小礼品送给胤祉的小玩伴们,结果反手就收到了一堆东西,颜色漂亮的珍珠、小珊瑚、贝壳等等。
胤祉宝贝得很,让人给收好,同那些漂亮的布匹放在一起带回京城。
李煦道:“太子爷此次前来,行程匆忙,招待不周,下次再来江宁,定要好生迎接,要是常住,可以修个行宫之类的,专供歇脚。”
曹寅附和,确实如此,不说对比皇上南巡的盛大,也不该如此简陋。
李礽没有应话,他想了一下历史上曹家悲惨的结局。
从前想来,只是惋惜,但如今,两人相熟,而且曹寅坐上这个位置也有自己的原因,细究起来是历史推动了他,还是他推动了历史,已经无从分辨,但全部推锅给历史,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
“曹叔叔,你过来一下。”李礽走到了一边。
曹寅跟了过去,自打太子爷没有点头他们的提议,他心里隐约有点不妙的预感。
两人离人群远了些,李礽才开口道:“你也好,李煦也罢,都几乎是同我汗阿玛一起长大的,尤其是你,你是汗阿玛乳母的儿子,汗阿玛待你多一分宽容。”
不仅如此,几乎是让他的仕途直登青云。
曹寅总觉得太子爷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很不安,但他又十分好奇太子爷会说些什么。
“所以,有些事情,你们做了,只要解释是为了皇差,他都会不计较,会宽容,因为他会心软。”李礽道,历史上,江宁的亏空与康熙南巡脱不开干系,但是为何雍正还是追究了呢?
“比如说,为了迎接南巡,修建行宫,大肆花销,等到查账的时候,你同汗阿玛解释过后,他会让你还一些,剩下的不予追究,但是这么大笔的亏空你们还得上吗?”李礽问道。
康熙下一次江南需要花费多少银子,尚且不知,但绝对不会是个小数,不然曹寅和李煦不至于还不上。
曹寅心里大致有个数,他当然知道自己还不起,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还不上。
“而且汗阿玛不会只来江宁一次,这个黑洞只会越来越大,汗阿玛不追究,你能保证后面的人不追究吗?”李礽道,“十年,百年……时过境迁,你要赌上自己的后人吗?”
曹寅在世之时,情况只是有点糟糕,但雍正上位之后,那便是急转直下,曹李两家都不得善终。
“任何未经过内务府和汗阿玛同意的花费,最终都会算在你们头上。”李礽道,又补充了一句,“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你仔细思量一下。”
曹寅心里拔凉拔凉的,说实话,虽然曹玺在江宁制造局上面犯了错误,但是曹寅的崛起,让曹家重新焕发生机,甚至于说更上一层楼。
如今的曹家,在江宁那可是如日中天,半个江宁都要听他的话。
小到街头小贩,大到官场官员,谁不叫声“小曹大人”,走出去,就算汤斌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种超然的地位以及超常的权力,再加上他们与皇上、太子爷的关系,让他有一种走上巅峰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超出规矩的范围。
但,太子爷今日的话,却是让他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他时常听人说太子爷早慧,也亲自见识过,除了这些,他作为天子近信,知道得更多一些,许多大事在未发生之前,太子爷似乎就已经早就窥见了苗头。
虽然皇上未曾明说,但京师大地动好似就是太子爷预知的。
这件事说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实际上,他也是隐隐有所感觉。
此次桑额之事,更加印证了这种感觉。
他身在江宁,李煦就在苏州,两人都不曾知道这件事,但是太子爷就知道了,还提前找了王聪前来坐镇。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上知情,给太子爷创造机会,但他更偏向于这事儿是太子爷一手策划的。
如果真是这样,太子爷的这番话是不是他知道了自己家族的命运呢?
一个很糟糕的命运在前面等着他。
而产生悲剧的原因就在他们刚刚说的话里,所以太子爷不得不出言提醒他。
曹寅敏锐地抓住了几个词——南巡,行宫,皇差,内务府……
“倘若你们真的要这样行事,必然先请奏,到最后,这责任也落不到你头上。”李礽劝道。
他只能说到这里,一来他并没有读过红楼梦,就算读过,那也是艺术作品,不是历史档案,其次,曹家到底覆灭,历史上只说与亏空有关,但亏空又与康熙南巡有关,其中的细节不可追,他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劝说。
曹寅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听到了太子爷的话,心里还不曾完全接受,乱糟糟地成一团。
“行吧,你慢慢想,我先启程了。”李礽道,言尽于此,多的没有。
曹寅精神恍惚,但潜意识还在,指挥着他的行动,“奴才恭送太子爷。”
李礽瞧他这个模样,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了,便招呼着正在和小伙伴依依惜别的胤祉上马车。
“二哥,我以后还会来吗?”胤祉趴在窗户口,同自己的小伙伴们用力挥挥手告别。
“当然可以,等你再大一点,只要你想来,就可以来。”李礽道,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曹寅和李煦,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希望他们最后能有个好结局。
“像你一样大吗?”
“差不多吧。”李礽道,但他估计就算跟自己一样大,胤祉也没办法让康熙同意独自出来,但没关系,崽总是会长大的,也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第392章 税银
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他时常听人说太子爷早慧,也亲自见识过,除了这些,他作为天子近信,知道得更多一些,许多大事在未发生之前,太子爷似乎就已经早就窥见了苗头。
虽然皇上未曾明说,但京师大地动好似就是太子爷预知的。
这件事说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实际上,他也是隐隐有所感觉。
此次桑额之事,更加印证了这种感觉。
他身在江宁,李煦就在苏州,两人都不曾知道这件事,但是太子爷就知道了,还提前找了王聪前来坐镇。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上知情,给太子爷创造机会,但他更偏向于这事儿是太子爷一手策划的。
如果真是这样,太子爷的这番话是不是他知道了自己家族的命运呢?
一个很糟糕的命运在前面等着他。
而产生悲剧的原因就在他们刚刚说的话里,所以太子爷不得不出言提醒他。
曹寅敏锐地抓住了几个词——南巡,行宫,皇差,内务府……
“倘若你们真的要这样行事,必然先请奏,到最后,这责任也落不到你头上。”李礽劝道。
他只能说到这里,一来他并没有读过红楼梦,就算读过,那也是艺术作品,不是历史档案,其次,曹家到底覆灭,历史上只说与亏空有关,但亏空又与康熙南巡有关,其中的细节不可追,他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劝说。
曹寅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听到了太子爷的话,心里还不曾完全接受,乱糟糟地成一团。
“行吧,你慢慢想,我先启程了。”李礽道,言尽于此,多的没有。
曹寅精神恍惚,但潜意识还在,指挥着他的行动,“奴才恭送太子爷。”
李礽瞧他这个模样,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了,便招呼着正在和小伙伴依依惜别的胤祉上马车。
“二哥,我以后还会来吗?”胤祉趴在窗户口,同自己的小伙伴们用力挥挥手告别。
“当然可以,等你再大一点,只要你想来,就可以来。”李礽道,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曹寅和李煦,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希望他们最后能有个好结局。
“像你一样大吗?”
“差不多吧。”李礽道,但他估计就算跟自己一样大,胤祉也没办法让康熙同意独自出来,但没关系,崽总是会长大的,也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这次离京的时间比上次还久,回去又耗费了一番功夫,等到李礽到达京城的时候,他收到了曹寅的修整港口的计划,顺便附信一封。
信中说江宁的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新路非常漂亮结实,下了好几次大雨都纹丝不动。
而且,曹寅还从之前太子爷的计谋中学了点,他用剩下的砖料添了点钱,在路边修了个亭子,搞了个功德碑,把每个捐款人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
每一个进去歇脚的人第一眼都能看到那些名字,至于认不认字那就另说了,但是捐款的富商们倒是挺高兴的。
李礽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如今这个世道,人有钱了就会求权求名,人家慷慨解囊,朝廷给点名声又如何呢。
回宫的时候,荣妃娘娘正带着荣宪在乾清宫等着,听到通报,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外望去。
“汗阿玛,额娘,我回来了。”胤祉一路小跑,越过门槛,朝着荣妃娘娘扑过去。
荣妃娘娘本来情绪十分激动,甚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在看到一块小黑糕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情绪瞬间微妙起来了,“怎么……怎么这么黑了?”
胤祉???
李礽也走了进来,同康熙和荣妃行了个礼,他道:“晒的,成天在海滩上跑来跑去。”
胤祉郁闷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了,他扯过自己的小挎包,从中间挑了挑,找到一个锦囊,塞进荣妃的手中,“额娘,这是我亲手找到的哦。”
荣妃捏了一下,颗粒分明,将东西倒进掌心,是一颗颗珍珠,珍珠有大有小,并非正圆,有的上面还有一些凹坑,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不漂亮的珍珠。
要知道,内务府送过来的珍珠从来都是又大又圆又亮,与眼前的对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荣妃打心里觉得这几颗远胜她拥有过的所有珍珠都要动人。
“他每日都在沙滩上或者港口捡蚌,后来大家都帮他捡,才凑了这些。”李礽解释道,这些小珍珠的价值并不高,所以那些孩子都是自己留着玩,知道胤祉想送给自己娘亲,就都帮他找,即便这样,也只凑了十几颗。
“对啊,好不容易的。”胤祉道。
现在再看胤祉,哪里是小黑糕,明明是块小甜糕!
荣妃心里充满了疼爱,摸摸胤祉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胤祉蹭了蹭,又在包里摸了摸,找到另一个锦囊,递给了荣宪,“这是给姐姐的。”
荣宪拆开一看,是个手链,珊瑚、贝壳磨成的珠子,同珍珠穿在一起,还挺好看的,她立马戴在了手腕上,反复欣赏,“这也是你找的。”
“不是,我看王小白的姐姐有一条,很好看,就觉得你会喜欢的,让她帮忙做的。”胤祉道,他每天要捡小鱼,还要捡螃蟹,那么忙,哪里能事事亲为呢?
况且,就算他想,也不会啊。
“那也不错。”荣宪道,只要胤祉心中有自己就成,她要求可不高。
这场景很像是出去旅游一趟,给身边人带当地特产的感觉,李礽看了直乐。
康熙就没那么开心了,眼瞅着儿子直奔额娘的怀抱,都开始讨论晚膳吃啥了,他实在是没忍住,咳嗽了一声,“龙宝宝?”
“哎~~”胤祉答得响亮,每次他的小伙伴要找他玩,就在庄子外面这样喊他,他就很大声地应着。
荣妃都要听愣了,她知道自己儿子闹着取了个“保宝”的小名,但是“龙宝宝”?这实在惊人。
荣宪就没有那么委婉了,她直接笑出了声。
“龙宝宝,你就没有给朕带个礼物?”康熙问道,扬了扬下巴。
“哎呀。”胤祉一跺脚,“我给汗阿玛带了漂亮的布料,汗阿玛穿上肯定好看。”
李礽想了想那颇具异国风情的布料,又看看康熙,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顿时有了背景音,“是谁~把你送到我身边……”
康熙的心情顿时好了些,又问道:“有多好看?”
“亮闪闪的,花花的,特别好看。”胤祉道。
康熙心里有点不妙,他又看了保成一眼,瞧到那抹窃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他道:“保成空手而归?”
“您也想要小珍珠吗?还是小贝壳?”李礽道。
康熙……这崽子绝对是故意的,他道:“朕要的话,你就给吗?”
“我的一切都属于汗阿玛,汗阿玛要的话,当然全部奉上。”李礽道,“内务府的能工巧匠颇多,想来把这些小玩意儿镶嵌在汗阿玛身上的装饰上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李礽顿了顿,又道:“汗阿玛,您会日日佩戴吧?”
他重重地念了“日日”两个字。
“当然会。”康熙想也不想地回答,又面带笑意,“不过呢,你的心意朕心领就成,东西呢,你自己留着就成。”
李礽笑了,哦耶,成功蒙混过关。
闲聊过后,小黑糕跟着荣妃娘娘她们走了,李礽才同康熙说出此次的行程。
康熙从信上已经得知了事情发生的过程,但听保成再说一遍,只觉得胆战心惊,他道:“还好你聪明,知道提前招王聪过来。”
“那也是汗阿玛神机妙算,提前给了我一定的调兵权力,否则,我哪里来的底气?”李礽连忙回夸。
康熙斜了他一眼,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朕就会忘记你以身犯险的事情,当时你身边还跟着胤祉呢,万一吓到他了怎么办?”
想到胤祉当时的表现,李礽很想说:您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啥误解?
别看这小子跟个鸡崽一样,但胆子大得很,恨不得亲身上阵。
康熙回忆起信上面的描述,也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有点多虑了,他道:“你就不该如此胡闹。”
李礽从善如流,“儿臣知错。”
康熙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气了。
“汗阿玛,你查出白驹是谁了吗?”李礽问道,他在信中并没有告知噶禄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呢?
岂不是误导了众人?并且把噶禄置于里外不是人的位置。
他现在还要拉拢噶禄,多少要善待一下人家嘛。
“怎么?”康熙问道,提到政事,他的表情严肃了些,“你想干嘛?”
“想让他把受贿的银子还回来,修建宁波关口正缺钱呢。”李礽道。
“看来你的主意已经打好了,想用桑额的钱补上那个空缺,不过恐怕这也不够吧。”康熙说道,“你既然选择了最大的港口,就该知道那肯定要花费大笔的银子。”
李礽丝毫不意外康熙知道这些情况,他甚至可以猜测自己南行的一举一动都传到了康熙的耳中,“所以呢,我有个想法。”
他拿到曹寅的计划书时候,就知道桑额手中的钱根本不够,在此之前,只是一个预估而已,如今他可以肯定相差十万八千里。
康熙挑了挑眉梢,“说来听听。”
李礽掏了个奏本,放在了康熙的案桌上,“都在里面呢。”
他让别人写计划书,自己也写了个政策建议,除了建设宁波关口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倡议。
首当其冲的就是税银。
第393章 三联
朝廷每年关口会征收大笔的银子,但是国库只会取限额。
超出限额的正额归内务府所有,而盐税、铁税,包括后来者居上的关税,关口的主事人基本上都出身内务府,所以都存在正额部分,数值还不小。
这样看来,内务府真的是财务大赢家啊。
而李礽的提议中,关于税收这部分,进行了重新分配,正额不再全归内务府所有,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当地官府,作为维持当地发展之用。
比如说修建江宁的道路,比如说修建海港……亦或是其他的用途。
这样官府在发展当地的时候,也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另一部分留给内务府,作为投资使用,内务府拿着这笔银子可以去经商,也可以去贷款,但是收入得要上交一部分给国库,同时,也要交税。
这样的话,户部才能种下一颗银子,长出一树的银子,以钱生钱。
回到现在,那便是要把江南地区上缴内务府的银子,再拨回江宁地区,用来修建宁波海港。
这确实能解目前燃眉之急。
其次,也跟税银有关系。
自打同其他诸国建立贸易关系之后,有了一系列规范贸易政策,但遗憾的是,这些政策只在两国之间施行,并未在国内的贸易中实施。
包括这次桑额事情,根本就在于信息的不对称,百姓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处便民桥,所以一直在交税。
倘若他们知道真相,这事儿也不会被瞒这么久。
所以,他建议,所有的税种,所有收税的关卡,都必须明示,全国通告,这是让百姓知道自己该交哪些税收。
同时,在收税时候,官府的凭证分为三联,上前标识清楚哪个关口收何人何税多少钱,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发票。
这三联,一联归百姓,一联归关口,剩余一联给朝廷。
同时,在实施的过程中,尤其是前面几年,时常派人巡查,检查税收政策的落实情况,等到步入正轨之后,便可以稍微松懈一点。
康熙看了两眼,道:“在你回来之前,朕已经下旨,浒墅关桑额所贪银两全部都收归浙江关,用来整修宁波关口。”
李礽闻言,一拍大腿,笑道:“哎呀,汗阿玛,咱们不愧是父子,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就叫做心有灵犀是不是?”
