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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电光火石之间, 谢照卿已持刀上前,傅及拔剑迎敌,只听刀剑铿鸣, 冷铁迸溅出激荡火花, 擦着二人的鬓角飞过。刀光剑影, 杀招频现,傅及不?欲恋战,奈何谢照卿步步紧逼,他只能踩上长廊红柱,一跃而起, 翻身上楼。谢照卿刀法疏狂,极具攻击性, 刀锋所过, 皆是搏命而来,反观傅及,且战且退,剑招多有保留,但胜在以柔克刚,一时间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有进步。”谢照卿说得有几分真心实意,可手起刀落,仍是狠狠劈向了傅及命门?。对方后撤一步, 剑锋抵在一处瓦片上,撑着他转了身。那刀锋劈了空, 顿时将房顶砸出个大洞来, 傅及匆匆瞄了眼, 这才发觉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师弟们不?在。


    傅及便决定立刻前去与孙夷则会合。


    “多谢。”他应着,飞身踏过屋顶, 落到了院墙上,谢照卿紧追不?舍,傅及放出一只雨燕,单手结印,刹那间,雨燕化作重重大雾,似是要拦住谢照卿的去路。可对方刀锋横断,那大雾便瞬间散去。


    “雕虫小技。”谢照卿引雷,只见地动山摇,连带着围墙也在晃动。傅及无奈,落到了一处平地上。


    以谢照卿为中心的雷电已形成一座雷池,上天入地,光影明灭。谢照卿收了刀,换成了那把八棱锏。


    傅及蹙眉:“这次的雷,和上次的不?太?一样。”


    他没记错的话,上次的雷,是黑色的。可现在,却偏蓝白?,更像平常夏日里见过的那种白?色闪电。


    “升级了。”谢照卿不?咸不?淡地说着,傅及竟觉得他像是在开玩笑:“升级了?”


    “回了趟无渡峰。”谢照卿手持八棱锏,那雷电将他整个人照得有反光,看上去颇有些奇怪,如同?被精雕细琢的木偶,一举一动都是被规划好的,而那些缠满他周身的雷,就是控制他的线。


    傅及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不?过他也没有细想?,而是问道:“无渡峰上的天然雷场,也长这样吗?”


    “无可奉告。”谢照卿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收到的最新指令,就是要你们的命。”


    傅及一愣,谢照卿手持八棱锏攻了过来,他持剑以挡。但换了武器的谢照卿,力量似乎更上了一层,那八棱锏打?在傅及剑上,震得对方虎口发麻。


    傅及想?起来,孙夷则曾告诉过他,对付这雷电和八棱锏,不?能全?靠手中长剑。于是,傅及便决定施展灵术,可当他结印之时,那些匍匐于地的电光像是活了过来,直冲他掌心而来,傅及只能暂且避开,刚刚凝聚起来的灵力被瞬间打?散。


    谢照卿的招式十?分致命,傅及不?敢懈怠,但度波剑鸣哀哀,八棱锏每一次打?在剑身,仿佛都要将其拦腰劈断。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谢照卿的八棱锏又一次蓄满了力量,强劲的灵气裹挟着雷电之力直冲傅及而来,对方再次躲开,原本站着的地面被轰出几个大洞,满目疮痍。


    “在这个雷场里,没人能使用灵术。”


    谢照卿话音未落,傅及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爆炸声响。


    “击败我,你就能与其他人会合。”谢照卿志在必得,“再来。”


    傅及沉下脸,右手虎口处早已裂开一道细微的伤口,点滴鲜血落到了剑柄上镶嵌的那颗蓝石上。


    那石头?晶莹通透,色泽莹润,澄澈如海如天。那鲜红的血珠落到石头?上,竟是与其完全?交融,傅及指腹按于其上,顺着剑身向下一抹,灵气灌注,度波光芒大作,霎时间,风云变幻,四野茫茫。


    谢照卿勾起嘴角,再度袭来,傅及持剑正面相抗,但这一次,没有意料之中的冷铁锐鸣。


    所有的力量,似乎在双方相冲之前,被无形化解了。


    谢照卿蹙眉,怎么好像有水流的声音?


    傅及身姿矫健,一招一式,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感。度波剑光如泉映月,柔和内敛,绵里藏锋。


    谢照卿问道:“先前怎么没见你用过这招?”


    “先前没领悟。”


    傅及说的是实话。


    他领悟一件事,需要更多的契机。


    比如说这把剑。


    或者?更早之前,他还?在用很?普通的木剑的时候。


    那段时间,山上只有师父和他。


    那会儿薛思?刚刚出了趟远门?,才回来。他看着有些疲惫,可除此以外,并看不?出喜怒。薛思?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淡的,不?悲不?喜。他坐在水边一块大石头?上,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水里的鱼儿游来游去。


    傅及练剑遇到了困难,想?请教?他,又见他好像有些出神,没敢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薛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是练剑出问题了?”


    傅及很?不?好意思?,拱手道:“请师父指教。”


    “说来听听。”


    傅及垂着眼帘:“说不?清楚,就是练到一半,有种力气用不?对的感觉。”


    薛思?没有看他,只是瞧着水里那些快活的鱼儿,问他:“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傅及一愣:“为,为了除魔卫道。”


    “什么是除魔卫道?”


    “就是斩妖除魔,守护天地道义。”


    “那道义又是什么?”


    年少的傅及挠挠头?,支吾着说道:“舍己为人,匡扶正义这些吧。”


    “太?宽泛了,你年纪尚小,这些大道理对你来说很?空洞。”薛思?轻声说着,“你先想?想?,你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做个勇往直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薛思?默而不?言,傅及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那你再想?想?,要怎么才能成为勇往直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薛思?问他,傅及便回去认认真真地思?考。他想?过很?多,有时候想?明白?了,隔天又会开始茫然。直到他渐渐长大,经历了那些生死抉择的瞬间,才明白?勇气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魔都之乱平息后的某一天,薛思?又问他:“无缨,你现在练剑还?像小时候那样,时时觉得迷惘吗?”


    傅及微怔,沉吟片刻后道:“比小时候好多了。”


    薛思?又道:“你心细柔韧,性如流水,不?必强求如冷铁,刚硬难折。谁说勇往直前的,一定是奔腾的烈马,破风的鹰隼?一条水中的小鱼,即使看似渺小孱弱,但也有逆流而上,鱼跃龙门?的一天。练剑亦是如此,剑如人身,度波注定会继承你的意志,成为一把以柔克刚的剑。”


    “是,弟子明白?。”


    “还?有一点,你没有完全?明白?。”


    “是什么呢,师父?”


    薛思?不?答:“你此次下山,便会知晓了。”


    傅及想?,他此刻应是知晓了。


    度波剑气横扫,破开整个雷场禁锢,傅及剑尖抵在了谢照卿咽喉处,险胜一招。


    “我赢了。”他道,“现在,不?要阻拦我。”


    言罢,他收剑便要走,谢照卿嗤笑一声:“不?杀我吗?你要知道,我们是敌人,你若是现在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你不?会的。”傅及回头?,“你只是在乎输赢,并不?是真要取我性命。”


    他说着,又看了眼这个人,劝道:“你与那些亡命之徒并不?一样,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比试吧。”


    谢照卿敛了笑意,傅及不?再与他争辩,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


    “哼,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一样。”谢照卿收了武器,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傅及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交手时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守住自己的底线,剑锋出鞘,我心即剑,任何时候都不?能为了杀人而杀人。


    他飞快地去寻找爆炸声的源头?。


    其实今夜最先察觉到危险的,是小水獭。


    它?本来安安心心和曹若愚睡在一块,只是它?又梦见了那天暴雨,汹涌的河水将它?冲走。它?在湍急的水流中晕头?转向,醒来就嚎啕大哭,曹若愚被它?吓醒了,抱着它?哄了好一会儿。可小水獭一直在哭,曹若愚无奈,只能起身抱着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月色朦胧,落了一地安宁。


    曹若愚才注意到傅及与孙夷则没有回来。


    “大晚上的,他们去哪儿了?”他正困惑,小水獭忽然吸吸鼻子:“有血腥味,有人死掉了。”


    曹若愚一惊:“你说什么?”


    “有人死掉了。”小水獭哇哇直哭,哭天抢地的声音直接把剩下几人都吵醒了。


    施未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来:“怎么了?”


    “有人死掉了。”小水獭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几人面面相觑,赶忙去一探究竟,刚好与前来的谢照卿错开。


    但他们的运气并没有一直好下去。


    没撞上谢照卿,撞上了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来客。


    “啧,看你们的打?扮,也不?像五柳山庄的人。”施未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你们半夜三更闯到别?人家里,是想?做什么?”


    “你们就是岁寒峰的几位?”


    领头?的那个似乎认得他们的身份,施未点头?道:“是,所以你们——”


    “轰隆隆——”


    天上劈下两道大雷,直接将地砖炸了个粉碎。


    “奉我主?之名,取你们性命!”顾冲拔刀,率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施未眉头?紧锁:“什么我主??这个调调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


    “那个,那个客栈里遇到的,那谁。”张何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谢照卿的名字。


    “哦,对对对,是那个,那个谁。”


    很?巧,施未也不?记得。


    第102章 第 102 章


    眼看顾冲逼近, 曹若愚后撤一步,拉开一段距离,而?后才拔剑相搏。顾冲此次是秘密行动, 带的人不多, 胜在都是精兵强将。可曹若愚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天上雷电滚滚,地上青砖震动。


    陈彦听?见动静,匆匆赶来,被栾易山制止, 二人藏在角落里,都没有露面。


    “那些又是什?么人?”陈彦蹙眉, 栾易山轻描淡写地说着:“无渡峰的人。”


    “你认识?”


    “认识啊。”


    陈彦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山, 这些年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做些人命买卖。”栾易山满不在乎,陈彦却颇有些担忧:“小山,以我拙见,无渡峰来历不明,你千万不要和他们有所瓜葛。”


    “呦,瞧瞧,顾冲居然?落了下风。”栾易山笑了声, 岔开了这个话题,“没想?到这几个小年轻有两把刷子。”


    陈彦转过头看去?, 只?见曹若愚当空一剑, 竟生生劈断了顾冲的长刀。对方被剑气震得踉跄两步, 曹若愚乘胜追击,一举将他拿下。剩下的人皆被擒获, 施未给他们每个人五花大绑,扔在了院中。


    “谁派你们来的?”曹若愚持剑抵在顾冲咽喉处,他并不会审讯这一套,人畜无害的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严峻神色,顾冲不屑,撇过头去?不理?他。


    施未也走了过来:“你跟谢照卿一伙的?”


    谢天谢地,关键时刻,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花孔雀叫谢照卿了。


    “无可奉告。”顾冲冷冷地应着。


    “你还嘴硬?”施未虽然?这么说,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在此时,栾易山又跟没事人一样,背着手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像极了一个闲逛至此的路人:“我来替他说吧。”


    “栾易山?”顾冲明显十分意外,“你也在这儿?”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栾易山幽幽说道,顾冲瞪了他一眼:“你是要叛主吗?”


    “叛主?你说叶星?”栾易山哂笑,“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的主人。”


    “栾易山!”顾冲大吼,被对方一击封住周身大穴,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曹若愚左顾右盼,有些摸不着头脑:“前辈,你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这个人呢,叫顾冲,也是无渡峰的人。”栾易山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瞠目欲裂的顾冲,“至于我所说的叶星,是他的领导者。前阵子,叶星珍藏的一根兰因琴弦,被一个叫周昂的人偷走了。”


    几个年轻人一怔,兰因琴弦?


    栾易山佯装沉思:“我听?谢照卿说起过,你们在不久前救过周昂,想?来是无意间坏了他的好事,叶星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曹若愚直直地盯着他,栾易山忽地眨了下眼睛,曹若愚顿时醒悟过来。


    栾易山让他不要乱说兰因琴弦的事情。


    “那件事只?是意外,我们救人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曹若愚说得很是真诚,栾易山莞尔:“我猜以你们的脑子,也做不出故意破坏的事情。”


    曹若愚:“……”


    竟不知道前辈是在夸他们还是在损他们。


    他挠挠头:“我们确实不知道。”


    “要不这样,”栾易山又看向顾冲,“我放了你,你回?去?和叶星说说,就?说我会帮谢照卿抓人,你让他卖我个面子,别再为难这几个小朋友。”


    顾冲哼哼着,栾易山“呀”了一声:“忘了,给你封住了穴道。”


    他打了个响指,给人解开,顾冲破口?大骂:“栾易山!你公?然?忤逆峰主!他迟早要你的命!”


