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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历兰筝头痛欲裂。


    过?往纷乱, 回忆如潮,过?往的一幕幕如飞花落雨,密密麻麻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她根本看不清, 想不透, 那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仿佛坠入无垠大海,被海浪裹挟着不断下沉。


    “我,我想休息,休息一会?儿。”她疼得弯下腰,施未赶紧扶住她, 历兰筝靠在他臂弯,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打颤。文恪灵气微转, 两指按在她太渊搏动之处, 发觉她似乎是被人下了咒,内息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束缚,无法挣脱。


    “历姑娘,你静坐,将内息沉入丹田之内。”文恪说着,便以自身灵气引导着她,历兰筝勉力坐正,气息吐纳, 施未扶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历兰筝的状况才慢慢好转, 那种?令她窒息的疼痛感?渐渐退去,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睁开眼, 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轻声道:“谢谢。”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文恪安慰着,历兰筝刚要?站起身,就觉脚下一软,又要?往前栽倒,施未赶忙撑住她,道:“我背你吧。”


    “嗯。”


    大抵是因为有?着极其相似的长?相,历兰筝对施未比旁人多了好些亲近之感?,并不忸怩。施未便背起她,先回了屋。


    曹若愚眼见他们进屋去,问道:“二师兄,后?来又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按计划进入梁府,才知道那梁老?太太是只虎妖。”


    “虎妖?”


    曹若愚微微瞪大了眼睛。


    傅及点头道:“嗯,是这样的。”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展开,曹若愚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文恪却是起了疑:“如果说整座梁府都被梁老?太太以幻术掌控,那你怎么会?见到?历杼的残影?梁老?太太就算心?生悔恨,致使幻境产生裂痕,但以她的算计手段,也绝不可能让你窥探到?过?往云烟才对。”


    傅及一下被问住了,他沉吟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梁老?太太吞了历杼的内丹?也许冥冥之中,那位历家主在指引我们?”


    “吞了内丹吗?”文恪微蹙眉头,“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差了点什?么呢?


    他思量着,一时半会?儿没个头绪,曹若愚也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喃喃道:“会?不会?,和历姑娘的三叔有?关?”


    “说来听听?”文恪提了心?,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一脸单纯:“我感?觉是这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文恪盯紧他,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说辞,曹若愚见状,又劝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想办法解开历姑娘身上的禁咒不就好了?何?长?老?也在帮我们善后?,说不定她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文恪听了,哭笑不得:“你倒是乐观。”


    “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先休整一下吧。”曹若愚对这九曲十八弯的谜题不太感?兴趣,眼下他最关心?最在意的,还是心?底那道坎。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傅及:“二师兄,我带你进去。”


    傅及愣了下,刹那间就明白过?来他的心?思,便紧跟着起身。曹若愚另一只又拽起小师弟,对方也安静地站起来。三个人并肩而行,曹若愚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如沐春风似的,笑得灿烂。


    文恪注视着他,那少年郎总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就像这草梢林叶,花丛水流间翩然而过?的清风,又一次轻轻地,敲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但他们现在要?去做什?么呢?


    文恪的心?情忽然转了个弯,说不出个滋味来:“曹若愚还挺黏人的。”


    “他一直都这样啊。”孙夷则接了话,文恪有?些讶异:“是吗?”


    “他很黏你呀。”孙夷则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你不会?没发现吧,文长?老??”


    发现了。


    文恪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肯承认。


    他刚刚只是有?一瞬间,觉得曹若愚有?话要?单独和傅及说,所以才着急拉着人离开。


    说不定和自己有?关。


    只是嘘寒问暖的话,曹若愚是不会?避开他的。


    文恪实在好奇,但又不能追问太多。


    有?什?么话一定要?避开自己呢?先前鸡蛋的事情也是。曹若愚的心?思一向很好猜的,但最近却是一再让他捉摸不透。


    文恪不喜欢这样。他喜欢曹若愚毫无保留的坦诚的模样,率真可爱。


    单单是这样的曹若愚,他就已经?很喜欢了。


    思及至此,文恪突然又开始发呆。


    他想起来前天睡觉的时候,曹若愚在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


    “文长?老?,我觉得很迷人。”


    “可我二师兄喜欢孙掌门那么久,我怕他再伤心?。”


    文恪倏地看向身边的孙夷则,心?头有?个念头隐隐地冒了出来,但他抿了下嘴唇,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们相安无事地挨到?了晚上。


    傅及一行人到?了这儿,曹若愚自然要?与文恪分开睡,他一想,这样正好,他要?好好跟二师兄说说近日?所思所念。但文恪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早早便回了房,点了根蜡烛,找出灵囊中携带的一本旧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孙夷则本想去找傅及,但见文恪这郁郁寡欢的模样,暂且没去,问道:“文长?老?,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文恪向后?翻了一页,“你不去找他们吗?”


    “晚点吧。”孙夷则自有?他的打算,并不着急,关切着,“文长?老?,我再去找几根蜡烛来吧,这点烛火太暗了,伤眼睛。”


    “我看得见。”文恪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


    孙夷则莞尔:“文长?老?,你没在看书?,是吗?”


    文恪按在书?角的指节微微用力,沉默片刻,道:“那又怎么样?”


    也是,就这豆大的光苗,别说自己,就是孙夷则也未必看得清。


    他不再隐瞒,合上旧书?,放进了灵囊之中,孙夷则又问:“文长?老?,你有?心?事?”


    “心?事谈不上。”文恪回避了这个问题,“倒是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孙夷则眼神清亮,“我和傅及在一起了。”


    文恪一愣,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虽然他一直知道,傅及喜欢小年,喜欢了很久很久,但他没有?想到?,“我们在一起了”这句话,居然是先从孙夷则嘴里说出来的。


    他抬头,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小师侄。哪怕一点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清晰地感?知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愉悦与欣喜的气息。


    即使不说话,也能感?觉到?幸福。


    文恪怔怔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慢了些,忙不迭应道:“傅及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待他。”


    孙夷则笑得眉眼弯弯:“文长?老?,你这会?儿倒是像我小师叔了。”


    文恪赧然,又是一阵沉默。


    “文长?老?,我这次下山,也是因为我放不下傅及。虽然师父和我说,我应该看过?大千世?界后?,再决定到?底要?走哪条路,但我知道,她也是在为我的私心?找个合适的借口,免我难堪,免我忧愁。”孙夷则声音放缓了许多,“我很喜欢傅及,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鱼和熊掌未必不能兼得。”


    文恪听了,忽地笑起来:“小年,你能这么想,就是一件好事。”


    “那小师叔你呢?”孙夷则唤着,“你也和我说说吧,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他开着玩笑:“他们师门一伙的,咱俩也是一伙的,你放心?,我不会?偷偷告诉傅及的,你大可以相信我。”


    文恪愣怔着,没有?回答。


    他极少与人畅谈心?事。


    不是因为他性格沉闷,情感?封闭,而是因为他极少产生纷杂的情绪。


    他喜爱读书?,喜爱钻研,一心?一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偏居一隅的思辨馆,就是他的全部。


    可当那栽满红蕊白梅的地方彻底坍塌之后?,他也失去了内心?栖息之地。他被迫走了出来,走到?这春风夏雨,秋花冬月之下。他就像一颗沉睡在地底多年的草种?,在大千世?界万般红尘的催发下,悄悄钻破了土壤。


    而他见到?的第一个太阳,是曹若愚。


    文恪猛地心?头一跳,有?些慌张地避开孙夷则的视线:“他们是师兄弟,关系好是自然的,我是你小师叔,还是算了。”


    “啊?”孙夷则傻了眼,文恪从来没有?架子,待人十分和善,没想到?第一次摆出长?辈的谱,竟然是在今夜,在此时此刻。


    文恪根本不理他,衣服都没脱,被子一裹,背过?身就去睡了。


    孙夷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傅及他们还围坐在溪水边闲聊。


    曹若愚铺垫了很多文恪如何?如何?待他好,施未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咬着炊饼,难得耐心?地听着。傅及有?点犯困,但还是强撑着听了下去,末了,曹若愚才假装镇定地说道:“我觉得文长?老?很迷人。”


    施未还在嚼着炊饼,只是点头,傅及“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张何?则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应声。


    曹若愚莫名有?种?挫败感?:“你们怎么了?给我点回应啊。”


    “我又不瞎,你那点小九九,还想瞒过?我?”施未终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说个不停,“谁像你一样,天天文长?老?长?,文长?老?短的?动不动,‘文长?老?我背你‘,‘文长?老?你小心?‘,‘文长?老?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傅及忍不住笑出了声,曹若愚怪不好意思的:“我先前只是想保护文长?老?。”


    “现在呢?”


    “现在觉得他很迷人,我想天天和他一起睡觉。”


    “啊?”


    几人异口同声发出了轻呼。


    但惊讶的人明显多了一个。


    傅及一抬头,孙夷则正目瞪口呆地站在曹若愚身后?。


    完了,当着人家掌门的面?,说要?天天和人家一起睡觉,我是不是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曹若愚面?红耳赤,求救般的看向傅及,施未也在疯狂给二师兄眼神暗示,对方愣了愣,就听孙夷则说道:“你们居然背着我讨论这种?事?”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要?轻薄文长?老?的意思。”曹若愚吓死了,连连解释,孙夷则蹙眉:“不是?”


    曹若愚欲哭无泪:“我,我——”


    他咬咬牙,大声道:“和你一样,你不也千里迢迢跑过?来和我二师兄睡觉?”


    死定了。施未呆若木鸡。


    孙夷则抿着唇,一脸深思。


    坐着的几人谁都不敢乱动。


    傅及察觉到?孙夷则在盯着自己,心?里直打鼓。


    他也拿不准孙夷则在想什?么。


    那人近来愈发大胆了些。


    半晌,孙夷则终是莞尔,眉头舒展开:“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他直接越过?曹若愚和施未,拉住傅及的手:“回去吧。”


    对方一脸错愕:“现在?”


    “是啊,我要?和你睡觉。”孙夷则抱住傅及的腰,竟直接将人扛了起来,大步离开了夜话现场。


    曹若愚:“?”


    施未:“?”


    张何?:“?”


    “二师兄,是我对不起你。”曹若愚差点吓昏过?去。


    “我都说了孙夷则被妖怪附身了,二师兄还不信我。”施未抱紧了自己的师弟。


    第042章 第 42 章


    孙夷则没有回屋, 而是带着傅及去了?峡谷入口?处。他御剑而上,将人放到了?树桠上,自己也随即坐在了?一侧。


    “怎么突然带我到这儿??”傅及不解, 孙夷则笑着:“带你看月亮。”


    傅及微愣, 又听这人说道:“文长老今晚估计睡不着, 我猜曹师弟也是,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再晚一些,我带你回去。”


    傅及哑然,定定地注视着他, 半晌没有说话。


    今夜是上弦月。


    月光微微,不甚皎洁, 云气隐隐绰绰, 宽大?的树冠恰好可以遮住二人的身形。


    傅及抬了?下头,只能看见?树叶的缝隙中点点碎落的月光。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傅及又看了?眼孙夷则,忽然担忧起来:“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嗯?为什么这么问?”


    即使在这片不太明朗的阴影之下,孙夷则的眼睛也亮得出?奇,轻易就吸引了?傅及的全?部视线。


    他欢喜便好,月亮看不见?,那就看不见?吧。


    傅及莞尔:“没什么,我随口?问问。”


    孙夷则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端详着他,那清亮的眼神从他的眉眼一直落到那浅浅抿起的嘴唇。


    傅及很温善, 但笑得不多, 或者说, 像其他人那样开怀大?笑的时候很少。他笑起来,也只是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看上去更像是在维持一些应有的礼节。


    孙夷则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很有礼貌——但也仅仅是很有礼貌。


    傅及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不会让人太有距离感,可若说特别,若似曹若愚口?中的“迷人”,却搭不上边。傅及更像那弦月之下,微明的星子,自有他的灿烂之处,可待到月满之时,他又会悄悄藏进云层之中。


    孙夷则看得出?神,傅及亦是沉默,哪怕他心生困惑不解,也不曾宣之于口?,而是选择默默等待着。


    “我一直以为曹师弟更直爽些。”良久,孙夷则终是开口?,“他从不隐瞒自己的心事,也不瞻前顾后?,我原本以为他会更容易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傅及想了?想:“小若愚是很直爽。”


    “但今天?我才明白,他还是个只会把?‘我喜欢文长老’说成‘我觉得文长老很迷人’的小孩子。”孙夷则打趣着,笑出?了?声。


    傅及也忍俊不禁:“小若愚其实挺聪明的,就是该开窍的时候,有点迟钝。”


    孙夷则闻言,手撑着树桠,上半身前倾,靠近傅及:“我以前还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说一句‘我喜欢你’,一定更难。”


    傅及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所以谢谢你,愿意向我表明心意。”孙夷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眼神就像林下蜿蜒而过的清澈溪水,滚烫的情意便是那水上星光,摇摇晃晃,在傅及心上跳动。


    “像我这样,愚钝不自知,左右摇摆的人,能被你一直坚定地喜欢着,真的三生有幸。”


    孙夷则低哑的嗓音很快消散在树荫之下,傅及只觉耳根发烫,喉咙里仿佛有团火在烧,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今夜是上弦月。


    这松树茂盛挺拔,刚好可以遮住他们的身形。


    其实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孙夷则都知道。


    他只是想多看几眼,那微明的星子。


    在夜深月隐的时候,这颗星星也会指引着他的前路。


    傅及受不住他这样炽热的眼神,明明澄澈如水,却令自己口?干舌燥。


    好想亲一亲那双好看的眼睛。


    傅及心跳声越来越大?,愈发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理智。


    “说完了?就回去吧。”他喉结微动,决定现在就回去躺好,免他六根妄动,道心不定。


    孙夷则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现在就回去吗?”


    “不早了?。”


    “我还想再单独和?你待一会儿?。”孙夷则恳切地请求着,傅及抿着唇,沉默地盯着他。


    气氛好像不太对。


    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夷则想不明白,只好再接再厉:“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很难拒绝。


    傅及微蹙眉头,终于松开了?紧抿的唇,一手拽住孙夷则的衣襟,吻了?上去。


    他不会亲吻,唇上沾了?些对方的气息后?,很快就要逃离。孙夷则胳膊一揽,抱住他的腰。傅及眨了?下眼睛,最终还是回抱住他,再次吻住那柔软的嘴唇。


    依然没有长进。


    傅及很难为情,低下头,脸埋在他肩上,不肯说话。孙夷则心头微动:“要不要再——”


    他被人捂住了?嘴。


    回去吧。


    傅及想着,欲言又止,捂着孙夷则的口?鼻不肯松手。对方闷声直笑,含糊着:“透不过气了?。”


    那温热的掌心便撤了?下去。


    傅及抬头,垂着眼帘,盯着这人含笑的唇。


    孙夷则亲他的时候,应该也十分高兴,十分幸福吧?