面对甜言蜜语的迷魂汤,康熙十分冷静,道:“朕只答应了这一点。”
李礽收住笑容,就知道康熙没这么容易搞定,他哎了一声,“其他的是完全不答应,还是要考虑一下呢?”
康熙发觉自己的套路已经被看清楚,转而道:“此事牵扯到户部、内务府,朕得问问余国柱以及噶禄。”
“噶禄肯定会同意的。”李礽十分肯定道,不然他也不至于带人走这么一趟,还安排陈德明陪同,就是要让噶禄见见大城市的繁华,开点眼界,别总在那一亩三分地上纠结。
康熙不太相信的“哦”了一声,他回头得要问问噶禄发生了什么保成没有同自己说的事情吗?
“那不是还有余国柱吗?”
“您让明珠去说,明珠肯定能说服他。”
“你又知道了什么?”康熙无奈道。
康熙就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得住自己这个儿子的。
他才派人查到明珠与余国柱之间的关系,放在案桌上的奏本都还没有捂热乎,就被儿子一语挑破,难道儿子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嘛?
“猜的。”李礽道。
当然不是猜的,明珠和余国柱官至一品大员,可不是桑额那种半吊子,可以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想要通过表情变化来抓他们的小辫子,那他大概需要专业的培训才行。
好在他还有直播间,只用捕捉上面的只字片语,就大致就能推理出他们的关系,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但他也不需要证据,只要康熙想找他们两人的麻烦,必然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可能。”康熙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他太了解保成,绝对不可能无的放矢,做这种没有依据的猜测,所以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难道……”李礽停顿了一下,见康熙看了过来,才表情浮夸,故作惊疑说道,“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康熙噎了一下,似乎才发现自己被反套路了一把,他沉默了会,道:“那你同朕说说,你是如何一猜一个准的。”
“简单啊,看面相。”李礽笑着道,窝在椅子中,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明珠大人向来和和气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余大人肯定是和明珠大人关系好。”
康熙嘴唇翕动,想了想索额图那个脾气,他还真没有办法反驳,“你这也太草率了。”
“但是我猜对了!”李礽理直气壮,看结果就行。
康熙……
“既然明珠与余国柱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他同桑额也是吧,所以白驹场是明珠吗?”李礽推理道。
康熙盯了他好一会,点头道:“是他。”
明珠在爬上高位之前,曾参加过调查淮阳水患,与桑额相识于白驹场,桑额对明珠极尽能力巴结。
要知道,明珠在步入朝堂之前,就曾经担任过内务府郎中,之后便成为内务府总管,这也是曹寅进入广储司之后,噶禄如此忌惮的原因之一——同样的晋升之路已经有人走过一遍,他猜测曹寅极有可能是下一个明珠。
明珠当时才进入朝堂,与内务府关系密切,将桑额安插进去并非难事儿,但明珠知道桑额是个什么德性的人,只是给了个不起眼但又有点油水的职位。
之后,桑额也不忘记明珠的恩情,时常孝敬明珠一些好东西。
在明珠平步青云之后,也没忘记桑额,恰逢各处关口恢复,明珠便将人安排到浒墅关,一待就到如今。
不过从前的浒墅关穷得很,也就是这两年江宁与苏州的发展让桑额有了捞油水的机会,但他犹不满足,在桥修建完成之后,便假传朝廷诏令,将此桥封住,收取税收,中饱私囊。
所得钱财不少就送到了京城,到了明珠的口袋中。
李礽听到康熙承认白驹场的身份,挤眉弄眼地哦了一声,怪腔怪调,听得康熙想揍人。
“既然知道是明珠,你想如何?”康熙道,他知道保成的小葫芦里面装着药,于是顺着问道,探一探情况。
他清楚,保成向来嫉恶如仇,大概率又要碎碎念依法治国诸如此类的,但,明珠并不是一个人,所代表的势力也绝非这点钱财能弹劾动的。
就算是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明珠可能会被降职,在家闲赋一段时间,之后再被启用。
“当然是给明珠大人求情啊。”李礽道。
千算万算,康熙实在是没想到儿子给了这么一个答案,准备了一肚子劝导的话,他只能默默地憋了回去,但又十分不甘心,问道:“你不想让他受到惩罚?”
李礽斜着眼睛瞅了康熙一眼,胡说什么,他现在有不是三岁小孩,如何能不知道这点儿小事根本无法撼动明珠呢?
都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儿,现在官场发生的事情,几百年之后照常发生,只要你关系够硬,犯错之后,无非是降职,再换个地方当差。
明珠算起来还是康熙的姑父,在好几次大事抉择之上,都站到了正确的队伍里,就凭借这个功绩,康熙也不会轻易动他。
“当然想啊,但这又不是我想就能解决的事情。”李礽无奈地唏嘘,他还想做个咸鱼呢,不也是没达成目标?
康熙知道他懂得其中的厉害,便不在啰嗦,又见他苦闷的表情,笑了,“那你说的求情?”
“如果明珠大人幡然悔悟,愿意将所收之贿赂全部交还朝廷,朝廷念其自首之功,自然是愿意宽大处理的啊。”李礽说道,心中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拨着,搞不倒明珠,搞得到明珠的银子也不错啊。
康熙点点头,这个处理法子不错。
“当然啊,桑额是不能放过,免得下面的人争相模仿,搞得乌烟瘴气。”李礽道,“至于余国柱,汗阿玛自己处理吧。”
康熙半支着身子,笑道:“到了余国柱这儿,怎么你就不帮着想办法处理了?”
李礽摊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怎么想办法呢……”
他瞅着康熙的目光落回案桌上,立马又补充道,“况且,余国柱的官职那么高,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交给汗阿玛处置最为妥帖,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番言论实在是太无耻了,以至于康熙都气乐了,他道:“朕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李礽道,他心里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也不是不能说,关键是时机未到,说了也实现不了,他就不想废这个口舌了。
“五天五夜?”
李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五天五夜?汗阿玛,您能不能做个人???
“不行了,我才从江南回来,得要休息一段时间。”李礽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对着康熙诚恳道,“江南试点是我的,京城还是您自己管着吧。”
康熙也就是逗他玩一下,也没指着这事儿就让他来决断,就算是江南的事情,最终的决策权不也都在自己手上嘛。
他道:“那你去休息吧,有时间了便去看看胤禛他们,隔几日便来问朕,心心念念全是你。”
李礽应下,起身溜之大吉。
第394章 高三变
毓庆宫还是离开时候的样子,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漂浮在空中。
一闻到这个味道,李礽顿时浑身都松了下来,他懒洋洋道:“小高啊,出了门才知道你的好,只可惜不能让你随时跟着,不然我可真想把你拴在我的裤腰带上。”
比如知道他回了宫,就提前备下热水,供他洗漱,又准备好了温度适宜的茶水和他喜欢的小糕点。
还能猜到他会觉得疲惫,准备的衣袍都是舒适绵软的,主打一个宅窝必备。
同样都是太子爷的身边人,德忠跟着太子爷进进出出,还是太子爷的哈哈珠子,旁人总会拿高三变与德忠作对比,他虽然极力忽视,可总也免不了自惭形秽,觉得是自己没本事。
但听到太子爷这么说,高三变心里美滋滋的,他抿着唇,道:“德忠也是十分妥帖的。”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衣食住行这方面,他还真是比不上你。”李礽道,高三变细致,德忠更是周密,两人根本没办法比较,他道,“只要你守着毓庆宫,我心里就很放心啊。”
高三变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他道:“只要太子爷需要,奴才一辈子都给您守着。”
“那可说定了。”李礽洗漱完毕,倒在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他道,“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你下去吧,给你们带了点小礼物,赶紧去挑,可别等其他人把好东西都挑走了。”
“多谢太子爷。”高三变道。
虽然太子爷说了睡觉时候不需要人在旁边伺候着,但高三变还是在外间坐着,找了一本启蒙书慢慢翻着。
他对书没啥兴趣,但是识几个字总能同太子爷多说上几句话。
德忠拎着个小盒子进来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道:“怎么开始看书了?”
高三变被抓包了,显得有几分赧然,笑得老实,“打算认点字。”
“之前就让你学,你还推三阻四,如今倒是开窍了,跟着太子爷的奴才哪里能连字儿都不认识,出去不是丢了太子爷的脸吗?”德忠在高三变对面坐下来。
高三变嘿嘿笑着,他只认识简单的字,复杂一点的就不认识了,但他也不反驳。
德忠念叨了两句,就把手中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高三变面前,“给你从江南带的东西。”
高三变好奇,“这是什么?”
“你拆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德忠道。
高三变拿起盒子,这盒子四四方方,微微扁平,用油纸包得好好的,上面扎着细麻绳。
他小心翼翼扯开麻绳,拆开油纸,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木雕的面目,上面用彩色的油漆画着漂亮的花纹,面具颜色黑红居多,看起来十分的威严而又庄重。
“你不是说你们家乡特别会做面具嘛,我路过江宁的时候听到那小摊说是你们那儿的技艺,也不知道真假,就给你带了一个。”德忠道,“这是你们那边的吗?”
其实这面具和高三变小时候记忆里的东西还是有所不同的,花纹也存在差异,但他抱着面具,重重点头,“就是我们那儿的,多谢了。”
德忠像是完成一项重任似的松了口气,“是就好,你好好收着,要是弄坏了,可没处买。”
京城反正是没有这东西的,再去江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算真去了,那小贩在不在还另说呢。
高三变的嘴角一直翘着,根本压不下来,他凑过去,在德忠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时候,我从一个老宫女手中收了两双千层底的鞋子,正是你的尺码,放你屋里,你回头试试合不合适。”
德忠眼睛一亮,对着高三变拱手道:“多谢多谢。”
他走路多,鞋底太薄或者太厚,都会累脚,千层底的鞋子软和又扎实,穿着舒服。
但这鞋子不好搞到手,他们这些太监又没有个亲人帮忙做一双,外面倒是有卖的,他也不可能把太子爷撂在一旁,自己去买双鞋子吧。
所以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只能有那守着偏僻处的老宫女有时间做上几双,拿出来换钱,才能有机会买到,但这东西也抢手,能买到也是要运气的。
高三变说有两双,那自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你也给我带礼物了啊。”高三变举了举手中的面具,笑得傻兮兮。
“行吧。”德忠道,“太子爷带回来的礼物,我挑了个最好的,放在你屋中,你回头自己去看看。”
“好呢。”高三变道了声谢,等到德忠走后,他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把面具拿出来,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又举起来欣赏了好久。
——
李礽整整休息了三天,骨子里面那种疲惫才消散,整个人重新振奋起来,也丝毫不知道自己两个跟班已经在私底下交换了礼物,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啥。
他疑惑的是,为何这三天没有一个兄弟来找自己。
往常他要是在宫里,毓庆宫必然是人满为患,但就这休息的几日,一个人都没来,连说想他的胤禛都未曾露面,这可真是奇怪了。
难道说,他出宫太久,小崽子们有了新欢,忘记了他这个旧爱?
那这是万万不行的。
“胤祉呢?”李礽问道。
“三阿哥正在御花园给其他阿哥们讲故事呢。”高三变道。
李礽正在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什么故事?”
高三变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回答,而是先笑了笑,才道:“黑龙宝宝游记。”
李礽……黑龙宝宝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他自己取的名字?”李礽又问道。
“听说是皇上召他讲了一下此次出行的情况,三阿哥讲完了之后,皇上说的。”高三变取了个新荷包递给太子爷,里面还装着是原来的护身符,换汤不换药。
李礽熟练地系在了腰上,顺口嘀咕了一句,“两个人都只有三岁吧。”
康三岁和胤三岁。
高三变听得模糊,他问道:“什么?”
李礽清了一下嗓子,“没什么,我去乾清宫一趟。”
高三变知道太子爷休息好了定然是要去乾清宫,也不意外,问道:“那午膳?”
“我等会儿去看看汗阿玛,他要是也在乾清宫用膳,我便同他一起。”李礽道,在毓庆宫以简单为主,避免铺张浪费,但他偶尔也会去康熙那儿蹭个饭,打打牙祭。
李礽先去了自己的小办公室,随手翻开桌上的几张纸,是张廷瓒做的民意调查,询问百姓们想了解农事和医学的哪些东西,不得不说,康熙把张廷瓒给自己是个好事儿,这是个人才啊,举一反三,一点就通,“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研究院在打擂台。”张廷瓒拱手道。
啥?
李礽迷茫地抬起头,“研究院打什么擂台?自己和自己打?”
“不只是内部,还有外部。”
听过张廷瓒的解释,李礽才明白是什么情况。
之前举办了女学,刚开始的时候图个新鲜,后面还真有人对此感兴趣,什么天文历法、数学几何、物理化学,都有人愿意钻研,几乎算是掀起了一阵狂潮。
街头巷尾都是各种议论,有好有坏。
这便让有些人不服气了,尤其是那些朽木脑袋们,恨不得把女德的枷锁架在这些女子的脖子上。
但奈何这些女子的背景身份十分硬核,又有荣宪做靠山,双方吵吵闹闹,口水仗打了不知道多少次。
尤其研究院内部,双方轮流来告状,张廷瓒头都大了一圈,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就举办了这个比赛。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传出去了,结果这比赛从研究所扩展到了民间,比赛范围也从研究实验,扩展到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文章立意、医术辩驳。
“您要是不喜欢的话,臣便让人取消了。”张廷瓒小心翼翼道,此举有一定的风险,他知道太子爷看重研究院,要是太子爷不愿意的话,他肯定还是找个理由撤销。
“取消干嘛?还挺有意思的。”李礽道,他还真的想看看到底谁会获胜,他忽地想了想,“民间反应如何?”
