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哥心累
期中考后, 学校举行家长会是惯例。
然而,小刘老师看着眼前的学生,还没等他开口, 就已经头疼得想要跑路了。
……当然是没跑成功。
时星野站在她面前, 面无表情道:“您也知道。”
他的语调平稳得像块石砖, 没有丝毫起伏。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小刘老师:……
她颇为头疼地看着他。
时星野恍若未觉, 淡然道:“家长会什么的, 不适合我。”
小刘老师:“……这是规定。”
时星野没吭声, 只是挑了下眉。
但那点挑衅的意味也很明显——
规定是什么?
他违规的地方还少么。
小刘老师面色愁苦,这一瞬间都在考虑辞职了。
遥想去年家长会。
当时, 她还没摸准时星野的性格。但对方也是这样,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站在她的面前,跟她说:“我从小父母双亡……”
小刘老师:!?
她都不知道, 自己班里还有这么惨的学生。
时星野垂着眼:“别的亲戚……”
微妙的一个停顿。
当时的小刘老师, 还以为他是难以启齿,后来她才意识到,这会儿应该是时星野扯不下去,在临时想敷衍的借口。
“都不熟。”
他笃定道。
小刘老师初入职场, 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那个, 同学……”
她绞尽脑汁地想措辞。
然而,时星野已经抬起了眼, 漆黑的眼眸中寂静如雪,仿佛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所以家长会, 我能请假吗?”
他说。
少年图穷匕见,却被年轻的老师以为是“坚强”。
那一瞬, 他倔强孤寂的身影,刹那间映入小刘老师的眼底。怜悯与心疼,在一瞬间自心底席卷而来,来势汹汹,几乎将她的整颗心都浸得又酸又软。
“可以。”小刘老师尽量放轻语气道,“如果你平时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和老师讲。”
少年抬了下眸。
眼里似乎有了点笑意。
“谢谢老师。”
他慢吞吞地道谢。
小刘老师还以为,是她的“关怀”感动了对方,等人走后,还感性地抹了两把泪。
直到后来——
校长被他气得秃了头。
教导主任被气到心梗,现场硬塞了一把速效救心丸。
学校终于叫了他的家长过来。
那个浑身带着老总气息的男人,客套地来和她握手,主动自我介绍道:“您好,刘老师,我是时星野的爸爸。”
小刘老师:???
她茫然地问了一句:“继父吗?”
男人微妙地一顿:“是亲生父亲。”
小刘老师:…………
她甚至怀疑了一瞬。
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鬼?
但等到确认完对方的身份,小刘老师终于明白过来,时同学当时的那一点细微的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喵喵的。
是嘲笑!
……
发散的思绪收回大脑,小刘老师看着眼前满脸写着“无所谓”的男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而拍桌:“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我们都知道你爸活得好好的。”
时星野懒洋洋的:“哦,那可惜了。”
小刘老师一哽。
这话说的。
到底是在可惜没骗过她?还是可惜他爸还活着??
小刘老师不想问——
怕被气死。
“就算你爸不来,别的家长也可以来。”小刘老师努力维持住心平气和,尝试和他讲道理,“对了,你外公呢?”
时星野皱了下眉。
“距这1500公里的地方。”他思索片刻,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您是想让一个70多岁的老人,千里迢迢坐飞机来这——”
他顿了顿,补充,“呃,挨训?”
小刘老师:……
她感受到了嘲讽。
但崩溃中她又忍不住感慨:
你小子,居然还挺有自知之明?
“星野啊,”小刘老师叹了口气,沉沉道,“求你给老师一条活路吧。”
“我为你,扣了多少工资啊?”
“你这次再违规,我今年的绩效奖就得扣没了。”
“老师还想用它买个包呢。”
时星野:。
小刘老师认真抬头:“可以吗?”
时星野面色愈发的冷。
然而,他默然片刻,表情虽难看,却还是在对方的殷殷视线中,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
“阿野。”
家里,时少松喊住了他,“你们是不是要开家长会?”
时星野讥讽地瞥他一眼。
“要不要我去?”
他在尽力维持住好声好气。
“不用。”
时星野不耐烦道。
时少松皱了下眉:“你别任性,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时星野打断:“我找别人了。”
“谁?”
时星野:“你爹。”
一瞬间,时少松忍不住想揍人。
时星野扯了下嘴角,眼神里的嘲讽几乎化为实质:“我爷爷,不是你爹么?”
时少松:“……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阵渐渐飘远的脚步声。
和轻笑般的声音——
“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这不是您当初教我的吗?”
多层楼的别墅结构,就是有这点不好。比方说,时星野关门才慢了那么一点,楼下的声音就透过没关紧的门缝,毫无保留地飘了上来。
“小江的家长会,你不去,同学们会怎么想他?”
萧薇的声音,听不太真。
只觉得哀哀切切的。
那是菟丝花一般的漂亮女人。
连生命都是依附在别人身上,即使是在发泄悲愤,也是哀哀柔柔,充满了令人疼惜的意味。
和他妈完全不一样。
时少松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哀婉的声音变大了些许,像是在控诉。
“可你也是他的爸爸啊,他这次还考了年纪前十,他多么希望你能去……”
关上门。
剩下的就听不到了。
但时星野不需要听太多,就知道接下来是同一套流程:时少松不想去,大概是考虑到了他。封建大家长,哪怕自己劈腿劈得像条八爪鱼,也依然觉得两个儿子之间,得维持好公平。
然而,萧薇哭一哭。
那眼泪就总能泡软了对方。
“妈。”
时星野躺在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他无声地喊了一句,又很快将嘴角抿紧。
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味。
如同某种无声的,跨越了时间的诉说和思念。
他微微弯了一下眼睛,却没能笑起来。
只是啊——
这种时候。
突然就特别想您。
……
时星野对他爹说“喊了爷爷”,不算是瞎扯。
只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
“喊了个邻居家的爷爷。”
老人年纪大,他怕对方找不到路,索性在约定时间之前,先等在了校门口。
“同学,同学。”
怯懦的、轻微的声音。
时星野皱着眉回头,和一位头发微白的中年妇女对上了视线。
第一眼,他就觉得眼熟。
但仔细一想,就发现这种眼熟不是“我见过你”的熟悉,而是一种会作为典型的贫穷的形象、出现在电影作品的那种眼熟。
“同学,想问问,这个教学楼怎么走?”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会有停顿。
是不太自信的表现。
时星野语气压了压,没让自己平时那种不当人的口气漏出来,所以乍一听起来,竟还有些柔和。
“您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吗?”
“对、对。”
她慌忙点点头。
时星野想了想:“您孩子是哪班吗?”
生活的风霜化作了道道皱纹,如实雕刻在她的脸上。
或许现代的物质条件下。
生活还不会太苦。
但那些鸡毛蒜皮的折磨,早晚奔波的操劳,都会化成眉毛之间的、无法舒展的印记,会透过那不自觉佝偻的背、不停闪躲的眼神,毫无遮挡地流露出来。
时星野格外耐心地等着。
“高二了,好、好像是在1班。”她低下头,不太确定。
时星野愣了一下。
同学么?
时星野只是说:“我带您过去吧。”
他没有和同学家长闲聊的打算,但这位中年妇女,显然是松了口气,把他当成了那种“助人为乐”的三好学生。
并行的路上,对方搓着衣角,忍不住道:“那个,我家孩子叫阿希,你认识吗?”
她身上有一种海鲜的味道。
时星野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在菜市场卖海鲜的,所以乍一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脑子里就是一声嗤笑——
谁都得认识你家孩子么?
但他嘴上很客气:“嗯。”
下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
等会儿。
阿溪?!
时星野猛地顿住脚步。
他心说,不至于这么巧吧?
时星野骤然停步,对方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事,也不好意思催,就是默默地看着他。
时星野喉结滚了三滚。
才终于,艰难地问出了这句——
“您先生是姓林吗?”
“呃,不是。”
时星野一口气刚松。
对方:“不过我是。”
这口气又怼了上来。
差点没把他当场噎死。
接下来的路,时星野几乎都是同手同脚。他绷着一张脸,觉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总的来说就是硬生生地挺着背,浑身紧绷地把人送到了教室门口。
中年女人挺高兴,对他感激地直道谢:“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孩子。”
时星野机械般地、僵硬地抬起头。
面前的人,疑似是小哑巴的妈。
然后,她说自己是“好孩子”。
时星野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语言功能更是彻底丧失。
“不,不客气。”
他憋了半天,硬是憋了这么一句。
时星野精神恍惚地转身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隐约的,还有点懊恼之类的情绪,藏在表层下试图破土而出。
其实该想到的。
小哑巴家里那么穷。
应该……是过得挺困难。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真的看到了他的家长,时星野又隐约觉得无法把这两人给联系起来。
总觉得,小哑巴的母亲应该更自信一点。
家里的氛围也应该更快乐。
——才能养出那样的一个小哑巴。
“妈,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接你吗?”
有个同学嗓门挺大。
时星野回头看去。
他看到,刚才的那位“海鲜阿姨”,被班级里另外一个男生拖着走进了教室。
时星野:?
他愣了好几秒。
四肢好像回过了血,大脑也渐渐变得清醒。
刚才那人喊的什么?
哦,妈啊。
时星野:……
那点懵逼,渐渐被哭笑不得所取代。
“你好,请问1班是在这层吗?”
又是个问路的。
和那位“海鲜阿姨”不同,眼前的女人一身女式西装,头发精致地挽起,白皙的脖颈处戴着一串珍珠项链。
品相极佳。
时星野挑了下眉。
细看那身衣服的裁剪,也非常讲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但能让时星野看不出牌子的,只有两个极端:极便宜,或极贵。
这位理所当然是后者。
时星野刚经历了极大的惊吓,这会儿整个人倦怠得连手指都不想抬。再加上,这类女人,在他爹的那个圈子里极其常见,出于某种历史原因,他对所有这类“阿姨”都没好感。
“不知道。”
他冷淡地答道。
西装女人愣了一下,目光随即变得若有所思:“你不是本校学生么……”
时星野打断:“能麻烦您让一下吗?”
他已经用上了“麻烦”、“您”等词语,看似还算讲礼貌,但他脸上那点迁怒后的淡漠却藏不住,女人一看,就读出了他表情下的真实信息——
【是不是的,关你屁事?】
她眼角微抽。
好拽一小子。
别回头在学校里欺负她儿子。
女人踩着高跟,“哒哒”地往走廊另一端走,边走边寻找班级的牌子。
时星野走出走廊,抬腿马上要往楼梯下。
就在这时。
女人的声音带着笑和意外:“小溪。”
又一个小溪?
时星野没什么想法,随意地往后瞥了一眼。
天雷轰地劈下。
他四分五裂。
这女人……
还真tm是小哑巴的妈!!
第32章 一天之内碎三次
对方正含着笑, 在揉林溪的脑袋。
时星野反应极快,明明脑子里还在懵逼,什么想法都没有,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进入本能状态, 分秒必争地打算跑路。
然而, 林溪比他更快。
【呀~】
林溪像是看到什么惊喜一样, 双眼骤得明亮, 脑袋微微往左歪, 对着他高兴地招招手。
时星野:……
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栏杆。
——直接从四楼跳下去的话,是不是会走得更快一点?
“这位同学是……”
那位女士眯起了眼,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时星野硬着头皮走回去,绝望地闭了闭眼:“阿姨好。”
他清楚地看到,女士的眉心微妙地一动。
“我是,时星野。”
他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细看的话, 就发现他浑身上下, 这会儿都透露着一股微死的状态。
林妈看了片刻,颔首:“原来你就是时星野啊。”
时星野:……?
他尝试从这个不清不楚的语气中,细品味出一点林妈的真实情绪。然而,中文实在博大精深, 这句话可以解读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
往好了想——
原来你就是时星野。
我在家听我儿子说起过你。
往坏了想——
原来你就是时星野。
那个常驻成绩单最后一名的差生。
时星野麻木地站了一会儿, 大脑缓慢地转动片刻,终于发现, 即使是前者,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假设, 小哑巴真的在家里说到过他。
那么……
他都带小哑巴干过什么?
“妈,今天有个同学, 带我去了网吧耶。”
“妈,我学会打游戏啦!”
“妈,我同学带我逃了晚自习,结果被校长抓到了呜呜呜……”
时星野:已死,勿cue。
偏偏,小哑巴还在旁边拉扯着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浑身都有一种兴高采烈的亢奋感。
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珍藏的漂亮画一样。
在家长面前,使劲地分享。
时星野心底一片冰凉,心说——
你知道你的这幅画。
刚才才怼完你妈妈吗?
“小溪,我知道了。”她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发,说,“你能先带我去你们班吗?”
时星野悄无声息地又中了一枪。
教室门口贴着成绩单。
这狗屁学校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要保护好学生的隐私。期中考的成绩和排名,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贴在门口,每位家长路过都能看得到。
时星野看到,林妈应该是瞥了一眼。
目光停留得不久。
但该看的应该都看了。
因为她微微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
时星野:……
他以往是不在意这个的。
但今天,脸皮格外的火辣辣。
*
时星野落荒而逃。
林溪:0.0?
他才刚松开一点,人怎么就不见了?
林妈妈低头看着儿子,看着他脸上浓重的茫然,突然开口道:“他欺负过你吗?”
林溪眼里更迷惑了。
“他看着……”
林妈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停了一会儿才说,“性格不太好。”
林溪讶异地抬头——
怎么会?