    原来我也可以让他这般欢喜。


    傅及心里痒痒的,觉得还不够。很久以前就深埋于心的情愫犹如破茧的蝶,在这无边的夜色里起舞。


    他蠢蠢欲动。


    于是他松了?手,换了?个姿势坐着,后?背靠在树干上,深深凝视着孙夷则。


    “怎么了??”那人显然在状况外,满脸都写?着不解。


    “早知道就不亲你了?。”傅及喃喃道,“现在满脑子都是你。”


    孙夷则一愣,旋即用力抱紧他。傅及抬起一条腿,勾着对方的腰,小声说着:“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啊。”


    “嗯。”孙夷则闭上眼,无声地亲吻着他的耳垂。


    傅及没有躲,依旧温顺地接受了?孙夷则带给他的一切。


    今夜是上弦月。


    月光浅浅,人影深深,天?地广阔,草木无声。


    傅及倏地攥紧孙夷则的剑袍,那肩上的红蕊白梅被他握在掌心,像是那年?冬天?,临渊降下的大?雪。


    文恪怎么都睡不着。


    静悄悄的屋内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躺着,手脚不暖和?,被窝里也捂不热。孙夷则没有回应,一门?之隔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曹若愚也没有回来。


    文恪莫名有点烦。


    他坐起身,穿上衣服,悄悄离开了?房间。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去,穿过那寂静无声的一楼,走到了?黑色穹顶之下。


    曹若愚他们就坐在不远处的溪水边。一团篝火烧得正?旺,将几人的影子无限拉长。不知是谁从溪水中捞了?几条鱼儿?上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香的烤鱼味。


    他们低声闲谈,偶尔发出?几声轻笑。


    文恪即使看不清,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曹若愚此时此刻的欢喜。


    薛思门?下几人感情很好,想来一起修行的日子多是相互扶持,不曾有过太多的苦痛酸楚。


    文恪本应为曹若愚感到高兴。


    但他现在浑身发冷,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


    他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


    文恪静静地站了?会儿?,打算回去,忽然看见?某个身影站了?起来,大?步朝他走来。文恪愣了?下——他知道是谁。


    “文长老,你怎么出?来了??”曹若愚笑着,那爽朗的笑容莫名戳中了?文恪的心尖。


    他的烦躁加重了?。


    “睡不着,出?来散散心。”文恪轻声回答着。


    “冷吗?”曹若愚说着,拉过他的手,果然冷冰冰的。


    “来,我带你去烤烤火。”


    文恪犹豫着,刚想拒绝,就被曹若愚牵着往前走。他来不及思考,再回过神时就已经坐在了?篝火边。曹若愚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对方身上。


    那外袍温暖干燥,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文恪裹紧些,一声不吭。


    施未见?状,问道:“文长老,孙掌门?没回去吗?”


    “没有。”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施未故作惊讶,“我得找找他们去。”


    “他们?”文恪仔细一看,才发现傅及也不在。


    “孙掌门?有事找我二师兄。”施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文恪的神色,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小年?喜欢傅及,想必有说不完的话吧。”


    “你都知道啦,文长老?”曹若愚眼神一亮,文恪点点头:“嗯。”


    “那,那你怎么看?”


    “挺好的啊。”


    “那,那——”曹若愚突然结巴了?起来,文恪瞥了?他一眼:“那什么?”


    “我我我,”曹若愚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帮我们算算,他俩缘分如何?”


    “先前不是算过了?吗?他俩不是正?缘。”


    曹若愚这才想起来,之前文恪告诉过他的,在临渊春试的时候。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长长久久?”


    “事在人为,逆天?改命也不是没有可能。”文恪微低着头,“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哦。”曹若愚眨眨眼,又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帮我算算我的缘分。”


    文恪一愣,很是意外地转头看向他。年?轻人没有躲闪,而是微红着脸,略显慌张地与他对视。


    “为什么想算这个?”


    “我,我就是——”曹若愚还没憋出?来下半句,文恪便拒绝了?他:“不想算,算多了?折寿。”


    曹若愚闻言,顿感失落。


    他好想知道他和?文恪是不是正?缘。但文长老本就身体不好,他不想这人多生烦扰。


    “那你早点休息,我和?三师兄去找找二师兄他们。”曹若愚有点郁闷,便要去走走,文恪见?状,心里也不是滋味:“你的外袍——”


    “你披着吧,我不冷。”曹若愚笑着,像是很快就遗忘了?刚刚的事情。


    文恪想要解释,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眼睁睁看着曹若愚与施未离开,就坐着,也不动。半晌,他才恍然,原来他还是下意识地要等曹若愚送他回去。


    文恪沉默着,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摊开在掌心,片刻后?,他便下定决心似的,开始卜卦。


    张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了?。


    回头再和?师兄说说吧。他想着,就见?文恪脸色变了?又变,实在形容不出?是何种感觉。


    “文长老,这卦上怎么说?”


    文恪握紧那铜钱,神色冷峻,与他平常大?不相同,他道:“我回去了?,你到时候让曹若愚来我房里拿他的外衣。”


    “好。”张何没有追问,就见?文恪匆匆忙忙回了?屋内。


    他灭了?篝火,去寻几位师兄。


    文恪根本按不住内心的惊异,他点了?蜡烛,翻来覆去又算了?好几卦——和?之前并无不同。


    “怎么会呢?”文恪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给曹若愚算卦,因?为他不敢去面对卦象给出?的答案。


    要是曹若愚命里另有他人呢?那个少年?傻乎乎的,说什么都信。


    文恪不想撒谎,不想违背天?命,但他想到这有可能的结果,就觉得,不如不算。


    只要不知道,就可以假装永远不会发生。


    但这次的卦象,却怪得很。


    第043章 第 43 章


    曹若愚的卦象是?折剑。


    折戟断剑, 沙沉骨埋,是?为大凶之兆。


    但这非是?姻缘卦,而是?气运卦。持此挂者多需开坛设法, 驱邪除祟, 但也因此卦凶险, 非是?大能?不可?妄行。


    “怎么?会呢?”


    明明是?算姻缘,怎么?会出现?气运卦?难道是?因为他动了私心,所以才出了这天大的纰漏?


    文恪额头冒出了一层热汗,窥探天命本就是?受刑,而他自认博览群书, 多有奇术巧技,如今却无法为曹若愚卜出一卦吉象, 于他而言, 更是?难过不可?言。


    良久,他将那几枚铜钱收起,重新画了法阵,向远在临渊的顾青求助。


    卜卦吉凶,还是?师姐更为在行。


    文恪怀抱着一丝希望,向顾青千里传音。但在法阵发动的那一刻,他忽又后悔,夜已深, 想来师姐已经睡了,然而顾青的脸很快出现?在镜中。


    文恪呆了一下, 脱口而出:“师姐, 你?没睡吗?”


    “出来巡夜, 刚好在歇脚。”顾青明显不在屋内,她似乎坐在一块巨石上, 手边放着她常用的那盏提灯,橘黄色的烛火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也映照出她身后那棵高大树木。


    文恪只觉得那棵树很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哪里,便问:“师姐,夜里风大,你?早些?回去吧。”


    “没事的。”顾青笑笑,“倒是?你?,这么?晚来找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文恪赧然,抿了下嘴唇,道:“师姐,我今日给曹若愚算了一卦,但——”


    “但?”


    “他要我帮他算姻缘,可?出来的卦象,却是?折剑。”文恪垂下眼帘,底气不足,“我在想,是?不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出现?这种怪事。”


    “折剑吗?”顾青思量着,“我现?在帮他卜上一卦吧。”


    说完,她便从地?上寻来几片竹叶。


    文恪这才想起,这是?松林竹海,顾青坐着的地?方?,是?那棵枫树之下的巨岩。


    他目光微沉,心中滋味难言。


    师兄与鬼主之死,对师姐来说,恐是?此生都无法释怀。


    那盏提灯就在顾青手边,烛火明灭,光影摇曳。顾青很快就有了结果,她定定地?看?了会儿,然后将那竹叶收进袖中,对文恪说道:“小若愚是?累世因果强加于此生,才会出现?这种卦象。但他命中日月光明,应是?有贵人相助,你?不需要太担心。”


    “累世因果强加于此生?”文恪微蹙眉头,“若是?这样,我先前替他算气运的时?候,就应该算出来才对。”


    “你?还替他算过气运?”


    文恪一怔,目光躲闪:“先前我还在临渊的时?候,没事算着玩的,你?也知道曹若愚就跟个孩子似的,我算一算,若真有大劫,我也好替他打点一二?。”


    顾青莞尔:“你?有心了,誉之。”


    文恪莫名心虚:“那师姐,我需要做什么?吗?我总有些?不放心。”


    顾青沉思片刻:“这样吧,我回去再设坛作法,替你?看?看?清楚。”


    文恪哑然,他知晓顾青能?力,除非事关重大,她万不可?能?费此周折。而现?在,却是?为他劳心伤神了。


    “师姐,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只是?问问,既然没事,就不劳你?辛苦了。”


    “哈哈。”顾青笑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你?这一回。好久没行此法事了,再不动动,我得生疏了。”


    文恪心生感动:“谢谢师姐。”


    “谢来谢去的做什么??你?等我三日,我给你?个消息。”


    “好。”


    文恪点点头,顾青叮嘱他早些?睡觉,便切断了法阵的联系。


    文恪松了一口气,坐在被褥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空空,心也空空。


    枫树之下,顾青握着那把枯黄的竹叶,也是?眉头紧锁。


    她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曹若愚是?累世因果不错,命里自有天相也不错,但他的因果却不在他本身。


    承天命,续阴阳,灭其六根,化?生五行。


    曹若愚的全部,都不属于他自己。


    顾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必须在事态恶化?前早作打算。


    等她开坛设法,待最终结果出来,她再与小楼商讨此事。


    顾青思虑重重,很快提灯离去。


    曹若愚尚不知此间发生了何事。他正兴致勃勃往回赶,虽然两手空空,但他心里满满。他听小师弟说文恪让他回来后去房里找他一下,总归是?期待的。


    “文长老只是?让你?去拿一下衣服,你这么高兴干什么?”施未哭笑不得,曹若愚被戳中心事,不免慌乱,辩解着:“那也不能让他等太久啊。”


    “久吗?”施未挑眉,看?了眼傅及,促狭地?笑着,“是?挺久的。”


    傅及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倒是?孙夷则握紧了某人的手。


    他们穿过夜色,逆着溪流而上,回到了那个房子。


    屋内,原本躺着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血色重瞳,状若秋露,色如莹玉。


    他眨了下眼睛,很快又闭上。


    曹若愚几人无声地穿过一楼,有一个人应是?看?了眼他,但没有过多停留。


    一群有趣的小朋友。他勾起嘴角,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坐起身,轻轻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胳膊。


    哑奴从无声的角落里显出身形,对床上的男人行礼,对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暂且下去。哑奴弓着腰,再度消失在暗夜中。


    与此同时?,床上的某人也瞬间失去踪影,只留下一大片枯黄的树叶。


    “文长老,你?睡了吗?”曹若愚小声地?敲着门,正满心欢喜地?等着人开门,结果对方?只是?打开一条门缝,将他的外衣塞了出来:“给,你?快去睡。”


    “啊?我我我,不请我进去吗?”


    回应他的是?紧闭的房门。


    曹若愚无比沮丧地?靠着门板,伤心欲绝:“怎么?这样啊?”


    “那你?想怎么?样?再搂着人睡觉?”施未揶揄着,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曹若愚一个没留神,就往前摔去,径直扑在了某人怀里。


    傅及几人忍俊不禁,曹若愚赶紧站好,耳根都红了。


    文恪心情微妙,看?向孙夷则:“抱歉,把你?关在门外了。”


    “我没事,我今晚和他们睡一块就行。”孙夷则反应很快,傅及不大好意思,可?又不愿违心说出拒绝的话,施未不忘拱火:“是?啊是?啊,外面这房间稍微宽敞些?,我们几个挤一挤就行。”


    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要不让小若愚和你?一块睡吧?他睡觉不老实,滚来滚去的,吵得慌。”


    曹若愚的眼神瞬间就亮了,文恪看?见这双眼睛就心软,再想想那个卦象,就更是?难过。他沉默良久,才小声道:“那你?晚上睡相放好点。”


    “嗯嗯。”曹若愚连连点头,施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折腾了大半宿,一行人终于安静地?躺下了。


    曹若愚更是?激动,完全睡不着。文恪也是?,所以他选择跟某人分被窝睡。


    不是?很能?理解。


    曹若愚问道:“文长老,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那你?怎么?好像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你?。”文恪反问,“我躲着你?,我还会和你?睡一起?”


    “你?之前都抱着我睡的。”


    “嗯?”


    “不不不,是?我抱着你?睡。”


    文恪猛地?坐起身,曹若愚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文长老不会生气了吧?年轻人莫名紧张起来。


    文恪思来想去,问道:“曹若愚,你?长这么?大,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邪祟缠身或是?其他的?”


    “我吗?”曹若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没有吧,我就是?小时?候身体不好,十?岁以前差点死了,但后来遇到我师父,就没事了。”


    “遇到了薛谷主吗?”文恪提了心,“仔细和我讲讲呢?”


    曹若愚望着天花板,道:“我娘说我打从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一直都很小心养着,也没见好转。后来不是?魔都祸世,天下大乱吗?我爹娘就带我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村避难,但我病得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不行了,我娘抱着我在家门口哭。”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半晌才继续道:“我娘说,我爹那时?候都把我的小棺材打好了,他们守着我,生怕哪天我就咽了气。可?有一天,雨下得特别大,村里来了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他说外面风波已定,让我娘带我出去,一直往东走,会遇到贵人。”


    “贵人?”文恪微蹙眉头。


    “嗯。”曹若愚应着,“然后我爹就拉着板车,带我和我娘出村了。我娘说他们一直往东走,在一座破旧道观歇脚的时?候遇到了我师父。我娘说啊,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贵人。”


    “当时?我师父看?了我一眼,说我命不该绝,还会长命百岁,然后给了我娘一瓶小药丸,让我每天服一颗,后来我就好了。”


    “不过他临走前叮嘱我娘,等我过了十?岁生辰,就得拜他为师,上山学剑,否则日后风波再起,我就抗不过去了。”


    曹若愚沉吟片刻:“大概就是?这样,除了这个,我没有遇到过什么?邪门的事情。”


    文恪听了,却是?问道:“那个指引你?们往东走的老人家,令堂有再提起过吗?”


    “没有。”曹若愚很笃定,“我娘只说过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家,而且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等我们出了村,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想了想:“那老人家可?能?也是?因为时?局动荡,前来避难的吧。”


    文恪不言,默默躺下了。


    这回,他是?真的一点都睡不着。


    “文长老,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曹若愚有些?好奇,文恪却避开了:“睡吧。”


    “啊?我不想睡,你?告诉我一下。”


    文恪侧过身,手从被子底下穿过,摸到了他的胳膊:“睡吧,过几天我再和你?说。”


    等师姐有了消息,我再决定。


    文恪心中焦虑,眼神也变了,含情似水,曹若愚看?不懂,但本能?地?察觉到文恪是?有情的。


    是?对我有情的。


    曹若愚忽地?用被子将文恪裹成一团,胳膊一揽,连人带被紧紧抱在怀里。


    “曹若愚!”


    “睡吧睡吧。”曹若愚低声耳语,“天冷,别冻着。”


    文恪满脸通红,又挣脱不开。


    这下好了,更睡不着了。


    文恪又羞又恼,不肯再出声了。


    而天窗外,一双血色重瞳正凝视着他们。


    男人的视线落在曹若愚身上,狡黠地?轻笑一声:“静微,这就是?你?找了许久的人啊。”


    第044章 第 44 章


    翌日, 文恪悠悠转醒,屋内早已?空无一人。他眨了下眼,猛地坐起身, 曹若愚呢?


    哦, 想起来了, 他一向?起得比较早。


    文恪呆坐着,忽然以手掩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实在没有办法不在意。


    曹若愚率真的笑脸,热切的视线,温暖的怀抱。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文恪呢喃着, 抬头看了眼那?方寸之大的天窗,日光倾泻而下, 灿烂温暖。他有点走神, 倏地听见?楼下传来几声?欢快的笑声?。这?房屋简陋,隔音很差,几乎一点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恪听见?曹若愚那?爽朗的声?调,他高喊着:“太好了太好了!”