“大家热情高涨,都在议论呢。”张廷瓒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昨个他爹回来了还问了一嘴啥情况。
“只是这?”李礽道。
“还开了赌局。”张廷瓒道。
“你押得哪一方?”李礽好奇道,他猜不出张廷瓒会买哪一方。
毕竟这人手中掌握着整个研究院,要说知道内幕的人,舍他其谁?
张廷瓒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压得更低,“我两边都买了的,女学这边压得更多一点。”
小伙子,很懂行啊!
李礽露出理解的表情,说实话,就实验研究这块儿,有石清韵在,那可是绝对立于不败之地,他道:“市面上呢?”
“超过八成以上都买男子那边。”张廷瓒实话实说道,他是因为身在局中,所以知道内情,但他要是不知道,那恐怕跟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压在女学这边的,多数就是女学的人,荣宪公主出的钱最多。”
大概奔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态度。
“什么时候截止?”李礽问道。
“今晚酉时。”张廷瓒道。
“加我一个,一千两,买女学赢。”李礽道,“你回去的时候,帮我下注。”
太子爷这个大手笔震惊到了张廷瓒,一千两对于太子爷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毫不犹豫押在女学之上,这是有多笃定女学一定会赢呢?
张廷瓒倒是没有怀疑太子爷的眼光,而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押得少了,他决定帮太子爷下注的时候,顺便也给自己再多押点。
“评判们都选好了吗?”李礽问道。
“选好了。”张廷瓒在自己桌子上扒拉了一下,找到一份名单递给太子爷。
李礽扫了一眼,道:“具体我不管,为以示公平,男女得各要一半。”
张廷瓒扫了一眼自己手上大部分都是男子的名单,好吧,要重新整理了,他又问道:“那您到时候会去看吗?”
“应该会去。”李礽道,这么好玩的热闹,他肯定要去看看的,说不定还能从中得到什么昙花一现的灵感呢。
张廷瓒点点头,心里明白,这其中有些老顽固的名字要划下来了,不然等太子爷发现其中有歪屁股,说不定会当场把人轰下去。
这些老顽固们也不是他想选的,奈何身份地位在那儿,一提到与之相关的,就好像不请他们,这比赛就没啥分量。
李礽交代完了事情,忽地想到了什么,他道:“既然是比赛,定然要点彩头,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想好,要是有人问起,就说神秘奖品吧。”
来自太子爷的神秘奖品?
张廷瓒觉得这个噱头要是放出去,比赛的,看比赛的,恐怕都要疯掉,但他是个看热闹的,所以对此非常期待。
随后,李礽又问了些日常情况,知道张廷瓒安排得妥当后,他这才准备离开,都到了门口,他回过头,道:“我看老百姓最想了解的问题是如何生男的问题……”
“这个问题,陈院正已经说过了,暂时没办法解决。”张廷瓒解释道,所以他选择了后面的问题。
“身为太医院,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答不了?”李礽嗤笑一声。
张廷瓒从未见过太子爷对这种态度,一时间没办法辨认太子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生太医院的气,还是在气别的。
李礽拧着眉头道:“生男生女的概率五五开,是男是女都是老天爷赐的福气,强求子女缘分,本身就是违背天意,越是强求,越是不得。”
古代人干啥都讲究个天意,张口闭口都是天意如此,除了在生儿子这件事上。
他原本想说这些人是缺了大德才生不出儿子,但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在说生女儿是报应吗?
所以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换了套说辞。,如今的科技还没有发展到DNA那个程度,就借天意嘲讽两句吧。
这他娘地太出乎意料了!张廷瓒完全没有想到太子爷会说这么一番话,几乎是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但他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该不该接话?
他该如何接话?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陈彤,看看我这话是不是对的。”李礽见他没有反应,还以为张廷瓒不相信自己的话。
也是,在这些人的眼中,就算自己身为太子爷,那也是毛都没有长齐,就敢谈论生孩子的事情,真是大言不惭啊。
被太子爷凉凉的语气刺激了一个激灵,张廷瓒赶紧道:“不用不用,陈院正已经同臣解释过了,这事儿确实是随机的。”
张廷瓒面色胀得通红,整个人极度羞耻,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躲着,球球了,赶紧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吧!!!
不管张廷瓒是真信还是假信,李礽继续道:“我瞧着第三个问题是如何治疗不孕。”
既然开了这口,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都说了吧,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是搞科研的精神。
张廷瓒???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太子爷都在看什么???为何回答得如此熟练???
这一会儿的功夫,张廷瓒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受了过度刺激,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他发誓,以后绝对不随便把东西摆在案桌上,尤其是这种有点见不得人的问题!!!
“不能生孩子,叫做不孕不育,不孕是女子,不育是男子,出现问题的概率是五五开,所以遇上这种事儿,男女都要查一查,知道吗?”李礽认真科普道。
出了问题,就总从女子身上找根源,这都是思想上根深蒂固的老毛病,老祖宗遗传下来的,不戳破,大家永远装聋作哑,就算是太医院这样的地方偶尔也会假装视而不见。
所以,就由他来说两句,反正他开口也不会掉两块肉。
张廷瓒彻底傻掉了,谁能告诉他为何太子爷除了对生男生女有研究,对不孕不育也有了解?这是太子爷该了解的事情吗?
见张廷瓒不说话,李礽又问了句,“你明白了吗?”
张廷瓒的下巴都要惊讶得掉在了地上,他原本知道太子爷不拘小节,但绝对不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还有,什么叫做“明白了”?他没有不孕不育的问题,也不需要太子爷对他解释这个问题。
“臣……明白了。”张廷瓒字字艰难,没办法,太子爷的眼睛就盯着自己在,他觉得自己要是不搭话,太子爷说不定要拉着他深刻探讨这个问题了。
想想那个“美好”的画面,张廷瓒打了个寒战,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研究。
“明白了就好。”李礽欣慰道,“我当初见你,便觉得你聪慧过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张廷瓒很想说这聪慧不要也罢,但不行,作为一个臣子,没有拒绝太子爷的称赞,尤其是太子爷看起来十分的真心。
震惊过张廷瓒之后,李礽正打算事了拂衣去,想了想,还是认真道:“你同陈彤商量,看看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该如何写比较合适,还有你既然做了民意调查,就要对百姓的问题进行反馈,咱们的研究是科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要遮遮掩掩,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朝代,像这样的问题,搁在台面上确实有点难以启齿,但医学是门科学,是研究人体的科学。
医者要是都没办法坦然讨论这些问题,患者岂不是更加无法开口?
“臣惭愧。”张廷瓒拱手道,“臣谨遵太子爷的教诲。”
见张廷瓒的态度不错,李礽点点头,转身离开。
张廷瓒目送太子爷离开,久久无法回神,不知道是被太子爷知道这些知识而震惊,还是为太子爷最后的叮嘱所折服。
亦或者两者都有。
“张大人,太子爷说了什么?”手下的人见张廷瓒久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围了过来,好奇打探着。
张廷瓒收回目光,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算计,“你们真想知道?”
想知道吗?当然想知道啊,这可是太子爷同张大人的悄悄话啊,说不定还有什么高端机密呢。
想听,实在是想听,好奇的猫爪爪快要把他们的心都要挠花了。
张廷瓒招招手,让他们都凑近点,“咱们先前不是调查了一些百姓们关注的问题吗?太子爷就其中两个问题给了答案,这两个问题是……”
都是同僚,这事儿,可不能他一个人承担,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第395章 热闹
但是比赛的热闹,李礽终究还是没能去看成。
康熙着手处理明珠的事情时候,大概是想儿子见识一下官场的血雨腥风,便将人全程带在身边。
比赛那天,明珠一事恰好到了关键时候,李礽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出宫去,自己留在宫里干活。
这可是平生第一次,他看着别人出宫,而自己只能站在原地远望。
唉~
既然看不了科学的热闹,他打算看看明珠的热闹,哼!
明珠一事,从桑额之事开始,只查到了余国柱。
大概是事发较早,不像历史上那样成了痼疾,所以康熙也给他留了一点余地,只查了他收受贿赂的罪名,并没有结党营私那些重罪。
并且,在调查的过程中,康熙也按照之前说好的,若是明珠能将收下的钱财如数奉还,朝廷必然会宽大处理。
然而,就是这点动静,朝廷快要吵翻天了。
明珠一党极力给他求情,他们在明珠的身上花费了时间金钱,一旦明珠倒了,他们的付出就会白费,树倒猢狲散,他们也会跟着倒霉。
而索额图一党则是极力搜索罪名,想让明珠摔个大跟头,就算不能一击毙命,也想要他元气大伤,打压明珠一党的气焰。
于是双方胶着,从私下吵到朝堂,个个脱模横飞,声音高昂,好似声音只要小了,就没了底气。
吵架是一方面,奏本也跟不要纸墨似的朝康熙的案桌上递,一拨歌功颂德,说明珠罪不至此,一拨口诛笔伐,说明珠其罪当诛。
奏本要在内阁先过一遍,大概是两边都不想得罪,又或者两边都有人,所以关于这件事的奏本基本上原封不动地递交给了康熙。
康熙随意挑了几本看了看,就失去了兴趣。
李礽确是看得津津有味,这简直就是高阶版的菜市场大妈吵架,有趣极了。
康熙见他从中得了趣,干脆把这些奏本都给他批阅,“看完了才能休息。”
梁九功把奏本从康熙的案桌上搬给太子爷,一下子就堆满了案桌,快要将太子爷都要埋着了。
“这么多啊。”李礽皱皱鼻子,他道,“明天也可以继续看啊。”
这东西又没有DDL,干嘛非要今天看完?
“因为明天有明天要看的奏本。”康熙道,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赶快!”
好吧。
李礽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奏本里,捏着笔批阅。
起初,他一边批,还一边乐着,有些人说大话都不大草稿纸啊,但是过了两天,他就开始腻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话,看得眼睛都要起茧子了。
他从奏本里伸出个生无可恋的脑袋,蔫蔫地问道:“汗阿玛,咱们现在就宣判吧,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给我一个痛快。”
看着儿子被折磨的样子,康熙心里暗爽,让他平常都一副下巴看人的样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但他还是故作平静,微微皱起眉头,他道:“这才哪到哪呢,朕往常看那么多奏本呢。”
李礽……信你就有鬼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乾清宫,往常的奏本连这三分之一都没有呢。
“因为汗阿玛是一代明君啊,英明神武,王者风范,岂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地步?”李礽称赞道,把自己这两天看到的溢美之词一股脑地全部背了出来。
康熙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呢,支着下巴听着,直到自己身心愉悦,才对着梁九功道:“把保成桌子上的奏本退回去。”
“不说点什么吗?”李礽问道,“比如,这点事儿都干不好,简直白费了粮食,又或者,再把这种东西送过来,你们明儿就不用再来了……”
李礽的脑子已经深陷男频爽文的快乐了,只恨不得自己能当着这些大学士的面亲口说出这些话。
康熙……
“什么都不用说。”康熙又对着梁九功叮嘱道,生怕自己不补充这句话,梁九功就把保成的话转述给了那群大学士,到时候又是一堆的麻烦。
梁九功憋笑,连连应下,叫了魏珠收起奏本,去传话了。
“不懂,我只知道有话当面说清楚,比如说我现在就知道自己对他们很不满,所以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李礽道,麻蛋,看得他人都要麻了。
“行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康熙道。
“真的吗?”李礽道,他都没有当面指责呢,也没有让梁九功转述,他们就知道了?要是有这点领悟力,何至于天天送这些不痛不痒的奏本?
但是,康熙显然更了解他手底下的人。
第二日,案桌上关于明珠的奏本就销声匿迹了,一本都没看到。
李礽揣着地小心心终于落地了,有些东西还是要适度的。
康熙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那些奏本不过是用来试探他对明珠一案的态度——
他要是想追究,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便会落井下石,将明珠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要是不想追究,那些胆战心惊的人便会松一口气,极力把明珠从深渊中拖回来。
但是这次,有保成挡在前面,所以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甚至连皇上高不高兴都不知道。
“汗阿玛,您想好了怎么处置明珠大人吗?”李礽问道,都晾了这么久,是时候收网了吧。
“想好了。”康熙道,一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不过就是想试试看这水到底有多深,如今目标达到了,自然是时候公布结果了,“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李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大了一下。
康熙道:“退还收受的全部银两,从轻处罚,剥夺其大学士之位,如何?”
李礽都惊了一把,他以为就会给个不轻不重挠痒痒的惩罚呢,没想到康熙一下子就戳人肺管子上了。
“不错。”李礽想了想,他道,“我还有个想法。”
康熙道:“这还不满足吗?”
“也不算是不满足吧。”李礽道,“我想要明珠大人的长子前往江南一趟。”
“为何?”康熙道。
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康熙对此人很熟悉,偶尔出去也会让他伴驾,此人极有才华,文学造诣极高。
不过,自从妻子去世之后,纳兰性德似乎总带着点淡淡的忧郁。
之前,同友人出去游玩一番,感染了风寒,差点就没了,好在太医院应对这此病已经有了不少的解决之法,试过几种之后,总算保住了性命。
要说保成看中了他的才华,定然是要将人留在身边的,怎么又说要送到江南呢?
康熙一时间也无法理解保成这脑回路,他干脆直接问道:“送他去江南干嘛?”
“当然是有作用啊,就问您同不同意呢。”李礽道,“派他去江南肯定是为了他好。”
他之前就听福崽说他爹在家中过得不开心,类似于明珠望子成龙,但对方只想风花雪月。
明珠本身是个文臣,学识也不错,他的儿子自然都是耳濡目染,但还是存在差异的,比如说明珠搞文学的同时,还兼顾搞搞政治。
但是,他的长子,就只继承了前者。
康熙想想明珠的家事,也是一脑门官司,他道:“你先说说是做什么?你要知道,他对政治和经济可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李礽当然知道啊,要是让纳兰性德去搞江南的政治和经济,他都不知道是自己更痛苦,还是纳兰更痛苦,“我需要一个人去江南给曹寅帮忙。”
这越说,康熙就越糊涂了,他道:“什么忙?”
“都道,仓廪足而知礼节,我需要他去江南帮忙办学。”李礽道,“江宁富裕起来了,相应的,百姓素质也该提升起来了。”
“你知道,他文采好,不代表他会教学,或者会办学吧?”康熙挑了挑眉梢,显然对儿子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看好,他当然支持在江南办学这个主意,但指望纳兰性德,恐怕是不行。
“我当然知道啊。”李礽道,“我需要的不是他这个人,我需要的是他的名气,需要他把那些文学之士吸引到江南地区,这些奔着饮水词名气而去的人里面总有人会教学,会办学。”
康熙没想到保成打的是这个迂回的主意,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法子……”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经,但又说不出来。
“况且,我要他办的也不是一般的学院。”李礽道,“我要在江南建清华园的分院。”
现在研究院里面的人基本上是从造办处挖出来的,又或者是从工匠之中选拔的,但基本上都是成年人。
从前,他认为科学研究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所以找了一群人成立了研究院,现在他认为科学研究不是一代人能办到的,所以打算教育从娃娃抓起。
薪火相传,代代不灭。
“你是认真的?”康熙问道,他当然知道研究院现在名声大噪,前几日还能从奏本上看到说其破坏纲常的争论呢,不过他就当没看到,一点小事儿也值得跳脚?