“你……”
林妈略微迟疑。
或许那臭小子并未发现,但她作为旁观者,却看得很清楚:
这个叫“时星野”的同学,性格大概真不算好。
但是,他对小溪很好。
当他在小溪身边,他在努力用一种更柔软的东西,包住了自己身上的尖锐和冷傲。
作为父母,对这种混小子,她当然看不顺眼。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说:
你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但是。
她垂下眼,能够看到小溪的眉梢眼角,还没有收干净的小雀跃。
“你在这里,开心吗?”
话到嘴边,终究是拐了个弯。
林溪一愣,很快就露出笑容,满足地点头。
【开心呀^^】
林妈笑了:“那就好。”
林溪只是把她带到了教室,并不能在里面多留。
林妈看着儿子刚出门,就开始东张西望,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带着一点狡黠的光。
她不自觉地露出点笑容。
孩子小的时候,他俩都总是出差,家里极少能有人陪他。但家里有保姆,有上门的家庭教师,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直到某一天,她发现——
孩子成长得很好。
乖,听话,不吵不闹。
经常会笑。
但,她已经无法进入孩子的内心了。
极度封闭的。
并不只是在外面而已,林溪在家里,同样有语言障碍。
无法开口,也从不诉说。
而他们等发现孩子不讲话了,才惊觉,原来听话和不吵闹的背后,是更深层次的内心封闭。
或许是她错过了林溪成长的缘故。
不管医生和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让他克服这个障碍。
逼急了。
林溪甚至比以前更封闭。
“要不转学试试吧?”林爸爸抽完了一整根烟,双眉之间皱起了深深的沟壑,“去普通一点的学校,说不定反而会好。”
“毕竟,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会有用吗?
林妈不敢问。
绝望之下的病急乱投医,却突然有了点令人感动的效果。
就像现在。
她不知道小溪在外面找什么。
但是啊。
他好像很快乐。
……
时星野径直翻上了顶流的天台。
他狠狠地吹了一阵风,吹得四肢都冻得发疼,冻得脸都快变瘫了,那点内心的鲜活气才终于慢腾腾地、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感知恢复,总算是摆脱了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
就是——
之前发生过的事,不能细想。
一想就容易裂开。
“臭小子!”
手机在震响,他刚一接通,就被隔壁家老爷爷吼了个半聋,“你让我来开家长会,你人呢?”
时星野:哦,忘了。
他忍不住头疼:“您等会儿,我让人来接你。”
反正那教室,他是死也不回去。
“不用接了,我都到了!”老爷爷什么都好,就是从前两年开始耳背,所以嗓门特别大,经常能吼得人半身不遂,“不过,老师刚和我说了你成绩,你这瓜娃子咋能考这么差?最后一名啊?”
最后这半句,大概吼得整栋楼都能听见了。
更别说坐在教室里的人。
时星野:……
他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刚搭起来的那点心理建设,一瞬间就崩得稀碎。
他沧桑地抹了把脸,疲惫地坐在水泥地上,手指开始翻起了搜索器。
时星野“噼里啪啦”地搜索:
【在喜欢我的人的父母面前,表现极差怎么办?】
【智能搜索:
已纠正为“在喜欢的人的父母面前,表现不好怎么办?”
关联搜索(关联度100%):
“在岳父岳父面前表现不好怎么办?”】
时星野:???
这什么垃圾搜索功能?
偏差也太大了!
【AI智能回答,
关于在“岳父岳母面前表现不佳”这个问题,答案如下:
1、首先建议您在拜访之前,提前做好沟通准备,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形;
2、如实在已出现这类情况,那么,AI同学也没办法。】
时星野:……
垃圾AI。
智障AI。
祝你这辈子都挣不到钱!
“抖~抖~”
微信弹出了两条消息。
来自于头像“圆圈”。
林溪(圆圈):【你在哪里?】
林溪(圆圈):[猫猫探头.gif]
时星野烦躁的眉眼稍柔。
加了微信以后,他俩其实也没什么聊天记录,上次还停留在那个出格的“比心”表情。直到今天,才又刷新了两条。
“草”:【找我?】
林溪(圆圈):【嗯呐。】
“草”迟疑了很久,输入的内容删删改改,出现了好几次的“正在输入中…”,终于,发出了一条新信息。
“草”:【如果有一天,有个人欺负了你妈妈……】
林溪(圆圈):[小猫咪重拳出击.gif]
时星野想摔手机了。
林溪(圆圈):【所以,你做什么坏事了吗?】
时星野:……
林溪(圆圈):[狗狗祟祟.gif]
林溪(圆圈):[让我康康.gif]
林溪(圆圈):[小海豹打滚.gif]
时星野乍一看,觉得自己像进了动物园。
虽然没见到面,但他却似乎能透过这点表情包,看到躲在屏幕后面托着两颊,弯眼睛偷笑的那张脸。
这分明是看出了什么。
故意挤兑他呢。
时星野无奈又无力地躺倒在地,认输般地打字。
“草”:【在屋顶。】
“圆圈”没再回复。
哼哧哼哧的脚步声,从楼下几层的地方传来。
很显然,这位“想看热闹”的小猫猫,并没有很好的体力,刚爬了两层楼就停住了,呼吸声反倒变沉。
时星野起身。
正犹豫是不是该去接一接。
楼下先传出了对话的动静——
“林溪,你怎么在这里啊?”
安静了片刻。
然后,复又响起:“哦哦,找大佬啊。话说,那个……”
那点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很不好意思,甚至还压低了声音。
但对方还是哼哼唧唧地说完了:
“你是不是喜欢大佬?”
时星野猛地直起身。
明明那么轻。
但又那么清晰。
他借着天台门的影子,大半个身体藏进去,然后探头、低头,隔着旋转的楼梯往下望。
小哑巴的脸正好在正面。
也因此,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在视线里清清楚楚,无处藏遁。
“不好意思啊,就是我总看那个cp贴,实在是好奇……”
林溪像是很讶异。
“你俩有没有在一起啊?你偷偷说嘛,我绝不外传!”
林溪哭笑不得地摇头。
时星野心中轻嗤——
当然没有。
他俩至今为止,都还是很单纯的单相思的关系。
“诶,那你喜欢大佬不?”
声音压得更低,更八卦了。
在时星野的视线中,林溪摇了摇头。
也许……
不好意思承认吧。
时星野心想。
“真不喜欢啊?”
林溪“梭梭”地拿出了纸,认认真真地写了点什么。
时星野看不到。
但小哑巴的表情很正直,大概是真的在否认。
“啊……”果然,那道八卦的声音也有点失望,“什么嘛,你俩就是朋友啊。”
【没错!】
林溪一脸正义地点头。
他又写了一张。
或许是光线变暗的缘故,那声音同样看不太清,只好逐字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最好的那种朋友。”
对方念完,噗嗤一声,笑了。
时星野跟着那一声,缓慢地坐在了台阶上。
哦。
一张好人卡。
他冷漠地想道。
但是。
他眸光沉沉,直直地朝着楼下的那人看过去。
你说不喜欢?
我不信。
我不信那些见面的喜悦是假的,也不信你眼眸中的星光不是为我。
——可是。
那又真的是喜欢吗?
时星野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最初的这点信念,究竟是源自于哪里?
……忘了。
“嗐,果然男生做闺蜜,比搞基还亲密。”
那八卦声音感叹了一句。
时星野皱着眉,漫不经心地抓了把头发。
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了。
但是,更多的回忆里的细节,好像由此浮上了表面。
说是不信。
但或许还是信的。
更甚至,内心隐隐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恍然。
【其实还好。】
【本来就在纠结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时星野散漫地走着神。
但心里有一个更不协调的声音,好像即将要呐喊着冲破出来。
“我要和时星野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八卦的声音又在读纸条,顿了顿,欢脱地点评,“哇,祝福~!”
时星野:……
你可再别说了。
野哥今天的自信心,已经被认错人这件事给搞崩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经摔得七零八落,唯剩下一丝丝悬崖峭壁上的信念,这会儿正在摇摇欲坠。
误认为别人喜欢什么的……
他能不能现在去找人干一架?
【想开点。】
时星野漠然安慰自己:
【起码你比他有钱。】
【就当养了个动物,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喜欢,不是更好么?】
偏偏,这时——
又乱入了一个新的声音。
“诶林溪,来开家长会的是你妈妈吗?”
“她看起来好厉害,好有钱!”
噼啪一声。
一道弧光在脑海中闪过。
时星野终于,理清了这一点“不协调的地方”。
今天的意外一个接一个,所以他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过,这么一个摆在面前的、极其简单的问题。
被他认为是穷人的林溪。
为什么会有一个全身是钱的妈?
【他喜欢我。】
不,他不喜欢。
【当养个动物吧。】
不,他说不定比你有钱。
他以为小哑巴是没人爱的小白菜。
种在野地里,被风吹得凄惨。
若真互相取暖。
或许也是慰藉。
可细想起来,小哑巴性格乖,不缺钱,不缺爱——
他何必呢?
时星野仅剩下的那一丝信心,终于也跟着破灭。他本以为这种破灭会如之前的破碎一样,崩得稀里哗啦,一地碎片。然而他没想到,这最后一丝,陨落得毫无动静,只是那样无声又无息的,落进了漆黑的深深的悬崖里。
连个影子。
都捞不到了。
……
林溪送走了两个同学,艰难地爬上楼顶。
他伸手,推了推天台的门。
门被人锁上了。
林溪:诶?!!
他震惊地瞪大眼,又不相信,抬手哼哧敲门。
“砰、砰、砰。”
时、星、野。
好像没人应。
林溪鼓起脸,困扰地给他发了条微信。
很好。
门的那边,有微信消息的声音。
林溪简直不敢相信。
他,辛辛苦苦爬了楼,结果被人锁在外面啦?!
“砰!砰!砰!”
时!星!野!
“砰!砰!砰!”
你!开!门!
或许是因为砸门的动静,明显带上了些怒气,里面终于传出了一声平静的、淡漠的声音。
“我不在。”时星野说。
林溪:???
时星野:“你走吧。”
林溪:“砰砰!”
才嫑。
但那扇门纹丝不动,显露出极度冷硬的、软硬不吃的气质。
……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相距大概不到5米。
时星野看了眼锁掉的门,又抬头,往更远处的天空看去。
云层是淡色的灰。
树杈高高地直立,往上延伸生长,像是要打破天空。
路两边的叶子原来都已经掉光了。
秋天的最后一丝痕迹,
也由此消失。
原来早在不知道的时候,凛冬已至。
第33章 你说谁失恋呢
手机连着震了三下。
来自“圆圈”的消息, 卖萌三连发——
[猫猫生气.jpg]
[猫猫很生气.jpg]
[猫猫真的要生气了!.jpg]
时星野的眼眸里浮现出笑意,但又转瞬即逝,像是融入了望不见底的深海, 光线投进去都会消失, 更寻找不到笑过的痕迹。
他忍不住想, 如果林溪是只猫……
那也是一只碎嘴的猫猫。
时星野背靠着天台的铁门, 后背一大片都是金属的冰冷, 单腿撑在地上, 另一只腿随意地放着,寒风下也很冷。
但他有点懒得动弹。
手机响完了三下, 终于归入寂静。
耳边风声很轻,他听不见林溪的呼吸。
良久。
一声震.动。
林溪(圆圈):【你在闹别扭吗?】
时星野垂着眼看。
看清的瞬间,睫毛轻轻一颤。
林溪:【还是你在生气?】
时星野抿唇。
这些都没有。
他只是……
有些倦怠,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林溪:【真不开门?】
不开。
林溪:【好吧┭┮﹏┭┮】
【你不想看见我, 那我找人换同桌吧……】
“咔嚓。”
消息刚发出去。
门开了。
时星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溪原本正半蹲在地上, 想要发一个“哼”的表情包。可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他一哆嗦,手一抖——
[哼!]没发出去。
他把一个[啾咪~]的表情发过去了。
林溪:QAQ
呜呜呜他要撤回。
时星野:……
心情异常复杂。
时星野背着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林溪偷偷瞥他, 总觉得他身上像镀了一层冷灰色,那点忍耐沉默的情绪, 透着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他迟疑两秒,伸出手指——
戳了戳对方的小腿。
唔。
肌肉硬邦邦的。
还有点好戳。
林溪又眷恋地多戳了一下。
时星野:?
他的脸上闪过愕然, 一瞬间那些“冷凝感”好像都没绷住。
冷色调的光线,把铁门的影子拉得极长, 因他背着光,所以落下的影子, 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小哑巴。
但有些暗处,好像就是为了光而生。
正如这些光影的错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唯独让对方的双眸,在这沉寂的环境里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林溪每多戳一下。
时星野身上的冷感好似就退掉一分。
就跟打地鼠一样。
最后一次,时星野忍不住跟着蹲下身,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别戳了。”他的嗓音又低又沉,沉闷地透过耳膜,“反正……”
凝滞的、迟疑的嗓音。
像是卡顿。
偏又带着一点叹息般的无奈。
“……别瞎换位置。”
*
时星野又没来上课。
林溪从数学卷中抬头,茫然地看了眼身边的空位。
又是一节自习课,林溪写了一张纸条,拜托身边的同学交给了徐显。
徐显拿到手,觉得还挺新颖。
他饶有兴趣地展开:
【时同学去哪儿了呀?他怎么不来上课呀?】
徐显:……
野哥逃学不是很正常吗?