    一群年轻人吵吵嚷嚷着,说话的内容便模糊许多,文恪思量着,起身穿衣,迅速下楼。


    楼下很是热闹, 放眼望去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傅及他们本就生得挺拔,齐齐站在狭窄的屋内, 几乎挡住了文恪全部的视线。


    他只能?勉强听见?历兰筝的声?音从床那?边传了出来:“谢谢大家, 真的很感谢, 将来若有需要,我必定竭尽全力为大家排忧解难。”


    文恪一听便明了。


    那?位夫子醒了。


    他想着, 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静静地在人群后面,没有说话。


    “夫子能?醒来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们都?很高兴的,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是曹若愚的声?音。


    文恪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偏偏那?人与他隔了道人墙,什么都?看不清。一瞬间,文恪只觉得曹若愚的背影十分模糊,仿佛是隔了万水千山,数间红尘,遥不可?及。


    文恪莫名心头发颤,他顾不上许多,抬脚便往里头挤。曹若愚自是注意到了他,笑着:“文长老。”


    “嗯。”文恪微低着头,拉住了他的胳膊。当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时,他颤抖的内心才安静下来。


    曹若愚介绍着:“乔夫子,这?位是文长老。”


    “文长老有礼,在下乔序。”


    文恪转向?床边,笑笑:“在下文恪,小字誉之,乔夫子有礼。”


    乔序颔首,眉眼温和:“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他日必定涌泉以报。”


    “你跟历姑娘好好的,就当是报答我们了。”施未小声?嘀咕着,那?语气?,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乔序闻言,似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没有再说话。


    傅及见?状,笑着:“既然乔夫子醒了,那?我们就先?吃饭吧。”


    “是啊是啊,早饭还没着落呢,我都?要饿瘪了。”曹若愚连连点头,傅及忍俊不禁,轻轻搡了下施未:“三?师弟,你跟小若愚一起去烧点热水吧。”


    “嗯。”施未没有反对?,两手背在身后,兀自离去。曹若愚也紧随其后,文恪没有多想,也要跟着,却被乔序叫住:“文长老,听闻您深谙医理,我这?次能?获救——”


    “晚点再说吧。”文恪没有心情和他谈天说地,果断拒绝,脚步轻巧地追着曹若愚往外跑。孙夷则也是一愣,道:“乔夫子,你大病初愈,就先?休息休息。等您精力恢复,我再与您细说。”


    这?就是临渊新任掌门?吗?倒是挺护短。


    乔序莞尔,依然十分客气?:“好,不着急。”


    孙夷则表示感谢,很快也出了门?,转眼间,屋内就只剩下历兰筝陪在他身边。


    “夫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乔序注视着她,眉眼带笑,“辛苦你了,兰筝,你也去帮帮那?几位道长吧,他们于我们有恩,总不能?连饭菜都?叫他们准备。”


    “我马上就去。”


    尽管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历兰筝还是决定先?放一放。


    无论何时,她都?认为乔序是对?的,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夫子您再歇歇。”历兰筝又扶他躺下,乔序笑着,乖乖由她安排。


    “哑奴,你照顾好夫子。”历兰筝又吩咐着,哑奴点点头,以示遵命。


    她便安心地踏出房门?,丝毫不见?乔序的眼神变了又变,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又成了血色重瞳,狡黠之中,又略带些探究意味。


    “文恪,有意思。”乔序笑着,从袖中找到一片掉落的细长青叶,“看来,我得帮帮我的老朋友。”


    话音刚落,那?片青叶便自他指尖飞出,须臾之间便化?成了一道清光,遁入尘埃之中。


    “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乔序嘴角上扬,靠在了床头。


    曹若愚正在溪水边无所事事地坐着。


    他那?几个师兄弟不需要他抓鱼,而文恪偏偏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心事?,而这?心结一定长在曹若愚身上。


    可某人还没完全开窍。


    他是觉得文恪一大早就跟在自己后面有点反常,但他自己更?反常。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抱着文恪睡觉的场景。


    文长老真好看,真迷人,身上也好香。


    曹若愚光是想想,就耳朵发红,身上发烫。所以他独自坐在溪水边,思考着该怎么冷静下来。


    文恪也一样。


    他走两步就可?以碰到曹若愚的后背,可?他没有。


    日头明明很好,但他总觉得曹若愚的轮廓十分模糊,模糊到好像转瞬间就会融化?在这?片灼眼的日光里,再也寻不见?。


    文恪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


    乔序的那?片青叶融入这?漫漫天光之中,悄无声?息地钻入曹若愚身体里。年轻人顿感心跳声?无限放大,震耳欲聋,浑身的血液也沸腾了那?般,烧得他满脸通红。


    偏偏文恪就在此时坐在了他身边,那?好闻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犹如身在云端,飘飘欲仙。


    “曹若愚,”文恪刚唤了一声?,就见?对?方慌张避开了他。


    “你去哪儿?”文恪陡生不悦,伸手拽住了他,曹若愚嘟囔着:“放开我,文长老,你放开。”


    文恪一听,更?是不高兴:“你躲我做什么?”


    “我没有躲你。”曹若愚只觉有股不可?名状的冲动在身体里到处乱撞,就快冲破理智的牢笼,彻底将他撕碎。


    他只能?选择逃跑。


    文恪却不愿放手——他感到不安。


    为什么不安?他不知道。


    “曹若愚,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今后就别来找我。”


    “啊?”年轻人一惊,立马就回头了,文恪见?他满头大汗,两颊满是红晕的模样,一时诧异:“你怎么了?”


    曹若愚紧抿着唇,只觉眼前虚影摇晃,真假难辨。文恪似乎在追问着什么,但他根本听不见?。


    “文长老,你别说话。”曹若愚晕乎乎的,捧住那?人的脸,小声?地说着,“别说话,求你了。”


    安静一下,让我冷静冷静。


    曹若愚说不了太多,掌心那?片肌肤细腻柔润,更?是刺激了他内心某种?隐秘的欲望。


    我想天天和文长老一起睡觉。


    嗯,跟他睡觉。


    曹若愚忽然有点茫然,直直地盯着这?人,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收拢,可?眼前只有一片雪白。


    文恪生得俊雅,就跟那?雪中白梅似的,清丽脱俗,可?贴近他,又有暗香绕身,勾得人心痒痒。


    曹若愚撇了下嘴,用力揉了揉文恪的脸,然后松开了,赌气?那?般朝山上走。


    文恪觉得他实在太反常了,赶忙追过去。


    “曹若愚,你怎么了?”


    “我没事?。”


    曹若愚走路都?在打飘,深一脚浅一脚,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文恪很快追了上去,拦住他:“曹若愚,你给我站住!”


    曹若愚没有停,一把将他扛了起来,继续朝山上走。


    文恪吓了一跳,摸上他的颈侧,想探一探这?人的灵息。不想,曹若愚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口他的指节,文恪更?是一惊,再接着,他就被放了下来,圈坐那?人怀里。


    曹若愚正是成长飞速的阶段,各个方面都?是。


    文恪被禁锢在他怀中,体验更?是明显。


    “曹,曹若愚?”


    文恪顿感紧张,哪怕曹若愚目前看着,还是有点傻乎乎的模样。


    “文长老,我现在很难受,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曹若愚垂着眼帘,深深地注视他,“所以你不要再说了。”


    文恪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曹若愚抱紧他,头埋在他颈侧,像小狗似的轻声?呜咽着。文恪心疼极了,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曹若愚很难受,尤其是丹田以下,感觉有股邪火直往头顶窜。


    “文长老,帮帮我。”曹若愚低声?恳求着,文恪愣了愣:“曹若愚,你傻吗?”


    “我不傻。”曹若愚脑海里闪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直言道,“我就想每天都?抱着你睡,你特别特别迷人,我好喜欢你。”


    文恪更?是一怔,久久不言。


    曹若愚,喜欢他?


    单单是这?么一个问题,就让文恪不知所措。


    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很难捅破这?层窗户纸。


    曹若愚还年轻,和自己相差十三?岁,还是薛闻笛的亲师弟,只要想到这?些,文恪就难以面对?。


    他不说话,曹若愚心中更?是沉闷,意识很快就如石投大海,迅速消亡,呼吸也一声?重过一声?。


    “曹……唔……”


    文恪做梦都?没想到曹若愚会吻他。


    年轻的剑客体温很高,双唇滚烫,不管不顾,蛮横地咬着他,等他吃痛微微张开嘴,又伸出舌头往里顶。文恪挣脱不开,伸手掐住对?方脖颈,照着那?搏动的经?脉下力,曹若愚整个人一晕,就松了劲,弓着腰,趴在他肩上,萎靡不振。


    文恪又气?又恼,但无可?奈何。


    “文长老,我难受。”曹若愚恢复了些许神智,委屈且羞赧地轻声?说着话,文恪当然知道他怎么回事?,犹豫再三?,指节搭在了他的腰上,灵活地解开那?腰封,伸手摸到了他的下腹。


    “文长老!”曹若愚一声?急促的轻呼,很快又趴在他肩上不动了。


    “还难受,还晕吗?”文恪气?势汹汹地质问他,曹若愚点点头,又摇摇头。


    “逗我玩呢是不是?”文恪掐了一把他的腿肉,曹若愚呜咽两声?:“我是真的难受。”


    “你多大的人了?这?都?,这?都?,”文恪登时也红了脸,“算了,你给我闭嘴。”


    曹若愚咬着牙,当真不出声?了。


    文恪也是一片混乱,他想,还不如直接把曹若愚按进水里,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文长老,你身上好香啊。”


    “都?说了让你别说话。”


    “临渊的红蕊白梅也是这?个味道。”曹若愚又哼哼两声?,“我总觉得我要看到临渊下雪似的。”


    他突然抬起脸,咬了一口文恪的脸颊。


    “曹若愚!”文恪又暴躁起来,作势要打他,曹若愚轻松握住这?人的手腕,反剪在身后:“文长老,你喜欢我吗?你要每天和我同吃同住睡在一起吗?”


    “我现在不就是每天和你睡一起?”


    这?和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还和小年睡一屋,我难不成也喜欢他吗?


    文恪猛地咬住唇,糟了,有种?把自己绕进去的感觉。


    “那?你以后也只看着我一个人好不好?”


    曹若愚又问。那?双澄澈的原本属于少年人的眼睛,忽地多了几分悲伤。


    文恪本能?地认为,这?不该属于曹若愚。


    他又一次产生了这?个人有可?能?会融化?在这?片朗朗日光下的错觉。


    文恪莫名红了眼,怎么办,看着曹若愚难受,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那?你怎么跟你师父和你大师兄交代?”


    文恪败下阵来。


    “要怎么交代?”曹若愚不明所以,“那?孙掌门?还是你师侄呢,我二师兄又该怎么交代?”


    “你,你这?个——”文恪竟然被噎住了,“胡搅蛮缠!”


    曹若愚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抱着他又亲又啃:“我知道了,以后我和我二师兄各论各的。”


    文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攥紧指节,闷哼了几声?。


    第045章 第 45 章


    “哎, 四?师弟呢?”傅及刚备好饭,怎么?找都没找到曹若愚,心里?正奇怪, 蹲在溪水边无聊地投石子玩的施未淡淡说?了一句:“先前看他和文长?老上山去了, 大概去砍柴了吧。”


    “啊?”傅及看了眼房子边上那捆得整整齐齐的小山似的柴火, 有些好笑,“你又怎么?了,四?师弟?”


    “我怎么??我好得很。”施未随手扔出一块小石头?,那小东西在水上打了好几个漂,飞出去老远, 沉到了某个无名?的角落。


    “真?的?”傅及见?状,索性也蹲在一边, “说?说?, 到底怎么?了?”


    施未眯起眼睛,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屋门,历兰筝忙前忙后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道:“二师兄,你觉着那夫子怎么?样?”


    “才刚见?面,不清楚。”


    “我看到他,就很不舒服。”施未盘弄着手里?剩下几颗石头?,突然压低了声音, “感觉他要当我后爹了,很怪。”


    傅及一愣, 没憋住, 笑了声:“依我看, 这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知道,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施未嘀咕着, “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如我爹。”


    傅及莞尔:“你是?想鬼主前辈了吧?”


    施未手上动作猛地一顿,接着就将那几颗无辜的石头?全?都扔进了溪水中。“咚咚咚”,接连几声脆响,水花迸溅,转眼间?又恢复平静。


    “我爹挺好的啊。”施未小声嘟囔着,忽然听见?山上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二师兄!三师兄!”


    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遥遥一瞥,就见?曹若愚拉着文恪脚下生风地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曹若愚满面春风,文恪却是?涨红了脸,见?到傅及二人,更是?有些局促。


    施未眼尖,瞧出了些许端倪:“小若愚,什么?事这么?高兴?”


    曹若愚两眼放光,刚要说?话,就被文恪掐了一把胳膊,他立刻摇了摇头?。


    笨蛋,这谁看不出来?啊?文恪扶额,恨不得马上消失,他定了定心神,道:“我先进去了。”


    关?键时候,还是?傅及打了个圆场:“先吃饭,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嗯嗯。”曹若愚咧着嘴,根本藏不住笑意,文恪见?状,直接溜之?大吉。


    傅及也觉得很好笑,小声对施未道;“恐怕有喜事。”


    “那咱们岁寒峰不就是?双喜临门?回?头?师父得备多少礼去临渊啊。”施未大笑,傅及根本说?不过他,笑着,也不回?话。


    这顿饭大抵是?这段时间?最为开心的一顿饭。


    好友相聚,爱人在侧,没有近在咫尺的性命之?忧,也无需为渺茫的前路愁苦。


    至少目前,他们还坚信人定胜天,坚信终有云破天开,柳暗花明?的一天。


    暂且,就在此刻停下脚步,好好休息休息。


    施未见?历兰筝状态好了许多,脸色也不似先前那样惨白,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历姑娘,现在头?还疼吗?”


    “不疼了。”历兰筝应着,“但之?前的事情?,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抱歉,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没关?系,你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一件一件来?,总会有办法的。”施未宽慰着,和他之?前那嘴欠的模样大相径庭,曹若愚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历兰筝只当他本就如此,给他夹了鱼,还细心地挑去鱼刺:“给,多吃点。”


    施未一愣,心头?蓦地泛上一丝酸楚。


    他从小到大,还没人给他挑过鱼刺。如此,他又念起施故的千百般不好来?,常年不着家就算了,还总是?让他睡外间?,煮出来?的饭菜难吃得要死。他好不容易长?大成人,那老头?儿又撒手人寰了,留着一堆烂摊子给他。


    也不知道何长?老那边怎么?样了。


    施未思绪万千,将那鱼肉捣烂,混进饭里?,扒了好几口,似乎这样,那梗在喉咙口的苦味才会消解许多。


    历兰筝没觉出异样,以为他很喜欢吃鱼,便又给他夹了好一块,无一例外,都是?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


    施未心里?那酸楚根本压不下去,差点化作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他猛地咳了几声,站起身:“我去弄点汤。”


    “在锅里?,我去吧。”历兰筝说?着。


    “没事。”施未捧着个饭碗就跑了。


    这一切,乔序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戳破。


    施故那样随心所?欲的人,能把孩子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乔序抿了抿唇,给历兰筝也夹了一筷子菜:“你也多吃些。”


    “好。”对方没有多想,笑着应下了。


    施未捧着饭碗,在溪水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那眼泪又咸又涩,他边吃边骂自己没出息,但又忍不住。他还是想秋夜山上那座茅草屋,虽然四?处漏风,但好歹是?他的家。就跟那喜欢跷二郎腿,躺石头上悠闲自在抽烟的老头一样,那人若是?还在,他就不是?个孤儿。


    他就不会因为几块鱼肉蹲在这溪水边,狼狈地泪流满面。


    施未两口将整个碗扒干净,起身去舀了一碗鱼汤,然后擦干净脸,捧着碗再进去,装作无事的模样坐了下来?。


    “三师兄,晚上我给你看我养的鸡蛋。”曹若愚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施未被他整懵了:“鸡蛋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小鸡崽多可爱啊。”


    “那等你孵出来?再说?。”


    曹若愚被拒绝,也不伤心,道:“那我晚上找你。”


    施未蹙眉:“找我干嘛?难不成你要我帮你孵鸡蛋?”


    “我觉得你有经验。”


    “曹若愚!”施未一把掐住了他的脸,曹若愚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真?的是?很特别的鸡蛋,是?你大侄儿呢。”


    “我为什么?要认一只鸡做我的侄儿啊!你有病吧!”施未顿时笑出了声,“吃你的,自己都养得迷迷糊糊,还去养鸡崽呢?本事挺大啊你!”


    曹若愚嘿嘿直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鸡蛋,是?高深莫测的詹前辈送我的鸡蛋。


    曹若愚满脸都写着兴奋,傅及笑着:“不请我吗?”