“当然。”李礽道,“我想让研究院的选拔超过科举考试。”
这可不是他吹牛皮。
就按照现在科举的录取速度,有些人恐怕等到死都没办法正式进入官场,至死都是预备役。
但是朝廷还要养着他们,还要给他们免税。
这可不只是钱财的浪费,更是人才的浪费。
连科举都能通过,这精力与耐力去建设国家不好吗?
况且大清如今缺人又缺钱。
既然话说到这里,李礽就顺便把自己的担忧给说了一遍,还举了一个例子,还是内务府,确切说是内务府广储司的缎库。
每年按照原来的标准不断生产,生产的数量远远高于所需的数量,导致最终的积压,那么多的布堆在库房里,且大部分因为花纹和材质的特殊性都没办法在民间流通。
要不是康熙自省了一把,压着这两年的产量,宫内逐步消耗,恐怕真的会砸在手里。
布料这样,人才也是如此。
每隔几年举行科举考试,招收大批量的人,但朝廷官员的空缺只有那么多,除非把人都嘎了,不然如何能安置下这么多人?
前面的人还没有安置完,下一场科举又来了,新人源源不断,老人闲置无事。
这样下去,积少成多,迟早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康熙也不是一点都未曾察觉,只是如今看来,这个问题并不严重,况且这是汉人王朝的固定制度,真要变动,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是王朝建立初期,国纲才稳定,要是如此变化,恐是不利。
与康熙相处这么久,李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是让康熙立马就宣布停止科举考试,而是想要为人才寻找别的出路。
套用一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倘若,不只科举折桂就能出人头地,也不会所有人都去走那独木桥,必然有人会选择更广阔的天地。
这样的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所以现在开始是最合适的。
这话给康熙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次是更为深刻的沉默,整个乾清宫一片寂静。
要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礽必然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小马甲被扒了,又或者那句话说得不对,引得康熙生气。
但如今,他对康熙已然十分熟悉,并且研究院的功绩就摆在这里,他根本不怕康熙的质疑。
康熙心里是震惊的,这种震惊与往日保成提出那些出乎意料的主意全然不同,他发现保成的观念就同自己不一样。
确切说,在这天下,恐怕就没有同保成一样想法的人。
君王也好,臣子也罢,他们都在不断践行着隐藏在其中潜规则,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地位,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所有的一切不崩溃。
但是保成不一样,他会理解规则,跳出规则,利用规则。
借着太子爷的身份作为掩护,最大程度上获取资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太子爷只是一时玩性大发,所以搞了些有的没的,但时至今日,谁在说研究院只是个小角色,恐怕没人会同意。
上至国家重器,比如火器、大炮、潜镜等等,虽未普及,但在好几次战斗中都崭露头角,下至百姓生活,比如肥皂、玻璃镜、酒精等等,在方方面面渗透进去,让人离不开它。
如果是别人有这么大的动作,康熙定然早就察觉了,可是是保成,他有着天然的信任。
还有,加上隐藏在保成梦里会预示未来的先帝。
即便是察觉到一些不寻常,他也就这么放任了。
直到现在,研究院大放光彩,江南经济发展如火如荼。
康熙迟疑,低声问道:“你玛法还在?”
听到康熙提到顺治帝,李礽还愣了一会会,才反应过来,“没呢,您是想问这些是不是都是他指使的?”
康熙没作声,显然是默认了他的问题。
“也不算是吧。”李礽瞥了一眼主动开启当爹生涯的观众们,开始胡诌,“他说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预测的了,所以就不怎么出来了呢。”
康熙忽地眉梢一挑,先帝的意思就是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三百年而亡”的道路上了吗?
心里这么想着,但康熙还是不确定地问了问,“也就是咱们现在施行的政策是对的,对吧?”
“他没说,而且汗阿玛自己就能感觉到啊。”李礽呲着牙笑道,“汗阿玛,你别总想着亡国的事情,咱们做好现在就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丈高楼,非一日之功。”
总是去又忧虑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还不如走好眼前道路。
这是他穿越过来的感悟。
从前他总是担心这个贪官要侵蚀大清,那个政策后患无穷,大厦将倾,而他独木难支,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做事儿也充满了被动。
但他现在明白了,总是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去做,不去想未来如何国运腾达,也不去担心未来的敌国入侵。
不断地埋头苦干,总会看到成果的。
就像是现在,现在的江南,现在的清华园,不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嘛?
康熙询问不成,反被儿子教育了一通,颇为无语,这可是爱新觉罗的江山,他不该担忧吗?
但自觉从儿子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正确道路的康熙,忽地想起了他之前提出的建议。
“你上次提的关于税收的事情。”康熙道,“这两日就有结果了。”
“怎么是这两日?”李礽一个鲤鱼打挺,坐得笔直,好奇道,“难道同明珠有关系?”
“你瞧着便是。”
研究所的比赛前后共五天,李礽想着自己看不到开场,但好歹能看到结束吧,结果康熙这么一句话,又把他的心思从宫外撬了回来,老老实实继续跟着旁观。
第396章 题字
这样瞧着瞧着,他竟然还真的看出了点端倪。
当然,还是明珠的事情。
康熙也确实如他所说那样决定了明珠的下场,但却是迟迟没有下旨。
这就好比人都拖到了菜市口,脖子架上行刑台,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但迟迟没有落下来。
在这一刻,两党的斗争达到了顶峰,而夹在中间关于江南税收的政策就显得没有那么起眼了。
余国柱也知道自己要完,但皇上不下旨意,他这垂死挣扎也得用劲划两下水,既然皇上想这样做,那他定然全力以赴。
但奈何下面人已经知道余国柱大势已去,早就另攀高枝,对于余国柱的建议也是阳奉阴违,面子上糊弄一下,反其道而行。
在这乱糟糟的形势下又过了半个月,康熙终于动手了。
首先流放了桑额。
其次宣布了明珠的惩罚,一身官职几乎薅了个光,但也没把人完全踢出朝廷,这让明珠一党松了口气,只要还和朝廷沾边,那便还有起来的可能性。
然而,到了这里,康熙又停住了。
如此一来,索额图一党就不爽了,前面两个人已经被皇上处理了,他们没办法再动手,因为动手就意味着对皇上的处置不满意。
但,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余国柱,这要是狼人杀,余国柱就是被预言家验证了身份的铁狼。
于是,索额图一党集中火力,全力攻击余国柱,甚至连余国柱的家人跟邻居吵过架这种小事儿都拿来弹劾,细节之丰富,就好像吵架的时候他蹲在墙角支着耳朵在呢。
李礽听得直咋舌,原来人肉搜索这种东西在古代都有了。
虽然索额图一党攻势迅猛,但递上来的奏本,康熙一律压着,没给个准话,直到户部乱成一锅粥之后,他才迅猛出手。
先是削了余国柱的官职,罪名是贪污行贿,附带罪名玩忽职守,接着,又顺手薅了下面两个人的官职,罪名也是玩忽职守。
这下子,大家回过味来了,敢情皇上最在乎的事情不是余国柱的贪,而是这道政令没有实施啊……等等,这道政令是什么时候的?
李礽全程围观,简直叫做一个叹为观止,恨不得给康熙来一段海豹鼓掌。
什么叫做政治家?
这就是了,将权术和人心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先是挑动两党之间的斗争,让斗争进入炙热状态,就没有人在乎政令的内容是什么,行事只有一个准则,那便是——对方反对的我一定支持,对方支持的我一定反对。
等到大家都已经接受政令的存在之后,快刀斩乱麻,把这些作乱的人全部踢出局,在委任自己信得过的人上位。
此时一切已成定局,就算是有意见,也无力回天。
果然,这些人回过神之后,便开始各种幺蛾子,康熙拿出自己的硬脾气——政令刚下立改,岂不是表明朕是朝令夕改之人?
况且,早干嘛去了?
有意见早点提出来啊,现在来说,晚了。
群臣哑口无言:那不是点之前忙着凑热闹吗?
就这样,税收的事情在江南以及广东两地施行,是的,还有广东,康熙自己添上去的。
税收涉及的另一方机构则是内务府,要是在江南之行前,提出溢额归地方所有,噶禄定然会不爽。
但,如今的噶禄,已经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噶禄了,他在江南,见识过商业的繁华。
尤其是同陈德明相伴的一路,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曾经,噶禄也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听到陈德明口中描绘的海关熙熙攘攘的场景,大宗货物的装卸,一箱箱金银来回倒腾,这些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他听到,他们商会谈成一笔交易涉及的金额之时,整个人从心底泛起一种战栗,当然是激动的。
所以,康熙提到太子爷的想法时候,他自然是答应了,不过也有个条件,那便是现在太子爷手中的产业交给内务府来打理。
李礽把肥皂、玻璃、面霜、香水等日化相关的生意都交给了噶禄打理,也准许他参与到江南纺织业中,一句话,只要他能卖得出去,分杯羹也没啥。
而,原先负责这些事情的飞扬武则是负责一些新产品,比如说,青霉素、中成药药剂、纱布消毒、外科手术器械、水泥等等。
飞扬武负责的东西虽然刚刚起步,但明显更为重要一些。
李礽对此的解释是,内务府现在只返还了江南地区税收溢额,等到什么时候,内务府不再碰税收,就重新划分。
当然,在李礽看来,这些虽然能刺激经济,但也改变不了小农经济的本身,更改不了农业依旧是支柱产业的事实。
不过,李礽也不担心,他培养的人才正在路上呢。
康熙同意了让纳兰性德去江南,办学是一方面,顺便监管江南的舆情。
福格倒是没有跟着要去,他虽然舍不得爹,但其他的亲人,还有他的小伙伴都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明珠“没落”了之后,他们家需要福格哈哈珠子的身份来维持地位。
另外的人才培养来自于清华园。
李礽没看成的那场比赛,女学获胜,听说胜得格外出乎意料。
“你在哪里找的评委?”荣宪坐在李礽对面,指尖敲着桌子,显然对这事儿很不爽。
李礽茫然,“评委是张廷瓒找的。”
“扣他俸禄。”荣宪恶狠狠道。
“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李礽道,“我特意叮嘱过,评委必须男女各一半,是没做到吗?”
荣宪哼笑一声,“这人倒是各一半,心就不是了,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迂腐之辈,恨不得把女德两个字纹在额头上,叫人看得明了。”
荣宪打小就是康熙最疼爱的女儿,后面又跟着兄弟们一起学四书五经,史学也看了不少,上女学的时候,除了诗词歌赋以外,学的都是天文地理、数学几何,不知女德为何物。
而且,康熙本身就喜欢满族的风俗习惯,从来不会用汉人那些女德要求来约束自己的女儿,同容县相熟的兄弟更是向来不问这些。
所以,第一次碰到这种张口闭口字里行间充满迂腐味道的女德之时,可把她给气坏了。
关键是这其中两人还是评委,在诗词歌赋、文章畅达这块儿,几乎一门心思偏向男子,气得她恨不得将人一脚踹下去。
眼瞅着她们都要输了,还好最后一天的比赛全是硬核物理化学实验,这种完全客观的试题,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除非是这些人一点脸都不要了,否则谁也不会赔上自己的名声作假。
当然,硬核的物理化学谁能比得过石清韵呢?这特么就是一个外挂,只要有她在,胜利就犹如囊中之物。
所以,最后一天,石清韵以一战七,场场比赛都不藏私,几乎是碾压式扭转了战局,反败为胜。
“要不是她,我们就要完蛋了。”荣宪气愤道,“都怪张廷瓒识人不清。”
李礽……
“行吧,我回头就罚他。”李礽道,“迂腐之人,万万不可成为人师,不然教出一群小迂腐,可怎么办?”
荣宪听到保成的话,心里舒服了些,她也不是非要罚张廷瓒,就是想找个撒气的地方而已,“也别罚得狠了,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也不全是他的过错。”
李礽早就知道荣宪嘴硬心软,他道:“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以后要严谨些。”
荣宪点点头,她道:“你先前不是说有神秘奖励的吗?这都比完了,怎么不见东西?不会是要食言吧?”
“怎么可能?”李礽立马反驳道,透着点心虚,这段时间光忙着看明珠的热闹,全然已经忘记了神秘礼物的事情,“我想好了,让汗阿玛给你们女学题个字,整个匾额如何?”
荣宪一听,兴致缺缺,却也没有反驳,她觉得没什么有意思,但别人不一定这样,便顺嘴问了一句,“题什么字?”
李礽好好想了一下这场比赛,顿时就冒出了个主意,“就题‘谁说女子不如男’。”
荣宪沉默了三秒,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你觉得如何?”
荣宪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要疼了,她想了想,“我觉得这个还不多,就看汗阿玛怎么想了。”
康熙还能怎么想,他在想自己儿子这书是不是读到了狗肚子里面去了,如此直白毫无美感的字让他如何写出来,还要制成匾额挂在女学里。
他这脸还要不要?
“哎呀,汗阿玛,你最爱的儿子女儿都想要这幅字呢。”李礽道。
康熙冷笑,要是写出这幅字,就不会再爱了。
“您就说这句话哪里不对,不对的话,咱们就改。”李礽道,他还是能屈能伸的。
康熙持续放着冷气,这是对不对的问题吗?这是有没有文化的问题!
李礽嘴巴都要说干了,康熙也不为所动,于是他可怜巴巴地看向荣宪,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换个奖励。
然而,他的好姐姐此时坐在椅子中,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是你说要这个做奖励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礽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康熙,无声控诉:你闺女要把你儿崽给逼死了!!!
康熙挑挑眉梢:是你自己答应的,又不是朕答应的。
李礽心里一横,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写一副吧。”
“不,要是你写,还不如胤祉的鬼画符呢。”荣宪大惊失色,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李礽打击过重,差一点就要吐血,“虽然我的字是有点不好看,但你也不能这样说它吧。”
“你想想你写的字,那是不好看吗?”荣宪辩驳道。
李礽迷茫,那不是不好看还能是什么?
“那是丑。”康熙无情地又捅了一刀。
腹背受敌,李礽,亡。
“你们俩!”李礽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自己对接一下吧,反正题字是一定要的,匾额也是要挂的,哼!”