他提笔,唰唰唰地连笔几下:【鬼知道!】
林溪拿到回答,忧愁地叹了口气——
明明前阵子还经常看到人呢。
午休时分,时星野皱着眉,从小刘老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刚走了两步,迎面就看到了林溪。
四目相对,林溪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惊喜。
而时星野看起来,像是见了鬼。
他拔腿就跑。
林溪:?
愕然片刻,林溪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安静的走廊里,一点动静都会变得特别明显,有二班三班的同学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了一眼。
“谁啊?”
有人问。
窗边的同学:“哦,大佬和转校生。”
得益于被传得轰轰烈烈的“运动会cp帖”,学校里不少人都单方面认识了这两人。
“干嘛呢?”
又问。
窗边的同学摸着下巴,略不确定道:“好像在玩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
其他人:……
大佬就是大佬。
玩个游戏,都这么暧昧的吗?!
林溪体力跟不上了。
时星野仗着自己腿长手长,楼梯的后几格都是并排两三个地往下跳。等落地后,更是一溜烟地钻进了树林,眨眼的功夫就寻不到人影。
好气。
林溪停住脚步。
又有点沮丧。
【凶巴巴在躲自己。】
【网上说,这叫朋友之间的冷战。】
【特别伤感情。】
林溪眼巴巴地坐在台阶上,手指扒拉着手环的屏幕,几次想点开聊天框,却又生生地忍耐住了。
找他聊天也没有用。
“凶巴巴”的躲,不是完全的冷淡疏离,而是对方依然会给他带早饭、带奶茶、带冰淇淋……
但是,就是见不到人。
次日,林溪特地早早地到了校。
天色都还未亮,蒙着一层灰色的阴,但他的课桌上,果然就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所以,那个“送早餐的”人呢?
林溪不信邪,俯下身、站起身——
甚至看了天花板。
林溪:( ̄□ ̄;)
居然,真的,没有人!
还有一次课间操,结束时人群涌动地往教学楼走。来往的人流拥挤,有人撞到了他的肩膀。
脆弱的林溪当场痛得滋出了泪光。
脚下也险些站不稳,踉踉跄跄要往旁边倒。
可下一秒,就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熟悉的怀抱,只是一触即分,而身形交错的瞬间,林溪的手心里甚至还多了一小盒冰淇淋。
吴清华愣了愣:“你哪儿来的?”
林溪呆呆地看着眼熟的包装。
抬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涌入了人群。仿佛那个短暂的怀抱,那点细微的、肌肤之间的触感,都是一场梦境。
他囧囧地心想——
好刺激。
好像地.下.党.接.头.哦。
同一时刻,时星野愣愣地看着掌心。
只是顺手帮他站稳而已,但当时那个位置非常微妙,就像是对方的腰,硬生生地往他掌心里撞。
那么混乱又喧闹的环境,那样的无人知晓。
这点偷偷摸摸,让原本正直的接触,都染上了一点旖旎的色彩,像是角落里悄悄生长的花骨,无声地引.诱着。
再往前一步,就是放纵。
他手指蜷缩,忍不住想——
好像偷情。
……
时隔半个多月,田甜又被邀请来一中拍照。
一想到能见到那个黑衬衫帅哥,还有他的可爱cp小挂件,田甜的心情就雀跃得像长了翅膀。
分分钟就能起飞了!
“我不拍。”
她听到轻微的动静,往外看了眼。
那位黑衬衫,浑身冒着冷意,他正站在学校老师的跟前,一头黑发桀骜又嚣张,张口就是不能商量的坚决语气。
老师:“很快的,就两分钟。”
时星野:“不拍。”
“你之前不是还答应了吗?”
老师奇怪道。
时星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
田甜听得胆战心惊。
不会吧?这才过了多久啊,她的cp就要be了吗?
面对时星野这种,老师也头疼:“你非要坚持的话,那要么就让林溪同学一个人拍好了……”
时星野一转身,就看到了林溪。
他身形一顿。
不知道小哑巴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但应该没少听。
小哑巴的脸上带着点委屈和怆然,一双眼眸变得格外的湿漉漉,好像路边那种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时星野:……
老师最后一次确认:“你真的不拍了吗?”
那双眼霎时更湿润了。
时星野艰难开口:“拍。”
老师:嗯??
田甜:哈哈。
“两位同学,你们站得近一点。”田甜激情指导。
时星野勉勉强强,大概往中间挪了0.1cm。
林溪歪着头看看他,脸上带点笑,“噌噌”地蹭过去,手指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田甜在心底大声尖叫。
“对对对,就是这样。”
“酷哥,表情不要这么冷,展现一下同学之间的友好情谊嘛。”
“嗯嗯嗯,再靠近点,不错不错。”
黑衬衫始终不怎么配合。
甚至还在拍照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挪开视线。
可是——
“咔嚓。”
田甜笑眯眯地结束摄影。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的两人,似乎都带了点别扭感。照片中,黑衬衫略略偏过头,像是要远离,而可爱挂件抓着衣角,却也没有太靠近,抿唇笑着,仿佛和身边人有种隐隐的赌气感。
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态度是如此微妙。
似乎是互相疏远的照片,
却又透出一种更为深层次的默契。
理智上想要互相远离,但两人身体的各种潜意识语言,却又在克制不住地互相靠近。
像有一点甜味,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田甜:嘻嘻^^。
更好磕了。
……
两人拍的运动会破纪录的“荣誉照片”,在周一被挂在了校门口的【荣辱墙】上。
一班的学生但凡路过此处,都是一脸的微妙。
荣辱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上——
左侧是林溪。
他期中考首次进年纪前25,所以学校按照惯例颁发了“最佳新星奖”。
右侧是大佬。
时星野因为一周逃课七天,所以被挂在上面,隆重地点名批评。
左右的“夹击”下,正中间:
偏偏又是一张两人的合照。
1班:……
官方搞事。
很难不磕。
路边。
徐显跟着野哥,咬着一根新出炉的热玉米,口吃含糊地劝道:“野哥,你俩赶紧和好吧。”
时星野:?
徐显:“好几个女生,天天问我你俩什么时候和好。”
他俩之间的微妙气场,1班的同学都发现了,他俩的身边人也发现了,就连吴清华那么一个钝感力超强的学霸,都忍不住来找徐显关心了两人。
时星野:“……我俩没吵架。”
徐显:“我信。”
时星野眉心稍动。
徐显:“但别人不信。”
时星野:……
“怎么,食堂改制了?”他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
徐显听出了野哥骂的意思——
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管这么多。
“来了。”
时星野站起身。
徐显丢掉啃光的玉米,拍拍手,跟着站起来。
拐角处,踩着脚步声,季老大和他的小弟们打闹着,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最近没人挑衅他的权威,季老大一直过得挺高兴。
然而,这点兴奋和喜悦,都在看见时星野的刹那间,变成了痛苦。
他破口大骂:
“时星野你是不是有病?”
“一点小事,你他妈带人堵我三天?!”
时星野懒得说话。
徐显却是不见平时的随和,带这样一口玉米味,冷声嘲讽:“这事可不小,你们三中收保护费,不都收到我们学校头上来了?”
季老大更愤怒了:“又他妈不是我的人!”
徐显:“都一样。”
季老大:“沃日,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徐显摸了下下巴。
——听一大流氓说要讲道理,咋这么怪呢。
时星野在后面听了会儿,直到这时,才算是纡尊降贵地开了口:“你是三中老大。”
他掀了掀眼皮,语调懒散:
“不找你,找谁?”
季老大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飚了一句脏话,唾弃道:“你他妈就是因为自己失恋了,所以故意找事……”
原本懒洋洋站着的时星野,闻言骤然直起了背。
季老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好。
然而,好像已经晚了。
时星野黑沉沉的眼神压过来,一字一顿:“你、说、谁、失、恋、呢。”
季老大:不是失恋你,那是被甩?
他对着季老大勾了勾食指,语调极冷——
“让你一只手。”
“过来。”
“单挑。”
季老大:豁。
要完。
第34章 我要你负责
五分钟后, 季老大就想抽自己这张嘴。
十分钟后,他被时星野激出了血气,虽然全身都被时星野压制着, 但他嘴上却反而不服输起来, 硬气地吼道:“有本事你就把我打死!”
时星野:?
从未听过如此清新脱俗的请求。
季老大的手背被瞬间反拧, 他闷哼了一声, 正打算说什么——
时星野面色一变。
像看到了鬼。
“草。”
他好像极轻地骂了一声。
季老大艰难地转过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巷子口, 光秃秃的树桠下,林溪站在墙角边, 嘴里咬着一根冰淇淋的木棍,上面几个牙印子错落有致。
半盒冰淇淋拿在他的右手,好像化了很多……
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
季老大差点憋出泪来:“兄弟,救救哥。”
下一刻, 时星野拧着他的手更用力了。
——小哑巴都没喊过他“哥”。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季老大“嗷”地一声, 正在怀疑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要断了,就见巷子口的小呆子,望着这边,眸色异常明亮。
然后, 他兴奋又害羞地一笑。
季老大:???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可他身后的时星野,却像是被这笑容扎了一下, 飞快地松开了掣肘他的手。
“改天再约。”
他很快地说了一句。
没等季老大反应过来,时星野就如野狗一般蹿了出去, 中途甚至还利落地翻了墙。
不过眨眼,人就没了影。
林溪呆了两秒, 拿着冰淇淋就开始追。
这突然的变故看呆了所有人,徐显先反应过来, 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拔腿追两人,一边追还一边喊:“野哥,等等——等等我——”
惨白的天色下,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如果不是徐显这煞风景的喊叫声,这诡异的画面甚至可以用“少年漫”三个字来形容。
季老大:……
他莫名其妙地挨了顿揍。
莫名奇妙地看着“始作俑者”跑光。
非要说的话,此刻他的心情,只能用“憋屈”两个字来形容。
季老大揉着发闷的胸口,一脸便秘地问:“这到底都是啥情况?”
小弟来回看看,突然,有个人说:“我知道!”
笃定的话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小弟挺起胸膛,满脸骄傲:“时星野这一套,就叫气管炎——”
没说完,他就被揍了。
*
时星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但他的双腿好像比他的大脑更有想法,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就已经跑出了三条街的距离。
余光中,他瞥了眼身后。
一开始,小哑巴跟得很慢。
后来,小哑巴一下子“蹲”了下去,身体好像突然消失在了视线里。
时星野身形骤停。
……等等。
是“蹲”了下去?
还是中间摔了?
脚步油然变得沉重,他原地犹豫了两秒,还是没忍住,走起了回头路。
拐过一个挡视线的街角,时星野远远地看见了他——
一人一狗。
四目相对。
小狗:“汪!”
林溪:^^
小狗:“汪?”
林溪:=v=
时星野看着这俩人的“跨物种交流”,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唇角已然勾起。
土黄色的小奶狗,大约在出生后就在流浪,身上的毛发一绺一绺搭在身上,和不远处的垃圾堆像是随时能融为一体。
他看到,小哑巴对着小奶狗,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小狗崽的眼神顿时变得瑟缩和畏惧。
它的脊背微拱,
带着强烈却又无声的防备感。
林溪好像不怕它咬,动作轻柔地抱住了它的身体。
“嗷呜!”
小奶狗慌乱地咬了他一口。
时星野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
“呜~”
小奶狗呜咽着松开了牙。
林溪被咬过的手背也暴露在光线下,上面没有伤痕,只有一点很浅的印子。
没有血,只是一道浅白。
皮都未破。
柔软的小生物,哪怕露出了自己的尖牙,好似也仍是毫无杀伤力的存在。
林溪呼噜呼噜了狗头。
时星野眸光中带着笑意,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心口像是被染上了淡淡的安宁感。
他转身,打算离开——
蹲在那里的小哑巴,就在这时动了一下。
“汪汪。”
“野哥。”
时星野的瞳孔猛地一缩。
远处的店铺在放着招揽客人的大喇叭,更近一点的地方,乌鸦停在电线上,“嘎嘎”嘶哑地叫。
更近一点的地方,刚被人抱抱的小奶狗,像是觉得眼前的人气场太凶不似好人,所以“汪汪呜呜”的,叫得警惕又示弱。
但风会将人的思念送到身边。
他的耳朵,依然在无数杂音中,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咚。”
他喉结微滚。
但这声响,似乎更像是心脏重重落地的声音。
时星野回头,眼神却不敢聚焦。他开口,嗓音莫名的干涩:“你……喊了吗?”
一大一小,都蹲在那里。
两双葡萄般的黑眼睛,都微微上态,专注地看着他。
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能在里面寻找到自己的倒影。
小哑巴还在那儿笑——
“野、哥。”
他的吐字很慢很慢,还有点乍然开口的不适和含糊。
但……
时星野笑了。
“野哥在呢。”
他说。
原来。
小哑巴的声音是这样的。
很清脆的少年音色,像是山间潺潺流过的溪水。
林溪抱着小狗,试探性地朝他靠近。
时星野没动。
这两个字,像是彻底把他的双腿钉在了原地,他垂着眼,看着那点乖乖甜甜的白,在瞳孔中倒影得越来越清晰——
距离家长会也不过一周,他在这短短七天里,辗转反侧地建立起了一点疏远的距离,和不太牢固的心理防线。
但这会儿,血液奔流向四肢,又飞快地回流心脏。
最终在心口处,凝成了那一点热。
而这些防线,也“嗡”的一声,塌成了一片废墟。
“汪汪,汪!”