    “肯定要请你的,二师兄,今晚咱们师门要开内部会议,决定一下鸡崽的名?字。”曹若愚看向文恪,“文长?老,你也——”


    “我要睡觉。”文恪断然拒绝。


    “啊?”


    几人哄然大笑。


    “什么?鸡蛋?”乔序如沐春风般的笑着。


    但多少是?在明?知故问了。


    他对詹致淳可谓是?知根知底。


    对方明?知自己没事,却还是?让曹若愚坚持喂他鸡蛋。


    乔序最讨厌吃鸡蛋。


    他选择起来?,也是?因为实在受不了那味道,而且,曹若愚每次都煮得半生不熟,简直要他的命。


    静微啊,你不愧是?我多年老友。


    乔序后槽牙差点咬烂,面上却不显,曹若愚时刻谨记着詹致淳的叮嘱,道:“我山上捡到的野鸡蛋,感觉还可以孵出小鸡,我就带回?来?了。”


    “小道长?很有爱心。”


    乔序看到曹若愚,又想起自己加在对方身上的术法,心情?舒畅不少。


    静微他是?找不着了,但这孩子倒挺好玩,想来?应该有不少乐趣。


    曹若愚被这么?一夸,笑得更是?灿烂:“那等小鸡孵出来?,我带它给您看看。”


    “好啊。”乔序也是?笑,心下又重新打起了算盘。


    是?夜,几人就挤在房里?,看着曹若愚将他的鸡蛋小心翼翼放在了他叠好的外袍上。


    圆圆的,和平常鸡蛋没什么?不同。


    施未满脸不解:“不就一颗鸡蛋吗?搞这么?神秘?”


    “这是?一位很厉害的前辈送我的,能治好那位乔夫子,也是?他的功劳。”曹若愚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人听完,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傅及思忖着:“这么?厉害的前辈,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普通大夫呢?整件事看起来?,不像一个简单的巧合。”


    “而且,在我的印象里?,目前的仙家翘楚,没有姓钱的,除非那不是?他本名?。”文恪补充道。


    曹若愚又纠结起来?,要不要告诉他们,其实钱老先生有个道名?呢?


    他一面觉得打破约定很不好,一面又不想朋友们为难。


    纠结,十分纠结。


    他注视着那颗鸡蛋,默念着,小鸡你有什么?指示吗?你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那鸡蛋蓦然裂开一道缝,曹若愚一惊:“它破壳了!”


    几人不约而同低头?看去。


    那鸡蛋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在奋力往外钻,曹若愚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小鸡在蛋壳里?头?不断摆动着自己幼小的身躯,很快冲破那层薄薄的蛋壳,钻了出来?,踉跄着往袍子上一扑,“啾啾啾”地叫了两声。


    又小又软,我见?犹怜。


    曹若愚心都要化了,忙不迭用自己的外袍将它裹起来?,捧在手掌心:“它好小啊。”


    “长?大了就能吃了。”施未开着玩笑,曹若愚还沉浸在小鸡破壳的喜悦中,根本没意识到要接话,自言自语着:“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小小若愚。”施未又打趣儿道。


    几人都忍俊不禁。


    曹若愚想了想,道;“那就叫你,敏行。”


    “啊?你给一只鸡取这么?正经的名?字?”施未一愣。


    “你不是?说?要叫它小小若愚?这是?我小时候在家的名?字。”曹若愚解释着,文恪却陡然心头?一跳:“你改过名?字?”


    “是?啊,因为师父说?我命格很弱,在遇到我娘的那天就跟我娘说?,我得改个名?字才行,这样才压得住——”曹若愚顿了顿,“哎呀,忘记后面是?什么?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忘了嘛。”曹若愚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改就改了。”


    文恪蹙眉,命格太弱之?人,往往会通过改名?来?顺应五行,秩序阴阳,这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曹若愚改过名?字,卦象依然凶险,这就很怪了。


    看来?有必要再和师姐商量此事,最好还要再询问一下薛谷主。


    文恪思量着,又听傅及“咦”了一声:“这蛋壳上有字?”


    他捡起来?,凑近蜡烛看了一眼,那字体格外小,镀了一层金似的,不仔细看,很难和鸡蛋本身的颜色区分。


    “故人西北见?高楼,青雀寻我玉山中。”


    第046章 第 46 章


    “何处相逢似此间, 丹心碧落分西东。”


    傅及轻声念完,想来这四行小诗应是意有所指,只?是这字里行间, 又隐约透着些怅惘无奈, 令人徒生哀叹。他将?手里的蛋壳交给文恪, 然后手刚伸过去,那软乎乎的小鸡崽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蹒跚着往他手边走。


    傅及见状,便将?那蛋壳放在了这小东西旁边。那小鸡崽扑腾着又钻回蛋壳里,蹲下身, 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直转。


    “你在做什么?”曹若愚很好奇,他想, 前?辈送来的鸡蛋不是普通的鸡蛋, 孵出来的鸡崽肯定?也不是普通的鸡崽,说不定?天?生就有灵性,要给他点?提示。


    直到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鸡屎味。


    曹若愚:“……”


    我是应该夸你爱干净吗?知道拉屎要拉在蛋壳里?


    曹若愚望着再?次向他蹒跚走来的小鸡崽,心情复杂。他手一抄,就把那小东西捞了起来,放在膝上。再?回头,文恪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文长老?”曹若愚唤着。


    文恪忽然开口道:“这四行诗,应该是在暗示某个方位。西北高楼, 青雀玉山,那位前?辈又是如此高深莫测。”


    他沉吟着:“我记得先前?我们遇到的谢照卿, 自称出身无渡峰迷雾台。”


    “这是有什么联系吗, 文长老?”曹若愚提紧了心。


    文恪微叹:“我也不知道我这个猜想对不对。但既要与这四行诗对上, 又要符合那位前?辈的实力,那我只?能想到八百年前?的, 翎雀宫,玉山派。”


    他解释着:“玉山派本建于神州西北观碧峰上,因其入山所见正殿名为翎雀宫,后人便以翎雀宫代指玉山派。再?后来,岁月更迭,传闻多有遗误,观碧峰之名逐渐消弭,世人便多称其为翎雀宫玉山派,而不是观碧峰玉山派。”


    “玉山派存续千年,香火鼎盛,门徒众多,其影响力之大,现今的修仙大宗皆是望尘不及。”文恪缓了口气,继续道,“八百年前?,天?下分崩,仙魔混战,翎雀宫元气大伤,松山派与无渡峰相继封锁,继而消亡。而翎雀宫最后一次有记载的现身,是四百年前?,其掌门受先人所托,前?往锁春谷与当时的锁春谷谷主李霁一晤。之后锁春谷关闭铸剑池,隐居避世,翎雀宫也随之消失于红尘之内了。”


    曹若愚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有锁春谷的事情啊?”


    “八百年前?正值天?地裂变之际,人神仙魔,鬼怪妖精,纵横四野。”文恪说着,忽然起了坏心,压低声音道,“比如说你现在坐的位置,正巧有只?孤魂野鬼坐在你旁边。”


    曹若愚一惊,面色大变,文恪忍俊不禁:“这种事情,八百年前?有可能,现在已经不常见了。巨变之后,天?地秩序重建,人间不再?推崇飞升得道之法?,而是各谋出路。人心复杂难测,却?也有它?的热闹可贵,比起寡淡的修行和无止尽的杀戮,或许这才是红尘本该有的面貌。”


    他笑笑:“扯远了,古籍记载,四百年前?,时任锁春谷谷主的李霁曾是翎雀宫弟子,教导他的,是翎雀宫第六十四任掌门,詹致淳。”


    曹若愚瞬间瞪大了眼睛。


    詹,詹致淳?那不就是前?辈吗?那那那,原来他不是我师祖,他是我祖师爷爷啊!


    曹若愚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文恪一眼就看出了异样:“你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曹若愚支吾着,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文恪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你那天?送前?辈离开,他不会告诉你,他本名叫詹致淳吧?”


    曹若愚顿时熄了火,认命般的说道:“他,他只?和我说,他有个道名,叫,叫这个。”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曹若愚面红耳赤:“前?辈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文恪哭笑不得:“那你还挺守信用。”


    几?人轻笑,曹若愚很不好意思,摸着怀里的小鸡崽不发一言。施未却?余额琢磨越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乔装改扮,暗地相助,留书寻人,这行事作风怎么那么眼熟?”


    曹若愚被这么一提点?,也回过神:“是有点?眼熟。”


    他沉吟着,突然灵光一闪:“我第一次见鬼主前?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施未一愣:“死老头也不可能有八百岁吧。”


    曹若愚笑着:“可能前辈们都喜欢——”


    “啾啾啾。”怀里的鸡崽突然叫了几?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曹若愚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后,一行人又再?次复盘了历家一事,决定今夜就与何以忧取得联系。


    月上中?天?,叶摇影疏,溪水潺潺,乔序独自一人站在水边,望着一弯摇曳的月影。


    月如银盘,三两星子。溪水清浅,装不下这满盈的月光。那双血色重瞳亦然。


    历兰筝悄悄从屋里出来,只?看见乔序略显单薄的背影。她无声上前?,关切问?道:“夫子,您怎么还在这儿?”


    “在思考一件事。”


    乔序依然背对着她。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乔序沉吟片刻:“兰筝,假如你从前?有个很好的朋友,但因为一些变故,你们分开了很多很多年,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和她说些什么呢?”


    “不一定?要说些什么吧?我觉得还能再?见面就已经是一件很庆幸的事了。”历兰筝笑笑,“也许见面的时候会很激动,拉着她的手不放呢。”


    “嗯,好像应该如此。”乔序莞尔,再?望向那微微荡漾的水中?月,血色重瞳之中?,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


    “夫子是有故人要来吗?”历兰筝问?他,乔序喟叹:“故人已经来过了。”


    即将?要来的,也许是个冤家。


    乔序转过身,那双眼睛又变回了黑白分明的模样,他道:“兰筝,头还疼吗?”


    “头不疼了,但是我似乎有几?件事情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历兰筝神色困惑,乔序温声道:“那么兰筝,你就想起来吧。”


    历兰筝忽感神思一空,眼前?虚影明灭,如飞蛾扑火,转瞬湮灭。她顿时失去意识,向前?栽去,乔序伸手扶住她,轻声道:“睡吧,兰筝。”


    等?你明天?醒来,就不会再?头痛了。


    乔序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屋,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人的睡颜,想到她飘若浮萍的命运,忽生“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的怅然之感。


    他明明最是喜爱恣意快活的一个人。


    乔序微叹:“晚安,兰筝。”


    他悄然转身,离开了房屋。


    曹若愚他们未能传音至何以忧,对方行踪飘渺,镜中?只?影未见。如此,几?人只?得各自睡下。


    何以忧其实就在他们不远处,甚至和那水边静默而立的乔序,只?隔着一道盈盈月光。


    她修为甚好,远非那些小辈可及,因此来得很快。


    她与历迟一面,便知晓历家暗处一定?有推手。原因无他,历迟没有内丹,根本不是梁思音的对手,就算他机关算尽,竭力一搏,也未免能胜其一二。何况那泥人精巧,诓骗梁思音日久,这就已经大大超出了历迟的能力范围。


    她早该想到的。


    何以忧来时匆匆,但在见到那血色重瞳的那一刻,陡然停下了脚步。


    她用以遮住双眼的薄纱,似乎意外沉重。


    乔序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她站立的方向。


    溪水自山顶遥遥而下,漫过嶙峋碎石,隐入野草之中?。


    何以忧默然许久,望着那低矮的房屋,她知道里面睡着什么人,可脑海里浮现的,却?又是另一种场景。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施故叼着他的烟斗,蹲在茅屋前?,难得认真地与她传音。


    “何事?”


    “你能不能从临渊出来一趟,替我看两眼我家那小子。”施故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咋舌,“我怕到时候他没法?自己从悬崖底下爬上来,难办。”


    他又敲了敲烟杆,抖出一小撮冒着红光的烟灰。


    他只?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小动作。


    何以忧心知肚明。


    何以忧不语。


    “行不行啊,何姐姐?”施故咧着嘴,满脸沧桑的褶子。


    他看上去年纪大了。


    何以忧却?还是会想起他年少时的模样。


    勇敢无畏,一腔热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甚至有个浅浅的酒窝。


    何以忧问?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啊,”施故摸了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有没有一百年啊?没有一百年的话?,八九十年应该有的?”


    “我也不记得了。”何以忧轻声说着,“突然之间觉得你老了很多。”


    “操心的事太多,人老得快。”施故哈哈大笑。


    何以忧又是一阵沉默。施故笑了会儿就笑不动了,感觉气氛有点?尴尬,便又兀自抽起了烟。


    “我替你看两眼。”何以忧没头没尾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那是施故临终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以忧还是会想起施故年少时的样子。


    他可比施未有出息多了。


    这是何以忧半生中?,屈指可数的令她十分自豪的一件事。


    何以忧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朝前?走了一步。她想,无论如何,她得替施故多看两眼那个孩子。


    乔序见到一身月白天?青衣衫的女子朝她走来,却?没有感受到历兰筝所言的欣喜。


    他平静得不得了,甚至十分自然地问?道:“你要去见见那几?个孩子吗?”


    “夜深了,就先在这里歇个脚,明早再?说吧。”


    “也好,我陪你坐坐。”


    乔序席地而坐,脚边就是细声流淌的溪水。何以忧没有犹豫太久,抱着琵琶坐下。


    两人之间很近很近,只?一指宽。


    “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琵琶的?”


    “忘了。”


    “施故送你的?”


    “不是。”


    “那是谁?”


    “忘了。”


    乔序哑然失笑:“琵琶用起来怎么样?顺手吗?”


    “顺手,能要你的命。”


    乔序朗声大笑:“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都会和我开玩笑了。”


    何以忧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历家的事,你插手了?”


    “对。”


    “理由呢?”


    “需要那个剑匣,也需要兰筝。”


    何以忧沉思片刻:“那个剑匣,与历兰筝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打开剑匣,能逆天?改命。否则以兰筝的命格,迟早出事。”


    “不对吧?”何以忧终于转过头,薄纱之下,那双眼睛流露出强烈的质疑,“以你的能力,护不住她吗?我甚至认为,只?要你愿意,保下她一家都不成问?题。”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确定?我有这个能力?”乔序反问?。


    何以忧的指节按紧琴弦,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冷静。


    这是她起了杀心的意思。


    “你若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劝你尽早回你的地方待着。”


    乔序竟是一声低笑:“你怎么变这么凶了?小时候你多可爱啊,妹妹?”


    琴音只?差一点?就在何以忧指下催动,但被生生遏制住。


    “你怨我恨我,是应该的。”乔序笑着,指尖戳了戳下对方的手背,“但你总是一副要与我斗个两败俱伤的样子,不划算,松手吧。”


    何以忧垂下眼帘,收了琵琶,乔序也同样撤了手。然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乔序狠狠挨了何以忧一耳光,头都被打歪到一侧,整个脸颊瞬间红肿了起来。


    乔序一抹嘴角,全?是腥甜的血。


    “再?这么叫我,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喂狗。”


    何以忧冷冷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乔序低低地笑着,鼻腔里又涌出一股热流,一侧的耳朵也嗡嗡作响,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慢慢淌了出来。


    原来真有人能打得他七窍流血。


    乔序抹去那些血渍,不想再?笑了。


    第047章 第 47 章


    梦中, 历兰筝沉入无边大海,碧波万顷,涛声不?歇。


    她?睁开眼, 便能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落满桃花的院子, 还有倚门望着?她?的父母。


    历兰筝自记事?起, 就住在城东一个小房子里。家很小,父母温慈,偶尔有三两?客人登门拜访,她?都?是坐在母亲腿上,玩着?父亲手边的棋盒。


    那时候, 历敏受尽打压,能顶住压力与他来往的旧交寥寥无几, 纵使前来, 也不?会停留太久。历敏便会泡上一壶茶,与好友下会儿棋,闲谈片刻。


    历兰筝看不?懂,只会抓着?棋盒,一颗一颗数里面有几颗棋子。历敏向?她?伸出?手,她?便会拣出?一颗她?认为最圆润的棋子放在父亲掌心。


    其实棋子都?差不?多,就像日复一日的市井生活,并无太多波澜。


    历兰筝六岁的时候, 历敏第一次带着?她?和?母亲回了本家,也就是在那天, 她?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兄弟。


    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大伯, 刻薄尖酸的大伯母, 羸瘦寡言的三叔,胆怯孱弱的三叔母, 还有灯火通明的祠堂里,刚刚被奉上香台的祖母,和?已经有些年岁的祖父。至于那些堂兄弟堂姊妹,她?没有多少印象,只觉得这地方让她?待得不?自在,因此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边。


    直到临走前,三叔送他们一家到门口,塞给了她?一包糖:“吓到我们兰筝了吧,给,这个甜。”


    历兰筝踟蹰着?,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拿着?吧,你三叔给的。”


    “嗯,谢谢三叔。”历兰筝扬起小脸,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历迟亦是莞尔:“不?客气?。”


    历兰筝收下了那包糖果,确实很甜。由此,她?便认为三叔人很不?错。


    不?过她?从来没见过三叔来自己?家。只是有天夜里,她?突然从梦里惊醒,下床去找点水喝,发现?父母那边的窗户亮着?灯。那时候已经是盛夏,桃花已然凋零,茂盛的桃叶从窗户外边探进一支,刚好挡住了那人的脸。


    历敏在和?来人下棋,母亲就坐在一边,轻轻摇着?蒲扇。


    “谁呢?”