李礽双手抱胸,下巴微挑,看着两人,“要是决定不了,那我就亲自写,好歹我也是个太子爷呢。”
荣宪……让保成来写,都不知道这是奖励还是惩罚了。
最后,还是康熙秉着 “家丑不可外扬”,题了这个字,当然没有用李礽的“谁说女子不如男”这种大白话,而是题了“巾帼不让须眉”,总算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人了。
这匾额挂在女学里,让人整整围观了一个。
除了精神奖励,李礽从这次比赛的赌局中赚了一大笔钱,干脆给每场比赛的参与者奖励了二十两银子,要是参加得多,拿的银子也多。
当然,奖励只限赢家,输家是没有资格获得奖励的。
于是,比赛失败的男子们就格外地不服气,想要再比一场。
这个想法被张廷瓒冷酷无情否决了,开玩笑,找的评委出了问题,荣宪公主对他可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带着三阿哥也对自己没个好脸色。
再来一次,恐怕要了他的命吧。
这一场比试,让女学出尽了风头,但同时也让作为研究所的清华园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前人们只知道太子爷手下有那么一个机构,但是具体做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在看过了比赛之后,各种传言都有了,热度只升不降。
尤其是这其中还掺和了研究的东西赚的银两、陈彤和张廷瓒的高升、石清韵郡主之位,更让清华园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人把这当成话题消遣,也有些人看到了其中的机会,挤破脑袋想进来。
但李礽如今可不缺人,把控得格外严格,那种奔着学一技之长接着退学赚钱的人一概不要,只留下精华部分。
精华是指他们有钻研精神,想学现有的知识,也想要进一步深掘,
都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李礽对于这部人寄予深厚的期望,满足他们所需的实验条件,准许他们大胆创新,并且给与优渥的待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清华园的人数就增加了一倍之多。
李礽一鼓作气,开设了清华园的幼学,专收小孩子,按照教授的东西来说,应该叫做数理化专科学校。
初期试水,成立了三个班,一班二十人,名额开放的第一天,就被抢光了。
这可让李礽激动不已,他这一激动,又找了康熙题字,这次老老实实,没整幺蛾子,让康熙题了“少年强则国强”。
康熙欣然应允。
同期,纳兰容若在江南也开始办学,同样的课本,夫子都是行业精英,而且每年会来京城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研修,确保进度不会太差。
如此一来,清华园将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人才,一代又一代,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创新力。
李礽心满意足,他现在一手握着人才,一手握着银子,背后还有康熙,已经可以开始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第397章 谣言
江南经济试点施行的第三年,整个江南创造的税收已经赶超了全国四分之一,再加上广东的试点,两个省份收上来的税收已然是几年前全国的总税收了。
这大大出乎朝廷的意料。
康熙一咬牙,便将此税收政策推行至全国。
为了确保令行禁止,这三年,朝廷巡查的官员几乎没有停过,但凡是有差错的,该罚则罚。
同时,也施行了严格的反腐制度。
税收增加之时,李礽便建议把官员的俸禄涨起来,毕竟俸禄不够生活所需,那不是逼着人家去贪污吗?
这个建议几乎是一出,就获得了中下层官员的支持,上层官员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的主要收入也不是靠俸禄。
但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涨薪同之前就医政策一样,都是他们的及时雨,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钱。
当顶层的资源稍微朝着下层倾斜之后,所带来的效果非同凡响,从前存在的满汉之争也平息了不少。
康熙对此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而带来这一切的就是大清福星——保成。
康熙看向坐在下首正聚精会神查看书信的保成,信是胤祚寄的。
去年陈潢进京,同传教士学了地图的测绘之法,胤祚天天跟着学习,如今正跟着陈潢测量京师附近的山水,练练手,说是再长大点,就跟着陈潢去黄河上游看看。
“这地图绘地倒是有模有样的。”李礽笑道,他将看过的地图收回信封,压在了案桌上,回头还要给胤禛送去,“张廷瓒说清华园的工匠们新研究出了几件测绘的工具,回头让胤祚试试看。”
“朕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康熙看出了他在转移话题,淡淡地皱了眉毛。
“这事儿不急呢。”李礽无奈道,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才十六岁就要面临被催婚了,这是人性的扭曲,也是道德的沦丧,“大哥不是也没合适的人吗?”
提到这个,李礽就十分羡慕。
胤褆年长,早就被催过了,可是他一不耐烦,就会躲到军营里,好几个月,甚至一年都不回来。
不像他,无处可逃。
“马上就要选秀了,朕自然会叫胤褆回来。”康熙道。
“汗阿玛,我们还小呢。”李礽忍不住撇撇嘴,他这个岁数,放在现在还在读高中呢,结婚?那可是有违社会道德良序的。
“朕只是想让你们看看合适的人选,又不是让你们现在就成亲,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避之如洪水猛兽,真是不让朕省心。”康熙道,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武可安邦,文能治国,但却搞不定儿子的婚姻大事。
胤褆是长子,前两年刚提这事儿,他也是这样的话,推辞再过两年,接着一头扎进了军营,拔都拔不出来。
好不容易回京一次,要不待在直隶的军事研究所,同戴梓反馈火器火炮使用过程中问题,提出改进的建议,要不就挤在毓庆宫和弟弟们嘀嘀咕咕。
提到出宫建府,就说这钱不如给火器营添几门大炮,或者充作军饷,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是是,汗阿玛都是为了儿臣好,儿臣知道的。”李礽道,“等大哥回来,儿臣再同他商量一下。”
康熙……这有啥好商量的?
“你们要是再这样推三阻四,朕就让皇贵妃负责此事,到时候指着谁,那就是谁了。”康熙道。
李礽大惊失色,这可万万使不得,他这种社会主义接班人如何能接受包办婚姻?自由恋爱才是归途。
但是他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眼神止不住四处瞟动,余光中看见梁九功正走了进来,他立马道:“梁公公,您这是有要事找汗阿玛吗?”
梁九功一抬头,就看到皇上瞪着自己,接着又看到太子爷求救的眼神,他立马了然道:“三阿哥在殿外候着呢。”
康熙似笑非笑地道:“来得可真是时候呢。”
李礽低下头,手指在桌子上画圈圈,就是不同康熙对视。
梁九功也低下头,不作声,他很清楚两位主子聊天的气氛不是很愉快,为了啥,他也清楚,所以假装自己不存在就好。
这一个个的,康熙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了,让他进来吧。”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胤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起身后又叫了声“二哥”。
“你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康熙淡淡道,已经见识过两人相互打掩护的本事了,他才不相信这孩子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事儿。
“是这样的,我先前不是写了一本书吗?”胤祉道。
“黑龙宝宝历险记?”康熙道,他还是有点儿映像的。
但,胤祉再也不是那个会大声称呼自己为“保宝”的人了,他气得鼓起腮帮子,脸微微发红,道:“汗阿玛,那个不叫黑龙宝宝历险记,叫做《淮扬游记》啦。”
游记主要记录的是他去江宁的见闻,包括一些风土人情,还有沿途的奇闻轶事。
他以前给康熙讲这个事儿的时候,就自称“龙保宝”,晒黑之后,就是黑龙宝宝。
结果过去了这么久,这个梗还是过不去。
康熙哈哈大笑,果然儿子还是小时候好玩,大点了要不就是油盐不进,要不就是油腔滑调,没一个好的。
“那《淮扬游记》给朕看看。”康熙道。
胤祉立马把书呈了上去,“这是私印的一本。”
康熙翻了几页,点点头,“写得还不出。”
胤祉立马眼睛晶晶亮,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道:“真的吗?汗阿玛真的觉得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康熙道,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抽出案桌上另一本书递给胤祉,“你说这本书评价诡异,朕看了,也没有什么诡异之处。”
“汗阿玛真的没有看出来吗?”胤祉问道,眼睛瞪得圆圆的,清秀的脸庞都带上了几分稚气,他道,“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熙挑挑眉梢,单刀直入地问道。
胤祉嘿嘿干笑,“说这书有反动思想呢,提到了南明政权弘光、隆武、永历三壬年号,还类比了川中蜀汉、宋朝赵昺呢,汗阿玛不生气吗?”
康熙冷笑一声,“就这?”
“就这啊!”胤祉理直气壮,不然还能有啥?
“谁这么闲着无事儿?”
“不是我。”胤祉想也不想地把自己摘干净,他道,“我就说汗阿玛心胸广阔,肯定不会在这上面抠字眼的,他们还不信。”
“他们?”康熙挑了挑眉梢,发出疑问。
胤祉哎呀一声,转头看向李礽,“我还没问二哥,看没看过我写的书呢。”
“没呢,你一进来就只记得汗阿玛,眼中哪里还有我呢?”李礽道。
“这不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也在乾清宫嘛,只带了一本,你跟我去拿啊,我那儿还有好几本呢,专门给你留着呢。”胤祉立马讨好道。
“你说真的?那我现在就去,要是没有,你就等着我收拾你吧。”李礽哼笑一声。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现在就跟我去。”胤祉拍着胸脯保证。
“行,那我还真去看看。”李礽说着起身,对着康熙道:“汗阿玛,我先去看看黑龙宝宝历险记,回头咱们再讨论这个事儿啊。”
康熙……这两个小兔崽子是把他当做傻子嘛?如此明显相互的打掩护,他是瞎了才看不出来。
但是,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康熙早就习惯了,他挥挥手让两人赶紧滚蛋,别来碍自己的眼睛。
两人嘻嘻乐着告退,一出正殿的大门,李礽的胳膊就搭在了胤祉的肩上,勾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来晚了啊。”
胤祉老实巴交,他道:“但我还是赶来了啊,二哥,你怎么知道汗阿玛要提你的婚事?”
“你二哥神机妙算,知道一切。”李礽拽拽道。
胤祉斜着瞅了他一眼,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还需要自己来救场?
“小崽子,我觉得最近要翻天了啊。”李礽啧啧两声。
“二哥是听到什么消息吗?”胤祉道,二哥几乎每天都往乾清宫跑,是所有兄弟中消息最灵通的,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能提前做好安排。
“有几个蒙古部落给汗阿玛递了消息,说自己的儿子到了适婚的年龄,请汗阿玛多多照看。”李礽另一只手拍了拍胤祉的胸口,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胤祉略微一思量就明白了,他道:“他们想求娶纯禧姐姐。”
“答对了。”李礽道。
正是因为如此,康熙才触景生情,重提了自己的婚事。
也正是因此,康熙才没有逼着他非要在现在做个决定,不然,光凭胤祉这演技拙劣的打岔,哪能成功地把自己带出泥坑呢。
李礽又想了想,对着德忠招招手,道,“给大哥递个消息,就说汗阿玛在给他张罗婚事了,让他赶紧回京一趟。”
“二哥,你撒谎,汗阿玛才没有这样说呢,他只在催你!”
李礽哼哼两声,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被降服之后,大哥能跑得了?到时候极有可能是汗阿玛把我和大哥打包一起解决了。”
所以这狂风暴雨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承担。
“二哥,你为啥不接受选秀啊?”胤祉不解,他知道的是,朝廷早就有人开始上折子提这个事情了,从前是汗阿玛不急,所以压着,现在汗阿玛也开始催了,但二哥就是纹丝不动。
“原因很多啊。”李礽道,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是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胤祉半仰着脑袋准备听听二哥的解释,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二哥对此避如蛇蝎。
李礽对上胤祉求知若渴的视线,脑子里面开始飞转,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胤祉立马皱起了眉头,“二哥,你不要糊弄我。”
“我没有糊弄你。”
“你的视线一往左瞟,那就是开始编瞎话了。”胤祉继续道,他对二哥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李礽想要张嘴反驳,发现自己的视线在朝左瞟着,又闭上了嘴。
“好吧,你想听,我就解释一下。”李礽道,“我希望能碰到一个自己中意的女子,与之白头偕老。”
“就这样?”
“就这样。”李礽道。
做了这么久的太子,李礽很清楚“太子”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权力,只要他想,环肥燕瘦,都可以收入府中,达成男频男主成就。
但这只会是一个开端,一个堕落的开端。
对权力之下所能拥有的美色倾倒后,那钱财呢?
欲望是无休无止的,起初会觉得自己享受一点点也无所谓,只是顺应时代而已,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奔放。
尤其是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单是百姓如草芥,群臣也不过是蝼蚁,真当是可以为所欲为,且不受处罚。
在现代社会会被诟病的,会违背道德的,会触犯法律的,在这个时代,都会被“太子”二字赋予免死金牌。
所以,李礽不能让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他都不知道脚下的那条路会带着自己通向哪里。
最大的可能就是前功尽弃,重蹈覆辙。
这也是他极力想要避免的结局。
“那二哥碰到心仪之人了吗?”胤祉问道。
“还没呢。”李礽道,“就算碰到了,也要等成亲的时候,再说出口。”
“为何?”胤祉不解,书中也好,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也罢,不都说碰到自己喜欢的要赶紧娶回家吗?
“你想想,我若是说喜欢人家,汗阿玛肯定会赐婚,可万一人家后面不喜欢我了呢?或者我又不喜欢她了呢?”李礽道,惊鸿一瞥就会心动,但那离过日子可远了呢,他也不愿意这么随随便便。
“怎么会?喜欢不就会一直在一起吗?”胤祉不解。
“少看点话本子,人的感情很复杂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李礽摸摸他的脑袋。
胤祉道:“等我碰到一个喜欢的人,我就要立马把她娶回家,喜欢她一辈子。”
李礽长长的哦了一声,笑道:“这话二哥给你记住了,以后在一旁盯着你呢。”
胤祉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他道:“我才不会像二哥一样花心呢。”
花心?
李礽莫名其妙,他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怎么就突然花心了?
“我哪儿花心了?”
“你明明之前就喜欢清韵姐姐啊,现在又说自己没有心仪之人,还给自己找理由说什么要等到成亲才挑明,话本子说了,你这样的人就是花心!!!”
李礽???
“石清韵???”李礽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这都是哪儿跟哪儿,“我什么时候喜欢石清韵了?你少胡说八道!”
“明明就有!”胤祉梗着脖子喊道。
李礽一把捂住他的嘴,环顾了一周,果然有人被胤祉那一嗓子吸引过来目光,但对上自己的视线后,又慌忙低下头。
“你给我小声点,这种话是能在外面瞎说的吗?”李礽压低了声音,叮嘱道。
胤祉也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连忙点头,好在这地方也没啥人,前面也压低了声音。
“我跟你说,我与石清韵清清白白,再听到你在外面胡诌,我让大哥打断你的腿。”李礽道。
“不该是你打断我的腿吗?”
李礽……现在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再说,他又没有胤褆那个力气,如何能把胤祉的腿打断?
被二哥瞪了一眼,胤祉才点头,这头点到一半,他又忍不住问道:“可二姐说你经常找清韵姐姐啊?”