小狗崽对着他,虚张声势地龇牙。
时星野瞥了它一眼。
“……呜嗷。”
小奶狗飞快地怂了下去。
林溪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还想要试图拿纸笔和他聊天。只是还没拿出来,就被时星野用手摁了下脑袋。
“不是能说吗?”
他掌心用了点力,微微用力,“用嘴。”
林溪:T.T
他偷偷看一眼。
眼神却正好被抓个正着。
时星野笑意淡淡:“我又不嫌你说得慢。”
说着,时星野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会儿像一个拿着棒.棒.糖,低声哄骗小孩的怪叔叔——
他语调又低又沉,诱哄的意味极重:
“慢慢来,不急。”
林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时星野看似淡定。
藏在衣兜里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林溪举起小狗崽。
小狗和超级凶的“人形杀器”对视,耳朵跟着抖了抖,黑曜石的眼睛好像快哭出来了。
“野,哥。”
林溪举了举小狗,四只眼睛同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养,吗?”
他的字是一个个往外说的,断得也并不自然。但他的双眼足够会说话,那点微弱的祈望,就这样纯粹又干净地流露在他面前。
时星野:……
多少是有点犯规了。
林溪用小狗的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养嘛~】
他在用眼神撒娇。
时星野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家没法养,”时星野看着他一瞬间失落,顿了顿,补充道,“你也养不了,那不如在这里想办法给它搭个窝。”
林溪“嗖”地一下精神来了。
他张了张口,想起时星野要求的说话,忍住了那点不适应,慢吞吞地开口:“野—哥—行—吗?”
搭窝,你行吗?
时星野瞥他,冷笑:“野哥没有不行的。”
说完,时星野当场用手机查起了《怎么做狗窝》。
林溪:……
他把头凑过去,一起看。
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额头和时星野的肩搭在了一起。
【简易狗窝制造方法:……
复杂版狗窝制造方法:……】
两人在这两个选择上,陷入了分歧。
林溪觉得新手更适合第一种。
但时星野不服输,觉得既然要做,就直接给这小智障做个豪华的“别墅”。
——哦,“小智障”甚至是他刚给小狗取的名字。
林溪:“抗!议!”
他既抗议这个名字,也抗议这个狗窝的主意。
然而,刚开始说话的弊端,就在这时开始体现了。
林溪他根本,
说、不、过、时、星、野!
林溪:气鼓鼓.jpg
时星野的动手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他的执行力还是很强的,决定了方案后,当即就去找了些纸壳子和碎布毛巾回来。
然后,他对着【复杂版狗窝】的构造图,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林溪担心:“你—行—吗?”
时星野:“行。”
勉为其难地做了个基底,又做了个“屋顶”,然而刚把屋顶放上去,下面的狗窝就塌了。
时星野:……
林溪:“真—的—行?”
时星野不信邪地捋起袖子,咬牙:“一定行。”
严格按照结构比例,认认真真地搭完了狗窝,时星野最后放上那块屋顶,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没有塌房!
时星野欣慰地露出笑容。
“嗷?呜?”
小狗崽还没长大,却好像已经很聪明。狗窝做完以后,它就像是知道这是给它的一样,快快乐乐地在里面打了个滚,留下了“满屋”自己的气息。
林溪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笑眯眯:
“有,家,了。黄,金,糕。”
黄金糕是他取给小狗的名字。
才不要叫什么“小智障”呢。
哼。
时星野用矿泉水冲洗了手,又随手拿了纸巾擦干。这么正常的动作,他非要慢条斯理的,一根根手指仔细地擦过去,就好像是某类雄孔雀无声地开起了屏。
“我就说我行。”
他的语气很克制。
但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炫耀的意味。
林溪仰着脸,眸光灼灼:“嗯!”
——野哥无所不能!!
他眼中恰到好处的崇拜,反倒让时星野下意识地错开了眼,微地多了些不好意思。
小哑巴揉着小狗崽的脑袋,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头发,一摇一晃,看着也格外的柔软。
掌心很痒。
时星野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摸。
然而,手指刚碰到那点发丝,就又迟疑般地停在了原地。
既然已经知道了曾经的喜欢是误会。
那他是不是应该克制一点?
时星野眼眸微黯。
手掌也跟着退缩,想要收回来。
可是,下一刻,
掌心依然被那些柔软充盈的感觉所填满。
时星野愣然。
林溪主动把脑袋蹭了过来,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时星野想拿走。
林溪还不肯,抓住了他的手指,微微地晃。
“你—摸—了—我。”
时星野:……
这话说的。
“要—负—责。”
林溪偷看他的脸色,再接再厉地晃了晃:“所以……”
【我们现在,就算和好了哦~】
总归是不擅长说话的人。
他没有说完。
但,所有的心情,他都写在了脸上,赤诚地告诉了自己。
时星野喉结一滚。
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僵在那里半天,最后,也只匆忙地说了个“好”。
林溪:^^
时星野压了压。
但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有一种微妙的情绪,似乎在两人中缓慢地发酵和蔓延,时星野心中微动,忍不住解释:“我……”
但正这时,林溪脚下的那只“小智障”,它一直好奇地探着脑袋,在观察两人之间的动作。
就在时星野出声的同时,它似乎学会了什么,主动蹭了过来!
它模仿着学着林溪的样子。
把自己的脑袋,放进他的手里——
软软地蹭了蹭~
“呀。”
林溪惊喜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时星野:……
他沉默地盯着这只智障狗。
小奶狗:哼哼~
好舒服。
时星野:……
那么小的一张脸。
还全是毛。
但居然都能在里面看出“炫耀”的意思。
他忍不住冷笑。
呵,
明天就把你炖掉,炖成火锅!
第35章 我的分数就看命
林溪“野哥,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徐显和钱若谦两个人跟门神一样,堵在教室的门口,叉着腰拦住了时星野的去路。
时星野:……
他抱着胳膊, 瞥回去:“什么事?”
“不知道啊!”
徐显被他看得心虚了两秒, 但很快, 又理直气壮地挺起胸口, 语气非常谴责,
“可是你一放学就往外跑, 去哪儿也不说,有一次, 我还看到你从超市里出来,大包小包的,好像连尿片都有……”
时星野打断:“真想知道?”
他斜斜地站着,姿态是放松的, 往下来的眼神里, 带着星星点点的戏谑和不怀好意。
徐显:呃。
他迟疑了。
本来是想知道的,但看到野哥这样子,他又觉得如果自己说实话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
最后打断这份僵持的, 却是钱若谦——
“是这样的,野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平静地解释道,“这小子一直怀疑, 你是不是有了个孩子?”
时星野:“……有了个什么?”
他是不是幻听了什么东西?
钱若谦笃定:“孩子。”
时星野额上青筋跳得欢快,黑沉着脸, 咬着后槽牙喊:“徐、显!”
徐显一愣,顿时跳了起来。
在野哥要打他之前, 他已经机智地把整个人都挂到了钱若谦的身上,手肘用力掐着对方的脖子,气道:“钱不要脸,你居然卖我!!”
钱若谦吐字艰难,却还是坚持地甩完了锅:“你就是这么说的。”
时星野:……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徐显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而钱若谦看着很淡定,眼镜下的双眸甚至平静得犹如一潭深水。
但细看的话,那谭深水里。
又藏着些许的惊奇和怀疑。
时星野:?
他按了按眉心。
自己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能同时拥有这俩傻逼兄弟。
……
徐显没想到,野哥居然会带他们来“看孩子”。
没错,真的是“孩子”!
野哥说,既然他们非要看,那就来吧。
野哥还说,他俩以后就是“孩子”的叔叔了,所以第一次见面不好不给见面礼,得先去卖点玩偶礼物才能见“孩子”。
徐显一路走来,都精神恍惚。
“养个孩子。”
“叔叔们的见面礼。”
——看看,这是高中生该谈论的话题吗?!
徐显在极度的茫然恍惚中,甚至还在机械性地提问:
“什么时候的事?”
时星野漫不经心:“不久前。”
徐显担忧,欲言又止:“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时星野:“有可能。”
徐显:“那怎么办?我都带礼物了!”
时星野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语气平稳:“应该没事,实在不行,就被咬一口吧。”
徐显呆滞脸:咬、咬一口?!
这小孩还咬人呢?!
走过拐角处,那个“手工粗糙”的狗窝就出现在了面前,时星野表情也不见多高兴,甚至还带着点嫌弃地朝那边轻喊了一声:
“小智障。”
徐显:???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慨,野哥的“孩子”居然住在垃圾堆里。
就见一只小黄狗,“汪汪”地跑了过来。
这个“小不点儿”在野哥的裤腿周围嗅了嗅,敷衍地蹭了蹭,再然后,它从钱若谦身边闻了闻,好像是认出了陌生的气息,小脑袋歪了歪,一头雾水。
但它没有停留太久。
没一会儿,就追到了徐显的腿边。
徐显:……
“小智障”:……
徐显不敢动。
狗也没有动。
“过来,吃饭。”时星野没管这俩货,已经在他新买的狗碗里,放了点狗粮和火腿。
小奶狗看了他一眼。
然后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到野哥面前,似乎还霸气地“哼”了一声。
徐显都看麻了。
一时间,他的大脑好像接受了太大的信息量,明显出现了宕机。那点苦闷的心情憋了半天,好像发酵成了一种奇怪的口不择言。
他忍不住说:“野哥,你俩的父子关系好像不太好。”
时星野:?
“想死么。”
他一脚踹过去。
徐显闪避,还脱口而出:“这孩子有妈没?”
时星野:……
徐显:“没有的话,我能当它妈不?”
时星野:……
他不想让他知道孩子有没有妈,但他能让徐显当场想找妈妈。
“别打别打,诶诶诶哑巴?”
徐显一边躲,一边看向他身后。
时星野:?
“还会拿哑巴来压我了?”
他被气笑了,踹得更凶。
然而,身后好像出现了闷闷的笑声。
时星野终于回头看去,顿感绝望——
还真是小哑巴啊?!
林溪笑得特别开心,像是看了好久。
时星野没好气:“看屁?”
林溪慢吞吞地讲话:“你们,关系,真好。”
小奶狗看到林溪,飞快地抛下了饭碗,在他的腿上蹭来蹭去,“嗷呜嗷呜”的小奶声喊得极欢。
时星野骂了一声:“小没良心。”
明明这几天都是他来喂狗,但这小东西就像是喂不熟一样,对他总个好脸色。反倒是看到林溪,跟饿了很多天一样,又可怜又柔弱地“呜呜”着,格外黏人。
当然,另一个也同样没良心。
一声“哥”,就让他搭上了一条小生命。然而等这件事过了,时星野再也没听到过这个人的嘴里,再喊出一声“野哥”。
……亏大了。
时星野抿唇。
林溪仰起头,眼尾漂亮地弯起了一点漂亮的弧度。
“喊的,谁啊?”
小没良心,是喊谁呀。
时星野没好气:“你说呢。”
林溪对他的冷意好像天然有免疫一样,丝毫不受影响地跑过来,仰着脸,笑得特别甜。
时星野错开眼——
笑个屁啊。
搞得他……怪心动的。
林溪伸手去够他的手,脸颊边的酒窝愈发的深:“送你。”
时星野:“什么?”
林溪想一想:“礼物。”
免得有人说他没有良心哼~
时星野的嘴角微微放松,甚至快要抑制不住地扬起一点弧度。
他低头一看——
【冰淇淋买一赠一券】
底下甚至还有一行备注:本店内消费满35元赠送。
时星野:……
林溪:^^
亏他还在笑。
时星野冷哼了一声,将“买一赠一”塞进口袋里放好,然后伸手——
捏上了小哑巴的脸。
也让对方感受到一下,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
“我靠。”
徐显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出声。
钱若谦一个激灵:“你怎么了?”
徐显看起来满脸的震撼,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他他他……他会说话!”
钱若谦:= =
你这反射弧也是够长的啊。
“好像本来就不是哑巴,”钱若谦皱了皱眉道,“我有一次在办公室看到了档案,林溪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从某一年开始——”
莫名其妙的有了障碍。
在学校里,有些障碍本身,就会被同龄人扩大,从而形成更加严重的心理问题。
徐显傻傻地:“为什么?那年怎么了?”
钱若谦笑了笑。
或许最初,只是不爱说而已。
但在学校的小环境里,无知无觉的小孩子们,会反反复复地确认,“你为什么不爱说话?”“不能说吗?”“不会是怪胎吧?”,无心的质疑,会将原本只是小小的心理障碍不断扩大。
直至成疾。
钱若谦对别人的八卦不太关心,但他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你以后别再说林溪是哑巴。”
他主要怕徐显会被野哥揍。
徐显显然没有接受到这个信息,啧啧感叹了一阵后,又忍不住沉思道:“话说,我俩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钱若谦:“嗯?”
徐显悲愤:“他俩的眼里,还有我们吗?”
钱若谦看了看他。
这还用问?
他光是站在这里,都觉得自己脑袋锃光瓦亮。
简直像极了一个电灯泡。
……
天气渐渐转冷,街边的店铺也开始有了些不同的气氛,什么“圣诞在即,买一赠一”,“节日大促销”等广告牌,在彩色的灯光下和红色的圣诞氛围里,吸睛地闪烁着彩光。
而一中的学生们,也在这样的氛围里——
迎来了“月考”。
学生:想炸学校啊啊啊!