    “是吗?”栾易山一脸无所谓,“那只?能得罪你咯。”


    话音未落,顾冲的头颅与?身躯当场分家,血溅三尺。


    几个年轻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


    “啧。”栾易山看向剩下的人,“你们呢?是想?走他的老路,还是乖乖回?去?替我传话?”


    那些人可不会顶风作案,直接借坡下驴,连连称是。栾易山便断开他们身上的束缚,让他们趁早滚。那些人一刻都不曾停留,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山,你何必惹祸上身呢?”陈彦不解,“你不如?都杀了,省得——”


    “叶星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与?顾冲不合,我一时怒起,杀了顾冲,叶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栾易山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何况叶星只?是要寻回?兰因琴弦,并抓到周昂,至于谁去?做这件事,对他来说没区别。少?了个顾冲,多了个我,叶星只?会觉得稳赚不赔。”


    他神色微沉:“但要是把无渡峰的人都杀了,叶星便会认为我有二心,到时候就?会更麻烦。你瞧着吧,叶星不会因为顾冲的事情迁怒我的。”


    “可是,可是——”陈彦欲言又止,栾易山垂着眼帘:“恰好我也要出门一趟,顺便找找周昂,这不费事。”


    “你要去?哪儿?”


    栾易山不答,又看向曹若愚:“叶星在做一件很隐蔽的事情。他这个人野心勃勃,我还不清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据我所知,他要完成这件事,同样需要兰因琴,你们要小心。”


    年轻的修者们纷纷点头,栾易山微叹:“无渡峰上,有不少?高手。顾冲算比较好对付的,”


    他忽然?轻笑:“可能是叶星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派了这么个蹩脚货过来。”


    施未神色微妙:“你到底是在骂我们还是在骂他啊?”


    “有区别吗?”栾易山反问,“蹩脚货的对手,也都是蹩脚货。”


    众人:“……”


    “扯远了。”栾易山不打算逗他们了,“现在五柳山庄已经鸡飞狗跳了,我劝你们尽早离开,前去?曜真洞天,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好。”施未点点头,栾易山沉默片刻:“兰因琴,若是你们见到燕知,就?再劝劝她吧。”


    “嗯?劝她什?么?”施未一脸茫然?,“劝她弃恶从善?”


    栾易山听?了,哈哈大笑:“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施未更是一头雾水,栾易山叹道:“没什?么,其实若能得到燕知的助力,你们——”


    他抿了下嘴唇:“不说了,人生大道各一边,日?后如?何全看你们造化了。”


    言罢,他招呼着陈彦:“走了,弱智。”


    “都说了别叫我弱智。”陈彦不满,栾易山笑笑:“也不会叫多久了。”


    二人很快就?失去?了踪迹,像落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连片涟漪都没留下。


    曹若愚的思维停滞了半天,才突然?回?过神:“二师兄和孙掌门呢?”


    几人匆匆去?找傅及,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


    原来孙夷则追着听?海崖的那个弟子出了门,没想?到碰见了谢穗。对方二话不说便冲了过来,孙夷则无意与?他为敌,奈何对方紧追不放,着实难缠了些。等孙夷则摆脱此人,听?海崖的那个弟子早已不知所踪。


    他正古怪,就?碰到了来寻他的傅及。


    两个人商量了两句,又兜兜转转遇到了施未他们。


    一番合计,几人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尽早动身前去?曜真洞天。


    “听?海崖那边,不会再来么?”曹若愚有些担忧,“他们与?五柳山庄的恩怨,一定要血流成河,才会了结吗?”


    “不好说,”孙夷则摇摇头,“我马上传信于师父,看看她有没有斡旋的好办法。”


    曹若愚微微凝神:“说起来,文长老让我等他,我还没见到他呢,不知道他到哪儿了。”


    他犹豫着:“要不你们先出发,我等到文长老之后,再与?你们会合?”


    “若文长老当日?出发,应该就?快到了。”孙夷则宽慰着,“不急,文长老说不定明早就?到。今天太?晚了,赶紧休息休息。”


    几人应着,却又无眠。


    今晚接连的变数,实在令人心绪烦乱。


    曹若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帷,小水獭躺在他身上,早已呼呼大睡。


    小东西就?是这样,没有烦恼,倒头就?睡。


    曹若愚睡不着,想?文恪。他担心那人路上遇了危险,又担心那人迷路,这眼睛一睁,就?睁到了天蒙蒙亮。


    这时候,他才终于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中,他梦见了一个灿烂的春天,他和文恪一道躺在青青草地上,看着随风四散的桃花。春光烂漫,春风和煦,一切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曹若愚翻了个身,便能握住文恪的手。对方的手还是有些凉,可见了他,那人便会笑,问着:“睡着了还撒娇呢?”


    “没有,我没有。”曹若愚嘟囔着,文恪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眼睫上:“再睡会儿吧,到时间了我叫你。”


    曹若愚哼哼着,往他怀里钻,突然?身下一空,整个人就?要从床上摔下去?。


    他一下就?醒了。


    然?后发现自己半个身子趴在某人腿上。


    一个熟悉的笑声自头顶响起:“怎么会有笨蛋睡着睡着从床上掉下来啊?”


    “文长老!”曹若愚喜出望外,又翻了个身紧紧抱住他,文恪也笑着回?抱住这个人:“嗯。”


    第103章 第 103 章


    曹若愚闻着那熟悉的味道, 便觉飘飘欲仙,赖在人怀里不肯起?身,文恪哭笑不得, 嗔怪着:“几日不见, 怎么愈发无赖了?”


    “没有没有。”曹若愚连连否认, 却还是不动?,小水獭早滚进了被窝里头,毛茸茸一团睡着,也不醒,想来是累坏了。


    曹若愚便放心地与人说着话:“文长?老,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没多久。”文恪笑着,“看?你在睡觉, 就没叫你, 谁知?道你自己醒了。”


    “哈哈。”曹若愚一骨碌坐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和?你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


    曹若愚本意是想告诉他,自己感?觉很幸福,可文恪脸上却闪过一丝落寞,眼神莫名沉了下去。


    “你怎么了, 文长?老?”曹若愚有些茫然?,文恪回过神, 忽然?伸手捧住这人的脸, 细细端详着, 曹若愚更是疑惑:“我脸上有东西?”


    文恪不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曹若愚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哪怕大难临头,也比一般人乐观许多。虽然?这种乐观,绝大部?分来源于他对周围事态发展的迟钝,但有时候,他又令人意外的勇敢和?直接。文恪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他傻乎乎的,不够激灵,后?来再?见他,又觉得他十分可爱爽朗,现在,却又多了些难言的苦涩。


    可千言万语一句话,曹若愚是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文恪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笑着:“好像瘦了点。”


    “有吗?”曹若愚嘟囔着,“我一顿饭都没少吃呢。”


    文恪哭笑不得:“那你,也许是长?大了吧。”


    他说着,那些落寞又从眼底涌了出来:“我头次见你,你才十七岁,现在都快及冠了。”


    “都这么久啦?”曹若愚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笑着,“也是,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文恪被逗笑了,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曹若愚顿时红了脸,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心脏怦怦直跳,他不由自主地小声说道:“我好像快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文恪又靠近了些,亲了亲他的眉眼,“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嗯。”曹若愚感?觉人晕晕的,有些呼吸不过来,文恪故意逗他:“还会害羞呢?”


    “那,那当然?了。”曹若愚不知?为何,莫名有些不高兴,“我是什么很随便的人吗?”


    文恪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曹若愚微微拧着眉毛,颇有些哀怨地盯着他。文恪更是奇怪:“怎么了?”


    “从来没人这么亲过我,你也没有。”曹若愚嘀咕着,“我当然?,当然?会——”


    他哼了哼,不说话了。


    文恪听了,没忍住笑出声来,要?再?亲亲他,可曹若愚赌气似的避开了:“不早了,我带你去找孙掌门他们。”


    “等等。”文恪问他,“先前,你说有条大蛇送了你一颗石头,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曹若愚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顺手就将那颗黑色石头摸了出来,交给文恪。


    那石头冰冷,握在掌心,全是山上雪的刺骨寒意。文恪似乎要?被这冷入骨髓的寒意刺伤,可他装作一切不知?,轻声问曹若愚:“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


    曹若愚甚至没有问他原因,直接就应下,文恪心里又开始泛酸,问他:“你不问问我原因吗?”


    “需要?问吗?”曹若愚一怔,“你喜欢就给你,只要?我有的,你喜欢就都给你。”


    文恪更是酸涩,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完完全全背离了自己的为人准则,可是,可是……


    文恪只觉那石头寒意更甚,可他没有松手,悄悄将它放回了自己的灵囊之中。


    “曹若愚,你什么时候去见詹前辈?”


    “我们打算先去曜真洞天,至于詹前辈,等他愿意来见我们了,应该就会出现吧。”


    文恪点点头:“嗯,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曹若愚自然?是高兴的,爬起?来套上外袍就拉着人要?出去,文恪指了指床上的小水獭:“那它呢?”


    “对了,把苗苗忘了。”曹若愚脑瓜子一转,将小水獭用棉被裹好,只露出个头来。


    “大功告成。”曹若愚又拉住文恪,“它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我们赶紧走。”


    “你不带上它?”


    “让它睡。”


    曹若愚一脸“我可不能让它坏我好事”的表情,文恪想笑,只能由着他去了。


    两个人直奔傅及那边,孙夷则和傅及已经早早起来晨练了,房间早已收拾妥当,只等出发。


    “二师兄!”曹若愚格外欣喜,高声呼喊着,傅及转过身,见到文恪,亦是高兴,抱拳行礼道:“文长?老。”


    孙夷则亦然?。


    二人见曹若愚还拉着文恪的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曹若愚没觉得哪里不好,倒是文恪有了些不自在。


    他还是觉得难为情,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手指稍稍动?了动?。曹若愚见状,只好先松开他,与傅及闲聊了两句。施未他们也很快起?了身,见到文恪,一番寒暄过后?,便如往常一样去吃早饭。


    文恪与孙夷则走在最后?,悄悄说着话。原本只是在谈临渊近况,后?来,文恪忽然?小声问他:“你与傅及,现在如何了?”


    “我们很好。”孙夷则笑着,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文恪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孙夷则大抵是知?晓一些,道:“文长?老,你不要?担心,小若愚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们都知?道。”


    “我何尝不知?他的真心呢?”文恪喃喃着,却难解心中惆怅,“可是他还年?轻,将来还有无限可能。”


    孙夷则闻言,思量片刻,问他:“文长?老,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文恪摇摇头。


    孙夷则却直言:“文长?老,我自小敬重你,我很清楚你是个内心宁静坚定之人。你若是真嫌他年?纪小,那一开始也不会答应他。你如此?反复纠结,想必是遇到了一个难解之题,这年?龄差距,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文恪不言,只是默默走着。


    “文长?老,你若有烦恼之事,也可向小若愚说明。若你担心害怕,就悄悄告诉我。”孙夷则半开玩笑,“好歹我也是临渊掌门,理应为你排忧解难。”


    文恪哭笑不得:“这会儿拿掌门的名头压我是不是?回头我就去告诉师姐。”


    孙夷则莞尔,没有再?说什么。


    他想,文恪需要?一点时间去做这个决定。能让这个人如此?纠结,想来不会是个易解之题。


    于是,他们暂且放下了这件事,高高兴兴一起?吃了饭。曹若愚一刻不停地向文恪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一切,文恪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也看?着所有人。他真切感?受到这些年?轻的后?辈身上那种旺盛的生命力,便愈发难以忽略内心的焦虑。


    他在担心一个命定之人的出现,在担心那个既定的天命,在担心那个撞进他生命里的年?轻人,亦如远行客,不复再?相见。


    文恪忽感?一阵寒意。


    他掌心又按住自己的灵囊,那颗石头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刺骨的冷意。他本身就体寒,如今被这么一刺激,又烦躁了些。


    他摸出那颗石头,放到桌上:“还你吧,我不想要?了。”


    “咦?”曹若愚不解,“怎么啦,文长?老?”