    历兰筝很奇怪,但她?又实在太困,喝了点水,就又回去睡了。


    如果她?愿意走出?那扇门,愿意走到那亮灯的窗边,她?便能看见她?三叔就坐在父亲对面,眉头微皱,思考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若她?再执着?点,她?会发现?,往后的许多个日夜,三叔都?会在夜半时分偷偷前来,与他父亲诉说些近况。她?会发现?,历敏曾经将自己?托付给这位至亲。


    “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将兰筝视若己?出?。”


    历敏恳切地请求着?,历迟也真心应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某个黄昏日暮,历兰筝爬上那棵葱郁的桃树,在树的顶端,可以更清晰地看到绚烂的晚霞。她?三岁时便跟着?父母习武,待到六七岁的年纪,飞花踏叶,渡水凌波的轻功已使得有模有样。


    历兰筝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


    历敏为此十分欣慰且自豪,他抬头看了眼在树叶中若隐若现?的女儿,唤道:“兰筝,下来一下,好吗?”


    “好。”历兰筝很快从树顶翩然而下,历敏笑着?:“爹爹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呢?”


    “等见到了,爹爹再告诉你。”


    历敏说的那个东西,就是那剑匣。


    自他离家伊始,这剑匣便被他藏在家中,未被他人染指半分。只是前路难卜,尚需早做打算。


    历兰筝看见父亲的棋盘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通体黑色,金纹覆身,隐隐地,似有珠光浮现?。


    历敏轻声道:“兰筝,去看看它。”


    “嗯。”历兰筝点点头,轻悄地走了过去。


    那剑匣无锁,却尘封至今,不?曾打开。历兰筝的小手从这边摸到另一边,指尖之下,那金纹似游龙入海,惊涛千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剑匣被缓缓打开了。


    一时间云蒸霞蔚,珠宝耀眼,历兰筝见那流光溢彩之中,隐约可见一颗莹润玉珠,但她?尚未看清,那剑匣就被父亲按下了。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历兰筝没能看清父亲的表情,她?只知道父亲手撑在剑匣之上,久久不?言。


    “爹爹?”


    历敏的肩膀微微起伏,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善。他道:“兰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能打开这个东西,知道吗?”


    “嗯。”历兰筝不解其意,但依然乖顺地应下。


    然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再过不?久,历敏便为她寻来一位年轻的夫子,据说博学多才。


    “兰筝,今后要跟着夫子好生学习。”历敏如此叮嘱她?。


    “好。”历兰筝望着?看上去不?过及冠之年的乔序,小声问道,“爹爹,你为什么不?教我呢?”


    历敏愣了愣,莞尔:“爹爹能教你的都?已经教给过你了。”


    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呢喃着?:“爹爹资质平庸,无所建树,已经没有办法教导我们兰筝了。”


    “怎么会呢?爹爹你在我眼里最厉害了。”历兰筝忙说道,可历敏只是催促着?:“去吧,叫声夫子,该敬茶行礼了。”


    历兰筝没有再追问,点点头,便向?乔序行拜师礼。


    乔序虽说看着?很年轻,实则非常有自己?的见解,文韬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教导历兰筝,亦是深入浅出?,循循善诱。


    他每日从晨会朝露中走来,又在日暮斜阳之时离去。


    历兰筝问他:“夫子,您家住哪儿?中秋的时候,我去探望您。”


    “中秋要归家一趟。”乔序站在院外,朗声说道,“等我回来,要检查你的功课,不?可偷懒。”


    “好。”


    历兰筝觉得这位夫子很神秘,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她?家,又风雨无阻地回去,更不?知家住何处,平日里又与何人来往。


    就好像,他来这人间一趟,只是为了做一件事?,只是为了教导自己?。


    历兰筝猜不?透,越猜不?透,越是勤奋。十一二?岁的时候,历敏就已经不?是她?的对手。待到及笄,她?便能与乔序打个来回。


    但乔序自然不?会出?全力。


    他还是那么神秘,行踪不?定。历兰筝没有胆量冒犯他,更重要的是,她?发觉这位夫子似乎不?曾老?去,眉眼一如当年初见。强烈的探究欲望裹挟着?对这人的憧憬,加上经年日久的陪伴,历兰筝对乔序产生了不?明不?白的依赖感。


    你从何而来?又为何来到这里?是什么,让你一直停留在这里呢?


    历兰筝候在门口,等着?乔序来布置今天的功课。


    今天还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乔序给她?带来了一只小白狗。


    “它叫豆豆。”


    “兰筝,你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夫子祝你日后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历兰筝哑然许久,甚至抱过软乎乎的小狗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那天春色烂漫,日光温煦,她?看乔序,便觉得他好看得不?得了。


    “谢谢夫子。”历兰筝十分腼腆地笑着?。


    她?的憧憬如这春生野草,日复一复,欣欣向?荣。而这片大好春光的背面,却已经是梁家的步步紧逼,只待历敏做出?最后的选择。


    是飞蛾扑火,拼死一搏,还是就此放手,等待命运审判?


    历敏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剑匣之中,藏着?逆转阴阳之物,可天有道,地有常,违背天地秩序,必遭因果反噬。这能打开剑匣的有缘人,不?过是这因果的替罪羊。


    历敏舍不?得。


    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能让她?涉险。


    也许这世上尚有别处机缘呢?为什么一定要是他的女儿呢?


    历敏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心存侥幸。


    历兰筝要外出?游学的那天,他深邃的眼眸里藏满了心事?:“兰筝,这个剑匣你带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它。”


    历敏只说万不?得已,却不?说所谓的有缘人。


    没有人知道历兰筝能够打开剑匣,哪怕是历迟也被蒙在鼓里。


    “嗯,我知道。”历兰筝郑重地点点头,背着?行囊,朝她?父母招了招手。


    这将是她?第一次远游,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父亲。


    历敏与梁思音一战,不?敌而亡。


    当他神思涣散之时,头顶桃花片片飘落,他在心里不?断祈祷,老?天爷,就让别的有缘人出?现?吧,千万,千万不?要是我的兰筝啊……


    可惜天不?遂人愿。


    历敏永远无法想到,在他身死之后,他的弟弟会走上一条偏执的复仇之路。而对历兰筝一事?毫不?知情的历迟,决定在祠堂请命先师。


    他修为不?高,便只能另寻门路。深更半夜,无人问津之时,他细致地画上招魂阵,挂上引魂铃,端坐阵中,一遍一遍默念口诀。


    三遍,毫无动静。


    三十遍,无灵可至。


    三百遍,天光即将大亮,清风徐来,魂铃异动,一道低哑的声音自灵台上方传下:“小辈,唤吾何事??”


    历迟伏拜于地:“先师在上,不?肖子孙历迟特来请命,望祖宗再降恩典,助我荡除诸恶,重振门风。”


    “小辈,若是恩典再降,你以何物供奉于我?”


    “吾生来平庸,亦无身外之物,唯有这三魂七魄,值得二?三钱。”


    历迟伏在地上,虔诚地等待发落。


    灵台之上,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可以,你有这份孝心,吾便应了你这请求。”


    历迟再拜,跪于蒲团之上,那灵台最顶端,雾气?缭绕,虚影缥缈,从中落下一点灵光,坠入历迟眉间。


    “暂且赐你力量,可与梁思音抗衡。但你且谨记,数月之后,会有一群少年人前来,其中有个孩子,叫施未,他的身边,应当常有一位怀抱琵琶的姑娘。”


    “需要我做什么呢?”


    那声音默然片刻,似乎是在沉思,而后,他道:“她?非常厉害,你不?要招惹她?,剩下的,且听我安排。”


    “是,谨记先师教诲。”


    历迟行大礼,久久未曾起身。


    那人教他层层布局,诱导历兰筝逃家,再借刀杀人,超度梁家上下。果不?其然,当真有个怀抱琵琶的姑娘上门来质询,历迟倒是落了个一身轻松。


    也好,也罢,终是在死前,大仇得报。


    他望着?何以忧飘然离去的背影,忽叹:“二?哥,我会照顾好兰筝的,将她?视若己?出?,若你泉下有知,便早早投胎去吧。”


    历兰筝从梦中惊醒。


    第048章 第 48 章


    她坐在床上, 神色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


    历兰筝呆坐片刻, 看向睡在自己脚边的小狗,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慌张抱起剑匣,冲了出去。


    乔序依然站在溪水边,茕茕孑立,静而不?语。


    历兰筝一瞬间觉得,他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等着这一刻。


    “夫子,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乔序笑笑, 反问:“我骗你什么?”


    历兰筝咬牙:“我可以打?开剑匣, 可我却忘了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我将三?叔误认为大伯,是不?是你做的?你所受重伤,到底是真是假?”


    乔序回身,静静地注视着她,不?悲不?喜,淡然自若:“都是。”


    历兰筝愕然。


    “你父亲不?忍你遭受因果反噬之苦,因而求我抹去你幼时曾打?开过剑匣一事, 而你三?叔复仇心切,我不?过是遂了他的心愿罢了。”乔序说着, 又露出一丝惯有?的玩味的笑容, “至于我为什么要假装受伤, 自然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笑着:“否则,你怎么会和他们几个遇上呢?”


    历兰筝闻言, 悲从中来:“你怎么笃定,我一定能遇到几位道长??”


    “你一定会遇到的。”乔序微叹,“你外出为我寻医问药的这段时间,豆豆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历兰筝顿时像挨了一记闷棍,某个想不?通的死结突然断开了那?般,在她眼前一点点脱落,露出了本?来面目。


    “豆豆喜欢四处转悠,只要我暗中对?它下达指示,你就会跟着它走。傅及一行人下山,我稍加推衍,便可知其方位,如此一来,你们很快就会相遇。”乔序笑眯眯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兰筝?”


    历兰筝久久不?言。


    乔序步步紧逼:“那?么兰筝,我且问你,你想复仇吗?你父母皆遭毒手,而你三?叔为复仇,甘愿献出自己的三?魂七魄,若我告诉你,打?开剑匣,便能逆天改命,你愿意吗?”


    历兰筝肩膀微微颤抖,抱紧剑匣,面色发青。


    乔序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良久,历兰筝突然开口:“逆天改命,你也需要吗?”


    乔序一愣,抿唇轻笑:“为何?这么问呢?”


    “在我眼里,夫子你一直都是超然物外的神仙人物。”历兰筝说话忍不?住打?颤,“可是你居然,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在谋划这场骗局,若不?是你也需要这个剑匣,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乔序听?着,并不?反驳。


    历兰筝见状,心中怆然:“所以是真的吗?什么受人所托,什么还愿,都是你打?造出来的幌子。归根结底,你也是在追逐这个剑匣。”


    “是。”乔序笑笑,“兰筝,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比施未那?个傻瓜蛋儿聪明?多?了。”


    夜风萧瑟,草木无声,溪水独自穿过暗夜,流向未知的深渊。这景色凄凄,连带着历兰筝的内心也变得荒芜难堪。


    她不?由哽咽:“我以前多?崇拜你啊,你都不?知道。可在你眼里,我只是一颗棋子。”


    她说着说着,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我爹爹会死,你为什么不?救他!”


    她开始嚎啕大哭,语无伦次:“你为什么不?救他!哪怕你要拿我当棋子,要我开剑匣,你说一句就好了呀!我那?么信任你,我那?么信任你!只要你一句话,什么因果什么反噬我可以忍受!但你为什么不?救我爹爹!偏要害我家破人亡,流落至今!”


    她睁着双猩红的满是泪水的眼,试图看清乔序和善的面容下,藏着的真心。


    但她没有?,她只能看见一双血色重瞳。


    “是啊,为什么不?救呢?”乔序呢喃着,不?知是在问谁,“是没有?能力吗,还是仅仅因为不?想,不?愿?”


    他道:“是迫不?得已呀,兰筝。”


    历兰筝咬着唇,死死盯着他。


    乔序笑着,缓缓向她走近:“现在我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就是由你,打?开这个剑匣。”


    历兰筝抱紧怀中之物:“你要做什么?”


    “如你所想,助你三?叔复仇,助你历家重振门风,等等这些都是废话。”乔序嘴巴一张一合,轻飘飘地说着话,明?明?都是那?么残忍的事情,可说出来,就好像那?些家长?里短,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等到这个时候,才会解开你身上的禁咒,让你想起这一切么?”乔序低声,“因为在今天,我要等的人,终于全部到齐了。”


    历兰筝一怔,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风云变幻,月沉星动,四野发出滔天异响。历兰筝几乎站不?住脚,只能凌空而上,折下一根鹊羽,化作软剑,剑光盈盈,灵气周转,顶住了呼啸而至的烈风。


    “兰筝,你是我亲手教导的学生,今日就让夫子见识见识,你学到了几重。”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业火乍起,呼啸的烈风卷着火舌铺天盖地朝着历兰筝袭来,一身紫衣的姑娘躲闪不?及,被强大的威压冲出去老远,连滚了几圈,撞在了高大的松树上。历兰筝右手抱住树干,凌空走位,勉强落地。


    她擦去嘴角一丝血迹,将剑匣背在身上,再次折下另一根鹊羽。


    再次与施未相逢,对?方将鹊羽和豆豆一并还给她。


    “历姑娘,你别太过伤怀。”年轻的修者明?显不?会说些客套话,很是局促,“以后常跟我们来往,我们师门人都很好的。”


    历兰筝手持两?根鹊羽,两?相对?接,那?原本?柔软的羽毛竟是燃起熊熊火焰,自她掌心一路烧到顶端,一把淬着寒光的长?/枪乍现。


    枪身通透如玉,刻着展翅高飞的蓝鹊,长?尾盘绕,翩然羽翼化作长?缨,在混沌夜色之下熠熠生辉。枪尖更是寒芒毕现,杀机尽显。


    “好枪。”乔序抚掌,下一刻,那?摧枯拉朽的飓风再次拔地而起,火龙起舞,震天撼地。历兰筝持枪,破开面前汹涌火海,烈火自她枪尖分裂,轰鸣着扑向四野。乔序只见火海中一点寒芒直逼他的双眼,他不?急不?缓地侧身移位,火龙即刻调转方向,再度向历兰筝袭来。


    “这个地方,也是你布局的一环吗?”


    “是啊。”乔序低吟,声音沉闷沙哑,在幽幽四野不?断回响,“你只有?赢了我,才能再次见到那?几位小道长?。”


    “所以兰筝,拼尽全力吧。”


    乔序掌心虚虚一握,火龙嘶吼着将历兰筝整个吞没。


    作壁上观的何?以忧怔然。


    须臾之间,历兰筝跃出火海,持枪迎头一击,灵气压顶,火龙嘶吼着,摇摇欲坠。乔序单手结印,那?火龙摆尾,重重拍在了历兰筝腰侧,紫色的身影犹如萤火乍灭,不?复再现。


    何?以忧微蹙眉头,乔序是真要致历兰筝于死地?理由呢?