月考自然不如期中考那么受重视,成绩出来后,也不必再开家长会,只是会要求学生们把成绩单带回家,请家长过目签字。
即便如此,班级里仍是哀鸿遍野。
时星野沉默地看着最后一行。
名词:倒1。
非常稳定。
成绩,比上次多了23分。
猜对的题比上次多了一些。
他头疼地揉起试卷,又非常熟练地在名次单上仿造签名。
没有家长会,时星野自然庆幸于这次不必像之前,再遇到什么“转交遇上林妈妈”的戏剧巧合。
但心里的那点在意,却不会因此而消退多少。
“呼——”
时星野沉沉地舒了口气,让内心的愁绪压向更深的地方。
但一转过头,他就看到身边的林溪焉了吧唧地趴在桌上,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颓废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
时星野好奇地看过去,就见林溪没什么精神地在纸上“画画”。
那是一条不太丝滑的曲线,前期是上升的,但过了某个点后,突然“飞流直下三千尺”,急速转下。
时星野开口:“这画的什么?”
林溪没什么力气地看了看他。
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他皱着眉,不确定地猜测道:“瀑布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哑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失魂落魄地瞧着自己。
时星野不解:“怎么?”
林溪看了他好一会儿,又沮丧地趴了回去,眼里甚至好似还被他刺激得带了点泪光。
时星野:“嗯?”
林溪甚至不想说话。
他只是无力地在纸上写了一句:【这是我的数学排名┭┮﹏┭┮】
时星野:……
“哦,抱歉。”
他干巴巴地道。
林溪好想哭。
时星野试图安慰,语气格外的干巴:“成绩有起伏也正常。”
虽然这话从他这个“稳定的倒数第一”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显得奇怪。
“说不定是这次试卷难。”
时星野笃定道。
林溪瞥了瞥他。
猝不及防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骤然直起身。他把成绩单翻了两张,目光径直找向后排。
很显然在找时星野的名字。
时星野:……
他这辈子的尴尬,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头皮发麻。
一路窘迫到了脚跟。
然而林溪似乎并不嫌弃他的成绩,而是死死地盯着看了会儿,脸上露出了更郁闷的表情。
时星野硬着头皮开口:“我……”
林溪唰地抬头,眼神还有点控诉。
时星野:嗯?
他突然意识到,林溪好像和他的想法不在一个频道。
林溪写:【你数学进步了10分!】
时星野:……
10分,就是两道选择题。
林溪眼眶泛红,悲伤:【所以卷子没有变难,骗人!】
时星野:……
他到底要怎么解释?
很显然,他的数学成绩波动,和他自己完全无关——
得看命。
第36章 有个小星星,偷看我告白(二合一)
“时、时同学。”
放学后。
时星野被人堵在了走廊里。
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堵他堵得这么明显。而且,堵他的人也颇为新鲜,是个刚开口就脸红成了番茄的女生。
时星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被他这么注视着, 女生的脸顿时更红了。
“我、我。”
她好像很难启齿。
对方“我”了半天, 都没进入正题。
时星野开始有些走神, 最后一节课是实验课, 实验楼里仍残留着化学品燃烧后的味道。冬季的天, 暗得很早, 在女生的身后形成了瑰丽的晚霞。
“我知道这或许很突然,但是, 从高一开学,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
她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握着拳大声背诵道。
时星野的目光跟随她的声音,从远处聚焦回来, 然而, 中途视线出了点意外,稍一偏移——
一张熟悉的脸,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小哑巴?
时星野的注意力瞬间分散。
他眸中笑意浮现。
“不管是你在讲台上念检讨书的样子,还是被监控抓拍到翻墙的样子……”
女生掰着手指, 还在数她的心动瞬间。
时星野在看她的身后——
小哑巴已经把脑袋收了回去。
看不到人。
但他知道对方没有。
因为小哑巴所在的走廊处,正好有个感应灯, 暖黄色的灯光投落了一地,等半分钟后, 它好像又迷惑于现场“没有人”,暗自熄灭。
然后, 会有个“影子”。
挥一挥手。
感应灯再次亮起。
“还是你被教导主任罚跑,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
那些声音好像都成了背景音。
时星野的眼眸里, 不知不觉只看得见那处光亮。
一明一灭的感应灯。
和背景处的玫瑰色晚霞交相辉映。
像极了某种,无声的心跳节奏。
“时星野。”
或许是因为时星野的表情比较柔和,也或许是因为霞光太美,在他的身上笼罩出了一层温柔的光罩。
女生的勇气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甚至觉得,她喜欢的人是那样的帅气和温暖。
“我喜欢你。”
她没有躲避眼神,认认真真地道。
时星野挑了下眉。
远处的感应灯灭了。
两秒后,又重新亮了起来,把那只偷听的小哑巴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谢谢。”
时星野垂着眼,眉眼处并未见到有任何的触动,反而看起来有些“真诚的困惑”。
他不解道:“可是,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的语气平静又淡,但女生就是从里面听出了一点自嘲的破碎感。
女生大着胆子看他:“高一的时候,你救过我……”
时星野微皱眉:“什么时候?”
女生:“就是有一次,外校的人把我堵在教室里,非要我接受他们老大的告白……”
时星野想起来了。
“是你啊。”
他平淡道,“正巧路过而已,不用在意。”
就是因为那天她被人堵在角落里,那些人看起来在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但实际上言语之间都是暗暗地威胁和逼迫。
他看不下去,所以把人打了一顿。
但也是那次之后。
有人或许是只听了几个关键词,传出了“女生向大佬告白,结果被时星野揍了一顿”的谣言。
“后来,我澄清过。”女生咬着唇,有些羞愧,“但是她们都不信。”
“嗯。”
时星野并不在意。
他看到那个影子好像“坐”了下来,膝盖放平,落下的影子像是成了一团蜷缩的垂耳兔。
“或许别人会对你有误解,但是——”
“你始终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人。”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不后悔对你说这一次: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时星野终于认真地看了她。
只是好像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子,穿着最常见的校服,长相也不算出众。因为学业繁忙,她甚至不会有时间去保养自己的头发,梳起来的马尾有几丝碎发掉落,根部微微分岔。
好像唯有耳边那一个蘑菇形状的发卡。
就已经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学校是个大磨坊。
它将所有人都磨成了一样的形状。
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形状。
可是,当她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时星野依然能够看到那灰色的皮囊下,鲜亮的、生动的灵魂。
原来勇气会把人变得这么漂亮——
“抱歉。”
他难得认真道,“但我确实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女生连忙道:“我可以等毕业……”
“恐怕毕业也没有,”时星野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女生。”
女生顿时惊愕。
靠近楼道的位置,也像是同时受到了什么惊吓,“噼里啪啦”地掉出了几根笔,一张卷子更是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雪白地摊在地上。
女生下意识回头去看,嘴里还颇受打击地嘀咕着:“我明明问过了,说那个八卦是假的……”
她回头的瞬间。
林溪正好红着耳朵,做贼心虚地偷摸出来捡试卷。
数目相对。
林溪弯着腰,偷偷摸摸的样子。
彻底完全暴露在两位当事人的视线中。
时星野实在没忍住,扬了下嘴角。
谁知,女生在看清林溪的瞬间,脸色如遭雷劈,嘴唇颤抖着,声音如同尖叫:“对不起!我不知道!”
时星野:?
女生脸色爆红。
看起来像是极度懊恼后悔,但隐隐的又似乎有点激动。
就像是某种隐晦的亢奋。
“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一鞠躬,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时星野:?
林溪:QAQ
“我,是不是,把你,姻缘,搞砸,了?”
他有点小愧疚。
时星野的手掌没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硬是把那头乖顺的软发揉成了半个刺猬。
“哪来的姻缘?”他好笑道。
林溪暗搓搓地瞥他。
时星野:“怎么?”
林溪好像有些纠结,但又实在憋不住:“你,不喜欢,女的?”
时星野:……
林溪更纠结了:“男的,也可以吗?”
男的与男的,也可以在一起吗?
时星野更牙疼了。
他总感觉在教坏小孩子。
林溪偏偏还在偷偷看他——
时星野到嘴边的否认,又咽了回去。但他的厚脸皮,仍不足以让他对着林溪说出更多具有科普性的答案。
所以,他最后总结了一下,憋成了六个字:
“小孩子,别瞎问。”
林溪:??
他呆愣愣地追上去,脑袋对着时星野的后腰一撞。
我才不是小孩子!
他理直气壮。
时星野:……
他面无表情:“挺好。”
“再来一下,我以后就能变成无性恋了。”
林溪呆呆地站在原地。
品了品。
再品一品。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啊啊凶巴巴是不是在耍流氓?!
林溪羞耻得浑身冒泡。
凶巴巴的那一句。
是不是在隐喻:
和男的在一起,也要靠肾和腰?!
*
徐显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
揍完了,他才抱着脑袋,委委屈屈地控诉:“我干什么了?”
时星野:“让你到处传八卦。”
徐显更莫名了。
他传什么了?!
“不服?”时星野冷笑。
徐显委屈:“服……”
难道他真的是在外面说了什么,但自己都给忘了?
殊不知,时星野只是听到了那句“原来这个八卦是假的”,而他回过头一想,觉得能把他消息给卖出去的,也就徐显这傻逼了。
钱若谦微微一笑。
深藏了功与名。
徐显果然不负是“二逼欢乐多”,被时星野揍了一顿,没一会儿就满血复活,甚至还张罗着放学后去网吧开黑。
借着这个时机,钱若谦似是随口道:“你和那个林溪——”
时星野敏锐地转过头。
钱若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在一起了吗?”
那个女生告白失败后,那个建了千层高楼的“校园cp贴”里,就又多了一层热度极高的回复。
【坏消息:我今天和喜欢的男生告白,失败了。
好消息:我磕的cp成真了T.T
据本楼当事人之一亲口承认:他喜欢男生。
又据本楼另一位当事人,听到后亲身表示:害羞(脸真的超级红!!)
那么,根据这俩已知条件,我们可以推理得出:________】
【懂了,大佬当面告白,另一位害羞默认】
【懂了,他俩公开了】
【听说他俩还在外面有个“孩子”。】
【???】
【??????】
【什么玩意儿,俩男的,也能生??】
【想啥呢。毛孩子。】
【woooo~】
【孩不孩子不重要,今天磕到糖了,可以进入最后的流程了,姐妹们跟上来——】
【锁死~】
【锁死~】
钱若谦爬完楼,也在最后的楼层里,默默跟了一句:【锁死~】
……
画面回转,钱若谦当着时星野的面,悄悄摸摸地问了一句:“你俩在一起了吗?”
时星野一脸黑:“在个屁,我俩纯洁得很。”
钱若谦追问:“那你喜欢他么?”
时星野:……
都说了纯洁得很。
钱若谦皱眉,突然觉得有点难办:“那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喜欢,或者不喜欢。
对于旁人来说,野哥总是很清晰。
就像是对那个告白的女生一样,拒绝得干干脆脆。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含糊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时星野:“没想法。”
只是想把这个人喂得胖一点,不再那么瘦。
只是想带他玩得开心一点,让他能够更自然地说话。
最多,就是偶尔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更偶尔的,会有极少的瞬间,想要把这个人拥入怀中,由此才能感知到这世间最大的慰藉。
他孤独行走太久。
所以对那点温暖和光亮,心向往之。
情不自禁。
——这绝对是正常的吧?!
钱若谦听完,表情出现了暂时性的一片空白。
他总结道:“也就是,你想和他搂搂抱抱。”
时星野:?
他是这个意思吗?
钱若谦:“但你不想负责……”
时星野:“……嘴不要可以闭上。”
钱若谦:“可是,这很纯洁吗?”
时星野笃定:“我们是纯洁的。”
刚说完,他们看到小哑巴和另一个男生从不远处走过来。两人似乎有说有笑,看起来氛围还不错。
时星野骤然看见,面色微沉。
钱若谦:嗯?纯洁?
等距离再靠近些,他们也就看清了那个男生的脸。
“时、月、江。”
时星野微眯起眼,眸中冷光闪烁。
钱若谦跟着皱眉。
普通吃醋和吃他那便宜弟弟的醋,可不是一个性质。
“他找死。”
时星野站起身,浑身似有戾气浮动。
钱若谦想拦一拦,但还没来得及出手,一头汗的徐显就生龙活虎地回来,还死命地往野哥的死亡线上撞。
徐显:“哎哟,那不是野哥你弟弟吗?”
徐显:“小哑巴怎么和他一块儿?”
徐显:“还聊得挺高兴。”
时星野:……
“高兴吗。”
他语气平平淡淡,却有更深的危险藏在其中。
钱若谦已经意识到不妙,然而徐显没心没肺,无知无觉,还往他心上扎了一刀。
“挺高兴吧,”徐显说,“不过也正常,毕竟学霸之间都有话说。”
他的同桌,那个“眼镜”就是这样。
明明社恐。
但他能和所有学霸都聊得开心。
时星野彻底没了表情,黑沉沉的眼眸看过来,像是雷雨之前的黑云压阵。
“学霸之间的……话题?”
他语气凝滞。
似有迟疑。
徐显:“反正总比学霸和学渣之间的话题要多吧?”
时星野默然坐了回去。
彻底不说话了。
*
林溪和时月江纯属是偶遇。
“是你。”
时月江看到林溪,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你去哪里?”