“那是有事儿,正事儿!!!”李礽道,研究所那么多人,也不是每个人的研究项目都会被批准的,一部分他熟悉的项目可以自己决断,另一部分项目得要交给石清韵。
所以,他才会偶尔叫人一起讨论。
当然都是私下的,背着人的。
这事儿要瞒住别人不难,但荣宪对他和石清韵都很熟悉,想要瞒过她,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李礽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能造出谣言来。
“况且,张廷瓒也在场啊。”李礽道,“要是真有啥,我还能让张廷瓒在旁边围观不成?”
胤祉哦了一声,又凑过去,“真的没青梅竹马吗?”
李礽松开他的脖子,推开他的脸,“真没啥,我又不是那敢做不敢当的人,对吧?”
这几个理由勉强说服了胤祉,他跟着道:“既然没啥,那二哥还是赶紧开始找心仪之人吧,我瞧着汗阿玛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李礽叹气,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他总不能走到大街之上到处瞅到处瞧,看到一个顺眼的就问人家缺不缺对象。
要真是这样,在找到心仪之人之前,他恐怕先要被康熙打断腿了。
另一边,乾清宫殿中,康熙听完下面人的禀告,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听到了是石清韵?”
“奴才亲耳听到三阿哥说太子爷心仪之人是石家小姐。”奴才跪在下面回答道。
康熙嗯了一声,让人下去了,扭头便对着梁九功,道:“朕还真以为他是块石头,没想到是心里已经有人了,石清韵?”
梁九功谨慎道:“皇上要不要同太子爷再确认一下?”
“不用。”康熙摆摆手,“他同胤祉关系最为亲近,犯不着在这件事上面骗人,况且,朕瞧着石清韵也不错,听说她在女学里面也是大放光彩,配保成也不错……”
眼见皇上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梁九功在心里叹气,他总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就算觉得不对劲,他也不会反驳皇上,道:“那皇上是要赐婚吗?”
康熙摇头,笑着道:“先不做这个打算了,朕要先看看保成到底有多喜欢她,再者,他作为一个男子,有喜欢的人应该主动请朕赐婚,而不是朕上赶着给他赐婚,反正他说了自己还小嘛。”
皇上这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成功让梁九功熄了劝说的心思。
俗话说,皇上不急太监急,那他这个太监还真不急。
第398章 阿松
李礽可不知道这谣言已经传到了康熙的耳中,他再三叮嘱胤祉不得到处说后,就打算去校场跑上两圈。
康熙对于诸位儿子的骑射功夫管得十分严格,几乎同功课一样,尤其是这两年,儿子们都长大了些,时不时叫着一起出去跑两圈,射射箭。
众目睽睽下,谁也不想丢脸。
路过大街,李礽闻到了一股炒栗子的香气,脚步一转,走到小摊面前,让人给装一包,现在是吃炒栗子的时候,再过一段时间,街上就有卖烤番薯的了。
迎面走来一队人,李礽瞥了一眼,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噶禄的儿子。
李礽让小贩给自己装了一包炒栗子,付了钱,边走边剥,又同德忠小声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在帮大哥出头呢,为了个糖画搅得天翻地覆,想想真是时间过得快。”
这事儿,不只是李礽记得,德忠也记得,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前几天才势如水火的两个人,怎么没隔两天,关系就如此亲密了。
当然,他现在也没想明白就是了。
“他这是去哪儿了?”德忠好奇问道。
李礽微微一思忖,就明白了,“去了东北,好几个月前,噶禄跟我说过,想要他儿子去见识一番东西伯利亚的情况。”
内务府一直掌管着东北的人参和毛皮的生意,如今罗刹人被驱走,东北一片太平,加上又与沙俄开通了贸易。
这些生意越做越红火,噶禄想让自己儿子去见识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李礽还想起来,自己让人帮忙带了不少礼物过去,一些是给阿普和阿松的,听说阿普的姐姐成亲了,他还送了一套积善斋最新的面霜水粉。
除此以外,也给瑷珲那边相熟的驻军送去了一些他们最爱的烈酒,以及几把新式的火器。
“也不知道阿普他们收到了礼物没。”李礽嘀咕着。
“收到了啊~~”有人回答道。
李礽惊了一下,抬头四处看看,就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立马大喊一声,“阿松!!!”
“曹礽!!!”
李礽把板栗丢到德忠的怀中,大步走过去,张开手,给了阿松一个拥抱,“你怎么来了?”
阿松还是那么的腼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人打量的眼神,迅速低下了头,“你不是一直叫我来京城念书吗?”
“是啊,我说了好几次,但你不是总舍不得阿普吗?”李礽佯装不快,道,“怎么?现在舍得了?”
阿松对数学挺感兴趣,学得也不错,李礽寄了好几次相关的书给他,想让他和阿普一起来京城。
但阿普习惯瑷珲那个地方,说在京城不自在,阿松也推辞不想离开阿普,所以拖到了现在。
“他说让我来看看,也说了好几次,为了让我来,这次换防,他特意换去了别的地方,所以我就来了。”阿松抿抿唇,显然对阿普这个决定不是很接受。
“你不用担心他,他现在都是个小军官了吧,有啥事也不一定跑在最前面。”李礽道,“再说了,那边也没有战事,安全得很。”
自打和沙俄签订协议之后,双方已经停战许久,但刻在骨子里对战争的恐惧让阿松还是免不了担心,他扯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
“既然到了京城,我直接带你去清华园吧。”李礽道,“你先安顿下来,熟悉一下京城的环境。”
“都听你的。”阿松道,有曹礽带着自己,他心中的忐忑总算少了点。
阿松的行李都在马车上放着,李礽让侍卫帮忙取一下。
一直等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的噶路之子上前一步给太子爷请安,他当然知道阿松与太子爷相识,不然也不会同意带着他来京城。
但看两人说话间的随意,让他不由得心惊阿松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一路有没有怠慢过阿松。
事实上,这事情还真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李礽与阿松认识的时候,两人都是孩子,且李礽并未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双方之间的友谊自然要纯粹不少。
知道李礽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们一时间也没办法改过来,况且在东北那地方,他们也随意惯了,根本想不起来那些繁琐的礼仪。
而李礽自己就不是个在乎这些礼仪的人,他让两人依旧把自己当成曹礽,一个在京城的好朋友。
所以,他们之间的谈话自然就如同寻常的朋友。
阿松拿到自己的行李,认真同噶禄的儿子道谢后,这才跟着李礽走了。
“你怎么带了这么一大包?”李礽问道,要不是有车队,他都怀疑阿松自己能不能把包袱背到京城来。
“因为有车队啊。”阿松道,“要是我自己走路过来,就轻装简行,才不背这么中呢。”
李礽沉默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好在他也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上来吧,送你去清华园。”
“那地方离这里很远吗?”阿松好奇地问道,透过窗户的缝隙,眼珠子飞速四处看着。
如今的京城与他上次来的时候又大不一样了,不像是瑷珲,几年,甚至好几年都是一样。
“也不算是远,但你不是有个大包袱吗?把你累坏了,我担心阿普来找我麻烦。”李礽道,清华园的位置就在京郊,骑马也就一刻钟的事情,但是走路的话,还是得要点功夫的。
“他不会的。”阿松抿着唇,一直笑着,“他也不敢。”
李礽也跟着笑了。
“对了,姐姐和阿普让我给你带了回礼。”阿松忽地想到了什么,在他那个大包袱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木盒子,递给李礽,“你看看。”
李礽接过木盒子,打开来,里面铺着一层锦布,上面放着一只人参,他惊叹道:“这不会是人参精吧?”
阿松被他逗乐了,道:“是百年老山参。”
李礽啪地一下子合上盒子,郑重地退回去,道:“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人参是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就算是李礽这种不接地气的人也知道这种山参十分贵重,就这样收了,他会觉得不安的。
阿松把盒子推回去,他道:“这的确是很贵重,但对我们来说,也没有那么贵重,经验,再加上点运气,就能得到,但你为了阿普他们做的事情,绝对超过了这支山参的价值,你要是不收,他们的心里会过不去的。”
“其实也没做什么呀。”李礽道,他们都是大清的子民,自己是大清的太子爷,救他们,那是理所当然。
“你还救了我家呢。”阿松又把手伸进包袱里掏了掏,摸出一把匕首递给让曹礽,“这是我爹让我打死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阿松说完,见太子爷没有接过来的意思,便道:“你要是不收的话,我就不好意思去清华园了,本就是受了你那么大的恩情,如今再欠一道恩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呢。”
李礽眯缝了一下眼睛,伸手接了过来,匕首很朴实,上面刻着一些漂亮的花纹,凸出来的部分被打磨地十分光亮。
他把匕首拔出来一截,里面的刀刃寒光毕现,带着一股子凉飕飕的气息。
“好锋利啊。”李礽忍不住赞叹道。
阿松笑得眼睛弯弯,他道:“从你离开的时候,我爹就念叨着要给你打一把漂亮的匕首,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料子,去年的时候,他去罗刹人的集市转了转,得到了一块好料,就打出来这把匕首了。”
“的确是不错,我收下了。”李礽道,虽然他的拳脚功夫不咋地,但面对这种漂亮的匕首,没有一个男人会抵抗得住。
阿松抱着行礼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了清华园,我就把你引荐一番,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能找着人。”李礽道。
阿松到了声好,他踯躅了一下,道:“我看到进京的有一段道路,很不一样,那就是水泥路吗?”
“对。”李礽道,他之前给阿松写信的时候提过一嘴,说京城有了水泥路,不怕雨雪,车马碾不烂。
其实京城这段水泥路不算什么,江南的水泥路才是遥遥领先。
起先只是修建了江宁城门口那段路,后来为了经商方便,又修通了苏州、杭州、江宁、宁波这四个地方的道路,全是用水泥铺成的,十分耐造。
而京城的这段路是内务府出钱建造的。
噶禄确实是个人才,接手那些商业的第一年,就做出了不错的业绩,之后他又搭上了宁波的顺风车,把这些东西送到宁波港口,卖给了洋人,狠狠地赚了不少。
本来内务府的事情不归李礽管,但他还是提了个建议,让噶禄把京城这段路修了,留个好名声。
从前内务府的权力大,横着走,得罪了不少人,口碑也差极了。
如今,伴随着户部的崛起,内务府的权力回缩了很多,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少,好名声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果然,修建了这条路之后,议论的声音少了很多。
“真希望瑷珲也能修建这样好的路,这样走起路来也很方便,马车也不颠了。”阿松趴在窗户口,好奇地往外望着。
“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呢。”李礽道,虽然现在的国库并不能支持这样的想法,但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阿松嗯了一声,一直趴在窗户口看着,如今京城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非常新奇,他想多看一点,这样给阿普写信的时候,就能告诉他了。
过了一刻多钟,马车到了清华园,德忠先一步下了车马,同值守的人验明身份后,马车降低速度,进了清华园。
如今的清华园修建了一处废弃的园林上,有山有水,景色宜人,青山绿水之间掩映着一幢幢建筑,有的是学堂,有的是饭堂,有的是实验室。
“等你办好入学之后,我让人带你去转转。”李礽道,这么大的园子,想要记住路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清华园的教职工办公处,这名字是李礽取的,简单清晰明了,就是康熙不怎么喜欢就是了,问原因,就是太直白。
到了地方,李礽直接去找了张廷瓒。
现在张廷瓒有两个办公处,一个在清华园,他平日也多待在这里,方便管理整个学园,另一个在乾清宫,刊文稿件都在那里完成,也便于同太子爷汇报。
张廷瓒日常都待在这里,所以李礽来的时候也没提前打招呼。
“给太子爷请安。”张廷瓒站起来,从案桌后绕了出来,拱手道。
他们现在学园里不行跪拜礼,见面都是拱手问好,这是太子爷规定的,说是跪拜太麻烦了。
“张大人,我给你送了个人才呢。”李礽笑着道。
张廷瓒立马道:“太子爷眼中的人才,那定然是头顶天的好。”
他顺手从案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了阿松,“来,入学资料填一下。”
阿松接过纸,把行李放到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填资料,资料上的要求不多,就是姓名、年岁、父母情况、家庭住址等等基础情况。
一般填完之后,还有一个审核期。
清华园会发函到学子填的籍贯所在地,调出此人的档案进行核查,确定身份无误之后,才会办理入学。
但阿松是太子爷带过来的,便不需要这道程序了。
阿松唰唰地填完之后,把纸张还给了张廷瓒。
看到名字,张廷瓒愣了一下,他侧过头,手掩着嘴,小声道:“他是不是故事中的阿松?”
“你什么时候还会掩耳盗铃了?”李礽无语道,真想要悄悄打听,就不要当着人家的面问啊,况且他这声音一点都不小。
“您就告诉臣是不是呗。”张廷瓒的话是对着太子爷说的,可那眼神止不住地朝着阿松一个劲儿地瞟去。
这好奇打量的眼神看得阿松直起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一脸茫然地看向太子爷,这人说的是什么故事?
李礽点头,“是他。”
张廷瓒立马闪烁着星星眼,看向阿松,“久仰久仰啊。”
阿松更莫名其妙了。
李礽嫌弃道:“你别管他,他就是喜欢听故事凑热闹。”
张廷瓒颇有点委屈,道:“太子爷,臣确实是久仰阿松的大名啊,想当初,您从瑷珲回来,臣就从廷玉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儿,可惜没有亲耳听您说过,如今见到故事中当事人,能不激动吗?”
李礽……张廷瓒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书读得太好了,说起话来,全都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行了,阿松以后就在清华园念书,你想知道什么,只管自己去问。”李礽懒得搭理他,从前还小的时候,那故事听起来真是有勇有谋的小崽子。
但现在回想起来,就跟胤祉听到“黑龙宝宝历险记”一样的心情——无比羞耻。
“臣遵旨。”张廷瓒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阿松。
阿松被看得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除去这点,张廷瓒做事儿还是挺靠谱的,他叫了管内务的人把阿松领去学舍,再告知一些日常生活学习的规矩和准则,算是入学指导。
“我把人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看着。”李礽道,阿松的性子柔和,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肯定要叮嘱几句。
“臣遵旨。”
“最近有啥新鲜的方案吗?”李礽问道。
现在所有的研究项目都要提前写个计划,计划审批通过了,学园才会配给做实验的资源。
不然,赚的几个钱还不够这些人嚯嚯的。
“计划书都在案桌上呢。”张廷瓒说着回忆了一下,自己桌上有没有什么不该让太子爷看到的东西。
太子爷之前那次的答疑解惑让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这辈子想起来都会头皮炸裂的那种感觉。
李礽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一眼,顿时就乐了,“对敌之时,将士兵绑在风筝上,从高空向下射击,可深入敌方腹地,造成重大伤害……”
张廷瓒……太子爷是怎么一下子就从五六张计划里面找到这个最不靠谱的呢?