    片刻后,历兰筝的枪锋再度出现在她的视野,那?孩子如同滔天火海中浮沉的一点星光,忽远忽近,明?明?灭灭。


    四野闻声,天地妄动。


    何?以忧观望良久,终于决定出手相助。


    不?论如何?,历兰筝不?能折在这儿。


    弦音催发,火龙瞬间湮灭,历兰筝枪尖直指乔序命门,只差方寸,便能要了对?方的命。


    “让开。”


    乔序面色不?改,伸出手,轻轻夹住那?锋利的枪尖,将它移开半寸,笑着:“这可不?算。”


    历兰筝紧抿双唇,只听?乔序淡然说道:“忘了向你介绍,临渊的何?以忧,何?长?老,是我胞妹。”


    “我与她,乃一母所生,是嫡亲的兄妹。”


    历兰筝错愕,乔序猛然发力,历兰筝躲闪不?及,长?枪脱手,乔序顺势封住她奇经八脉,夺下剑匣,一手更是抓住她的手腕,按下她的掌心,那?剑匣顿时光芒大作,漫天清辉直入九霄。


    何?以忧暗道不?好,从暗处飞身落下,乔序反扣住历兰筝的双手,一片薄如青叶的刀片正抵在她的咽喉处。


    “再进?一步,我就杀了她。”


    历兰筝心头钝痛,低声道:“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怎么会杀了你呢?好不?容易把你养大,自然要给我养老送终的。”乔序大笑,那?清辉如浩瀚烟云,遮天蔽日,完完全全将三?人笼罩在这无尽光晕之下。


    刹那?间,历兰筝只觉眼前一片黑蒙,什么都看不?清,乔序松手,将她往前一推,历兰筝踉跄着朝何?以忧的方向栽去。下一刻,弦音复起,耳畔轰鸣,天崩地裂,脚下碎土纷飞,历兰筝“扑通”栽倒在地。


    匣中之物灵气之磅礴,犹如苍穹塌陷,历兰筝根本?无处可躲。她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根本?喘不?过气,只能挣扎着爬起来往前走。


    乔序与何?以忧打?得难舍难分,天干五行,六道方位,灵气无处不?至。


    但那?灵气杀意太烈,剽悍汹涌,历兰筝自身命格至阴,不?足以抗拒此等力量。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意识尚存,骨脉剧痛。


    再不?离开,她可能会被彻底撕碎。


    “兰筝,你往前走,行至水穷处,见云起雾升,自有?人接应你。”


    激烈的打?斗声中,乔序的叮咛依然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为什么?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矛盾?明?明?上一刻还要她的命,现在却要用这般温和,这般熟稔的语气叮嘱她?


    历兰筝回眸,只见那?剑匣悬于半空,灵气漫天,山河湖海,群青百川,九州风云,一一显现。


    剑匣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历兰筝隐隐感觉到不?妙,顾不?上疼痛,转身朝着剑匣奔去。


    那?是她父亲付出生命守护的东西?,决不?能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历兰筝每走一步,便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还在睡梦的施未,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与历兰筝日渐熟悉的缘故,初见时那?沉闷压抑之感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于骨血中的联系。


    纵然他们存在于不?同的地方,可施未还是感觉到了痛。


    他胸口发闷,亦是喘不?过气。


    他努力要醒过来,却怎么都无法摆脱黑色的梦境。


    狭窄的房屋中,所有?人都静静地沉睡着。只有?曹若愚的小鸡崽扑腾着小翅膀,照着曹若愚的脸颊狠狠啄了一口。


    “啊!”曹若愚吃痛,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他捂着脸,委屈地叫了两?声。


    而后他便察觉到了异样。


    天窗中,落下了片片光怪陆离的彩色霞光。


    他抄起小鸡崽,摇醒文恪,再两?步跳下楼,一脚踹醒一个,本?来在梦里直冒虚汗的施未滚了一圈,终于醒了:“谁踹老子!”


    “三?师兄,外边出事了!”曹若愚着急忙慌将他扶了起来,一道白色的影子“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豆豆!”施未也来不?及和某人算账,急急而奔。


    傅及、孙夷则、张何?三?人紧随其后。


    曹若愚将小鸡崽塞给姗姗来迟的文恪:“文长?老,我先去了!”


    文恪还未反应过来,曹若愚也没了影子。


    怀里的小鸡崽“啾啾啾”直叫,文恪快步走到屋外,漫天霞光已经从夜幕的那?头延展到这头,来势汹涌,气吞日月,纵使是文恪,也不?曾见过这等场景。


    “天现异象,恐有?大变。”


    文恪来不?及多?想,抱着小鸡崽也追人去了。


    远在天边的燕知坐在树上,翘着二?郎腿,眺望着那?层层铺展开来的霞光,吊起眉梢:“哦哟,这回热闹大了咧。”


    树下,谢照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燕知掐指一算,脸色不?大好看。她撇撇嘴:“我看看去。”


    “你又擅自行动,主人会不?高兴的。”谢照卿好心提点道。


    燕知嗤笑:“你这把叛徒追丢的人,还有?脸来说教我?”


    谢照卿被噎了一下,不?想与这伶牙俐齿的女人吵嘴。


    “你先想好怎么交代叛徒的事情吧,少来管老娘。”


    言罢,燕知便消失不?见。


    谢照卿头大,自从在客栈败于孙夷则,他便一路追踪那?叛徒至葳蕤山涧,没想到,那?人却凭空消失了。他遍寻不?得,又恰好撞上了四处游荡的燕知。


    被奚落是难免的,被蹭吃蹭喝也是活该的。


    谢照卿扶额,现在看好燕知,省得她节外生枝,也是他应得的。


    “报应啊。”谢照卿认命般的追去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乔序与何以忧打得难解难分?, 霎时间,如若天崩地裂,山倾海绝。弦音急急如雷, 掀起尘烟万丈, 游龙起舞, 火光直上?九重云霄。历兰筝抬眼望去?,二人的身影在滔天恨海中时隐时现,灵气冲撞之下,世间一切似乎都要被碾作粉末,散入岁月长河中。


    那剑匣高悬于半空, 磅礴灵光已完全遮盖住苍穹。历兰筝只是略略看了眼,便?觉浑身发软, 动弹不得。她收了武器, 将两?根鹊羽再次卷入腰间,勉力支撑着朝前走。


    “历姑娘!”


    远远地,她听见了施未的声音。


    “我在这儿?!”


    她高声回应着。


    突然间,一道火鞭直劈而下,历兰筝躲闪不及,被打翻在地。那火鞭再度劈下,她抽身往后退,身前地面被劈开一道裂隙, 她一只脚踩空,卡在了里?边。


    “兰筝, 暂且不要动。”


    历兰筝红着眼望向乔序, 那人离她实在太遥远了, 远得好似天边一颗星星,不可触及, 可那温和的声音又近在咫尺,近到她每听一次,就心痛不已。


    历兰筝挣扎着从裂隙之中爬了出来?,而另一边,施未也?被火鞭抽了两?道,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才堪堪停下。


    “嘶。”施未倒吸一口凉气,一摸后背,满手血渍,火辣的痛感直冲天灵盖,他仰头望天,何以忧的弦音已如万马奔腾,呼啸疾驰,整个夜幕仿佛就要被这迸涌的灵气踏碎。


    何以忧怎么会在这儿??施未还想不通这个问题,天边火龙长吟,一口吞下了何以忧。那弦音化作道道绳索,将那火龙绞个粉碎。可惜并没有?太大用处,火焰再次交缠,蜕变新生,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


    施未突然打了个冷颤,他了解何以忧,对方实力雄厚,也?绝非易动怒之人,更不可能对谁赶尽杀绝,可如今这恨不得搅个天翻地覆的架势,实在令他忧虑。


    他犹豫再三?,喉结滚动了一下,对赶来?的傅及说道,“二师兄,我刚刚听见历姑娘的声音了,她大概在我们的东南方位,五十步远,二师兄你们先去?找她,我得去?把何长老带下来?。”


    “何长老?”


    傅及也?是一愣,施未摆摆手:“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分?头行动。”


    “好。”傅及闻言,不再迟疑,叮嘱施未千万小心,便?冲进漫天火光中,孙夷则来?不及开口,紧随其后。施未召来?破夜,纵身跃上?剑身,赶来?的曹若愚也?跳了上?来?,剑身的重心顿时移了个位,施未差点摔下去?:“你给我下去?!”


    “你受伤了!我跟你一起去?!”曹若愚高声喊着,四野轰鸣不绝,他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施未咬牙,不再和自己?的傻师弟争论?:“抓紧!”


    他御剑直上?穹宇,可那灵气磅礴,他们一靠近,就如同被卷入汹涌海水中,一个大浪打开,两?个人一同被掀翻,曹若愚情急之下,也?召剑而来?,落在剑身上?,旋即被撞出去?好远,再定下心神之时,施未已消失在视野中。


    “三?师兄!”曹若愚大喊,却见文恪抱着小鸡崽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这山野早就被何以忧二人打得粉碎,到处都是裂石碎土,文恪跑得磕磕绊绊,一个不留神踩了个空,他心一紧,护住了怀里?的小鸡崽,此刻曹若愚犹如神兵天降,稳稳抱住了他。


    “文长老,你怎么跑过来?了?”年轻人万分?担忧,上?下摸索着,神色急切,文恪劝慰道:“我没事,没摔着。”


    “这里?危险,你待在这里?,我去?找我三?师兄。”曹若愚不等他回答,便?设下了一道结界,小鸡崽扑腾着小翅膀,跳到了这人肩头。


    文恪讶然:“你什?么时候——”


    “师父教的。”曹若愚不会告诉文恪,这是他去?临渊的时候,顾青偷偷教他的。那时候,顾青只是告诉他,这个有?用,可以学。


    “就当我送你的礼物。”顾青笑着,曹若愚还傻乎乎地问为什?么,顾青只道:“你师父和你大师兄都是我的好朋友,你算我半个弟弟,做姐姐的,总得聊表心意。”


    此刻天地巨变,曹若愚盯着文恪那张清俊的脸,还有?略显慌乱的眼,忽然觉得这缘分?真是奇妙,顾青只说自己?算她半个弟弟,而不是侄儿?这辈。


    小鸡崽依偎在曹若愚颈侧,年轻人轻笑,将它塞到了怀里?,只露个脑袋出来?。他对文恪说:“我马上?回来?。”


    “你把那崽子给我。”


    “它想跟我一起去。”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曹若愚早就不见了踪影,文恪顿时又急又恼,可他抬眼看去?,漫天灵光之中,隐隐地出现一道裂缝,似是云霞乍破,藏于其中的天色才逐渐显露本真。


    文恪暗道不好,这风云骤变,看似是由双方打斗造成,实际上?另有?玄机。


    若他猜得不错,这应当是一个封印大阵,而剑匣极有?可能是阵眼。


    是谁,要做这个局呢?目的是什?么?


    文恪蹙眉,无论?如何,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摸出身上?带着的三?枚铜钱,开始布阵。


    施未被那灵气冲撞之后,一头栽进了林子里?,“咔嚓”,树枝横断,他“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噗——”,这一摔当真是狠,他只觉周身的气海逆乱,登时吐了两?口鲜血出来?。


    “怎么回事?”


    施未自认为长进不少,结果还是一招都挡不下?


    他捂着心口,感受着自身灵气运转之向,猛地回过神,不对劲,何以忧的灵气他很熟悉,但另一人,似乎对他有?天生的压制?


    “轰隆隆——”


    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巨响,施未本能地朝后退,刚刚跪着的地方顿时被炸出一道深坑,尘烟弥漫,施未有?些喘不过气。


    “咳咳咳。”他捂住口鼻,却见何以忧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只不过,她背对着自己?。


    “何——”他只发出了一个字,就听见了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要借这剑匣一用,难道哥哥还会害你不成?”


    “哥哥?什?么哥哥?”施未愣了愣,探了个头,待看清那人的长相之后,更是错愕,乔序?这不是历家那个教书先生吗?


    乔序自然也?看得见他,笑着:“好久不见,小宝。”


    “啊?”施未以为自己?耳朵被震聋了,何以忧更是恼怒:“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乔序仍是在笑,只是施未看了,不寒而栗。


    怪怪的,让人好不舒服。


    施未上?前一步:“何长老,我们——”


    “咦?居然是叫何长老吗?真让我意外。”乔序打断了他的话,施未蹙眉:“你有?病啊?我爱怎么叫怎么叫,关你屁事!”


    乔序微愣,何以忧冷笑:“听见了吗?关你屁事!还不快给我滚!”


    施未见状,低声问她:“怎么回事啊,何长老?你们,是兄妹?”


    “你再多嘴,我就送你下去?见你爹。”何以忧冷声道,施未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哎呀,说起那人,我倒是好奇。”乔序的目光落在了施未身上?,“也?不知道你的斩鬼刀练得如何了,今日,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不要。”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连何以忧都打不过,还能对付得了这人?


    乔序能与何以忧打上?这么久,必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可不想做条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乔序抿唇轻笑:“那可由不得你了。”


    言罢,这林中树木纷纷倒地,火龙从天而降,气势如虹,何以忧再次拨弦,两?波灵气对撞,地面四分?五裂,施未更如同风中落叶,被撞得原地飞出去?好远。


    他又吐出来?两?口血。


    奇怪,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施未焦躁不已,他强撑着爬了起来?,还未站稳,火龙便?正面冲了过来?,施未持剑抵住那贲张的火苗,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施未下意识地闭紧眼睛,火龙摆尾,他连人带剑又滚出去?好远。


    “就这点本事吗?”乔序嗤笑,待看清他手中所?持之剑,忽又一顿,“你拿到的,竟是这把剑?”


    施未灰头土脸地站起身,耳边还在嗡嗡作响,眼前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但他还是昂起头:“就是这把剑,怎么了?”


    “剑是好剑。”乔序微微眯起眼睛,“可惜剑主换了人,变得跟个废铁一样。”


    “你骂谁呢!”施未怒从心中起,乔序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挽了个剑花,便?冲了过来?。施未握紧手中剑,接下三?招,可从第四招开始,他就觉得胸中气息难抒,灵气涣散,难以聚集。很快,他的剑招便?乱了。


    乔序拿着树枝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剑术的吗?”


    施未喷出一口血来?,抬手擦去?:“是我学艺不精,你只管笑我便?是。”


    他龇着牙,“但你不准侮辱我师父。”


    “听闻薛思继任锁春谷谷主,但据我所?知,秋闻夏的关门弟子可不是他。”乔序歪头,照着他的命门又是一击,施未徒手抓住那根树枝:“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练剑好可惜。”乔序一脚踹中他的心窝,施未当场跪在了地上?。


    “不自量力。”


    乔序挥着树枝,轻轻拍打着他的头顶:“没觉得哪里?不同吗?”


    施未挨了这一脚,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厥过去?。他弯下腰,试图缓解这剧烈的疼痛,乔序还在拍着他的头,仿佛是在逗弄一只小狗:“看样子,你应该是察觉到了。”


    施未额上?青筋暴起,疼痛自胸腔蔓延至全身筋骨,每一寸经?脉都像在刀尖上?滚过一圈,疼得他满眼猩红。


    “你也?是至阴之命格。”乔序玩味地看着他,“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施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他生下来?,便?遭恶鬼蚕食,虽然得以侥幸逃生,但母亲转世之后仍是逃不开这诅咒,那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历兰筝命中至阴,他自然也?是。


    乔序刚想说什?么,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徒手将他拎了起来?。施未一惊,乔序外表看上?去?像个彬彬有?礼的书生,但力气却大得惊人。他被扼住咽喉,推到了前面。


    面前站着怀抱琵琶的何以忧。


    施未挣扎着去?掰乔序的手,可对方纹丝不动,甚至调笑着:“还要和我打吗,妹妹?”