    “这石头太冷了。”


    就像对我充满了敌意。


    就因为我不是你的那个命定之人吗?


    文恪想想就来气,脸色便不大好看?,曹若愚自然?也看?得出,他收好那颗石头,握住这人的手,确实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我给你捂一捂,别难受了。”曹若愚温声细语地哄着,文恪焦躁的心绪在一瞬间被抚平,轻声道:“我没事。”


    曹若愚笑笑,没有松手。


    “我说你们今天就走了?”陈彦猛地闯进来,文恪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抽出来,陈彦这才注意到来了个生人:“这谁呀?”


    “这是我小叔。”孙夷则还在尽心极力扮演着先前的角色,陈彦眼珠子转了转:“哦,临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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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夷则一愣,陈彦哼了一声:“小山早告诉我了,你们当我这么好骗?”


    孙夷则一脸无辜:“对不住,我是真不记得我之前演到哪儿了。”


    “你不记得了?”陈彦坏心思就起?来了,“你先前还和?我说,傅及其实不是你师弟,是你相好,你还记得吗?”


    孙夷则被反咬一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可他看?了眼傅及,对方却没有丝毫躲闪,便道:“啊对,我说过,我想起?来了,来年?开了春要?请大管事喝喜酒来着。”


    几人哄笑,陈彦烦了,连连摆手:“不和?你们耍嘴皮子。”


    他扔给孙夷则一张拜帖,道:“你们要?去的曜真洞天,小山告诉我了,我看?那个地方,离我师父一个老朋友很近,这个拜帖你们带着,若是到了哪儿,遇到困难,可以找她帮帮忙。”


    他顿了顿:“她姓凌,叫凌满蹊,为人很仗义,目前就隐居在曜真洞天百里之外的花家村。你们若是见了她,代?我向她问好。”


    孙夷则连声道谢:“多谢大管事。”


    “不打紧,我也是才想起?来。”陈彦说道,“凌姨上次来,还是我姐姐及笄那天,后?来山高路远,便只有书信来往,再?后?来,师父故去,山庄变故频生,我许久没向她问安了。”


    “那她——”


    曹若愚一句“那她还在世吗”憋在嘴里没敢说出来。孙夷则这才意识到陈彦的真实意图。


    想来请人帮忙是假,托他们打听故人下落才是真。


    孙夷则答应下来:“大管事放心,等我们到了那地儿,不论如何都会告知?你的。”


    “我上次给你们的鸣镝,凌姨也认得,你们若是有难,放出鸣镝,她也会出现。”陈彦说着,轻轻握拳,“我的意思是,她看?见的话,能来的话,就会出现。”


    “好。”孙夷则点点头,表示理解。


    陈彦喜笑颜开,甚至给他们备足了干粮,送他们出门。曹若愚不放心地追问:“大管事,听海崖那边——”


    “走吧走吧,这关你们什么事儿?”陈彦听到“听海崖”就烦,当场垮了脸,直接开始赶人,曹若愚只好识趣地闭了嘴。


    一行人再?度踏上了旅程,而五柳山庄与听海崖一事,远没有结束。


    孙夷则追踪的那个听海崖弟子并没有死,而是被谢穗所救,秘密送到了无渡峰上。


    第104章 第 104 章


    尤小帆被一群黑衣人按着跪倒在地?, 眼前漆黑一片,根本不知?前路深浅。他心中忐忑,却不敢妄言。在五柳山庄吃过的亏, 他并?不想再?遭第二遍。


    四周静悄悄的, 没有丝毫光亮, 就连那些人高马大的黑衣人,也只能听出些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若不是肩上的压力?太过真切,尤小帆真的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待到梦醒时分,他还是那个?活在光明之下的名门弟子。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他的眼前陡然出现了一双长靴。


    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诡异的黑暗中。他稍稍挥了下手, 那些黑衣人便如潮水般退去?,压在尤小帆身上的力?量也随之消散。尚且年轻的修者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一下坐在了地?上, 仰头看向来人。


    那约莫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生得一张白净的颇有几分书生气脸,五官柔和,即使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也没有带来太强烈的压迫感。


    但?尤小帆不敢大意?,他可?不觉得在这个?地?方呼风唤雨之人能是什么善茬。


    “尤小帆,黎思之的关门弟子之一,是吗?”


    对方淡淡开口, 嘴角自然地?上扬起一个?弧度,尤小帆点头道:“是。你又是何人?”


    “我叫叶星。”青年只告诉了他名字, 却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直接去?死?。”


    尤小帆心头一紧:“你要问什么?”


    叶星笑笑:“我听说, 黎思之很久以?前,与一个?叫田彧的人交好,可?不知?为何,黎思之却在某天夜里,灭他满门,你知?道具体原因?吗?”


    尤小帆瞪大了双眼:“你血口喷人!我师父乃是正人君子,怎会行此歹毒恶事!”


    “哦?”叶星挑眉,“那看来你是不知?道了。”


    他顿了顿:“没意?思,杀了吧。”


    尤小帆瞬间被几个?黑衣人按到在地?,明晃晃的大刀就悬在他头顶上。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着朝前爬:“我师父与田世伯乃是结拜兄弟,他绝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我,”


    他似乎很为难:“我确实知?道田世伯一家惨案,可?这又与我师父何干?田世伯一家罹难,我师父年年中元前去?祭拜,从无不敬之心!”


    叶星闻言,手指微动,那些黑衣人便撒开了尤小帆。他道:“你师父年年前去?祭拜,可?有所获?”


    “你什么意?思?”


    叶星的耐心有点到头了,他不喜欢和蠢钝之人说话,便避而不谈:“随便问问。”


    他将尤小帆绑来,只是想证明一个?猜测。


    其实与黎思之结拜的,还有五柳山庄前任庄主——明逸,也就是明正扬的父亲。而田彧、明逸先后身死?,又都与黎思之脱不了干系。由此可?见?,除掉田彧与明逸,对黎思之而言,一定利大于弊。否则以?他又当?又立的性格,绝不会铤而走险,下此等险棋。


    那么,除掉田彧与明逸,又能给黎思之带来什么呢?


    叶星曾经为此思考许久。


    明逸生前,并?不热衷所谓的长生不老之术,他断不会以?此许诺黎思之,而田彧早早隐居山野,身无长物,黎思之更没有理由灭他满门。


    但?,若是明逸藏有兰因?琴弦一事,被黎思之知?晓呢?若田彧同样拥有这个?琴弦呢?


    一无所有的黎思之,会不会为此,对他两个?好友痛下杀手呢?


    叶星认为是极有可?能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尤小帆:“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黎思之,有没有向你们提起过名琴兰因??或者,你有没有见?过他收藏过琴弦?”


    尤小帆大脑一片空白。


    他自小就拜入黎思之门下,如今已有二十?年,师父在他眼中,一向谨慎,从不轻易坦露内心想法。即使身为关门弟子,他有时候也摸不准师父的心思。眼下叶星步步紧逼,他更是乱了阵脚。


    “不知?道吗?”叶星冷冷地?问着,说罢便抬起了右手,尤小帆冷汗涔涔,大喊道:“等等!我想起来了!”


    “哼,说来听听?”


    尤小帆握拳,低声下气:“田,田世伯尚在人世时,我曾跟随师父拜访过他,他有个?女儿,当?时与我差不多年纪。那姑娘和我闲谈时,告诉过我,他们家有个?祖传之宝,据说是从她?太爷爷那一辈流传下来的,据说能逆转阴阳,起死?回生,只是她?年纪小,不曾见?过。我那会儿以?为她?在开玩笑,就,就没当?回事儿。”


    “就这?”叶星似有不悦,大抵是觉得费了些工夫捉回来的人,一点用场没派上,有损颜面?。


    尤小帆后背发凉,有些想不清楚了:“我回去?以?后,好像跟不少人说起过这事,但?那时候年纪也小,就当?玩笑话随便说说的,师父听闻,还勒令我不可?口出妄言。”


    “呵。”叶星微叹,“真是白费力?气。”


    尤小帆打了个?哆嗦:“你放我回去!待我回到听海崖,我就是掘地?三尺,也帮你找到那兰因?琴弦!”


    “嗯?你先前还咬牙坚称黎思之是个?大善人,现在怎么就变相替他承认这些恶行了?”叶星只觉好笑,尤小帆冷汗直流,哽咽着:“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行行好,饶了我这条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星不答,好像在考虑他的提议。


    尤小帆见?状,以?为自己?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凑上去?:“我听海崖在正道也算有一席之地?,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你找到那琴弦!”


    叶星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神色,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某人,仿佛在看一只脆弱的蝼蚁,只要他轻轻一抬脚,就能轻易地?踩死?。


    “你在五柳山庄,有没有见?过几个?来自岁寒峰的年轻人?”


    他忽然问。


    尤小帆诧异:“岁寒峰?”


    “嗯。”


    尤小帆的记忆开始回溯,他先是想起来师弟黎阙的白猫曾经咬过一个?人,那人似乎就是岁寒峰的剑客,而后他就想起临渊春试,那人的大师兄打了黎阙一巴掌。


    “我知?道他们,但?这次,并?没有见?到。”尤小帆喃喃着,“难道——”


    “没什么,那些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叶星捻了下手指,终于下达了他的判决,“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找到那根琴弦。”


    他使了个?眼色,那群黑衣人又蜂拥而上,按着尤小帆的头,强行给他灌了一瓶穿肠毒/药。尤小帆一个?劲儿干呕,一手抠着自己?的喉咙口,似乎是想将这些东西吐出来。


    “半个?月找不到,你就会毒发身亡。”


    叶星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现在,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


    话音未落,尤小帆毫无反击之力?,天旋地?转之间,就被扔到了悬崖之下。


    叶星慢悠悠走到雷池边上,忽又收到来报——顾冲被栾易山杀了。


    “怎么回事?”叶星只是有点疑惑事情的起因?,而没有对栾易山的所作所为表示愤怒。


    来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数告知?于他,并?表明栾易山愿意?代替顾冲去?抓周昂,请主上示下。


    “嗯,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叶星如栾易山所言,的确没有追究下属相互倾轧一事。


    来人很是意?外:“主人,栾易山是为了保下岁寒峰那些人,才动手杀了顾冲,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栾易山与顾冲素来不和,他不一定是忤逆背叛,可?能单单是心情不好,杀人泄愤吧。”叶星并?不惊讶,“栾易山既是说出这个?条件,那自然就会替我做到。”


    他又捻了下手指:“栾易山这个?人,不好控制,只能利用一点是一点。顾冲一事,就先放下吧。”


    来人不满,却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回答道:“是,属下遵命。”


    “还有,给听海崖通风报信,说五柳山庄杀了黎思之,引尤小帆上门讨债这件事,是顾冲的主意??”


    “是。顾冲的意?思,本是想让双方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


    来人扼腕叹息,叶星抿了抿唇:“然后呢?谢照卿也同意?了?”


    “是。”


    “啧。”叶星摇摇头,“他们两个?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没有栾易山半个?大。丢了性命,也是情理之中。”


    “主人……”来人欲言又止,叶星摆摆手:“你去?忙吧,我要等等冉静,看看她?那里的情况。”


    “是。”那人告退。


    叶星望着深不见?底的雷池,揉了揉刺疼的眉心,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他:“叶星,你有多少把握可?以?成功?”


    “这不是我说多少,就有多少的。”叶星头疼欲裂,那声音忽远忽近,飘渺虚无。叶星的手忽然垂了下来,眼睛紧闭,坐着便入了定。很快,他再?次睁眼,只是眼神变得冷峻许多。他缓缓起身,眺望着远处云烟,思量着:“栾易山,你当?真没有二心?”


    他眯了眯眼,施术打开法阵,见?到了远在关河镇的冉静。对方一身寻常人家的打扮,静静坐在距离历家不远处的一家茶摊上,沉默地?观望着。


    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黄衣女子,面?若桃花,步履轻盈。她?满面?春风地?叩响了历家大门,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沈姐姐!”芽儿喜出望外,扑过来钻进她?怀里,沈景越摸摸她?的头,简单聊了几句,便与她?一道进了门。


    冉静沉默地?抿了一口热茶,心下有了决定。


    第105章 第 105 章


    “罗叔叔, 沈姐姐来?啦!”