“想法不错。”李礽道,“但是先想想如何研制出能防止敌人射穿的风筝吧。”
瞧瞧,这可真是人有多大胆,计划有多烂。
还绑在风筝上深入腹地?那么大个靶子在天上飘着,谁看到了都想打下来。
张廷瓒……
李礽翻了几张,没啥耳目一新的计划,他干脆直接问道:“动力研究得如何了?”
“尚且还在实验之中。”张廷瓒回道,年初之时,太子爷提到了“新动能”这件事,也就是如何人工产生动能,代替水能、风能,让动力变得稳定可靠。
比如说,船在海上行驶,要想前行,得要顺风顺水,但不是所有的时候老天爷都是这样给力,人力要胜天必须创造更强有力的动能,当然,他们现在可以用人在下面划桨。
但按照太子爷的说法,这种力量不够。
虽然太子爷提出了“新动能”这个概念,但实在是太广泛了,他们花了将近两个月才找到了方向,眼下的进展又十分不顺利。
要不是这计划是太子爷提出来的,张廷瓒都想把它给毙掉,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让张廷瓒想不明白的是,向来稳妥的石清韵也同意了太子爷的计划。
都说石清韵天生早慧,清华园现在的教授的知识就没有能难得到她的,事实上也差不多,他曾经好几次听说过谁谁又故意拿着新知识去找茬,被石清韵怼回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计划上投了赞成票,并且打心眼里相信这事儿能成。
张廷瓒几乎都怀疑两人是不是在背地里看了哪本教材,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礽听了张廷瓒的汇报,在心里默默地叹气,他就是想搞个蒸汽机,为何如此麻烦?要不是他手上没有蒸汽机的图纸,就自己上了。
他确实是知道原理,但是没有图纸,就会耗费他大量的时间在实验上,这样康熙又不乐意了。
真是好难啊~~
张廷瓒看出了太子爷的失望,但他能怎么办呢,实验室的人都是这方面的精英了,好歹还知道从何处着手,他却时常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唉,他真是好难啊~~
第399章 相亲
被阿松的到来打乱了计划,李礽干脆直接回宫,顺便把人参精给了康熙,这东西他也用不着,放在康熙那儿,谁需要救命的,也方便取了。
让李礽好奇的是,他去而复返,康熙竟然没有再提婚姻的事情,也是奇了怪了。
不过,不提是个好事儿,他也不会犯贱地去问一嘴,只盼着康熙最好能忘记这件事,永远的忘记!
当然,康熙没提他的亲事,纯禧的亲事还是记挂着。
根据荣宪这个八卦畅通之人所说,康熙召见了好几次纯禧,询问她的想法,但纯禧对此根本没有任何的想法。
康熙倒是一片慈父心肠,但奈何没用对法子。
李礽叹气,“汗阿玛,您这样问是不行的。”
康熙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不行了?”
“她又没和那些人接触过,如何知道谁是好,谁又不好呢。”李礽道。
就算是相亲,那不也得双方了解之后才能看对眼呀,没听说媒人一介绍就立马同意这门亲事的。
“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呢?”康熙耐心询问道。
李礽思索片刻,道:“这样吧,组织一场秋猎,咱们都去参加,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总能看清楚一二的,到时候纯禧姐姐心里有数,您再询问她也不迟啊。”
康熙一想,也不是不可以,他随即又想到,果然是有心仪之人的人了,这方面倒是也能出点主意,他又问道:“你可有没有其他要带着一起的人?”
什么人?
“人也不要太多了,乱糟糟的,要是闹出点意外就不好了,咱们这次就是为了纯禧姐姐相看额驸的,可不能出差池。”李礽认真道。
接触了这个时代已经有段时间,他对大清公主嫁往蒙古这件事有了新的看法。
首先,这并非从前那种把公主嫁过去以谋求和平的和亲,例如昭君出塞。
事实上,在大清和蒙古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门当户对的婚姻,公主们是国主之女,自然该嫁给首领的儿子。
但,蒙古也确实远了点。
一旦嫁过去,山高水远的,再想见面就没那么容易,况且离家远,水土不服之事常有发生,要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自然不如留在京中。
当然,嫁不嫁也不是李礽能说了算的,眼下,纯禧只有这一种选择,除非她现在立马就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来,说不定康熙会同意这门婚事。
但,明显纯禧就不是那样的人,她向来循规蹈矩,就算是放肆也是收着的。
所以,李礽希望她就算要嫁给蒙古的王子,也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日子那么长,总是需要点动力的。
既然康熙也赞同这个法子,李礽就开始张罗了,他选定了景山这个地方,也不全然是狩猎,还可以搞搞烧烤秋游之类。
毕竟这些蒙古的王子们几乎个个能拉弓射雕的,全部都放在林子里,都能跑得没影儿了,那还玩个屁。
相亲仪式也不好大张旗鼓,不然双方都十分的尴尬,于是李礽只邀请了几个适婚的蒙古王子亲王,自己这边也差不多的安排。
公主们只有纯禧、荣宪、端静,皇子们则是李礽、胤祉、胤禛,李礽还叫了张宗仁、察岱几个哈哈珠子。
荣宪一看就三个女孩子,立马又叫了女学的几个人,算起来,也有一二十人。
再加上侍卫,这个队伍也不少了。
景山离京城也算不得远,康熙偶尔出宫狩猎散心,这里便是来的次数最多地方。
里面的动物除了自然存在的,也有一些人工投进去的,比如从其他地方捕捉一些野生动物,再放生在林子里,确保猎物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到了景山,个人分配到住处,李礽还让人扎了一顶大大的斗篷,方便到时候围着一起吃烧烤喝酒聊天。
虽然是相亲,但李礽也没有安排介绍的环节,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人倘若真心求娶纯禧,总是要自己表现一番,得要积极主动。
况且这些蒙古人爽朗热情,也不需要李礽跟个媒婆似的上赶着撮合。
到的第一天,李礽没安排活动,而是让大家自行活动,他要等胤褆回来,娘家还缺个能打架的好手呢,这样才能撑得住,不至于到时候被蒙古王子亲王们按在地上摩擦。
果然如同李礽所料,这些蒙古贵族们一到这里,就嚷嚷着要到林子里热热身,说是在京城憋坏了,难得有这样的活动。
李礽看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在心里开始自我怀疑,怀疑这个活动到底选择得对不对,怎么这一个个不像是来相亲的,反倒是像来打猎的?
不过,他也了解一些蒙古族的习俗,知道在他们的眼中,能打到最多猎物的,或者能打到最大猎物的,就是最厉害的勇士。
只有最厉害的勇士才能配得上公主。
所以,这些人一进林子就是一整天,李礽也没有觉得意外,他带着胤祉和胤禛两人去了山坡后面,那处康熙曾经带他和胤褆去的地方——歪脖子树。
这是出宫之前,康熙交代的任务,类似于爱国教育。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汗阿玛就带我来这里,说是要时刻警醒崇祯皇帝之死,”李礽指着那棵树道。
又过了这么久,这树看起来更沧桑了,上面的锁链又断了些,有的落在地上,被荒草掩盖,有的悬在书中,风吹过,叮叮当当作响。
所有的皇子都听过崇祯皇帝的故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来实地考察过。
胤祉一双眼睛胡乱瞟着,心里乱慌慌的,二哥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他就来了,早知道在这里,他还不如在屋子里待着呢。
对比起来,胤禛就镇定多了,他看了看,道:“所以崇祯皇帝是怎么死的呢?”
胤祉惊讶地看了胤禛一样,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手摸了摸脖子,用气声道:“自缢啊。”
胤禛……他当然知道死法,只是好奇为何会到那一步,算了,就当他没问吧。
“原因很多,既有他自身的原因,也有大势所趋,你们都听说过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话吧?”李礽道,“王朝的灭亡原因肯定不会因为是哪个皇帝特别昏庸,而是社会问题的累积,比如说天灾导致粮食减产,食不果腹,再比如说土地兼并导致百姓无地可耕,国家无税可收,这些原因都可以去探索,而不要人云亦云。”
“咱们有解决之法啊,察岱表哥不是说现在盐碱地也可以种水稻了吗?还有咱们的玉米、红薯……”胤祉抓住一个重点道,所以大清肯定不会像明朝那样灭亡的。
胤禛道:“我觉得外来因素也很重要,要是咱们兵强马壮,就不怕外敌来犯了。”
“你们都说得有道理。”李礽道,“带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清醒点,别被皇宫里面能看到的繁华眯了眼睛,要知道朱元璋打下天下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子孙里还有崇祯皇帝的这一天,同样的,咱们现在蒸蒸日上,也想不到子孙后代会出什么样的岔子,所以才要时刻警醒。”
两人连连点头。
风从远处吹过来,掠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声音,锁在树身上的铁链撞击声更密集,胤祉打了个寒战,扯着二哥的袖子,四处观望着道:“二哥,咱们看完了,可以走吗?”
李礽感觉自己的袖口都要被扯下来了,无奈道:“走吧,走吧,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回去的时候,胤祉在前面走得飞快,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一样,李礽和胤禛跟在后面看得直乐。
蒙古贵族们进了林子,哈哈珠子们寻了一处练习射箭,李礽瞧了一会,除了张宗仁和察岱勉强能看,其他人都非常的一般,不说几环,能上靶,或者靶柱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太子爷,过来射两箭啊。”张宗仁看到李礽正趴在栏杆上观察他们,立马叫道。
“行啊。”李礽一手撑着栏杆,跃了过去,接过弓箭,拉弓瞄准一气呵成,手一松,弓箭飞出,正中靶心。
“听说太子爷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射中了狼王,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张宗仁在一旁鼓掌道。
李礽伸手去箭筒里取了另一支箭,道:“那还真是运气,现在这才叫做真本事。”
当初的那一箭确确实实是凭着运气,他也不想吹牛,毕竟今儿人外有人,万一被打脸,岂不是很糟糕?
张廷玉道:“反正都射中了,我刚刚连靶子都没上呢。”
“回头就在校场给你们安排上,让你们也体验一下。”李礽手一松,又正中靶心,之后又连射两箭,都中了。
他放下弓箭,扭头对着胤祉和胤禛道:“你们俩也来试试看。”
两人翻过栏杆,也走了过来,他们俩用的弓箭稍微小点,站在靶子前面也是有模有样的,唰唰地破空声之后,箭扎在了靶子上。
李礽眯着眼睛瞅了一下,靠近靶心,还不错,“不错,继续。”
之后,各自连射三箭,胤祉的水平比胤禛要好上一些,有两箭射中了靶心,而胤禛只有一箭。
“都挺不错的,明日去了林子里,会难一点,毕竟猎物会跑,而靶子不会。”李礽道,提前给他们俩打个预防针。
其他人哀嚎着,静态靶都这么难了,要是碰到活的猎物岂不是毛都沾不到一根?
“我觉得我就是来凑个人数的。”张廷玉小声嘀咕道。
李礽反问道:“不然呢?”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给纯禧相亲,又不是来比试骑射功夫,不是凑数的,还能是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张宗仁道:“要不是福格去江宁探亲了,你们俩一起凑数。”
张廷玉瞪了他一眼,“你不也是个凑数的吗?”
“我能射中靶子,比四阿哥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张宗仁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你就嘚瑟吧。”
“保成,你们在射箭吗?”荣宪道。
李礽转身看过去,荣宪带着一群姑娘从远处走过来,手里还牵着马,看样子是刚刚骑马去了,他道:“对,你们要试试吗?”
“好啊。”荣宪把缰绳丢给身边人,快步走了过来,走到近处,咦了一声,随后噗嗤笑了,“你们还有人的箭没上靶子?”
靶子下面躺着的几根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张廷玉的脸瞬间就红了,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
李礽知道他臊得慌,从善如流地将话题接了过来,笑着道:“快让他们看看咱们大清不让须眉的巾帼。”
荣宪今日穿着红色镶蓝带的骑射服,头发利落地束起,窄窄的袖子显得额外精神,她拎着弓箭走到靶子前,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弓箭,目测了一下靶子。
搭弓射箭,几乎没有花费瞄准的时间,她就松了手,箭稳稳地扎在了靶心上,箭尾在空气中不断地震动,发出呜呜呜的响声。
一连三箭,箭箭如此。
“好哦~~”李礽在后面鼓着掌,吹了声口哨。
“二哥,你好像个纨绔子弟啊。”胤禛在后面小声叨叨,被李礽弹了一下脑阔,“哎哟哟~~”
“你好棒哦~~”胤祉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鼓掌,欢腾极了。
荣宪抛了个眼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都来试试看。”
其他的女孩子就没有这么大大方方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主动上前。
“再不济,跟刚刚那个一样,在地上躺着呢。”荣宪笑着说道。
有荣宪这个话,大家立马就笑了,气氛更加地欢腾,但也恰好因为这样,众人反而放开了手脚,不管能不能射中,反而踊跃地试试。
等到蒙古王亲贵族带着猎物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欢声笑语的场景,他们翻身下马,走到栏杆旁,大声问道:“谁射得最好?”
“我!”荣宪扬声笑着喊道。
“你们这样不行啊,都射不赢一个姑娘。”王亲贵族们哈哈大笑着。
好几个人翻过围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让我同你来一较高下。”
荣宪也是不服输的样子,她道:“好啊,输了可别生气。”
“这有啥好生气的,咱们草原上也多的射箭功夫比男人厉害的。”走在最前面的人说道,是蒙古巴林部落的乌尔衮,他年纪不大,跟保成一样,是来凑数的,“输了,就再比试赢回来呗。”
李礽笑了,指了指乌尔衮,道:“这才是真汉子,不像有些人,比试不过去,就背后败坏对手的名声。”
研究院的那场比试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的,比如说有些人现在拿女德说事儿,说这些不符合纲常。
“能不能不提他们?”荣宪撇撇嘴,显然非常不爽。
“不提了,赶紧来比划一下。”李礽立马闭嘴,招呼那些人上场。
呜啦啦的人一下子围过来了,现场的气氛更加热闹了,分成两组,一组是正经的箭箭靶心的比试,另一组是力求稳在靶边缘的瞎胡乱比划小组。
直到天空开始暗下来,众人才结束了这场欢乐的射箭比赛。
“你们这在比划什么???”胤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一阵响亮的马蹄声。
李礽心中一喜,扬手道:“大哥,大哥,这边啊。”
胤褆也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打了个招呼,马匹奔到近前,他下了马,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搂住保成搓了搓,“哟,还没有我高啊?”
第400章 芦苇丛
男人被说什么都行,唯独身高矮不行。
李礽气得一肘子拐在胤褆的肚子上,妈蛋,还有腹肌?