林溪对着陌生人,还是有点说不出话,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在纸上写:【充饭卡】。
时月江笑了:“那挺好的,我俩顺路。”
林溪:o(╯□╰)o
他对这类社交恐怖人士,具有刻在骨髓里的深深惧意。
但……
他看了看时月江的侧脸。
如果分开看的话,这个人和凶巴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是,林溪在家长会那天,无意间看到了来时月江的“爸爸”。
他爸的那张脸和时星野,就有大半的相似。
一点疑惑始终在心间,但林溪却几乎以某种直觉,规避了和时星野对这个话题的谈论。
这次。
是个机会。
“上次运动会没来得及说,恭喜你呀。”
林溪:【谢谢。】
他在苦恼,要怎么把话题引到大家的爸爸身上。
“我们充饭卡的方式太麻烦了。”
林溪:【嗯。】
如果从时星野的身上切入,会不会太直白了点?
“林溪,我觉得你性格很好。”
林溪茫然抬头。
他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拐到了这里。
时月江笑了笑,道:“所以更不要和不好的人走在一起啊。”
林溪微微皱眉。
他困惑,谁是不好的人?
时月江叹气道:“你们班的那个时星野,其实是我哥。”
林溪停住脚步。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不好的人”是谁。
时月江皱着眉,似乎很为难,但似乎又像是为了他好,所以不得不开口道:“我们家的情况,有一点复杂。具体的,我就不说了,但是我想说,时星野那个人也不只是对别人恶劣而已。”
“我妈进门的时候,他就曾经想把她推下楼。”
他好像压抑着嗓音,气愤和痛苦都被堵在喉间。
“但这也就算了,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再计较他了。可是,你知道吗,那年暑假他还在家里,拿着小刀自残——
当然不是想死。不然怎么救得回来?
真好笑啊,他在威胁谁?”
林溪愣愣看着他。
那么你呢?
你又是在恐吓谁?
言语,像是一张恶意编织的网。
虽然有了很漫长的开场白,但不管如何编织,不管走过多么漫长的路,最末尾的地方,也依然是泛着白光的冷刀。
时月江还在往前走。
但林溪停在了原地。
等对方意识到,困惑地看过来时——
他惊讶地发现,林溪似乎在生气。
不是那种很愤怒的生气,而是一种绵长的固执和倔强,乍一看像是没什么力度,可是它会随着时间,露出里面坚硬的、纯白的内核。
难以撼动。
林溪嘴角紧绷,甚至没有写字。
他哪怕说得很慢,但他的每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和坚决。
他说:“我—不—喜—欢—你。”
不是“我不喜欢你说他”,而是更加直白,也更加反感的:
“我不喜欢你。”
时月江愕然。
林溪没再看他,而是从身边沉默地走了过去,只是走之前,他似乎又依然觉得不解气,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
“这—次—算—了。”
“下—次,我—让—他—打—你。”
时月江像是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忍不住荒谬地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
因为他“罪大恶极”。
所以哪怕是有些暴力,都变成了正义是么?
要不要……
这么双标啊。
哪怕只是一半血缘的兄弟关系,依然会在某些方面长出同样的獠牙。他磨了下牙齿,眼中的笑意渐渐凋零,却有一种更深的黑从眼底泛了上来。
真有意思。
林溪。
你真tm有意思。
第37章 我好像有病(二合一)
自习课, 教室里一片静谧,唯有笔尖“莎莎”写过纸张的声音。
时星野打完一局游戏。
画面还停留在“Victory!”的结算字样,可他却像是有些走神, 迟迟没有进入下一步操作。
林溪和时月江的画面, 这几天时不时会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但仔细想想。
就算是正常交友, 他没有任何能干预的理由。
所以不要问, 没有理由能问……
时星野默默地提醒着自己, 正要低头开游戏, 突然,身边传来一点力道, 小哑巴轻轻地戳了一下他。
“野哥。”
很轻的声音,在叫他。
时星野侧过头,脱口而出:“你俩到底聊了什么?!”
林溪:?
谁?
时星野顿时想给自己一下,内心懊恼, 脸上却试图维持住不动声色:“你叫我干嘛。”
林溪茫然地看着他——
搞忘了。
时星野干咳两声, 转移话题:“写作业要专心,不要随便说话……”
一个学渣,教训起别人倒是很得心应手。
林溪点点头。
又写:【可是作业写完了。】
林溪歪着头想了想,高高兴兴地反问:【你呢?】
时星野:……
今天流年不利。
野哥不适合开口。
做完作业的林溪, 挠了挠头,还是没把那个忘掉的话题想起来, 索性先把它放一边,抽出物理书, 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时星野憋了一局游戏,还是没憋住。
他状似无意地说:“你对成绩不好的学生……怎么看?”
林溪:?
好奇怪的问题啊。
他又不是老师, 他一般都不看啊。
但时星野不死心地看着他,目光像是执着得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林溪想了想, 低头写:
【没关系呀。】
【我尊重所有人的差异性。】
林溪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是奈何时星野自己心态失衡,硬是认为“差异性”这三个字,蕴含的意思是“智商”。
——我尊重智商差异性。
时星野憋屈地纠正:“我不笨。”
林溪:……
我知道?
他愣愣地看向同桌,难以理解今天的话题,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
但时星野没再说话。
他只是好像格外不开心地打起了游戏。
*
夜色如水。
风吹云过,连月光都变得更加的黯淡,正是午夜时分,整个世界都务必的安静,唯独某个房间里,被梦魇困住的少年,不安地锁紧了眉头,连偶尔吐出来的梦语,都格外的沉痛。
“别走……要走的话……带上我……”
悲伤的情绪,像是潮水般在房间里渐渐浮动。
“我不是!”
时星野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
随着理智清醒,梦境的画面渐渐远去,连他自己都记得模糊。只是隐约还知道,他大概是梦到他妈了。
不是第一次梦到他妈离开。
但这两日的烦恼,像是彻底入侵了梦境,让这一点离别的意味,又成了新的意象——
他和林溪的距离太远。
会为了数学排名而苦恼的林溪,和稳定倒数第一也从未反省的时星野。
这两人放在一起。
就已经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片刻房间里亮起一盏小灯。
睡意褪去,彻底失眠且暴躁的时星野,拧着眉打开了电脑。
搜索:
【学渣提分的方式?】
【成绩xxx分能考什么学校?】
【学霸是怎么看学渣的?】
最后一个问题,出现的答案大同小异。虽然回答人通常都在前面,“情感丰富”地诉说着不同的故事,但他们的结局,竟是如此惊人的统一。
无非是“渐行渐远”四个字。
时星野暗骂了一句。
“曾经玩得很好,但现在已经不联系了,现在想想两人差异挺大的,能玩在一起真神奇。”
时星野皱眉——
那是因为你们不是真的玩得好!
“少年时期总以为很多情谊都不可动摇,后来现实教做人。”
时星野冷笑——
那是你们的情谊太过浅薄!
“啊我都不知道我同桌,现在在哪里……”
时星野沉默——
连同桌都不知道,人渣。
“其实这个问题,也看脸……当年的校草就是学渣,但我联系方式留了3年多,然后现在他已经成我老公了[流汗]。”
他把所有的回答都杠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回答。
时星野默然片刻。
他打开了手机的后置摄像头:
很好。
还是帅的。
就是熬夜看起来有点沧桑。
时星野沉沉地叹了口气,莫名的想起一句话:以色事人者,终不得长久。
……要不。
还是再看看学渣提分吧?
一夜过去,时星野装了满脑袋的“提分法则”,虽然两只眼睛乌黑,精神却极为亢奋,甚至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
“野哥,早啊。”
徐显看到时星野,并不意外,打着哈欠道,“到这么早,又给小哑巴送早饭?”
时星野严肃:“不,来早读。”
“啊呜——啥?!”
他哈欠慢悠悠地打了一半,剩下半个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时星野已经摊开了英语书。
满脸严肃庄重地和这些“abcd”做起了斗争。
徐显:(O_O)
徐显:(揉一揉眼睛)
徐显:(O_O)!!!
他无比惊悚——
这真是野哥啊?!!
没有被谁附身吗?!
相比于徐显这傻逼,林溪的接受能力跟开了挂一样。他仅仅是愣了两秒,然后就笑眯眯地比了个“赞”。
时星野:咳。
有些微妙的小骄傲。
他本来想背课文,但是十个单词,九个不认识,唯一认识的那个是“no”。想背单词,大脑就跟生了锈一样,默默记了半天仍是“abandon”。
时星野:……
烦。
又到数学课。
老师在上面讲课,时星野试图仔细听了两分钟。
两分钟后。
林溪一扭头——
时星野已经趴下了,呼吸绵长。
等他再醒来时,黑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鬼画符”,挂着的时钟显示,距离下课已经不到5分钟。
时星野:……
数学这玩意儿。
挺催眠哈。
他在家里都没睡过这么香。
*
林溪和人撞上了。
巨大的冲击力下,他捂着鼻子退了两步,双眼泛酸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般的人,在无意间撞上别人后,会下意识地道歉。然而眼前这几人像是横行霸道惯了,明明是他们撞了人,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看也没看直接往后推了一把。
把林溪推得当场一个踉跄。
“长没长眼睛啊?”有人不耐烦,骂了一声。
林溪懵懵地揉鼻子。
他敏锐的直觉在示警,这些人好像不太好惹。加上林溪不方便说话,也不想说什么,闷着头就想默默地走开。
然而,没走两步。
就被人挡住了。
“诶,你不是那个谁?”有人看着他,摸着下巴道,“那个哑巴,叫什么来着?”
“哑巴”两个字。
像是戳中了什么雷区。
为首的男生眯了下眼,和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陡然间,悄无声息地把林溪堵在了角落里。
“撞了人,走什么。”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他的肩。
“砰”的一声。
林溪重重撞在了墙上。
手边就是空教室的铁门,但它是关着的。
冰冷的墙体撞上他的背,肩胛骨的位置好像有点痛,林溪吃痛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里更为茫然。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无所适从。
“道歉啊。”
有人在拍打他的脸,“撞了人,道歉不会吗?”
不是我撞的。
也没有不道歉。
但他们就是故意的,像逗弄路边的一只猫、一只狗,小动物的哀求和挣扎不会被看到,更不会听得到。唯独只有小动物变得更加悲惨和虚弱时,他们才会发出更为恶劣的、满意的笑容。
嘻嘻哈哈。
落在耳中,像是混乱的嗡鸣。
林溪的话语堵在喉间。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在说:对不起。
“听不见啊,你说话了吗?”
有人在大笑。
“不会说话,但挺会勾搭人啊。你就是用残疾人的身份,去博取别人的同情吧?”
有人在挥拳。
林溪闭上了眼。
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人类有了声音,就是为了这样的交流吗?
很讨厌。
嘈杂的声音里,他好像听到了细微的议论声。
“可是,他是不是时星野罩着的人……”
“无所谓吧,听说已经闹掰了。而且时星野又不在。”
“就是,在也不怕,那种垃圾本来就不配呆在学校,能和时星野混到一起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是因为捕捉到了熟悉的名字。
或许是那点依赖感,让心里早就出现了这个名字。
听到风声的瞬间。
林溪近乎虔诚地在心底喊了一声——
【野哥。】
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只有空教室。
明明知道对方这会儿不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堵在这里。
但林溪还是在想他。
【野哥。】
拳头近在咫尺,却没有真正落到他的脸上。
林溪颤颤巍巍睁开眼。
时星野带着一点混不吝的笑意:“听说你们找我?”
那几个刚才还叫嚷着“时星野算个屁”,“时星野也不是好东西”的人,当着他的面,根本不敢放出一个屁。
时星野像是戏谑着的,只是看人的眼神,冰冷如铁:“动我的人,想好怎么死了么?”
砰的一声。
林溪不由自主,在心里放了一朵小烟花。
他看着时星野的背影。
心跳在加速。
时星野冷笑着,打算往前。
但身后的小哑巴,却像是一下子有了撑腰的,极其不安分地凑过来,还在他的背上委委屈屈地蹭了蹭——
小哑巴的额头。
软软地抵在他的背上。
那个位置,正巧是心脏的背面。那点热感好像透过了肌肉,滚烫地燃烧了一颗心。
时星野僵住了。
趁着他走神的片刻,找茬的那几人屁滚尿流地逃。
时星野却没有再去追。
不想再当面动手了。
即使他自觉在小哑巴面前的形象一直很不忍直视,但他仍然有了点想要留住美好的欲.望。
——即使可能两年后,他们会渐行渐远。
时星野眼中沉了下来,脸上却自然带上了笑意。
“傻不傻啊你?”
小哑巴可怜巴巴的,看着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时星野无奈,对着他的脑门,极轻地弹了一下。
“别人打你,你都不敢还手啊?”
时星野的语速不快不慢,又很轻。
听起来,几乎像是为了哄着他入睡,在讲睡前故事一样。
林溪傻乎乎地对他笑。
“算了。”时星野无奈地揉碎了他的头发,“有我呢。”
起码暂时有我。
林溪没他想的那么多,只是很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啊?”
时星野:“……睡午觉。”
空教室,午休圣地。
尤其是在数学课后。
林溪不知道这背后的因果关系,只觉得时星野厉害得像极了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不仅能打。
而且,还随叫随到!
他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时星野身后。
时星野一回头——
小哑巴在后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
没错,野哥无所不能!
……傻不傻啊?
时星野想骂他一句,但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
*
学校流传,有人惹了时星野,结果被揍进了医院,连着在医院里躺了一周。
——虽然住院的当事人不承认。
据悉,他们的矛盾源于感情纠葛。
据悉,好像是那人抢了时星野的男朋友。
时星野:……
面对小刘老师关切地质问,时星野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心累:“没打,没起冲突,没有男朋友。”
小刘老师眼神怀疑:“真的?”