    芽儿?拉着沈景越穿过券门,找到了在偏院练枪的黄二狗。


    他自答应施未照看芽儿?一家,便一直待在这里, 不?曾远离。但历家上下皆是老弱幼小, 实在无人能说上话, 黄二狗便常常来?此练枪,倒也自得?其乐。


    如今得?见故人,他亦是十分高兴,随手?抹了把汗,收了枪, 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小景。”


    “狗哥。”沈景越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再探藏书?阁, 也是代顾青问好, 她道,“顾长老托我带了些东西来?,她说你也辛苦,要多多保重。”


    黄二狗莞尔:“顾长老费心了。”


    他说着,又微叹,“我都?是托主上的福。不?过他要是在,估计打死都?不?会?收的。”


    “哈哈。”沈景越被逗笑了,“谁说的?这可不?一定。”


    施故其实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


    若他在, 想必一边嫌弃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边叼着个烟杆, 让黄二狗将这些东西全搬进去。


    施故的嘴比他的剑都?硬。


    黄二狗与沈景越相视一笑, 便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


    他们一道进了屋,芽儿?给他们泡了茶, 便借故说要去陪会?儿?母亲,很懂事地离开了。


    沈景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这才缓缓开口:“兰因琴,恐怕做不?成。”


    “此话怎讲?”


    “我依着那?制琴图,试了无数块桐木,却?总是差了点意思。顾长老费尽心力,寻到一根千年桐木,她劝我在那?上面试,我却?不?敢。”沈景越心生忧虑,“我直觉,除了琴木与琴弦,还?差了一样东西,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呢?”


    黄二狗沉吟片刻:“说不?定不?是琴本身,而?是御琴之人。”


    “天下修者千千,谁能驾驭这把名?琴呢?”沈景越微微蹙眉。


    她又回忆起?了往事,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一闪而?过,带来?的却?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她攥着指节:“不?论如何,还?是先将琴赶制出来?。我来?的路上,听闻小未已经重铸斩鬼刀,将命格剥离,且他们已经得?到了四根兰因琴弦,凑齐全部,指日可待。”


    “那?是喜事啊。”黄二狗闻言,喜上眉梢,“想不?到少主成长这么快,主上在天有灵,定也万分欣慰。”


    沈景越笑笑,眉眼间却?愁思遍布。思量许久,她道:“狗哥,若是问题的关键真在琴主身上,那?我能不?能求你帮我找个人?”


    黄二狗一下紧了心。


    不?会?是去找燕知吧?他有点慌张,还?有点心虚,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地问道:“什?么人?你尽管开口,我定全力帮你。”


    沈景越见状,一时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她定定地注视着黄二狗,想到这人对她多有照顾,眼下又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之人,便鼓足勇气,决定坦诚一件事。


    “狗哥,当年恩公救我,你也在场,对我过去遭遇,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沈景越说话慢慢的,可一字一句又都?敲在黄二狗心上,令他捏了把汗。


    “这是自然。”他点点头。


    “当年屠戮我同门之人,用的便是兰因琴。”


    “嗯。”


    “她叫燕知。”


    “嗯,我知道。”


    沈景越抿了下嘴唇:“燕知曾是鬼道三脉之一,对吗?”


    黄二狗差点跳起?来?,支吾着:“这这这,你听我解释……”


    “我都?知道。”沈景越的眼神亮了起?来?,似是含泪,“当年恩公救我时,就全都?告诉我了。”


    “啊?”黄二狗一愣,“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沈景越笑笑,忽然哽咽,“我对此讳莫如深,不?是因为我不?知道,而?是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过去。”


    “恩公说,若我要恨,大可一并恨他,若我要走,也可以立刻就走。但我想了想,大千世界,哪有我的容身之所?何况——”沈景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那?些同门的死,也全因我而?起?。”


    “啊?”黄二狗听懵了,沈景越有些无措地捏紧手?中茶杯:“就是这样。”


    她顿了顿:“狗哥,你知道,不?是每个宗门都?如临渊,都?如岁寒峰那?样相亲相爱的。”


    至少她所在的宗门不?是。


    沈景越年少时便展露出过人的天赋,闻音辨器,长于工艺,在那?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里,可以说是极为突出的存在。


    但这样的天赋并没有为她带来喝彩与掌声,更?多的是来?自同门的排挤与讽刺。


    “再优秀又有何用?出了这个门,谁还?拿你当人看?”


    他们讥诮着,说这百家争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不过是稍微有点本事,出了这个大门,谁会拿她当回事儿?


    年幼的沈景越无力为自己辩解,心中郁结,久而?久之,性格便多了几分扭曲。


    她偷偷地在背后扎小人,诅咒每一个霸凌欺辱她的人,不?得?好死。


    事情的转折,在于一次外出。


    外出的原因,沈景越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并不?想去,但那?些人又激她,愤愤之下,她便冲动地答应了。


    他们行至一处不?知名?小镇。镇上有个不?大不?小的茶楼,楼上笙箫悦耳,笑语不?绝。沈景越慢腾腾地走在所有人最?后,路过那?茶楼上,抬头看了眼这热闹之所。


    楼上坐了个抱琴的姑娘。


    她眉眼凌厉,神色张扬,虽是端坐歌楼,却?与这靡靡之地格格不?入。


    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也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相撞那?一刻,沈景越的心跳紧了紧,赶忙侧过脸去,不?敢再看。


    那?人的压迫感太强了,强烈到她想要立刻逃离。


    可感觉越是危险,她越是好奇。


    沈景越又忍不?住抬头,可一晃眼,那?人便不?见了。


    沈景越心中隐隐怅然,那?人抱着的琴,是世间少见的琴——她从来?没见过。


    要是能再见就好了。


    沈景越想着,前面的师兄师姐却?又在催促她:“还?不?走快点?没吃饭还?是腿瘸了?”


    沈景越蹙眉,又在心里暗暗咒骂他们。


    一行人寻了个落脚地,沈景越只能睡地板,说是她年纪小,这样和师姐挤一个屋,多少能保护她。沈景越万般不?愿,那?些人只是想羞辱她,却?要找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床上的师姐睡着,她便悄悄出了门。


    天上月亮皎皎如玉盘,照得?四周亮堂堂的。沈景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自己做的小纸人一排排插在地上,每个纸人上都?写了名?字。


    她依然坚持每天诅咒那?些人,可日日夜夜,那?些人一点变倒霉的迹象都?没有,甚至愈发嚣张跋扈。


    “真讨厌,怎么不?行呢?”沈景越以为照着书?本做,就能完成这些诅咒,可她那?时候,还?没有学会?动用灵气。没人领她进门,她也开悟不?了。


    “你在做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沈景越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挡住那?些纸人,回头一看,却?是今天见到的琴者。


    不?知为何,沈景越的心放了下来?:“是你呀。”


    “你还?记得?我?”那?人笑着,再瞧瞧地上那?些纸人,“你玩过家家呢?”


    “没有。”沈景越一股脑将那?些玩意儿?收起?来?,她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更?重要的是,她虽说会?暗地里诅咒那?些蠢货,但还?是不?希望无关的人知晓。


    琴者没有追问,只是默默看着她。沈景越收拾干净,又看了眼面前这个女子。那?时候,沈景越才十四岁,正是最?叛逆的年纪,她见了这人,脑门一热,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并没有发火,而?是问道:“我的琴很名?贵,你要是碰坏了,该如何赔我?”


    “我照原样给你重新做一个。”沈景越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她那?时候,还?没有下山游历,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确切含义。


    她只知道自己很优秀,一定能担负起?这件事。


    对方目光微沉,沈景越锲而?不?舍地问她:“可以吗,漂亮姐姐?”


    那?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可以啊。”


    “太好了!”沈景越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对方将背着的琴袋交给她,沈景越小心翼翼地捧着,拆开来?仔细观赏着。


    那?琴有些年代了,可琴木光泽如新,并散发着一股沉沉暗香,琴弦质韧,弦音悠扬,每一个音符都?透着岁月的厚重之感。


    沈景越爱不?释手?,她轻轻抚着琴弦,摸到琴柱时,忽然说到:“这根琴柱松了些,我给你修一修吧。”


    琴主眼神微转:“可以啊,明天能修好吗?”


    “能!”沈景越信誓旦旦地应着。


    “需要付你些银钱吗?”


    “不?用不?用。”沈景越连连摇头,“漂亮姐姐能给我看你的琴,我已经很高兴,很知足了。”


    对方忽而?轻笑:“你知道为什?么琴弦会?松吗?”


    “用久了吧?”沈景越眨眨眼,那?人蓦地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哑声说道:“因为,我刚杀了人。”


    沈景越肩膀僵了下,脸色顿时不?好看,可那?人见状,却?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她抬手?,轻轻摸着沈景越的脸:“骗你的,我怎么会?杀人呢?”


    沈景越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注视着她。那?人美得?太有侵略性,多看一眼,就好像会?被吸走灵魂。


    “好。”沈景越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我相信姐姐。”


    对方似乎很满意:“我叫燕知,明天这个时候,你到城外长亭等我。”


    “嗯。”沈景越动也不?动,燕知食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快回去吧,改天我再教你怎么才能快速准确地诅咒那?些人。”


    沈景越哑然,燕知却?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第106章 第 106 章


    月色渐深, 星子寥寥。


    沈景越抱着琴,悄悄回到了落脚处。她要回来找一下她的工具,好趁着月明星稀, 将这把名琴修修好。


    可惜, 等待她的却是当头棒喝。


    “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


    沈景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望着面前颐指气使的师姐, 嗫嚅着:“去,去茅房了。”


    “茅房?”对方拔高?了声调,“那你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沈景越吓得一哆嗦:“师姐你小声些,我就是出去了一下,我这就去睡觉, 你别把其他人?都招来,我求你了。”


    “求我?今儿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休想过我这关!”那人?趾高?气昂, 面色极其不善。本?就挨在一起的其他房间的人?也都被?吵醒,陆陆续续点了灯,沈景越十分害怕,倒不是怕那些人?会羞辱她,而是怕他们手上没个轻重,把这琴给毁了。


    要不就逃吧?


    念头一起,沈景越竟是控制不住地拔腿就跑。


    “你还?敢跑?”


    那些人?在后头围追堵截,沈景越不知?从哪儿来的冲劲儿, 在月色下玩命狂奔。


    不能?被?抓到,被?抓到就惨了。


    沈景越越是忐忑, 跑得越快, 她紧紧抱着那把琴, 小声祈祷着:“老天爷啊,快派个人?来救救我吧。”


    她跑出了城, 可也只跑出了城。到了那牢笼的出口,她就被?团团围住。


    沈景越喘着气,一身热汗,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强装镇定,试图与?他们周旋。可对面某个人?丝毫不念同门之情,上来便给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头都偏向了一侧:“还?跑?”


    沈景越的脸颊顿时肿得老高?,火辣辣的刺痛传来,瞬间激怒了她:“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出去了一会儿,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师兄!年纪轻轻,就不服管教,以后还?不反了天了?”


    那人?刻薄又?尖酸,剩下的男男女?女?也纷纷附和,沈景越怒发冲冠:“师兄?师姐?你们也配!一群草包!”


    “啪!”


    来人?又?是一巴掌,打得沈景越满嘴是血,她狠狠啐了一口:“连个剑谱都背不下来的蠢货!”


    “你再骂?”那人?气急败坏地踹了她一脚,沈景越一下摔倒在地,可她还?是死死抱着那把琴,生怕摔坏了。


    论起身手,她连这些蠢货都比不上。


    沈景越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委屈。她怎么除了手巧一些,其他的处处不如别人?呢?若是师父肯教她一招半式,她定比这群草包更厉害,更能?给宗门扬眉吐气。


    “给我好好教训她。”


    领头的发话了,沈景越怒极生悲,流下两?行?泪来,她用身体护着那把琴,忍着那些人?拳打脚踢。她身上的那些纸人?掉了下来,飘飘落落,散了一地。


    “好啊,你居然诅咒我们!白眼狼!小畜生!你忘了是谁给你饭吃的吗?”


    不知?是谁在辱骂她。


    沈景越记不得了,她只记得愤愤大喊:“我是孤儿没错,但你们又?比我好到哪儿去?有爹生没娘养的贱人?!”


    她的反抗没有任何用处,换来的只是一顿变本?加厉的毒打。


    沈景越呜咽着,不是哭自己?,而是哭那把琴。她好不容易摸到的好东西?,眼下却保不住了。她喃喃着:“我的琴,别坏了我的琴……”


    “什么琴?你还?有琴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抓到了琴袋的另一头,沈景越哭喊着:“别碰它!还?我,还?我啊!”