嫉妒让他面目全非。
胤褆笑着揉了揉,“身高不够,这力气也不行啊。”
李礽凉凉道:“一段时间不见,大哥这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以后也不用新火器了,就学学人家诸葛亮,两军交锋,就靠你这张嘴把人气吐血吧。”
“那可不行。”胤褆道,“我还指着你给两把好枪呢。”
“没了,送给彭春他们了。”李礽道。
每逢有了新的枪,戴梓总要给他们献上两把,但大概是骨子里来自于和平年代守法习惯,也就刚开始新鲜了两天,后面便不爱试了,总觉得那玩意儿会走火,崩着人。
不过,送人还是挺有面儿的。
于是,上次噶禄的儿子去北边的时候,李礽也让他带了两把给彭春他们。
“哎呀,我看看,保成,你怎么长得这么高?这再过两日,我是不是得要仰着脖子才能同你说话?”胤褆盯着李礽,用认真过头的语气说道。
李礽踹了他小腿一脚,“还能更假一点吗?”
胤褆哎哟一声,捂着被踢的位置,故作痛苦,“断了断了,好疼。”
李礽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朝前走,“断了正好,这两天就看着我们玩吧。”
胤褆站起身,几步跟上来,“哪能啊,我好不容易赶回来,只能坐着看,岂不是无趣?”
胤祉和胤禛站得远,见两位兄长的互动,摸摸擦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退一步。
“不想被说长不高。”
“不想被说长不高还力气小。”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后退了一步。
但是这可不是后退就能躲过去的。
胤褆一看两个小崽子的动作,立马脸一板,“怎么许久不见,你们都开始认生了?”
两个人立马顿住慢慢挪动的小碎步,动也不敢动,被胤褆拿捏着好一通的揉。
荣宪翻了个白眼,这人去了军队怎么更加恶心了???
胤褆走近后,又同众人打了个招呼,道:“既然是射箭,我也来试试。”
“大哥,天都黑了。”荣宪指了指西边的山头,太阳都落山了,乌漆嘛黑的,还射啥?
胤褆面露遗憾,“那便算了,明日再说吧。”
李礽……这人对出风头怎么这么大的瘾?
因着明日才是正式狩猎的日子,今天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群兴致高昂的青少年们整齐地穿着骑射服,精神百倍,五彩斑斓,焕发着青春的生命力。
大家三三两两站在一个闲聊,现场嗡嗡闹闹的。
这虽不是木兰秋弥,也没那么多的规律,但太子的地位最高,仍是由他射了第一箭。
箭射中的地方不是靶子,而是高高挂在树梢上的漂亮彩球。
箭刚刚击中彩球,立马发出砰的一声响,五彩的粉末在空气中迸开,映着场地里飘扬的缎带和彩旗,格外有种热闹的氛围。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躁动的蹄声,一声清脆的哨子高扬婉转,一马当先的男儿们翻身上马,纵马进了林子。
胤褆昨天没有过着射箭的瘾,今天冲得那叫做一个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林子里。
李礽轻轻提了一下缰绳,也打算纵马跟上去,忽地感觉到背后一阵恶寒,回头便看到背后一堆“老弱病残”盯着自己。
李礽……
老弱病残……
李礽打量了一下“老弱病残”中的“老”,笑着道:“永绶堂哥,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永绶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地前行,“赶了好几天的路,让我且缓缓吧。”
“你不跟着我们一起狩猎吗?”李礽问道。
永绶面带淡淡的笑容,看着太子爷。
李礽丝毫不闪躲,任由他打量着。
“不了。”永绶故意咳嗽了两声,摆摆手,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就在外围跑跑马,要是有哪个兔子冲撞过来,我就顺手收了。”
“那我把人交给你了。”李礽笑着道,他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永绶看出来并且主动提出来,简直太好了。
永绶笑着道:“去玩吧。”
一看二哥要单飞,胤祉立马囔囔道:“二哥,我也要去!!!”
胤祉今天骑的是小马,是之前李礽带着他去马场挑的,性格格外温驯。
胤禛也想跟着去,但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行。
“四阿哥就留下来跟我一起吧,我等会儿带着你去追兔子可好?”永绶笑着问道。
胤禛眼睛一亮,“好!”
胤祉有点心动,看看永绶,又看看李礽,道:“我跟着二哥一起,要是我能射中兔子,晚上让人给你烤兔腿哦。”
胤禛点点头。
双方就此别过,李礽带着胤祉和侍卫们进了林子,就这一会会的功夫,进了林子的人都跑远,只能从远处的骚动中判断有人在那边碰到了什么动物。
“二哥,咱们去猎什么呀?”胤祉开始搭弓,四处瞄准了。
李礽一回头差点对上了他的箭尖,赶紧用手拨开,道:“你看到了啥猎物都可以射。”
这边算是比较靠近行宫,基本上不会有大型食肉动物,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危险。
况且,李礽看了围着自己一圈的侍卫,满满的都是安全感。
这段路上,能看到不少的断枝和泥土踩踏的痕迹,偶尔还能看到点鲜血,应该是有人搜寻过了,雁过拔毛,他们什么都没有见到。
快到中午了,他们依然一无所获,李礽停在原地,看了看周围,指了个方向,道:“咱们朝这边走。”
再跟在别人屁股后头,今儿恐怕就一无所获了,他对输赢的感觉不大,但也不能垫底不是吗?
不然让康熙知道了,他的骑射功课可要增加了。
换了条新路,他们走了一截,便听到了响动,李礽勒住马缰,取下弓箭,四下打量,左眼视野的余光之中,有什么灰色的东西窜了过去,他紧跟着一箭射出。
箭扎进了肉里的声音带着点沉闷。
有侍卫上前,捡起箭,上面是只野兔,已经死透透了。
“午饭算是有着落了。”李礽道,要是没能打中猎物,他们今天中午就只能啃干饼子了。
“二哥好厉害啊。”胤祉马屁吹得贼响,露出羡慕的目光。
“你也加把劲儿。”李礽道。
胤祉点点头,神色严肃,警惕地看着四周,若是要有两只长耳朵,现在也竖起来了。
“这里的兔子是最多了,但它一受惊就溜得格外快,你若是看到了动静,就直接射。”李礽提醒道,这还是胤祉第一次跟着他出来狩猎,从前康熙提醒他的,他就转述给了胤祉。
这就是代代相传?
呸,胤祉同他哪里来的代代!!!
“不用瞄准吗?”胤祉疑惑问道,他之前射中靶子都要瞄准呢,不然如何能射中?
“等你瞄准了,兔子就跑了。”李礽道。
“可是不瞄准……”
“射不准也没有关系的,先找找感觉。”李礽道,这就是射静态靶多了的坏处,总想着瞄准,但猎物是活的啊。
胤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礽同胤祉拉开点距离,不干扰他的发挥,自己在四下搜寻猎物。
正是开始狩猎之后,身边的侍卫可不能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聚在一起不方便发挥就算了,这是林子,除了人还有树与石头,靠得太近,万一有点啥事儿人都转不开。
“二哥,我们会碰到狼王吗?”胤祉问道。
自打听过二哥在林子里面的英雄事迹,他就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去林子里面狩猎,也碰到一只狼王,并且英勇无畏地射杀它。
但现在,真到了林子里,听着四周风吹树梢的声音,或者不知名的咯吱声,他心里生出了点害怕。
“不会,现在还没到冬天,不怎么缺食物。”李礽道,“再说,正要有狼王,咱们这么多人呢,我也会保护你的。”
胤祉在心里给自己打打气,又咽了一下口水,用力地嗯了一声,继续握着弓箭,环顾四周。
李礽收回目光,也开始寻找着猎物,狼王哪里有这么容易遇到的呢,再说,他也不想遇上,上次那是意外加上运气,谁知道这次还有没有?
他正想着,林子里面有一抹亮色从空中划过,落在了树梢上,他跟随着直觉射了一箭,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树枝间掉落下来。
侍卫捡回来,是一只漂亮的雉鸡。
一直只在搜寻地面的胤祉哇了一声,道:“二哥,你咋还注意到了天上?”
“碰巧而已,你继续找啊。”李礽道。
胤祉嗯了一声,听到树梢里有动静,没看清楚是什么,但他谨记二哥的话,搭弓射箭,箭扎在了树杆上,又啪嗒一声落地。
他顿时有点失望。
“估计是个松鼠吧。”李礽道,“你这才是第一次,不用着急。”
“可是我想射中啊。”胤祉嘟囔道。
“这才哪到哪,耐心点。”李礽道。
“好吧。”
随后,李礽又猎到了两只兔子,一只松鼠,胤祉连毛都没有射中一根,气呼呼的,恨不得把弓掼在地上,但看二哥盯着他,又默默地收回手。
眼瞅着这是一块平地,李礽道:“休息一会吧。”
侍卫扶着胤祉下了马,又原地散开来,三三两两的就地休息。
李礽喝了一口水,又戳了戳胤祉的腮帮子,“生气呢?生谁的气?”
“生自己的气。”胤祉闷闷道,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用左手拍了拍,“你怎么这么笨呢?兔子都射不到,还怎么射狼王呢?”
李礽……
“你想射狼王?”李礽问道,“那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命都没了。”
他射了狼王的当时没啥感觉,只是觉得不真实,后面却是做了好几天的梦,总是梦到自己没有射中,那狼王扑过来咬死了侍卫,之后又咬死了他,又或者直接是扑向他。
噩梦的细节总是更加真实些,那冰冷的眼神,那针扎似的皮毛,那带着腥味的气息,全都围绕在他的身边,将他紧紧包裹住。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咬穿的噗嗤声,他用手捂住脖子也止不住血流,只能感觉到浓稠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带着身上的温度逐渐消失。
梦的事情,他没有同别人说过,德忠和高三变应该看出来一点,以至于他喝了大半个月的安神茶。
胤祉看向二哥,道:“可是我想跟二哥一样的英勇啊。”
李礽学着他的语气道:“可我希望咱们不要遇到危险啊。”
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碰到狼王,活着不好吗?
安全与英勇在胤祉脑内被权衡测量,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前者,道:“那还是不要狼王了吧,但我也想射中一只兔子啊。”
他说着,还可怜巴巴地用手指比了个“一”。
唯一的心愿——一只兔子。
只要不是想要狼王,一切都好说,李礽如此心平气和道:“等会儿你再看看,肯定能射中的。”
有二哥的话,胤祉用力地点点头,二哥说能,那就是能。
李礽侧身对着德忠吩咐了两句,又道:“休息好了吗?”
“可以了,咱们继续吧。”胤祉忙不迭地站起身,他本来就不累,刚刚只是有点气急败坏,如今正踌躇满志,好像自己只要上马,立马就有兔子会撞上他的箭。
“行。”李礽也跟着起了身,上了马。
他们朝前走了一段路,树林里忽地有了动静,不是一处两处,而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李礽眼尖,道:“是兔子,赶紧射。”
胤祉慌乱拉弓射箭,差点把箭滑掉地上,根本都没看在哪里,射出一箭,没有射中。
李礽看他停下来,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的。”
胤祉哦哦两声,继续射,他现在能看到灰色的兔子在林中蹦跶的身影,心里便多了一份底气,赶紧射。
“这种时候就不管有没有射中,射完之后,就换个目标,毕竟没射中,兔子也不会在原地等你的第二箭的。”李礽也随便搭弓,朝着别的方向射了几箭。
胤祉一边听着一边拉弓射箭,射了两轮之后,他开始找到了点感觉,准头大幅提高。
李礽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块朽木,不然说不定要做一整天的人体描边师了。
这一阵兔子滚滚而过后,侍卫们清查了现场,李礽射中了三只,胤祉射中了一只,还有一只伤了腿,也被收入囊中。
胤祉飞快下了马,边冲过去,边大喊道:“哎呀,我射中了啊,我是不是有点厉害?”
李礽道:“很厉害。”
胤祉围着死兔子观察了好几圈,脸上的笑容明亮而又单纯,嘴里哎哎呀呀地夸着自己厉害。
“二哥,这里怎么这么多兔子啊?”胤祉随后重新上了马,他虽然小,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这其中的不寻常之处,高兴过后,自然有了疑惑。
“可能是因为咱们跑进兔子窝了吧,所以这里的兔子特别多。”李礽胡编乱造道,总不能说为了让你能快乐一把,让侍卫把方圆一里的兔子都赶过来了吧。
“是这样吗?”
李礽认真嗯了一声,道:“所以等会儿要是没能再碰到这么多的兔子,你也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啊,我已经射中一只兔子了。”胤祉道,伸手摸了摸挂在马身上的猎物,笑得开心。
鼓捣了这一阵兔子后,他们走了一里啥也没有看到。
瞧着已经到了中午,李礽便让侍卫找了块平整的地方休息,顺便吃个午饭。
休息的地方靠近河流,李礽便让他们烤点兔子加加餐,能带出来狩猎的人都是有点技术的,旁的不说,有人会烤肉就成。
“千万别烤我的兔子啊。”胤祉实在是信不过,跟着叮嘱了一句,“我还没有给大家看呢。”
“奴才去旁边打点东西,不动您的兔子。”那侍卫赶紧道。
“那行,你要打什么猎物啊?”胤祉听到他们承诺不烤自己的兔子,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对他们的猎物开始好奇。
“打着什么就是什么呗。”那侍卫说道,又对着一旁的人说道,“我记得你会抓鱼的,给三阿哥抓两条鱼吧。”
胤祉立马又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问道:“你能在这河里抓到鱼吗?”
那侍卫挠挠头,道:“那得看这河里有没有鱼。”
胤祉道:“有的,御花园和丰泽园的湖里都有鱼的,这里肯定也有。”
侍卫……有没有可能那种鱼叫做锦鲤?
“胤祉,过来歇一会儿。”
“不,我要看捉鱼哎。”胤祉大声道。
“行吧,你别离得太近,掉下去就成。”李礽坐在大石头上,说道。
石头上已经被德忠铺上了一层垫子,还挺舒服的,他靠在身后的树杆上,欣赏着风景。
古代虽千万般不方便,不得不说,空气质量还是不错的。
而今日天气格外地晴朗,碧空万里,唯有天际长着朵朵蘑菇云,阳光洒在河中,波光粼粼。
这块河滩上都是小块的鹅卵石,走起来有点硌脚。
不远处应该有个泥潭,长着一大片芦苇,青黄斑驳,中间还有一根根芦苇花。
再远的地方则是树林,秋天的树林,深红、橙红、橙黄、黄绿、墨绿汇成一片,就像是大自然用画笔点出来一般,颜色对比鲜明却充满和谐。
空气中漂浮着干燥的清香,笼罩在人的鼻尖。
李礽放松了身体,真是美啊。
“二哥,抓住一条鱼了!”胤祉弓着腰,拿了一根树枝去戳地上正乱蹦的鱼,还咯咯笑着。
李礽看向河中,一个侍卫捞起自己的裤腿,正用一根临时自制的鱼叉捉鱼,他又看回了胤祉方向,“你注意点,可别把鱼拨回水里了……”
他正开着玩笑,忽地看到后面的芦苇丛动了一下。
是被风吹动的吗?还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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