    何以忧愠色难平:“他要是有?半点闪失,我要你的命!”


    “哎呀,你说这话,好让哥哥伤心啊。”乔序说着,手上?又用力几分?,施未根本喘不过气,两?眼直翻,何以忧后退半步,乔序见状,便?也?松了半分?力气。施未张着嘴,狼狈地呼吸着,何以忧薄纱覆盖下的眼帘微颤,垂下手:“你先放了他,我们慢慢谈。”


    “那怎么行呢?”乔序那双血色重瞳里?忽然闪过一丝哀愁,一丝谁也?看不懂说不清的愁思,就好像受尽委屈的是他一样。


    “你得答应我,跟我回家一趟。”


    何以忧突然心痛难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即使是被绑在祭台,就要烈火焚身那天,即使是身受重伤,被迫离家千里?的那天,即使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死?去?那天。


    她也?从未如此痛苦。


    不,其实有?一次。那是馆主去?世那天,他托小雪送来?一盆绣球。


    “好好地活,临渊就是你家。”


    如今,那花还好好地养在她的窗台。


    “我该回去?给我的花儿?浇水了。”何以忧深深看着他,“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给你,而后我们各奔东西,少作纠缠。”


    “你不肯和我回家吗?”乔序手上?又松了几分?力,何以忧蓦地红了眼:“昔日害我之时,你可曾想过今天?”


    乔序大笑:“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


    话音未落,眼前一片寒光闪过,乔序撤开一步,施未持剑落地,左手还捂着脖子:“你这家长里?短演完了没有?!”


    “呵。”乔序冷笑,苍穹随之裂变,灵气压顶,施未根本支撑不住,何以忧拨弦,替他抗下这重重一击,只听一声脆响,弦音断裂,琵琶四分?五裂。天空那道裂隙如银瓶乍破,五色漩涡出现在何以忧头顶,灵气如银河之落九天,转瞬间就会将他们完全吞没。


    何以忧一把推开施未,自己?则是被那漩涡吸了上?去?。施未反应过来?,一跃而上?,抓住她的脚踝,何以忧嘴角喷出一口血来?,滴在了施未脸上?。


    年轻人惊愕不已。


    在他的印象里?,何以忧几乎是战无不胜,哪怕是面对燕知这样强劲的对手,也?游刃有?余。怎么会,被伤及至此?


    他瞪大了眼睛,何以忧用以蒙眼的薄纱被灵气冲开,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施未更是呆住了。


    何以忧,与乔序,长得好像。


    除却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的的确确,是亲兄妹。


    何以忧的眼瞳,是琥珀色的,莹莹如玉,看着他的时候,十分?怜爱。


    那是一双,对万物皆有?情的眼睛。


    施未死?死?抓着她,想带她离开这滔天的漩涡。何以忧伤得不轻,她摆摆手:“你快走,不然会被一起封印的。”


    “封印?什?么封印?”施未一愣,乔序那道火龙再次出现,卷入他的身躯,一把将他甩了下来?。施未踩住剑身,没有?再被摔成烂泥。他刚要逆风而上?,乔序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便?又出现在了眼前。


    “急什?么,你跟我之间的切磋还没结束呢。”乔序又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劈头打下,施未眼尖,躲过一击,弯腰死?死?抱住那人,大喊着:“曹若愚!”


    何以忧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力量朝她扑来?,须臾间,曹若愚抱住她,撞开那漩涡壁垒,七倒八歪地往林子里?逃跑。


    乔序终是动了怒,挥着树枝,将施未打得鼻青脸肿:“你就跟你爹一样,不识抬举。”


    施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夺了剑,从高处摔了下来?。


    完了,完全使不上?劲了。


    施未心想,这回他真要被摔成肉泥了。但掉下来?的刹那,他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再睁眼,张何被自己?当成了垫背。


    “小师弟?”施未头都摔晕了,张何倒还是清醒:“我没事。”


    破夜笔直地落了下来?,扎在施未面前的地上?。


    乔序冷着一张脸,脚尖踩在剑柄上?,他逆着光,眼中血色难消,犹如一尊冷酷的修罗。


    “既然如此,就送你下去?见你爹吧。”


    话音刚落,骇然的灵气再度逼近,施未一跃而起:“谁怕谁啊!”


    而后,张何背起他,一道逃命去?了。


    乔序怒不可遏:“混账东西!”


    曹若愚抱着受伤的何以忧慌忙逃跑,后面的火龙紧追不舍,他绕过一棵粗壮的大树,火龙径直冲上?树干,将那大树撞得粉碎。曹若愚后背直冒冷汗,只见头顶闪过两?道剑光,傅及与孙夷则出现在了他背后。


    “师弟,文长老在等你!”傅及又推了他一把,曹若愚应声:“好!”


    他又将何以忧往上?托了托,迅速逃开。


    傅及持剑,抵住了来?势汹汹的火龙,度波发出泠泠剑鸣,如同山涧清泉,劈开了那条巨龙。火焰裂开数道,化成锁链,将他层层包围。孙夷则将它们尽数斩落,左手持符,“嗖嗖嗖”,符咒四散,镇压住了散落的火焰。


    傅及与孙夷则对视一眼,又去?寻找施未。


    曹若愚见到文恪时,对方正与历兰筝一道待在结界中,而不起眼的角落里?,还蹲着一只小白狗。


    曹若愚眼晕:“哎,历姑娘你和豆豆冷战呢?”


    历兰筝没有?说话,曹若愚还没缓过劲,将何以忧轻轻放在地上?,文恪吓了一跳,赶忙探了探她的脉息,何以忧淡然说道:“我没事,就是琵琶坏了。”


    文恪蹙眉:“那人什?么来?头?”


    何以忧沉默不语。


    文恪便?不再追问:“天上?那道漩涡应该是个封印,阵眼在剑匣,若是不能再次将它关闭,这封印可能会把我们都吞进去?。”


    历兰筝顿时提了心:“那我去?。”


    “你不能去?。”何以忧拦下她,“这封印灵气剽悍,至阳且刚,与你自身相生相克,你一旦踏出这个结界,根本连力气都使不上?。”


    “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何以忧咽下一口血水,道:“施未也?很危险,他与你一样,是至阴命格。”


    她看向文恪,又瞥了眼曹若愚,缓缓道:“小若愚,你们师兄弟当中,你是灵根最为深厚那个,我现在给你一道护身符,可以暂且挡住他。”


    何以忧甚至不愿意提起乔序这个名字。


    她知道,这并不是本名。


    她知道,她不愿意回忆。


    何以忧交代着,突然抓住曹若愚的手,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符咒,握紧:“去?吧,小心些。”


    “嗯。”曹若愚郑重地点点头,“何长老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三?师兄平安带回来?。”


    何以忧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曹若愚有?时候真的很聪明?,聪明?得能一下猜中每个人的所?思所?想。


    文恪刚要再说些什?么,曹若愚又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誉之,你马上?千里?传音给阿青,这法阵开启,以我们现在的力量,阻止不了,只能拜托阿青,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研究了。”


    何以忧看向他,文恪轻声道:“好。”


    他又一次看向曹若愚离开的方向,忧虑重重。


    张何背着施未拼命逃跑,这凄凄黑夜,早已被漫天的灵光照得大亮。乔序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张何后退一步,被对方打翻在地:“还想跑?”


    “坏我好事,当杀。”


    施未梗着脖子,挡在张何身前:“坏你好事的是我,别?动我师弟!”


    乔序嗤笑,手持破夜,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用你爹的剑杀你,不知你爹九泉之下,该作何想?”


    施未握紧拳头:“把我的剑还我!”


    “凭你?”


    剑锋劈下,刀剑铿鸣,锋芒毕露。


    乔序挑眉:“斩鬼刀?这种情况下还能召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施未顶开他的剑锋,踉跄着站起身:“没办法,只有?这把刀了。”


    “唉,好可惜,在这个地方,有?刀不如没刀。”


    一道金光闪过,破夜凌空劈下,施未握着斩鬼刀,打得很是艰难。


    这四野灵气至阳至刚,而斩鬼刀与他自身命格同属阴,在这场战斗中,几乎一点胜算都占不到。施未深知这一点,并不纠缠,且战且退,试图将乔序引开一些,但对方并不上?当,出招快准狠,当即击中施未的腕骨,斩鬼刀应声而落。


    施未右手剧痛,想是腕骨俱裂,他本能地伸出左手去?捡掉落的斩鬼刀,乔序又是一剑劈下,只听一声刺耳锐鸣,傅及出剑挡下了他这一招,孙夷则扶起施未,将那斩鬼刀一并捡起。


    “哟,还真是手足情深。”


    乔序不明?所?以地笑着,傅及蹙眉:“历姑娘不辞辛劳地照顾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


    “我没说不报答她啊,但不是现在。”乔序没了耐心,“我觉得你们几个小东西,真是太烦了。”


    他根本不想给傅及质问的机会,两?指灵气凝结,抹上?剑身,破夜金光大作,施未愕然:“我爹的剑,怎么——”


    苍穹之上?,雷电轰鸣,漩涡瞬间扩大,如同深不见底的天堑,将几人完完全全笼罩其中。施未承受不住,摇摇欲坠。孙夷则撑开一道结界护着他,但收效甚微,傅及见状,也?一并架住自己?的师弟。


    乔序冷笑:“想跑?一个都逃不了!”


    一道惊天大雷劈下,傅及持剑相抗,但巨大的力量悬殊,还是震得他浑身发麻。乔序忽然看明?白了:“你这剑,是锁春谷铸剑池所?出?”


    “是师父所?铸。”


    “怪不得,这薛思给你的剑,应是他从剑冢里?带出来?的天外陨铁炼化而成。”乔序若有?所?思,“看来?他还挺器重你。”


    他玩味地笑着,又是一道大雷劈下,眼看就要劈得傅及神魂俱裂,孙夷则推了二人一把,独自挡下了这一击。


    “当啷——”


    孙夷则的佩剑应声而断,而他五脏剧痛,喷出一口血来?。


    漩涡如山海倾倒,铺天盖地缠住他们,几人被裹挟着离开地面,傅及试着抓住孙夷则,都没能成功。施未疼得昏了过去?,那把斩鬼刀也?在灵阵压力之下,不断发出悲鸣。危急时刻,曹若愚御剑破阵而来?,一手抓住孙夷则,一手抓住张何,奋力将他们甩出了漩涡之中。而后,他又拉住了傅及与施未,掌心的护身符灵气大作,拖着三?人直往地面栽去?。


    乔序但笑不言。


    他双手结印,那剑匣转动了方位,天边裂隙越来?越大,隐隐浮现出八卦图形。


    而那漩涡,陡然出现在了历兰筝头顶。


    结界不堪一击,当场碎裂。


    本在闭目养神的何以忧倏地睁开眼,施术再次护住文恪与历兰筝,而她本人,却不再挣扎,任由那漩涡将她吸了过去?。


    “何长老!”文恪大喊,何以忧并未应声,文恪朝她奔去?,何以忧却只是平静地说道:“誉之,我窗台上?的那盆绣球,帮我好好养着。”


    她说着,眼角倏地落下一滴泪来?。


    很快,她就被完全吸进那道天堑,漩涡封闭,天光渐隐,剑匣稳稳落入乔序手中。


    第050章 第 50 章


    文恪抬头, 就见一个衣袍纷飞的影子落在了他面前倒塌碎裂的树木上,即便看不清,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历兰筝再?次折下那?根鹊羽, 被文恪紧紧拉住:“历姑娘, 别冲动, 你打不过?她?的。”


    历兰筝咬牙,慢慢松开手,低眉不语。


    乔序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一圈,豆豆小跑过?来,一跃而上, 跳上了他的肩头。乔序笑了笑:“趁早回临渊去吧,以你的资质, 不该在此时下山。”


    文恪沉声:“你设此局, 意欲何为?”


    “带我妹妹回家。”乔序笑意不减,“这段时间,多谢临渊对我妹妹的照顾,烦请文长老替我谢过?孙掌门。”


    “你在放什么屁呢!”施未狼狈地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手持斩鬼刀,似是要和他拼命,傅及一把拽住他:“三师弟,你伤得?不轻……”


    “老子没事!”施未甩开他的手, 朝着乔序的方向直奔,但?没两步, 便眼?前发花, 摇摇晃晃往下倒, 曹若愚和傅及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才把人勉强撑住。


    “咳咳咳。”施未吐出?一口血来, 胸闷难抒,孙夷则上前一步:“何长老乃我临渊之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带走她?。”


    “哈哈。”乔序大抵是觉得?他可笑,“小朋友,我说的孙掌门,可不是指你。”


    孙夷则呛声道:“若是我大师伯在世,定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乔序微微眯了下眼?睛,也不恼,反倒是十分怀念那?般,轻声道:“孙安道迂腐了一辈子,却教?出?了个极好的徒弟。”


    他笑着,似是露出?几分真心来:“是小雪的诞生,让临渊多撑了几十年,否则,以你这种庸才,临渊早垮了。”


    孙夷则怒目:“我虽是庸才,但?绝不会让临渊垮在我手上!”


    “随你,我不在乎。”乔序说得?轻巧,眉头一挑,单手结印,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符文,落到豆豆额间,只见小狗毛茸茸的身躯不断变大,须臾间便长到了足有树高?,圆溜溜的眼?睛也变得?狭长,毛发茂盛,爪牙锋利,周身笼着一层银白色的薄光,气震寰宇。


    乔序轻飘飘地跳上了豆豆的后背,施未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却只落在了那?四?四?方方的黑金剑匣上。


    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历家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又或者,是秋夜山上那?空荡荡的衣冠冢。


    静悄悄的,死气沉沉,里头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


    施未猛地清醒过?来,挣开自?己两个师兄弟,一跃而上,冲到了乔序身前,两手死死抓住了那?剑匣。


    乔序显然没料到他还能有这般力气,愣了愣,而后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施未一口血喷到了他脸上:“把人还我!”


    乔序目光一沉,一脚踹中了他的心口,施未吃痛,可没有松动半分,傅及和曹若愚纷纷跳了上来,拔剑相向,乔序顿怒,那?银白色的薄光化作漫天剑雨,将几人拦在了视线之外。


    施未头晕目眩,低头只能勉强看见历兰筝护住文恪,抓住人往剑雨之外躲。施未突然心生酸楚,这么久了,遇到对手,他还是一败涂地。


    乔序一把掐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那?张和历兰筝极其相似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狼狈不堪。施未咬牙,乔序松手后退一步,手中长剑乍现。


    “你再?纠缠不清,便让你做这剑下亡魂。”


    破夜散发着淡淡剑辉,施未直起身,擦去嘴角血渍:“那?是我的剑。”


    他大吼:“那?是我的剑!”


    话音未落,施未如离弦之箭朝乔序扑了过?去,刀锋划破这纷乱的剑雨,凌空劈下,乔序横剑以挡,刀剑悲鸣,震耳欲聋。施未虎口当即裂开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汩汩直流,他额上直冒虚汗,眼?前天旋地转。乔序冷着一张脸:“这法阵与你相克,你根本动弹不得?,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你丧命于此。”


    “你,给我,闭嘴。”施未瞠目欲裂,紧握刀锋直往下压,乔序脸色亦是难看,他剑锋微转,贴着斩鬼刀的刀身滑下,一剑刺伤了这人的胳膊。


    “噗——”


    施未又挨了一计重?击,胸口那?股强撑着他的气息顿时被踢散了,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豆豆尾巴一扫,卷住他的身躯,施未顾不得?许多,照着腰上毛茸茸的尾巴就是一刀。豆豆吃痛地呜咽两声,却没有甩开他。施未撕心裂肺地大吼:“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双目猩红,拼命挣扎着,乔序头疼:“听不懂人话是吗?我今天非得?教?教?你,什么——”


    “哎呦喂,都什么鬼热闹啊?”