    “滚一边儿去!”


    那人?抬脚要踹,忽然胸膛喷出一股鲜血,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就直直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尖叫着拔出剑来,只有沈景越呆愣片刻,往前爬了几?步,抱住了那摇摇欲坠的琴。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姑娘?”


    月夜之下,一个人?影幽幽地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上。即使模糊不清,也能?看出那人?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可总有人?在不识时务地挑衅:“妖女?!杀我同道,速速就擒!”


    “哦?”


    话音未落,燕知?便逼近人?前,那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可脚后跟尚未落地,他就先头身分家,狰狞的头颅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沈景越面前。


    从疼痛中恢复意识的沈景越再次受到冲击,她惨叫一声,害怕地往后爬,人?群亦如鸟兽四散,可燕知?却如夺命的修罗,一个接一个,杀得干干净净。


    沈景越抱着琴大叫:“啊啊啊啊——”


    那些滚落的头颅、四肢、躯干、碎肉铺了一地,空气里全是血腥味。沈景越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个不停。偏偏燕知还踩着那些淋漓鲜血,走到她面前:“怎么这么害怕?”


    沈景越哆嗦着,根本?不敢看她。


    燕知?似有不悦,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明明杀了这么多人?,可她身上却半点血迹未沾,指尖甚至还?保留着胭脂香味。


    沈景越紧抿着唇,眼泪汪汪,燕知?笑着:“我替你教训了他们,你不高?兴吗?”


    沈景越吓得大哭:“我没有让你杀他们,我没有!”


    “你有。”燕知?轻声道,“你巴不得他们现在就去死,否则你怎么会大半夜扎小人诅咒他们呢?”


    “我没有!”沈景越歇斯底里地哭着,“我只是要他们倒霉,没想过要杀他们!我没有我没有!”


    燕知?像是失去了一个乐趣,脸色垮了下来:“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还?怨我?”


    她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沈景越往上拎了拎,对方颤抖着,根本?站不起来。


    “我说教你诅咒,你也答应了。”燕知?露出一丝笑意,假装无辜又?万分残忍,“恭喜你,诅咒成功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打你骂你了。”


    沈景越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出半个字来。燕知?有些烦了:“我的琴坏了,修不好,你就拿命来赔。”


    沈景越哭着,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


    她被?燕知?扔到了河里,将那满身血污洗干净。可她先前挨的打可不轻,眼下又?挨了冻,受了惊吓,便病倒了。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才?勉强从鬼门关里回来。


    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耳朵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打成这样的,还?是烧成这样的。但她不敢说,只是默默地给燕知?修琴。


    那时候的燕知?似乎在躲仇家,没几?天就要换地方。但她每次要走,都将沈景越带着。


    “我的琴很名贵,你要用心修。”燕知?时不时敲打一番沈景越,可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听不见。


    燕知?嫌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可那会儿的沈景越还?看不懂唇语,一晃眼,就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其实那把琴坏得不严重,沈景越只花了一天时间就修好了。可燕知?横看竖看都不满意,执意要将她带在左右。


    燕知?从不解释自己?的意图,只在某天写过一句话:“给我修琴。”


    沈景越半夜不知?哭了多少回,她想回宗门,想师父,哪怕那是个偏心眼,哪怕那人?从来轻视她,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袋别在裤腰上生活。


    沈景越每每看到燕知?靠近,都会想起那个夜里的惨状。


    她默默等待着一个逃跑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燕知?忽然给了她一根玉簪,说了些话,沈景越依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不见。”


    可燕知?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将那根玉簪挽到她头发上。燕知?的动作十分生疏,好几?次都硬生生扯下了她几?根头发,沈景越一个“疼”字都不敢说,只是咬紧牙关,等着她弄好。


    过了会儿,燕知?似乎终于玩够了,竟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又?无声地说了句话。可在沈景越的记忆中,那已经是无法复原的东西?了。


    可她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那天的燕知?,总与?其他时候不一样。


    大抵是这人?预知?到了晚来的风雨。


    就在燕知?送她玉簪的夜里,仇家找上门了。


    那些人?可不是草包能?比的,强悍凶猛,燕知?抱琴,与?他们打得天翻地覆。沈景越吓得只能?匍匐在地,躲在角落里,不敢乱动。燕知?以一敌百,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王,彻底杀疯了。


    沈景越大气不敢出,脑海里却盘算着,现在就跑吧,趁着现在混乱无比,趁着无人?在意。


    沈景越想着,竟是鼓起无限勇气,爬起来往外狂奔。她感到身后有无数杀气紧追而来,可转眼间,就被?打散。


    沈景越朝后看去,燕知?灵气磅礴,直冲九霄,飘飘然若仙,那些追杀而来的剑气皆被?她的琴音一一斩断。


    她好像真的在救我。


    沈景越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可她也来不及细想了。她一路狂奔,终于在天亮前,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至于后来如何回到宗门,她就有些记不得了。


    相较于和燕知?相遇的那几?日,归来路上的颠沛流离,已经不足道了。


    沈景越回来后装疯卖傻了一段时间。


    她怕被?师父苛责,怕失去这唯一的容身之所,只能?出此下策。那老师父早早受了刺激,又?见她这饱受折磨的模样,便不再深究。


    可沈景越依然活在痛苦中。


    她一面唾弃自己?的自私,一面又?担惊受怕,怕被?燕知?找到。


    她在夜里,对着月色,翻来覆去地看着燕知?给她的玉簪,便要把它砸了。可刚举起手,又?想起燕知?斩断那些夺命剑气的琴音。


    “她救过我呢。”


    沈景越满眼是泪,选择将那玉簪埋在了自己?常去散心的一处偏僻泥地里,任它去了。


    现在想来,燕知?的琴,应该就是毁在她们分别那天,而燕知?本?人?,也下落不明。


    后来魔都祸乱,沈景越再逢变故,得到了施故仗义相助。


    沈景越想来,都是报应。


    将过往一一坦白后,沈景越早已泪流满面。


    是她在善恶间摇摆,才?铸此大错。


    黄二狗闻言,沉默良久。而后,他缓缓开口道:“小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别为难自己?。”


    沈景越摇摇头,抹了把眼泪:“说多了,正事还?没谈呢。”


    她不愿再说,黄二狗便不追问,只是点点头,应着:“哎,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芽儿从房间里出来后, 去陪了一会儿她母亲,见对方气色尚可,便?安下心来, 接着便?绕路去了祠堂, 打算给祖宗先?人上香。


    她独自一人穿梭在墙影之下。


    这九曲回廊, 假山亭台,她见过无数回。大伯在世时,好?大喜功,常常扩建翻新,如今家?道中落, 多有萧条之感。可芽儿走过无数次,也从未像今天?这样?,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彻骨寒意?。


    “难道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到家?里来了?”


    芽儿虽是?毫无修为, 但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她直觉不好?,暗暗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能在被追上前赶到祠堂。


    “啊!”


    面前陡然出现一条红绫,挡住了她的去路。


    芽儿吓得屏住了呼吸,那红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围得密不透风。芽儿不敢乱动,紧紧攥着手, 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在此时,满目艳红里, 闪现出一张冷冷的脸。芽儿一惊, 后退了半步, 对方抬手便?摸到了她脖颈处:“小妹妹,别害怕, 姐姐就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芽儿的声音略有些颤抖,那人再度靠近,小声问道:“你们家?藏着的那两根兰因琴弦,在哪里?”


    “琴弦?什么琴弦?”芽儿只知道施未他们在找兰因琴,但对于琴弦的下落一无所知,但眼?前之人提到此琴,怕是?多有不善。


    “你不知道?”对方有一瞬的迟疑,芽儿坚称自己?不知,还好?言相劝:“姐姐,这大白天?的,你神出鬼没多吓人啊,不如先?坐下来聊聊,有事好?商量。”


    “好?商量?”那人嘴角微微上扬,手上却是?一用力?,掐得芽儿满脸通红,两腿直蹬。


    “咳咳咳……”芽儿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等……等下……我?……我?想……想起?来……”


    那人松了手,芽儿腿一软,摔在地上直喘气。那人冷冷地睨着她:“想起?来什么了?”


    “咳咳咳……”芽儿又呛了几口,终于缓过劲儿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家?的藏书阁,有个顶层,自打它建成之日起?,就再也没人能上去过。你说的那什么,琴弦,说不定就在上面。”


    “你确信?”


    “这我?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芽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姐姐你看我?,一点功夫都没有,长得又矮又胖,走路都比别人慢半截,家?里要真有什么宝贝,哪轮得到我?来继承啊?我?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说不定他们分?家?产的时候,早把那琴弦给抢走了。”


    “你说的哥哥姐姐,是?指给你这个哨子的人吗?”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手指勾着根红绳,一支还留有体温的哨子便?垂了下来。


    芽儿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糟了,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她怎么不知道?


    “我?信你一点功夫都不会。”那人嗤笑,手掌轻轻一捏,那哨子瞬间变成了粉末。


    芽儿心疼坏了,但在情绪涌出来的刹那,她咬了咬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只是?我?常用的玩具,平日里无聊逗逗麻雀儿什么的。”


    “是?吗?”对方忽然对面前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一丝兴趣,“你叫芽儿,对吗?”


    “对。”


    那人将手里的粉末随意?地撒在了地上,用一根红绫绑住了芽儿的脖子,道:“我?叫冉静,此次奉我?主之名,来取你家?藏着的两根兰因琴弦。”


    言罢,她扯了扯那根红绫:“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我?就立刻勒断你的脖子。”


    “当然不会了,我?哪敢呀?”芽儿心跳如鼓,感觉自己?真的快死了。她尽量乖顺地说着:“你随我?来吧,冉姐姐。”


    冉静竟是?笑了,跟牵着一只小狗似的,牵着她往前走。


    芽儿想往有人的地方走,又怕这人真的勒断她的脖子,只好?挑着僻静的难走的小路去藏书阁,好?拖延一些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


    芽儿越是?紧张,就越想不出办法。


    这一头,黄二狗和沈景越谈完,就直接来找芽儿,打算再去一趟藏书阁。老仆只道四小姐去祠堂祈福了,两个人并未多想,直接去祠堂找人。


    可祠堂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见芽儿的影子。


    “奇怪,芽儿去哪儿了?”黄二狗忽地心生担忧,多日来的相处,他自认十分?了解芽儿。这孩子人小鬼大,很有主意?,做事也有条理,若她告诉老仆自己?要去祠堂,必定是?去祠堂了。可这里并无来人的痕迹,连香炉里的长香都是?昨日点的。


    黄二狗感觉不妙,便匆匆去找。芽儿母亲的房间到祠堂,有许多条路能走,但芽儿惯常喜欢走的路只有三条,黄二狗便挨个儿找着。


    沈景越见状,问道:“你有没有和芽儿有关的东西,我?试试看能不能——”


    话音未落,黄二狗忽然顿住脚。


    他在回廊外头的一株枯败的灌木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白色粉末。


    他伸手抹了一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粉末是?没有气味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沈景越也在他指腹上捻了下,笃定道:“这是?瓷器被外力?强行碾碎后形成的粉末,如果说这里就是?全部,那这个瓷器最多只有哨子、汤匙那么大。”


    “哨子?”


    电光火石间,黄二狗便?想起?来芽儿有一支哨子,那是?历兰筝临走前交给她的。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黄二狗当机立断:“小景,我?现在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祠堂下边有一条密道,你走到第一个岔口往东,解开三道暗门的锁,就能一直走到关河镇外的石头桥边。”


    沈景越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马上带着历夫人和家?丁离开这里。”黄二狗按住她的肩膀,“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解开那三道密锁,到时候我?们在桥边会合。”


    “有危险?”沈景越一下反应过来,黄二狗点头道:“时间紧迫,你先?去。”


    沈景越点头道:“好?,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他们立刻分?头行动。


    他们绝对信任彼此。


    黄二狗非常清楚那支哨子是?多么特别。


    芽儿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他也会在一边看上几眼?。


    那哨子上精心刻着符文,并充盈着历兰筝的力?量,不是?宵小鼠辈就能轻易打破的。而现在,它却悄无声息地碎成粉末,可见来人绝非等闲之辈。


    以防万一,黄二狗才决定让沈景越带人先?离开,自己?前去救芽儿。


    历家?上下已无长物?,若真要分?出个好?歹,那只能是?藏书阁了。


    黄二狗马不停蹄地朝那里赶去。


    “吱呀——”


    芽儿轻轻推开藏书阁的大门,望着屋内陈设,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那楼梯道:“就是?那里。”


    冉静扫了一眼?,缠在芽儿脖子上的红绫又紧了一圈,芽儿当即大叫:“哎呀哎呀,我?要死了要死了!”