时星野:“真的。”
住院是因为那人急性阑尾炎,要住院割阑尾。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找对方算账——当然了,这点事实就不用说了。
小刘老师松了口气。
虽然时星野经常犯浑,但他的确敢做敢认。往好了说这叫诚实,往坏了说就是死不悔改,还挑衅老师。
他说没有,小刘老师是信的。
“没有就好。”她放心道,“回头要是有人在学校里诬告你,我会帮你说话的。”
时星野挑眉。
因为他惊奇地发现,这位小刘老师,的确是有点像护崽的母鸡。
甚至都没有向他要过证据。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就找上了徐显他们。
“那伙人,问清楚没有?”
时星野揉着眉心,问,“他们为什么找林溪?”
钱若谦:“其实挺无辜的,是有女生找你那便宜弟弟表白。”
时星野:?
这和小哑巴有什么关系?
钱若谦叹道:“然后时月江说,他有喜欢的人——就是林溪。”
“那女生有几个干哥哥,就是那几个货,正好林溪撞上去了,他们就想特意给女生出出气。”
时星野:……
他有点想揍人。
徐显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妈的有病吧?!”
“帮我盯着,别让他们再靠近林溪。”时星野忍不住烦躁道,“还有时月江那神经病,但凡他接近林溪三米范围内,看到一次就给我打一次!”
徐显略显担忧:“真打啊?”
打完了他请家长怎么办?
野哥又没有他后妈那么茶,那么能告状。说不定时爸还拉偏架呢?
时星野冷漠:“那你套个麻袋再打。”
徐显:……
听出来了,野哥心情极差。
“走了。”
时星野打了声招呼。
徐显奇怪道:“野哥你去哪?”
时星野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看着背影,他像是将军奔赴向某处战场,风声簌簌,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和孤独。
徐显看得有些发愣,忍不住喃喃道:“野哥这到底是去哪啊……”
看起来。
背影竟如此的伟岸。
十几分钟后。
时星野站在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前。
这个科室是前两年学校建立的,本意是为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但学生们对这玩意儿普遍不太信任,所以来的人很少。
“哒”。
时星野推开了门。
心理咨询师听到开门声,挂起友善的笑容:“同学你好。”
然而,这点笑容在看到时星野的瞬间——
似乎僵了僵。
时星野淡漠瞥她。
咨询师愣是被看出了一点心理压力:“时同学,是你预约的心理咨询吗?”
时星野挑眉:“不然?”
咨询师:QAQ
问题学生果然很问题啊……
“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她轻柔地开口道,伴随着她无害的声音,空气里似乎有很淡又很舒适的香水气息,在缓缓地流淌,“那么,你愿意和我聊聊你的烦恼吗?”
时星野像是犹豫了一下。
但他仍是点了点头。
心理老师不由得为之一振。
她原以为,时星野这样的学生,是防备心特别重,特别不信任人的类型。还以为会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打开心扉。
但没想到。
他居然异常配合。
大多数的问题学生,根源在于曾经的创伤。
如果她真能帮助学生改善这些问题……
心理老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更加怜爱地看着这位同学,极其轻柔地说:“你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呢?可以和老师说说吗?”
时星野沉默了很久。
心理老师极具耐心,只是用鼓励的眼神,恰到好处地等待着他。
时星野皱着眉,艰难地开口:“我最近发现,我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太好了!
能开口就是最好的。
心理老师微笑:“是什么呢?”
时星野:“我发现,我听数学课——”
心理老师侧耳倾听。
时星野:“一听就想睡觉。”
心理老师:嗯嗯原来是这样……嗯???
时星野:“还有,单词背了一遍却记不住,记忆力好像很差。”
心理老师:……
时星野:“题也看不懂。”
心理老师:emmm。
时星野像是认真地在求助,或是请教:“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心理老师欲言又止。
如果不是她的职业操守,她现在就想把人赶出去。
——这玩意儿你找心理咨询师干嘛?!你不该去找你的数学老师吗?
何况……
学渣一夜之间想变学神。
做不到,
你还需要问我为什么???
第38章 爱意会鼓足勇气
心理老师憋屈地安慰:“单词背几遍还没记住, 这是正常的,大家都这样……”
时星野不置可否。
“而且,我以前上数学课, 也觉得一听就想睡觉。”
心理老师俏皮地安慰他。
通过寻找一些共鸣, 拉近与询问者之间的心理距离——常见的治疗手段之一。
可是, 时星野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垂着眼, 像是在走神, 又像是纯粹地在放空。
“或者, 你觉得学习很艰难的话,”心理老师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是不是有什么事在阻挠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句。
但。
时星野倏而抬起了头。
折射的光在他的虹膜上一闪而过,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但心理老师依然在片刻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诶?
还真的有吗?
心理老师颇为意外。
房间里光线明暗变化, 时间好像在缓慢地流逝, 眼前的学生,终于表露出他真实的冷硬和倔强。不肯诉说的心事,就如同他紧绷的唇角,似乎不管如何用力, 都很难从里面撬开一丝缝隙。
但是,就在心理老师认为, 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我妈出事的那年,我初二。”
时星野的声音缥缈悠远。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暮光下,他看着脚下的影子, 被模糊的光线扭曲成细长。
他抬眸,“她是自/杀的。”
心理老师的脸上仿佛跟着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但下一瞬,那张白布上就多了成年人独有的同情和叹息。
她轻声道:“那阵子,你很难过吧?”
或许。
时星野试图回想那段时光。
但好像那阵子的记忆,隔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当时身在其中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情,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妈出事的那天。
是省里最好的高中,选拔提前批尖子班的那天。
时星野当时的成绩其实不错,正常发挥的话,考上的概率极大。可是,就是那天上午,时针刚过十点,他坐在考场上,毫无征兆地一阵心悸。
“啪嗒。”
水笔不正常地从桌上滑落。
它摔在水泥地上,笔尖砸出了一小个黑点。
时星野的大题刚做到一半,原本流畅的思路,却像是随着这次的意外,彻底陷入了空白。他几乎是潜意识地看向了窗外——
天边黑云压阵,看起来像是要下暴雨。
他不记得是怎么考完试的。
他只记得,在第一个交掉试卷后,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老师一脸焦躁地等着他。
对方的嘴一张一合。
可那些话像是怎么都听不清楚。
是风声太大。
雨声太密。
但也是少年独有的固执:
如果听不到,如果不相信,是不是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是,时星野在暴雨中赶到医院,带着一身的冷和潮气,却已经只能等在ICU门口。
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了他妈妈苍白的那张脸。
——是吞药自杀。
——但被邻居发现,送到了医院抢救。
在抢救的过程中,她曾经睁开过眼睛。
但时星野没有机会和她对话了。
她只是那样眷恋地看着他,杏仁眼的双眸仍像是含了一汪秋水,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无力地抵靠在玻璃上,嘴唇在颤抖:
【妈。】
他在喊。
小的时候,爸爸总是不在家,是他妈陪伴了无数个夜晚,在他睡前给他念童话书。读20分钟左右,他妈就会催他睡觉,但小时星野会耍赖,软乎乎地喊一声:“妈。”
然后,他的妈妈就会翻开一页,给他再读一个新的故事。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
男孩子或许天生就皮,时星野在学校里闯了祸,回来后,就蹭到他妈身边,黏黏糊糊地喊一声“妈”。
然后,他的妈妈就会无奈地原谅了他,带着书香走进厨房。
甚至是她发现了他爸出轨的时候。
某一个瞬间。
时星野在他妈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决绝。那时候,他的大脑仍在懵逼中,可是某种强烈的恐慌感,却瞬时占据了他的心头。
他害怕地、下意识地伸手——
“妈。”
很轻很快的一声。
他抓住了他妈妈的手,也看到那点强硬的决绝感,在名为“母亲”的那个女人眼中,慢慢地破碎。
他凭借着这样的血缘。
好像每一次喊“妈”,都能够成功耍赖。
“滴——”
诊室内发出了抢救失败的信号。
而时星野额头靠着玻璃,泪眼朦胧地往下滑,在角落里将自己蜷缩成团。
既然每一次,都能够耍赖。
为什么偏偏这一次,
却不可以了?
倘若世间有神明……
倘若神明能听得见……
请让我这辈子的任性都得到最严厉的惩罚,请让我所有的耍赖都无法得偿所愿。
只要,让我这一次。
可是啊,
人人都知道,
这世界从无神明。
*
有人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伤痛,只要时间久,就会痊愈成疤。
初二的时星野想说:你放屁。
但高二的时星野——
心理老师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关切的叹息:“那阵子,你很难过吧?”
他平淡道:
“还好。”
是真的还好。
比起悲伤缅怀,好像没过多久,漫天疯长的恨意,就取代了他体内的其它情绪,直至今日仍是深入骨髓。
死去的人会美好地停在那里。
至于活着的人。
各自活得乱七八糟。
……
时星野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或许是讲述故事这种事,过于耗费心神,他漫无边际地走在路上,身心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也因此,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踩到了某只狗的爪子。
“嗷——!!”
它喊得尤为凄厉。
时星野:……
魂都被它喊醒了。
被时星野取名为“小智障”的奶狗,超级凶地瞪着他,毛绒绒的一张脸写满了愤怒。
——【人类,给我道歉!】
时星野额角微抽,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它脑袋。
“小智障”飞快地躲开,警惕又不耐烦地还冲他龇牙。
时星野面无表情:“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智障狗:嗷呜呜。
时星野:……
小奶狗冲着他龇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奇怪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好像不像平时。它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鼻子动了动。
闻到了一点气味。
像是“悲伤”的味道。
小奶狗又挪近两步,迟疑着,把它的脑袋往时星野的掌心里放。
时星野淡漠地看着它。
“别卖萌。”他冷笑,“我不吃这套。”
小奶狗的眼睛偷偷看他,僵持了两秒,“哼唧~”一声,翻出了粉色的肚子。
——小奶音,尾音三个转。
故意在撒娇。
……
一个小时后,时星野怀中揣着一只小狗,狗狗祟祟地回到了家。
然后,他又花了一个小时,把这只智障狗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嗷呜~”
小奶狗带上了柠檬沐浴乳的香香,快活地在他床上打滚咬自己尾巴。
时星野冷着脸警告它:“就收留你一晚。”
说实话,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冲动什么。
这玩意儿带回来干嘛?
“汪!”
“不要乱跑,不要得寸进尺。”
“汪!”
“也不要叫,不然的话……”
他淡淡地瞥它,警告,“我就把你炖成火锅。”
“汪汪汪汪汪!!”
好像叫得更厉害了。
时星野被气得,试图用武力压制这只蠢狗,然而,在人类斗殴范围内无往不利的野哥,却发现对一只狗,他天然拥有了极大的弱势——
狗能咬他。
但他不能咬回去。
“小智障”在人狗大战中,略胜了半招,心满意足地喝上了时星野去冰箱里给它顺来的“奶”。
时星野拿出了数学书。
题不会,课听不懂。
那就先自学算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得到了“心理治疗”,他的状态难得的放松,注意力反而比平时好了许多。
平时5分钟他就睡着了。
这次,他整整坚持了10分钟!
“他妈的,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是人看的吗?”
时星野痛斥教材。
嗷呜。
小狗一口咬住他手腕。
没用力,但是眼神莫名谴责。
时星野:?
你他妈寄人篱下。
还管我读书??
小狗:嗷呜!
这傻逼玩意儿,居然还是个学霸狗,时星野要休息,它嗷呜一口;时星野题不想看了,它嗷呜一口;时星野试着做了一个选择题,一对答案,果然错了,刚打了个“x”,它嗷呜一口。
时星野怒:“你都看不懂!”
小狗转了个身,给了他一个高贵的屁股。
时星野:……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当他真的被逼着坐在书桌前,硬着头皮看了半小时的书。再回过神时,时星野感受着被知识冲刷过的崭新大脑,疲倦之余,竟又多了一丝慰藉。
再转头看看。
智障狗已经睡得肚皮朝上,四肢朝天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心理咨询到后半段的时候,那位老师问他:“那么现在,你想做改变,是因为有了什么契机吗?”
时星野没有回答。
在他妈死后的那几天,时星野一度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像那些噩梦一样,不管梦境中怎么绝望,只要一睁眼,那些恩怨爱恨都会烟消云散,天亮后依然会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他睁开眼了。
家里只有灵堂。
“节哀。”
“小时,要注意休息啊。”
“你,唉,节哀啊。”
几天之内,他收到了无数的安慰。
可时星野像个行尸走肉,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直到他翻出了抽屉里——
里面密密麻麻的,是药瓶和日记本。
原来不是突然。
原来他妈已有数次,挣扎着从自/杀的想法中挣脱过来。
倘若,衣冠楚楚的他爸出轨只是导火索,那么她身边的人,更像是把她推入地狱的直接凶手。
包括时星野自己。
他妈是想离婚的。
但第一次,是被时星野拉住了。
再后来,身边的人都在劝说:
“反正已经出轨了,你就看开点,保住该分的财产就好了嘛。”
“起码你老公赚钱多啊,我家那个啥也没有,日子还不是那么过?”