    剑雨之外,一人破空而来,稳稳落到了豆豆背上。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乔序与燕知便已知晓对方深浅。


    “这么厉害的人物?,我先前怎么没见过??”燕知慢条斯理地摇着她?的扇子,余光瞥到了狼狈不堪的施未,啧啧摇头,“小辈嘛,欺负欺负,玩玩就得?了,怎么还下死手呢?”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乔序无奈摊手,“明明是这小子一直揪着我不放,苍天可鉴,我不是故意打他的。”


    “是吗?”燕知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把破夜上,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那?你怎么还抢小孩子的剑啊?”


    “是他技不如人,怎么能说是我抢呢?”乔序皮笑肉不笑,下一刻,眼?前便出?现了燕知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他后退一步,扇面宛如出?鞘的刀锋,削去他一缕头发。


    乔序稳住身形,面不改色:“你喜欢这把剑?我送你就是了,何必苦苦相逼呢?”


    “不喜欢。”燕知攻势不减,促狭地弯起眼?睛,“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能用这把剑?”


    乔序笑而不语,二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乔序背过?手,再?次结印,夜空之中再?度出?现了那?道天裂,五色霞光倾泻而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文恪更是大惊失色:“怎么会呢?”


    他问历兰筝:“剑匣打开了吗?”


    对方亦是愕然,半晌没有回应。


    孙夷则撑开结界,挡住密密麻麻的剑雨,冲傅及大喊:“快去救人!”


    傅及点了个头,冲进了那?大阵中央,曹若愚紧随其后。施未只觉浑身上下散了架,痛苦如潮水般涌入身躯,彻底将他淹没。他大汗淋漓,嘴唇发紫,完全喘不上气,耳鸣阵阵,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燕知冷着张脸,望着踩在剑身上,衣袂翻飞的乔序,沉声问道:“你到底什么人?”


    “我说了,我不想与你们做无谓的争斗。”乔序抬眸,就见傅及与曹若愚冲了进来,尤其是曹若愚,更是急哄哄地大喊:“三师兄!你没事吧!”


    “呵。”乔序轻笑,那?天裂之中出?现五光十色的光柱,将这狭窄的空间不断分割。燕知蹙眉:“该死。”


    她?反身朝着施未奔去。


    乔序轻轻打了个响指。


    天裂之中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斩鬼刀应声而断。


    “咚咚咚”,施未感觉心脏像是被整个掏了出?去,他的身体猛地一轻,颊侧似乎有微风拂过?,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呼唤。


    谁在叫他呢?


    施未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他轻飘飘的,很快就失去意识。


    光怪陆离的法阵光芒大作,灵气横逆四?野,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阵中几人撞了出?去。历兰筝只来得?及看清几人飞出?去的方位,便也受到了波及。她?试图去拉住文恪,奈何那?力量实在过?于强悍,她?如同水中浮萍,一个大浪打过?来,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豆豆背着乔序一路狂奔,那?人再?也支撑不住,生生吐出?好几口血来。他擦擦嘴角,抱紧手中剑匣,对着小狗说道:“豆豆,跑快些,我们要在太阳升起前藏起来。”


    豆豆加快了速度,乔序耳畔呼呼生风,他趴下身,紧紧贴着小狗柔软的皮毛。


    他想了想,那?几个小孩,大概是只能去找詹致淳了。


    “替我兜着点啊,老友。”乔序微叹,还好老詹是个大善人,否则等何以忧出?来,他得?被扒掉一层皮。


    “咳咳咳。”曹若愚捂着胸口坐了起来,身上尘土纷纷掉落,他屏住呼吸,灰头土脸地到处找着:“三师兄!三师兄!”


    他走一步,地面的碎石就往下塌一分,他心急不已,徒手扒开那?些废墟,喃喃着:“人呢?”


    他被冲下来的时候明明抓紧了施未,按理两个人应该相距不远,但?现在怎么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曹若愚急得?直冒汗,两手挖得?直出?血,突然间,一只黄澄澄的小鸡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曹若愚一愣,突然伤心起来,双手抱住那?小鸡,心中酸楚:“还好还好,你没事。”


    小鸡崽急切地“啾啾”直叫,曹若愚只当它劫后余生受了惊吓,摸着它的脑袋,哄着:“你等我一下啊,我找下我三师兄。”


    说着,他就将小鸡崽塞进了怀里。那?小东西又钻了出?来,曹若愚又按了回去:“别闹,回头我给你挖蚯蚓吃。”


    “谁要吃蚯蚓!”


    施未急得?直扑腾,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从?法阵当中冲出?来,他就变成了一只鸡啊!为什么!


    施未发不出?原本的声音,一出?口就是“啾啾啾”,曹若愚这个傻蛋根本听不懂,还在那?边扒着废墟,他急得?冲人手背狠狠啄了一口。


    “啊!”曹若愚疼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他甩甩手,看着那?胡乱扑棱着翅膀的小鸡崽,沉默良久。


    “是我!是我啊!”施未嚷嚷着,奈何曹若愚根本听不懂,他还是努力挖着坑,直到手掌被利器割伤,鲜血直流。


    曹若愚一愣,着急慌忙扒开土壤,定睛一看,竟是斩鬼刀的碎片。


    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曹若愚一下泄了劲,呆坐在地上。


    三师兄,不在了吗?


    曹若愚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根本回不了神。施未也傻了眼?,怎么回事?我死了?那?我的尸体呢?


    一人一鸡呆呆坐在。


    半晌,曹若愚才突然红了眼?,低声哭了出?来。


    施未嚷嚷着:“别哭了,我没死!”


    他拿脑袋拱着曹若愚的手背,没成想,对方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将斩鬼刀的碎片挖出?来。他撕下身上一片布料,将刀片裹好放进灵囊里,又锲而不舍地挖了起来。


    施未也不闹了,就看着他师弟哽咽着不断挖掘。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曹若愚擦擦眼?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要把碎片都找到,带回去找师父,师父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大师兄先前不也是埋骨荒野?师父还是将他救回来了。对,只要自?己把斩鬼刀拼起来,三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施未愣愣的,眼?见曹若愚两手指甲都开裂了,才有了动作。


    “别挖了,曹若愚。”他扑腾着,曹若愚来了气,带了点凶相:“别闹。”


    就在此时,燕知第一个找到了他们。她?一见曹若愚那?脏兮兮的样子就笑:“怎么弄成这样?”


    “前辈。”曹若愚很有礼貌地向她?打了个招呼,但?又抿了抿唇,不肯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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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知见状,琢磨出?不对劲来:“施未呢?”


    曹若愚喉头哽了一下,垂下眼?帘,半晌,才说道:“斩鬼刀,断了。”


    “你说什么?”燕知顿时拔高?了音量,曹若愚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嗯。”


    “斩鬼刀怎么会断呢!那?可是我们鬼道的象征!”燕知怒发冲冠,她?根本不相信区区一个法阵就能将这把刀摧毁。


    她?握紧手中团扇,只那?么一扇,整个废墟尘土飞扬,被掀了个底朝天。曹若愚抱紧怀里的小鸡崽,被灰尘迷得?眼?睛都睁不开。待动静停下,他才发现,这废墟之下,除了他先前捡到的那?块碎片,竟空无一物?。


    燕知怒气难平,收势愤愤怒骂:“老娘要扒了他一层皮,挫骨扬灰!”


    曹若愚哑然,他总觉得?燕知其实对鬼道挺有归属感的,但?又总是一身反骨。


    “前辈,你与我一道去找我二师兄他们吧。”


    “有什么好找的,你们几个小东西加起来都不中用!”燕知不屑,拂袖甩出?两枚暗器,正中角落某个影子。但?对方却向没事人一样,走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曹若愚又傻了眼?,谢照卿?他们怎么在一块儿?


    谢照卿将燕知的暗器扔到地上:“误会,误会,我并非有意偷听。”


    “滚。”燕知拂袖而去。


    谢照卿看了眼?曹若愚,未曾多言,就追着人跑了。


    曹若愚怔了怔,更是不明所以。他只好轻轻摸了下小鸡崽的脑袋:“那?我们去找二师兄他们吧。”


    施未也很赞同,毕竟傅及要更细心些,说不定他就能认出?自?己来呢?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直到见到了傅及。


    对方被冲下来的时候受了点轻伤,但?看着还行,曹若愚见了他就忍不住哽咽:“二师兄,斩鬼刀断了。”


    傅及一愣,施未赶紧钻了出?来,扑到对方怀里,一个劲儿地叫着,曹若愚忙不迭走上前:“你在闹什么啊?”


    “我没死!”施未急坏了,傅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那?,三师弟,他人呢?”


    曹若愚摇摇头:“我没有见到他。”


    傅及眉头紧蹙:“怎么会没见到他呢?若真是刀断人亡,也应当会见到他才对。”


    “会不会和鬼主?前辈一样?”


    “施前辈那?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我觉得?这次,有些蹊跷。”傅及思来想去,觉得?施未尚有一线生机。这时,小鸡崽突然落到他胳膊上,顺着滑下来,站在他手腕处开始一点一点浅浅啄着。


    傅及沉默着注视着他。施未啄得?费力,先前曹若愚急得?团团转,导致他也昏头转向,好在现在在傅及这里,他一点一点啄着字形,告诉自?己的师兄,他还没死。


    傅及很快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努力辨认着手背上的字形。


    “师,兄,我,是……”傅及念完,傻了眼?,“三师弟?”


    “啊?”曹若愚更是张大了嘴巴。


    三师兄?三师兄怎么变成小鸡崽了!


    头顶曙光渐明,文恪被撞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历兰筝将他扶起来,关切问道:“文长老,你没事吧?”


    “我没事。”文恪摆摆手,“你看到其他人了吗?”


    “都被大阵冲散了,我只记得?大概方位。”她?顿了顿,“我带你过?去。”


    “不麻烦。”文恪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历兰筝也不勉强:“那?您小心些,这边走。”


    “嗯。”


    文恪点点头。


    二人便一左一右慢慢走着,在黎明到来之时,他们终于找到了傅及一行人,孙夷则见到他,便立刻奔过?来扶住他,文恪摇摇头:“我没事。”


    他看向围坐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哪怕看不清,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曹若愚的视线。对方呆呆的,有些茫然,不知是被吓到了亦或是其他,并不似从?前那?般,见到他就像小狗似的欢快跑来。


    文恪很是心疼,默默坐到他身边,并未言语。历兰筝也坐了下来,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傅及解释道:“斩鬼刀断了,三师弟,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只小鸡。”


    历兰筝一愣,看向傅及手里那?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对方也在看她?,但?没一会儿就缩着脑袋,动也不动。


    “施未的命格刻在斩鬼刀上,眼?下刀身尽碎,他恐有性命之忧。”孙夷则很是忧心,“如今何长老也被带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颗鸡蛋是詹前辈送我的。”曹若愚忽然开口,“小鸡崽是从?那?鸡蛋里孵出?来的,詹前辈也说了,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他。我觉得?是詹前辈料到我们会遇到危险,才出?此下策,我想带着小鸡崽去找詹前辈,说不定他有办法救三师兄。”


    “也有道理。”傅及点点头,看了看孙夷则,“何长老被带走,事关重?大,你还是先回临渊吧。”


    对方没有答应,而是说道:“斩鬼刀的碎片也没有找到,既然斩鬼刀与施未性命相连,我们还是要设法找到剩下的碎片才行。”


    “剑匣的事情,我回一趟家中,问问我三叔。”历兰筝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几人交谈片刻,终于在天光大亮之时,确定了方案。


    傅及与孙夷则一道去寻找斩鬼刀碎片,曹若愚与文恪先带着施未去找詹致淳,而历兰筝与张何则是回一趟关河镇,会一会历迟。


    “多多保重?。”


    几人没有多言,各自?向临渊与岁寒峰通了信,便各奔东西。


    天南海北,今日才是磨砺的第一课。踏遍青山,千帆过?尽,再?次重?聚之时,方是大器将成之日。


    乔序躲到了一个黝黑的山洞里,吐出?许多乌黑的血,几乎浸透了他的前襟。


    这次战斗,损耗了他几乎九成的力。


    “真是不让人省心。”乔序差点背过?气去,他掐指一算,算出?曹若愚已经往翎雀宫的方向去了,又有几分欣慰。


    “还不算笨。”他喟叹,端坐着,开始运转周身灵气。


    他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燕知已经在追杀他的路上了,他得?赶紧休整一下,免得?被对方一扇子打死。


    豆豆就伏在他脚边,安静地打起了呼噜。


    曹若愚带着文恪一路朝西北走。


    他也想过?劝文恪先回临渊,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次的敌人很强势,稍有不慎,便有命丧黄泉的风险。可当文恪镇定又坚决地和他说“我跟你一起去”,他便又迟疑了。


    文长老在他身边,挺好的。


    曹若愚想着,躺在了草堆上。


    他们暂时在一个废弃的茅草屋里过?夜。曹若愚生了火,烤了点干粮,与文恪分着吃了。刚打完架就着急赶路,两个人都累得?不轻,文恪很快就睡了过?去。


    曹若愚也是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他梦见自?己被一群小动物?围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老是拱他,叽叽喳喳和他说话,跟一群小宝宝似的。其中有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长得?最漂亮最可爱,摇着尾巴,端正地坐在他身边,头上还顶了个大红苹果。


    曹若愚馋了,拿起来咬了一口,头顶飘下来一片金黄的银杏树叶。


    他很快就醒了过?来。


    一睁眼?,外面又是新?的黎明。文恪还没醒,头歪在他肩上,睡得?正香。曹若愚懵了,再?摸索着,从?稻草堆里找到了一个小团子。


    但?他下手有点不知轻重?,施未一下就惊醒了,不满扇着翅膀,嘀咕着:“干嘛?”


    “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睡。”曹若愚小声说着,又把他轻轻放下,丝毫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施未又歪着脖子要睡过?去,猛地意识回潮,略有惊恐:“你听懂我说话了?”


    “啊?”曹若愚愣了愣,也是一阵惊讶,“我能听懂你说话了?”


    言罢,他又立马噤声,小心翼翼看向熟睡的文恪,对方身上裹着他的外衣,并没有醒来。曹若愚这才松了一口气,抄起他的三师兄,蹑手蹑脚走到茅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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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师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哦。”施未觉得?很尴尬,非常尴尬,他现在看曹若愚,比之前大了许多倍,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施未:“……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能不能别一脸傻样地看着我?”


    “哦哦。”曹若愚将他捧远了些,施未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你怎么突然能听懂我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曹若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吃了一只小狐狸的苹果,然后醒来就能听见你说话了。”


    “嗯?”施未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事儿?”


    “说不定是詹前辈托梦给我,特意让我听懂你说话了。”


    “他是神仙吗,还托梦给你?”


    曹若愚眨了眨眼?,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真是神仙呢?你想啊,都过?去八百年了,詹前辈居然还在,这修仙之人能延缓衰老,但?也不是说长生不老啊!詹前辈怎么说也要有八百多岁了,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施未一愣,嘟囔着:“竟然被你说服了。”


    曹若愚笑笑:“是吧?说不定神仙能把你再?拼好。”


    “但?愿如此吧。”施未又想起来乔序,很是不爽,“他来头不小,我们要当心些。”


    “嗯嗯,我明白。”曹若愚说着,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先吃饭吧。”


    他上下打量着施未,对方顿生不好的预感:“曹若愚,你要是给我挖蚯蚓吃你就死定了!”


    “哎哎哎,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曹若愚咧着嘴,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牙,将小鸡崽放到自?己肩膀上,“你小心些别摔下来了,我们去打点水。”


    “嗯。”施未站在曹若愚肩上,抬头看了眼?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心头闷重?,“哎,小若愚,你说我这次要是大难不死,以后是不是能摆脱宿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自?由自?在地活着,不是鬼道一直以来追求的宗旨吗?”曹若愚还没有猜透施未的心思,顺嘴说道,“我觉得?鬼主?前辈就很自?在啊,他一定希望你也能如此吧?不然他不会舍命相救,我想他一定是要你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施未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原本沉重?的心扉破开了一个大洞,豁然天光就这么照了进来。


    练刀练剑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能战胜敌人,不能保护重?要之人,刀剑就有如废铁,不堪一击。


    “嗯。”施未闷声应着,曹若愚笑着,也没有深究这其中的微妙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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