    冉静不为所动:“再叫大声点儿试试呢?”


    芽儿立马噤声。


    大门再次关闭,二人一前一后地朝里走。芽儿先?前也没来过,只能祈祷着这神秘的藏书阁能困住后面这位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她们很快来到了第五层,并像先?前施未他们那样?,绕了个圈,又回到了第五层。


    芽儿很是?紧张,冉静倒是?没多少表情变化:“这藏书阁,恐怕内有玄机。”


    “是?啊,要不怎么说一直没人能上去第六层呢?”


    冉静不言,只是?缓缓穿过这一排排书架,指尖轻轻叩击着这些木质的架子,低声道:“这里头裹着冷铁,应该是?做了机关的。”


    芽儿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哪里有机关?”


    冉静睨了她一眼?,芽儿畏畏缩缩着:“这藏书阁建成的时候,我?三魂七魄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我?是?真不知道。”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忽地瞥见不远处的书架后面露出一只熟悉的鞋子。


    罗叔叔?


    芽儿当即收回了目光,好?在冉静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道:“依我?的经验来看,移动这些书架,应该会有所收获。”


    “这么大,我?哪推得动啊?”芽儿支吾着,冉静眼?皮都没抬一下,打了个响指,那红绫就将芽儿团团裹住,吊在了房梁上方。芽儿害怕得大叫一声,又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动了。


    她在上方,清晰地看见黄二狗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冉静未曾发觉。她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书架,果真可以移动。


    “移动的规律是?什么呢?”


    冉静挪了一步,试着再推了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黄二狗灵气运作?,竟是?推着面前一排书架全部转了方位。五行八卦阵顿时生门变作?死门,书架剥去木质的外壳,化作?利刃,铺天?盖地般袭来。冉静暗道不好?,只见一道人影闪过,割断她的红绫,抱着芽儿跳出窗外。


    “该死!”


    冉静愠怒,红绫之中,银光飞烁,只一瞬,便?将整层楼劈了个粉碎。


    黄二狗抱着芽儿稳稳落地,可冉静也随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108章 第 108 章


    “你又是谁?管家?护院?还是一条狗?”


    来人步步紧逼, 拂风杨柳腰,皓腕凝霜雪,红绫遍身, 轻盈飘荡。


    黄二狗将芽儿?放下?, 轻声?与她说道:“我拖住她, 你赶紧跑,从祠堂密道里出去,我让小景先?带你家人离开了。”


    言罢,他缓缓起身,长&枪在手, 气势灼人。芽儿?抓住他的衣袖:“我跑了你怎么办?”


    “别问这个问题。”黄二狗脸色微沉,冉静冷哼一声?, 眼皮都没?抬:“你以为你们逃得?了吗?来人!”


    “嗖嗖嗖——”


    视野之?内, 顿时闪过数道红色影子?。


    “抓住那小丫头。”


    话音未落,冉静便与属下?同时动手,意?在制住二人。黄二狗见势不妙,一把将芽儿?拉过,长#枪横扫,与那群红衣人拉开距离。


    “上来!”黄二狗下?蹲,芽儿?便跳到?了他背上。


    “抓紧。”


    他叮嘱着,芽儿?面色发白, 但仍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黄二狗舞枪,招式凌厉, 雷霆万钧, 打得?那些人根本无法靠近。就在此?时, 冉静自他侧方杀出,两道红绫如蛇信般缠住他的长缨, 灵气顺势而出,化作利刃,直逼黄二狗命门,对方凌空一跃,收枪回转,绞着她的红绫接连踹倒几个围攻来的红衣人。


    芽儿?趴在他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再害怕也不吭声?。但黄二狗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低声?道:“芽儿?,过会?儿?叔叔把那些穿红衣服的都杀了,你不要怕,尽管朝前跑,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回头。”


    芽儿?心惊:“罗叔叔——”


    说时迟那时快,黄二狗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当即捅穿了一个红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芽儿?吓得?尖叫一声?,黄二狗又是一枪,扎穿了另一人的脖子?。


    “就是现在!跑!”


    黄二狗拎着芽儿?的衣领,将她往东边一抛,又以灵气相护,推着她往前跑。


    芽儿?一跺脚,拼命朝祠堂跑去。


    “天真。”


    冉静散开红绫,如同索命的阎王,穷追不舍。黄二狗持枪一一斩断,下?一刻,幽蓝色的火焰自枪&尖涌出,双方灵气对冲,只听阵阵轰鸣,青石地砖被炸了个底朝天。


    “这术法,”冉静迟疑片刻,“你是走马兰台之?主,罗池?”


    “竟还有人知?道我,真是意?外。”黄二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了计较。他已?不在江湖行走多年,知?道他名号的人少之?又少,如今这人却轻易认出,恐怕来历不简单。


    “我也很意?外。”冉静目露凶光,“既然?如此?,那就先?送你上路,再去取那小姑娘的项上人头。”


    言罢,冉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了过来。黄二狗持枪相抗,红与蓝交叠,势如水火,周围建筑纷纷垮塌,藏书阁也无法幸免。木质的阁楼层层崩裂,碎屑飞扬,动静巨大。


    芽儿?回头,看了眼那不见踪影的藏书阁,突然?哭了起来。


    那都是祖宗心血,如今她却是半分都护不住,怎能不教人伤心?


    芽儿?喘着粗气赶到?祠堂,打开密道,匆匆忙忙跑着。父亲在世时,她便常走这条密道,对此?十分熟悉。黄二狗一说逃跑,她就知?道,沈景越定是会?去向镇外石桥那条路。


    芽儿?在第三道门那里,追上了沈景越。


    “芽儿?!”瘦削的妇人扑过来抱住她,芽儿?轻轻拍拍她的背:“娘,我没?事。”


    沈景越见状,什么都没?有说,催促着:“赶紧走吧。”


    妇人抹着泪,抓住芽儿?的手:“快,我们快走。阿娘带你去舅舅家避一避,你爹爹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到?达的。”


    芽儿?犹豫着,回头看了眼沈景越,可对方也推了她一把,将所有人都送到?了门后。芽儿?猛地意?识到?什么,想?抓住她的手,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衣袖。沈景越将那密门锁上,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芽儿?疯狂拍打着那道门:“沈姐姐!沈姐姐!”


    这三道密门都是用来阻挡追逐者的,用的是双面锁,一旦一边被锁上,就很难从另一边打开。


    “可恶!”芽儿?狠狠砸了一拳,那密门纹丝不动,她知?道沈景越是个能工巧匠,但没?想?到?她只是摸了一遍,就知?道如何锁上这些机关。


    “芽儿?,走吧,快走吧,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我们这些人手无寸铁,在这儿?也只是拖累。”妇人说着,抱住女儿?便要走,芽儿?突然?挣开:“不行,我要回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妇人急得直掉眼泪,“你去只是白白送死!”


    “那我也不能留下?他们,独自去逃命!”芽儿?紧紧拉住她母亲的手,目光灼灼,“阿娘,父亲不在了,我就是一家之?主,我有责任守护这个家,守护这里的一切!”


    “你才多大!说什么一家之?主?快和娘走吧,娘求求你,就当娘求求你,好?不好??”妇人泪流满面,拽着她要走,可芽儿?又一次挣开了她的手,哽咽着:“罗叔叔和沈姐姐,是受姐姐所托来照看我们的,他们一诺千金,我便不能在此?刻弃他们于不顾。”


    “你胡闹!”妇人急得?打了她的手好?几下?,芽儿?推开她,吩咐道:“刘伯,快带我娘先?走。”


    “四小姐——”


    “走啊!”芽儿大喝,刘伯咬咬牙,与旁人合力,拉着妇人往密道深处走,对方边走边骂:“你们反了天了!居然?听一个小丫头的胡话!快放开我!放开!”


    芽儿?抹了把脸,抓紧时间从密道的另一处机关暗室里跑了出来,再次回到?了祠堂之?中。


    这里尚未被波及,祖宗牌位正安定地摆放着。


    芽儿?吸吸鼻子?,磕了个头:“祖宗在上,小辈无意?冒犯,但事出紧急,就请您勿怪了。”


    她叨叨着,爬上祭祀台的最高层,将最上头的那块牌位。上头只简单写了一行:“先?祖历拂薇之?灵位。”


    听说,这块牌位是整个祠堂唯一一块樗木做成的,更听说,这块樗木是先?祖亲自挑选的。


    “琴弦,你要的话,我现在给你造一个就是了。”芽儿?抱着那块牌位直往黄二狗的方向冲。


    黄二狗力战对面数十人,杀得?红了眼,血流成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最终只剩下?他与冉静。


    “好?枪法,我今日领教了。”冉静仍是游刃有余,黄二狗抹去脸上血迹:“过奖。”


    “杀了我这么多人,想?必你也累了吧?”冉静阴狠地笑了声?,黄二狗亦是嗤笑:“你大可试试。”


    话音刚落,双方再度交手。


    冉静带来的人,皆是无渡峰高手,数番强攻之?下?,黄二狗确实显露疲态,一个晃神,冉静的红绫便缠上了他的脖子?。黄二狗暗道不好?,枪势回转,绞住那红绫,正欲斩断,不料,数道寒光自冉静袖中飞出,隐于红绫之?下?,瞬间没?入黄二狗身躯。


    “噗——”


    黄二狗喷出一口鲜血,手中长@枪一松,冉静趁势打落,手中红绫绞紧,勒得?对方脸色大变。


    黄二狗伸手扯住那红绫,可伤口处的暗器似乎打开了某个关窍,撕扯着他的皮肉,钉入他的骨髓。剧痛袭来,他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麻木窒息之?感令他几近崩溃。


    “是选择被我的红绫绞杀,还是被我的破神针撕烂,你自己选一个吧。”冉静冷笑,“走马兰台,也不过如此?。”


    黄二狗咧开嘴,露出一个血腥又不屑的微笑:“是吗?”


    他的左手蓦然?出现一把短刀,而后,他狠狠捅向了自己。


    冉静一愣,黄二狗仰天怒吼,竟是生生剖开了自己的皮肉,将那埋于骨血中的破神针挖了出来。


    针尖落地,鲜血淋漓。


    黄二狗手起刀落,割断了那根缠在他的脖子?上的红绫。


    “抱歉,这世上能对我说不过如此?的,唯有我主!”


    黄二狗挥刀攻来,刀虽短,锋芒长在,冉静的红绫甚至追不上他的速度,竟是被逼得?不停后退。


    “受死吧!”


    黄二狗刀锋直逼那人眉心,可只差分毫之?际,一道红绫自他背后穿入,再从他前心破出。


    黄二狗瞠目欲裂,手中短刀却无法前进半分。冉静红绫一甩,径直将人甩了出去。黄二狗眼前昏昏,只恨自己没?能再快些,可转念又想?,芽儿?与小景应当也逃了出去,他也算不负少主所托……


    黄二狗意?识渐渐涣散,忽地被一声?大喊拉了回来:“狗哥!”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景越接住他,也一并?摔倒在地。


    黄二狗勉力睁开眼,张张嘴,却一个字节都发不出。沈景越封住他周身大穴,替他止住了血,掌心按在他心口,以自身灵气为饵,竭尽全力地为他吊着这口气。


    黄二狗抬了下?沉重的眼皮,似乎在责怪她:“你怎么没?走啊?”


    沈景越看懂了,她苦笑:“你们要是都不在了,我走哪儿?去?”


    黄二狗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消失,灵魂漂浮,只等胸口那最后一点气息散掉,便做孤魂野鬼去。


    冉静蹙眉:“你又是谁?”


    沈景越听不见。


    冉静莫名有些恼火:“也好?,你们就一起上路吧!”


    她甩开红绫,沈景越的灵气只够维持黄二狗最后一口气,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抗这番攻击。沈景越情急之?下?,整个人都伏在黄二狗身上,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挡一挡。


    黄二狗似是回光返照那般,手指微动,竟是生出一层结界,挡下?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


    “还能动?”冉静真有些意?外了,黄二狗猛地吐出一口血,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快……走……”


    沈景越听不见,她只觉黄二狗胸前最后一口气像是散了,她怎么抓都抓不住。


    “狗哥!狗哥!”沈景越急红了眼,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灌进去,可黄二狗紧闭着双眼,渐渐没?了气息。


    “狗哥……”沈景越低声?呜咽,仍不肯松手,冉静正要取她性命,却听另一人大喊:“慢着!”


    一回头,芽儿?举着个牌位着急忙慌跑了过来:“你要的琴弦,在这里面!”


    冉静蹙眉,手指之?勾,红绫直扑她而去,芽儿?赶紧将牌位抱在怀里:“你先?放了罗叔叔和沈姐姐!”


    “哼。”冉静冷声?,“罗池刚死,你来得?正好?,还能一睹他的遗容。”


    “你说什么?”芽儿?高声?大叫,不敢置信,她顾不得?许多,直奔沈景越二人。


    “罗叔叔?叔叔?”芽儿?扑倒在地,跪在黄二狗身边,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罗叔叔!罗叔叔!”


    沈景越将她揽到?怀里:“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跑吗?”


    芽儿?现在无法思考。


    她只看见满身是血的黄二狗,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就像她父亲去世时那样,就安安静静躺着,然?后慢慢变冷、变硬,不再醒来。


    芽儿?哆哆嗦嗦去摸那人的脖子?,没?有摸到?脉搏,她又去摸人的口鼻,没?有气息。


    冉静一步一步,无声?地走了过来:“现在把琴弦给我,我留你一具全尸。”


    芽儿?收回手,抬头看着这个冷血杀手,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不见一丝恐惧。


    冉静喜欢这个眼神,这样死到?临头又在垂死挣扎的眼神。


    她喜欢这样的猎物死在自己手上。


    于是,冉静弯下?腰,似是有意?逗弄她:“快给我吧,小妹妹。”


    芽儿?盯着她,突然?一跃而起,抓着牌位,狠狠砸在了她头上。


    冉静没?有想?到?这小丫头会?来这一出,竟是没?有立即躲开,当场见了血。


    牌位上,一滴血珠顺着那些字的笔画,慢慢淌了下?来。


    芽儿?先?是觉得?痛快,接着觉得?完了,什么忙都没?帮上,最后才觉得?,死在这里,也算给祖宗先?辈一个交代,就是苦了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芽儿?本来是想?哄骗冉静,琴弦藏在牌位里,一定要得?到?拂薇先?祖应允才能取出。


    可谁能想?到?,她却来晚了一步。


    被砸了一脑袋的冉静怒不可遏,抬手要取她性命,芽儿?抱紧那樗木,大喊:“阿娘,孩儿?下?辈子?再偿还您的养育之?恩!”


    可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


    一根葱绿的树枝破开了层层废墟,从地下?生长出来,挡下?了冉静这一击。


    第109章 第 109 章


    芽儿睫毛微颤, 悄悄眯开眼睛,只见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一片榆钱,花叶繁茂, 不断生长。冉静被一根枝条缠住右手红绫, 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她愠色难消:“是谁在装神?弄鬼!”


    她左手一挥, 那破神?针再度出袖,直逼树下几人?。只见榆钱轻动,化作片片飞羽,将那些破神?针尽数打落。冉静红绫狂舞,如蟒蛇出洞, 吐着信子朝几人?扑来。那棵榆树岿然不动,枝叶摇曳, 精准地缠住每一根作乱的红绫, 顺势将冉静团团裹住,吊在了半空中。


    冉静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她怒不可遏:“小丫头,你耍什么花招?”


    “我?”芽儿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嚷嚷着,“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作恶多端, 老天爷收你来了!”


    “哈哈。”不知是谁在笑,芽儿头一抬, 才发觉树梢上坐了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沈景越差不多大,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黑色长发盘在脑后,一身素雅衣裙, 看着漂亮又温顺,像一只在树上晒太阳的懒洋洋的小猫。


    “你是谁?胆敢戏弄我!”冉静横眉竖目,对方却只是淡然开口道:“我叫历拂薇。”


    冉静顿时瞪大了眼睛,芽儿亦是愕然,历拂薇,不就是牌位上那位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祖宗在上,快救救我们吧!”


    “你是历拂薇?”冉静不敢置信,历拂薇不是云游四海,不见踪影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她没有死?,而是一直藏在历家?


    历拂薇点了点头,反问她:“你是无渡峰的人??”


    “无可奉告!”冉静话音未落,缠在她身上的树条又绞紧了几分,历拂薇不悦:“我劝你好?好?回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冉静张开五指,企图施展灵术,破开禁锢,可那些树叶却迅速爬上她的掌心,一节一节,将指头全?部掰断。


    冉静痛得面目狰狞,历拂薇冷声道:“砸了我的牌位,伤了我家小孩,你倒挺横?”


    芽儿闻言,忽然心虚地抱紧了手中之物。


    冉静哂笑:“与我无渡峰作对,就是自找苦吃!我主不会放过你们的!这?天下百家,终有一天会全?部臣服于?我无渡峰之下!”


    “无渡峰本是无主之地,你们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历拂薇蹙眉,“你一口一个我主,他?到底什么来头?”


    “你也配知道?”


    冉静依旧嘴硬,历拂薇不欲与她争辩,单手结印,那榆钱竟是穿过对方的眉心,将她的记忆勾了出来。


    天高云低,山岚弥漫,峰峦叠嶂,雷声隐隐。


    冉静关于?无渡峰的记忆,最开始来源于?一个叫叶星的男人?。


    历拂薇望着那张脸,只觉陌生。


    叶星,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历拂薇思量着,冉静被树枝捂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响。她的记忆如同?她的红绫,飘飘荡荡,浮在半空。


    冉静直接听?命于?叶星,替他?山间问月,海中捉浪,也替他?杀人?越货,铲除异己。


    只要叶星一声令下,她就能不折不扣地完成全?部任务。


    他?们交接的地点,也许是在半山腰的小石亭,也许是在隐蔽的山洞,也许是在,雷电交加的滚滚雷池边上。


    历拂薇又一次眉头紧锁。


    这?无渡峰的雷场,本是天地孕育所生,最开始发现它时,因其形似水波圆池,故称其为雷池。可后来的修者却发现,此处似有磁场,能与天地鬼神?相通,故又称雷场。千百年来,在此悟道之人?不在少数,得道飞升亦有之,但无人?能将其据为己有。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雷场力?量过于?强大,还没有谁能完全?掌控。这?叶星究竟什么来头,竟可以在此处占山为王?


    历拂薇将叶星的长相牢牢记住,心想,待时机成熟,她大概要再去翎雀宫一次。


    冉静与叶星的交集,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便是与她共事之人?。


    谢照卿、栾易山、顾冲、燕知、秋浣、冯冬月……


    “很好?,一个都不认识。”历拂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个叫叶星的很谨慎,他?与冉静每次见面,都只在无渡峰外围,就算是在雷场,那也只能见到冰山一角。


    无渡峰里边藏着的一切,冉静一无所知。


    其他?人?,亦是如此。


    “难办。”历拂薇蹙眉,现在看来,他?们能从冉静身上得到的有效情报少之又少,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历拂薇眸色一沉,攥紧掌心,那些捆着冉静的树枝也随之收紧,只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冉静全?身的骨头竟被一寸一寸拧断,五脏六腑移位,她扭曲的指节耷拉下来,无力?地垂着。


    榆树将她的尸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一滴血都没有让其流下。很快,榆树收拢了一切,带着没了气息的冉静重新回到地底。


    历拂薇飘飘然落了地。


    跪在地上的芽儿目睹了一切,整个人?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拂薇先祖?怎么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吓到了?”历拂薇莞尔,伸手将芽儿拉了起来。


    脚底顿时窜上一股酸麻之感,芽儿腿一软,就哀哀叫了起来:“腿麻了腿麻了。”


    “哈哈。”历拂薇摸摸她的头,灵气微转,替她舒缓了下差点抽筋的双腿。


    芽儿心情复杂,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也不说?话。历拂薇笑笑:“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杀她?”


    芽儿摇摇头:“不是这?个,我说?不上来。”


    她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生怕这?人?不高兴:“先祖这?么做,定有您的理由。”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应该是个正气凛然的得道高手,要慷慨陈词,要光明磊落,可是我所作所为,却十分邪性?。”


    芽儿一惊,更是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每个人?术法不同?,自然——”


    “别害怕。”历拂薇抿了抿唇,“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觉得,我离变成大魔头,只差临门一脚。”


    芽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又跪下来:“先祖,求求您救救罗叔叔吧,他?是为了救我才遭此劫难的,您救救他?吧,求您了。”


    历拂薇抬眸,只见沈景越一言不发跪在黄二狗身边,掌心还紧紧贴着那人?心口,可她神?色凝滞,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历拂薇沉默片刻,道:“他?一只脚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要救,恐怕比登天还难。”


    “真的没有办法吗?”芽儿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您再想想呢?只要有个法子,刀山火海我都能去!”


    历拂薇低头看她,芽儿眼眶红了一片,眼泪汪汪地抱着自己,看上去格外可怜。


    “办法,倒是有的。”


    芽儿眼前一亮,又抓紧了些:“什么办法?”


    “若我在世,尚有妙法,但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只能依靠这?棵榆树,勉强维持着这?一缕神?识。救下你们,已?经是极限了。”


    历拂薇叹息,藏书阁的作用,一是藏书,二便是保护她不被外界干扰。若不是冉静打碎了整个阁楼,她也无法重见天日。但与此同?时,她消耗也太多,无法再多救一人?。


    历拂薇思量着,交给芽儿一枚榆钱:“你将这?榆钱放到他?口中,可保他?三日内魂魄不散,暂且成为一个活死?人?。只要你们能在三日内找到能人?异士,想办法为他?续命,他?就能活。”


    “我能给的,只有这?一线生机了,你们好?好?把?握。”


    她郑重地将这?枚榆钱交到芽儿手上,小姑娘愣怔片刻,猛然间握紧,跑到黄二狗身边,用力?掰开他?的嘴,将那榆钱塞了进去。


    沈景越呆呆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如梦方醒:“这?是什么东西?”


    “拂薇先祖给的榆钱,她说?只要三日内找到高人?,就可以救活罗叔叔。”芽儿拉住沈景越的手,“沈姐姐,我们带叔叔回临渊吧,那里不是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吗?我们现在就走?。”


    “临渊……临渊……”沈景越喃喃着,“临渊距此千里之遥,三日根本到不了。”


    越着急,她便越沉默。芽儿手足无措:“三日内到不了的话,那,那我们去找谁呢?姐姐又不在家,那几个哥哥更不可能赶得回来——”


    “哥哥?小未?”


    电光火石间,沈景越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


    “岁寒峰,我们去岁寒峰,找小未师父。”


    沈景越说?着,两?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一辆挂着黑色双喜字的骡车凭空出现了历家院中。


    “坐这?辆车去。”沈景越说?着,施术托起黄二狗,将他?放到车上。


    芽儿傻了眼:“这?又是什么?”


    “能保佑我们的东西。”沈景越伸出手,“走?吧,上车。”


    芽儿握紧她的手,忽然回头看了眼历拂薇:“拂薇先祖,您怎么办?您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去不了外边。”历拂薇两?手抱胸,风轻云淡地说?着,“你走?吧,我替你看着这?个家,你替我多看看外边的世界。”


    芽儿不忍心:“可是,万一那些人?卷土重来呢?他?们要是掘了您的根,推了您的树,那岂不是——”


    “我没事。”历拂薇似是有所触动,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你不需要担心我,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要是来找我,倒省了我不少工夫。何?况——”


    她像是在开玩笑:“你才多大呀,就敢说?自己是一家之主了?我可还在呢,这?一家之主还轮不到你当。”


    芽儿顿时红了脸:“您都听?见了?”


    “听?见了。”历拂薇拍拍她的头,“你去吧,守护这?里的责任,就交给我。”


    “嗯!”芽儿点头,“我去了。”


    她两?腿一蹬,爬上了那辆马车。沈景越指尖一弹,那白色灯笼之中便燃起了幽幽火光,拉车的骡子发出一声沙哑低沉的哼叫,便飞奔起来。芽儿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撞在马车后壁上。她慌忙打开窗户,历拂薇早已?不见了踪影,入眼全?是她已?成废墟的家。芽儿心情沉重,待路过镇外石桥,她又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可怎么都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


    他?们都去舅舅家了吧?


    芽儿缩回身,发现手里还抱着拂薇先祖的牌位。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沈景越见状,紧紧抱住了她,无声地安慰着。


    前路未卜,退路已?无。


    芽儿年岁尚小,还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她只觉得,此去一别,恐怕与家人?难再相见。


    生离死?别的难题,困扰着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对未来的恐惧,对亲人?的牵挂,对友人?的担忧,她是说?不清楚的,她只会说?难过,说?她害怕。


    芽儿擦着眼泪,又小声问:“这?辆车,跑得快吗?”


    “这?是世上跑得最快的骡车。”沈景越抱着她,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这?辆车,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山河大川,就没有它不曾去过的。”


    “恩公在天有灵,绝不会任由我们被欺负。”


    沈景越说?着,骡车似有感应那般,瞬间加快了速度。


    另一头,叶星目睹了历家的一切。


    “鬼道,薛思,历拂薇。”他?咋舌,“一个个的,终于?都浮出水面了啊。”


    “看样子,我也得早做准备才行。”他?招来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抱拳:“是,属下立刻去办。”


    叶星微叹:“历拂薇,你折我一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历拂薇早早预料到了结局。


    她知道, 自己如今只是一缕神识,只能依附于地底这棵榆树和生前?布下的阵法。原本上头压着藏书阁,要找到她, 需通过?数道考验, 常人难以逾越。因此, 她独自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


    如今为?救芽儿,这藏书阁已毁,法阵已破,她这缕神识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只要摧毁这棵她赖以存在的榆树,她便会立刻消散。


    历拂薇回到地下, 望着那漫天如流萤般的微光,沉默地走向密道外。她将所有来路堵死, 只留头顶这个大洞, 这样无?渡峰的人便能直接找到她,其他藏有秘密的空间也许会被保留。


    “希望那几个孩子能平安无?事。”历拂薇默念着,“也希望无?渡峰不要找到其他入口。”


    她依旧坐在那棵繁茂的榆树上,摘了几片榆叶作信笺。她写?道:“詹掌门亲启,见字如晤。缘悭一面,相去经年。如今风雨欲来,吾等如檐下鸟雀,无?可幸免。唯有展翅高飞, 与天一搏,或可有一线生机。”


    “吾已力微, 仅有一计可为?诸君所用……”


    “白?云苍狗, 岁寒灯暖, 今朝远离,一去不返, 唯愿诸君终享太?平,无?所疾苦。”


    历拂薇落下最后?几个字:“历拂薇,绝笔。”


    写?罢,她将这封奇特的信笺化作一缕清风,悄悄放了出去。天空澄净,万里无?云,那一望无?垠的蓝色漂亮得?宛如一块水晶,看得?人也清静许多。


    历拂薇静静地坐在树上,等待着她的结局。


    最后?来到她面前?的,是那个叫叶星的男人。


    历拂薇莞尔:“你就是叶星?”


    “是。”


    “怎么亲自来了?”


    “人生在世,总要来一睹历前?辈的风采。”叶星说着,竟微微颔首,像是在向她行礼,又像在为?她提前?哀悼。


    “如今这鬼道开山鼻祖之一,我也算见过?了。此行,不遗憾。”


    叶星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历拂薇眼神一凛,对方已悍然出招。那声势浩荡的雷电生生劈断了一整棵榆树,历拂薇似是毫无?招架之力,被迫打散了人形,变成了渺渺萤火。叶星将其握在掌心,有些起疑,历拂薇能三?招内制服冉静,却?无?法与自己过?招?


    “现在的历拂薇只是一缕神识,雷场对她有天然的压制,没什么好怀疑的。”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星头疼欲裂,掌心紧攥,像是要 掐出血来。历拂薇的光芒越来越弱,最后?竟是完全融入他的掌心,不知去向。


    “历拂薇现在的力量,虽不及她生前?,但也是相当?好的养料。”


    那个声音说着,便又一次消失了。


    叶星头晕目眩,跪倒在地。他只闻到泥土下新鲜的青草味,没有腐朽,没有溃烂,一切都是干净的、新生的、蓬勃向上的。有股残存的力量托住了他不断下坠了灵魂,叶星猛然惊醒,手指间已满是松软的泥土。


    叶星无?言地站起身,看着那棵被劈得?四?分五裂的榆树,不知怎地,将它?悄悄埋了起来。


    就像在为?历拂薇收敛遗骸。


    做完这一切,叶星才再次走入黑暗之中。


    山野崎岖,骡车飞驰。坐在车里的芽儿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安心些。沈景越一手搂着她,一手搭在黄二狗心口处,时时关注着那最后?一丝游离不定的气息。


    “老天爷保佑,请一定让我们平安到达。”


    沈景越喃喃着,一道箭矢破风而入,穿透车窗,擦着二人的身侧,扎入另一面车壁上。


    芽儿吓得?大叫:“他们追上来了!”


    沈景越一把按倒她,施术撑开结界,无?数道箭矢冲着这辆车而来。力量磅礴,绵密如雨,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冲着她们的命来的。


    芽儿趴在沈景越身下,抬眼就能看见黄二狗那张惨白?的脸,她倏地抓紧这人已经冰冷的手:“叔叔,罗叔叔,你快醒醒啊……”


    人在恐惧害怕的时候,总会祈求信任的人能来拯救自己。


    芽儿亦如此。


    沈景越从灵囊中找到一颗褐色药丸,塞到芽儿嘴里,让她咽下:“这是悬命丹,如果你被抓到或是受了伤,千万不要反抗,立刻躺下装死。只要你有一口气,这丹药就能保你不死。”


    “那我吃了,你怎么办?”芽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沈景越很镇定:“我去拦住他们,骡车我设了结界,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打碎,你们只管跑,再过?五十里,就能到岁寒峰山脚下。”


    “不行,沈姐姐,”芽儿抱住她的胳膊,“还有五十里,你再坚持下,我们一起……”


    “我在车上,撑不到五十里。”


    沈景越知道来者不善,更知道现在射向他们的箭矢究竟有多厉害,若她不下车,那么那群人很快就会将他们拦下,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芽儿,狗哥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能带他到岁寒峰,对吗?”


    芽儿抽咽着,点了点头。


    沈景越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乖孩子。”


    话音未落,她便飞身跳出了窗外。芽儿趴在车上,不敢起身。


    车外箭矢无?数,沈景越持剑,将其一一斩断。


    她不善用剑,更多的时候,这把剑只是一个装饰。


    她灵术也不及顾青,用结界护住芽儿,已是极限。更遑论幻术一类,她比不得?燕知心狠。她更像个散居的闲情?隐士,出尘的能工巧匠,若非天崩地塌,她断不会现身。


    可如今,这遮风挡雨的天,全都塌了。


    沈景越只能拿起剑,殊死一搏。


    面前?涌上来一群黑衣人,长刀锋利,寒光交相闪过?眼前?。沈景越凌空一击,瞬间击毙一人。那些人蜂拥而至,沈景越一身明媚的衣裳很快染了血,犹如枝头一支香,雨打风摧,片片凋零。


    “噗——”


    沈景越被击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来。


    她望着掌心那片艳丽的红,眉头微蹙,领头的不在这里,难道是去追芽儿了吗?


    沈景越暗道不妙,那些人再次冲上来,她紧握手中长剑,单手结印,落下便是杀人的阵法。奈何对面也是有备而来,此阵未能伤及他们。


    沈景越难免受挫,喃喃着:“恩公?,显显灵吧,一定让芽儿平安无?事。”


    她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芽儿也一直在哭。


    一支穿云而来的箭当?即破开了结界,只听拉着的骡子一声长啸,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芽儿心惊,爬到车门口,掀开帘子,只见骡子的脖颈处扎了一支长羽箭,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


    芽儿一下捂住了嘴,又慢慢爬了回来,手足无?措地望着无?声无?息的黄二狗。


    “怎么办,罗叔叔,怎么办啊?”


    芽儿直哭,只听外头又是几声悲鸣,骡车彻底停了下来。


    那骡子终是缓缓倒下了,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澄澈的天空。


    芽儿胆战心惊地抱紧黄二狗,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紧紧盯着车门,突然,那门口冒出来一张笑眯眯的脸:“抓到你了哦,小妹妹。”


    “啊!”


    芽儿和黄二狗一道被扔出了骡车。


    芽儿连滚带爬,又一次抱住了黄二狗的胳膊,生怕他最后?那点气息散了。


    来者戴着一张笑脸人面具,擦着自己的长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喜欢被片成片,还是喜欢一刀切?”


    “都不喜欢。”芽儿哽咽着。


    “嗯?”


    “都不喜欢!”芽儿拔高了声调,“你们这些作恶多端的坏人,老天爷一定会派人收拾你们的!”


    她想,总归是要死的,不如该骂的都骂了,好过?就这样窝囊地没了性命。


    “我就是死了,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芽儿骂完,又觉得?喘不过?气,恐惧依旧占满了她的身心,来者嗤笑:“就凭你?你就算变成厉鬼,那也是被其他鬼欺负的份。”


    她持刀走了过?来,芽儿抱紧黄二狗的胳膊,埋下了头。


    那人挥刀,只听“当?啷”一声响,不知是谁,竟是打偏了她的刀锋。


    “在我家门口动粗,当?我是个死人吗?”


    芽儿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霜衣马尾的青年正背对着她站着,那灿烂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好像一切都在须臾之间明朗起来。


    “神仙!”她立刻扑过?去抱住了这人的腿,薛闻笛一愣:“啊?”


    芽儿指着那个笑面人:“就是他!就是他为?非作歹!你快收了他!”


    “哼,不自量力。”


    来者持刀攻上,薛闻笛动也不动,手里就拿了根竹竿,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一下打飞了对方手中长刀,并抽得?那人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啪!”


    干脆利落的迎头痛击,那人的面具落了下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你!欺人太?甚!”对方咬牙切齿,薛闻笛眨眨眼:“欺人太?甚?我?”


    他摊开掌心:“误会啊,我只是随手拿了根竹竿,谁知道你功夫这么差?”


    “你羞辱我?”那人恼羞成怒,竟是抛出暗器,暴风骤雨般向二人袭来,芽儿吓得?紧闭双眼,薛闻笛头一歪,单手结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玩意儿尽数打落。


    那人见状,便放了个烟雾弹,逃了。


    薛闻笛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摆摆手,将那些呛人的浓烟挥散,再低头,发?现芽儿还抱着他的腿。薛闻笛哭笑不得?:“起来吧,小妹妹,已经没事了。”


    芽儿抬头看他,可怜巴巴:“腿麻了,起不来。”


    薛闻笛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


    他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黄二狗,对芽儿说道:“过?会儿可能要委屈你一下咯。”


    芽儿着急道:“我沈姐姐——”


    “我师父去救她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薛闻笛说着,便背起伤重的黄二狗,然后?拎起芽儿的后?颈,将她轻轻一抛,夹在了腋下。


    芽儿一怔,小声道:“原来委屈我一下是这个意思。”


    “那也没办法,我只长了两只手两只脚。”薛闻笛叹道,“我现在佩剑也没啦,只能先这样了,不然去英雄救美的就是我了。”


    “啊?”芽儿很好奇,“你佩剑没了吗?”


    她问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神仙哥哥,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去岁寒峰吗?”


    “是呀。”薛闻笛大抵是觉得?她很可爱,不免多陪她玩了一会儿。


    “那,那你认识傅及哥哥、施未哥哥他们的师父吗?”芽儿说着,又连连摆手,“不认识的话,你认识傅及哥哥吗?”


    薛闻笛朗声大笑:“认识,他们的师父呀,我可熟悉了。”


    “真的吗?那他是不是人特别好?是不是有办法救救罗叔叔?”


    “他人很好,晚上睡觉都会给我盖好被子。”


    “他一定是怕你着凉。”芽儿若有所思,“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那当?然了,害我晚上没被子盖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啊。


    薛闻笛腹诽,脸上却?止不住地笑:“对,他真的特别好,特别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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