“不为你自己,也为小时想想吧。”
如果他妈直接问他,时星野是会支持离婚的。
但是,他妈把心事藏得很深,怕影响他学习。
回想起来,也只有一次,他妈像是闲聊一般,随口聊到一句:“如果我和你爸分开了……”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时星野什么都没说。
但他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恐慌和空白。
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想象过最大的事情也就是没考上重点高中而已。
父母离婚,家庭破碎。
这样的假设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和沉重。
所以他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可时星野不知道。
他妈已经开始抑郁。
最抑郁的时候,他妈妈还去参加了他爸生意上的聚会。
水晶灯盏的光下,觥筹交错,醉眼迷离。她坐在太太们的那一桌,听着她们的话题,心里的厌倦突然达到了极致。
很多人都知道她老公在外面有女人。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各玩各的。”
“他不在家,你正好打打麻将做做美容,不是更好吗?”
她们和她不一样。
她们的笑容那么光鲜亮丽。
或许很多婚姻的结合,本就没有爱情关系。
可是……
她不是啊。
如果没有过爱情,她或许也可以原谅背叛。就像时星野,如果不是小时候,他爸虽然忙,但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来的陪伴和爱意,那么他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恨意。
可是忠于爱情的鸟。
必然执着于忠贞。
她看不开,放不下,又逃不开。
就只能逼死自己。
而她唯一的儿子,也并未在这个过程中,理解过自己。
直到她死后一年,他爸再次结婚,带着他那个私生儿子宴请宾客。所有曾经有过的安慰,从而对准了他这里。
一样的妆容。
一样的面孔。
相似的话语。
话里话外,都是让时星野“看开点”。
时星野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孤独。
他妈留下的手机里,只有外公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过不下去就离婚,千万别委屈自己。”
那天的婚宴上,同样只有外公。
对着他,深深地道:“如果你不想在这,就跟外公走。”
老人唯一的孩子已死,他的妻子也已经离去,空荡荡的世界,唯有剩下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喜宴上,唯有他的两鬓斑白,多了比前两年的寂寥和沧桑。
时星野最终还是没走。
他总觉得已经愧对母亲,自然也就万分愧对这位长辈。
至于当年考的那个考试,他过了,但也没有去。
时星野在初三,成绩已经一落千丈。别人对时少松的羡慕,也渐渐变成了闲言碎语。
可是。
他看着时少松,因为他的成绩脸变得青黑,甚至暴躁如雷,只有由衷地高兴。
“她不在了。”
“我不配高兴,你们更不配。”
他没有别的报复方式。
甚至阻止不了他爸娶新的人。
——但是,他终于从这自毁的报复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快意。
心理老师问:“你为什么不想学习了?”
因为我已经看不清我的现在,更看不到我的未来。
她又问:“你为什么又想学习了?”
因为曾经,他妈妈念的睡前故事说过,若你想要追逐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你赶上去并肩而行,而不是期待别人落后来迁就你。
更因为。
女生“我不会后悔”的那句告白。
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撒娇的小智障狗的靠近。
——如果喜欢的话,就会愿意鼓足勇气。
而总会有人,总有爱意。
把勇气归还给你。
夜晚小灯未灭,时星野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记得,好像就连做梦,梦里都是三角函数:cos,sin,角ABC。
它们带着酸甜的味道。
像极了小哑巴给他吃过的、好多颗的糖。
第39章 他俩在聊什么?
第二天, 时星野下楼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桌上已经坐了对父子,在喝海鲜粥, 看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错。
“为什么想换班级?”
“突然觉得1班的老师挺好的。”
时星野本来想直接走, 听到这话, 脚尖蓦地一转。餐桌的椅子被拉开, 木椅腿在地面拉出刺耳的声音——
“不准。”
他淡淡道。
时月江笑容不变:“凭什么?”
时星野懒得看他, 目光一抬, 径直瞥向主座上的人:“你如果不想你儿子被揍进医院的话,最好不要乱插手。”
语气虽平静, 但眼神却认真。
时少松:……逆子。
因为这么一耽搁,出门的时候,两人算得上是前后脚。
兄弟俩其实平时并不会聊天,但这次, 时月江却主动开口了:“你拦得住吗?”
时星野挑眉。
“我想靠近他, 你拦得住吗?”时月江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无害,但光线被他微眯起的眼皮挡住,令人很难看清里面的情绪。
时星野没当回事, 随口道:“试试呗。”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弟弟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爸, 你妈妈,你什么都留不住。”
“林溪也一样。”
时星野倏而回头。
他胸口上的“小包袱”, 鼓鼓囊囊地弹出一只小脑袋,“凶神恶煞”地看着对方。时星野还没说什么, 小奶狗已经冲着对方龇起了牙,特别暴躁地一顿狂叫:“汪汪汪汪!!”
哪来的狗?
还这么凶。
时月江的脸上出现了极大的错愕。
时星野揉了揉小狗的脑袋, 忍不住笑了一声:“乖,咱不跟傻逼计较。”
刚才还炸毛的极凶的小奶狗,“嗷呜”一声,像是突然间变得乖巧,听话又眷恋地往他的下巴处蹭蹭。
一边蹭,小眼神一边还悄悄瞪坏人。
时月江:……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星野身上的戾气一点点平复下来。
一人一狗走出家门口,互相之间好像还在斗嘴,但是,那道背影在晨曦中渐渐变淡变模糊,却有一种别样的和谐感在时星野身上。
就好像——
对方把什么不重要的“家”丢在了身后。
就好像曾经给他俩都造成过无数痛苦的那件事,也渐渐在时星野身上淡了痕迹。
“真令人羡慕啊。”
时月江喃喃道。
难道这些,就只是因为一个人吗?
*
漫长的期末考结束。
学校还要补课两周多,放成绩的那天,时星野的腿抖了一整节课。
徐显:“野哥,别紧脏啊。”
说着不紧张,他自己嘴都快秃噜皮了。
时星野斜眼瞥他:“我紧张了吗?我不紧张。”
徐显:不紧张你抖个球?
期末考比期中考还刺激,全年级的成绩都先在一个巨大的公告栏上,几百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极了古代揭榜的日子。
公告栏前人声鼎沸,人间的悲喜都在这里。
徐显声音有些抖:“野哥,看吗?”
时星野咬了咬牙,心想来都来了:“看。”
他俩照旧从最后一排找起——
最后一名,时星野。
倒数二十三,徐显。
时星野:……
徐显:……
时星野:“我还感觉考的挺好。”
徐显:“我也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悲怆的眼神在彼此身上,看出了点难兄难弟的情谊。
“呀,林溪进步好大。”
“吴清华也是。”
身边好像有同班同学。
两人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向第一张排名——
吴清华人品大爆发,考了全校第一。
林溪挂在前十的尾巴上,第九名。
两个人姓名的周围,学校还给做了金光闪闪的特效。
时星野:……
徐显:……
更扎心了。
“哈哈哈哈哈,最后几名也很稳定。”
“艾玛,时星野总分居然都有三位数!”
时星野:。
他的分数和排名上,进步并不太明显。但是,他心说,这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三位数,是懵的。
现在的三位数,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时星野恹恹地回来了。
这种默默努力了好一阵子,并没有惊艳所有人,甚至大家都看不出他努力过的痕迹……
MD。
时星野想弃疗。
他看到,小哑巴走回了教室——
和“眼镜”一起回来的。
两人的脸上,还带着成绩突破新高的喜气,看起来异常有一种和谐感。
时星野酸溜溜地想:聊吧,聊吧。
自己跟学霸就不是一路人。
林溪坐回他身边,时星野忍不住开口:“高兴吗?”
——聊得高兴吗?
林溪眼睛弯弯,用力点头。
——进前十了,好高兴的~
“哦。”
时星野平静道。
这一整天,他都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等放了学,萎靡了一天的徐显,直接从期末考的打击中满血复活,热情高昂地振臂一呼:“走啊,兄弟们!KTV走起!”
KTV是提早定好的,为了庆祝期末考结束兼徐显18岁生日。不仅是时星野林溪,还有吴清华,都在徐显的邀请范围内。
不过。
吴清华看了眼人,颇为意外:“居然全是男生?”
他还以为这蠢货会邀请谢枝雪。
徐显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
钱若谦忍不住拆台:“他怕自己邀请了,别人不来。”
徐显“哼”了一声,美滋滋:“只要我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就不会被拒绝——”
钱若谦:“怂。”
徐显跳脚:“说什么呢?!”
钱若谦:“就是怂。”
两人在路上就掐了起来,前排鸡飞狗跳,林溪缀在最后面,眼神里碎光涌动,像是星光流转的酒心糖。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连他想象中的高中生涯,都不会再比这更好了。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偷偷地看身边的人。
时星野像是在走神,沉默地走在他身边,唯有一张冷漠的侧脸,被余晖的光线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林溪:“野哥。”
过了一会儿,时星野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眼神居高临下,带着点浅淡的不爽。
林溪忍不住道:“你不,高兴,啊?”
他的唇角抿出一点平硬的直线:
“没。”
才怪咧。
连林溪都看得出来,他隐藏在那张面皮下的微妙不爽。
可是,为什么呢?
林溪困惑。
他甚至想到了期末考的成绩。
虽然排名没变,但是时星野的分数,比上次进步了三十几分。
也不错呀。
这点困惑一直到了KTV,都没有得到解答。
徐显仗着自己成年,拦不住地要点酒精饮料。但他也没敢真点什么,就点了些带度数的RIO。
“来来来,喝酒喝酒。”
徐显拿着3度的“酒”,气势上,却像是拿着40度的白酒一样,非要追着人喝。
“嘻嘻,林溪,来一罐啊?”
他嘿嘿地要开罐子。
林溪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异常乖巧。
但这么乖的坐姿,却是对着徐显点点头,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喝呀喝呀。】
“啪。”
时星野的手掌盖住了易拉罐。
林溪眼巴巴地看他。
时星野懒懒地掀起眼,眼褶在上方掀出一点冷漠的痕迹:“未成年,不能喝。”
林溪的圆眼,一下子垮了下来。
时星野不为所动,他就只好可怜兮兮地转过头,又像是控诉,又像是求助地看着徐显。
“哈哈。”
徐显干笑了一下。
野哥的事,他又不敢管。
不过,野哥这干什么呢?
这动作,都快幻视他爸管他妈打麻将的样子了。
他转移视线,试图找点话题来缓解一下,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吴清华万分严肃地在“玩手机”。
徐显疑惑:“你干嘛呢?”
吴清华给他看了下屏幕:“在给人答疑。”
徐显粗浅地一瞥。
密密麻麻的数学题,直接攻击了他的大脑。
几何图形加上辅助线,
可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徐显惊悚得一批:“你在KTV,做数学题???”
吴清华平淡道:“不可以么。”
徐显:……
这就是学霸吗?
林溪听了一耳朵,好奇地凑过来。
什么题呀?
“这一道,”吴清华低头问他,“你觉得在这里画辅助线怎么样?”
徐显:……
这就是学霸吗!!!
他听得龇牙咧嘴,正想找同为学渣的时星野诉个苦,可他无意间撞上野哥的眼睛——
那眼眸格外深,格外黑。
里面像有难以辨明的情绪翻滚着,只是在缝隙里,流出了极其浅淡的一丝不爽。
徐显:?
完了。
不仅学霸的思路跟不上。
现在连野哥的思维,他也跟不上了。
……
时星野不给林溪喝饮料,自己却没这顾忌。
他开了罐新的,脖颈微微扬起,甜腻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冰冰凉凉地往下滑。
林溪一回头。
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他的喉结。
像是一柄锋利的小剑鞘。
会动的,小剑鞘。
……好想咬一下。
时星野放下RIO,眼眸对上了偷看他的小哑巴。对方张着口,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嘴唇像是被舔过,带着微湿润的红,眼里写满了“好渴”。
时星野误会了。
他一挑眉,把罐子往身侧一藏,非常笃定的:“不给。”
随着他的动作,林溪才有些回神,注意力重新回到那罐子RIO饮料上面。
借着KTV里光线的遮掩。
林溪的耳朵,悄无声息地开始红。
啊啊啊。
时星野又不是小蛋糕。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要咬的错觉呀?
林溪捧着脸,在心里叫得呜呜嗷嗷。
*
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
嗓音和他无处发泄的精力一样旺盛。
林溪被徐显那豪放破音的《青藏高原》给震得精神恍惚,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聋了一半。
“那就是——青~~藏~!~~高~~~~原——”
救命。
这首歌怎么这么长。
林溪痛苦地揉耳朵,扭头偷窥,看到时星野正好侧过身去,压着眉在听钱若谦说话。
转个身的功夫。
林溪偷偷伸手,快速将时星野那没喝完的半罐子RIO捏在手里。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脸上好像慢慢地多出些热意,做坏事的心虚感几乎让他捏不住瓶子。
然而。
他已经被时星野教过啦。
做坏事,也不像第一次那么无措。
林溪偷偷摸摸的,咬住罐子的边缘,把酒精饮料往嘴里倒。
因为喝得太急太快,液体差点呛到他,可他捂着嘴,怕时星野发现,硬生生憋住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一双眼睛憋得泛红。
辛辣。
刺激。
有点甜。
桃子味的。
好像也不太好喝。
可是,偷喝的刺激和快乐,盖过了这点味道上的不足。
林溪幸福地弯起了眼。
时星野习惯性地摸向罐子,到手后,愣了一下——之前就是空的吗?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眼,林溪捧着脸,正傻乎乎地对着他笑。那双眼,此时变得格外的水,眼尾还有一抹红意,像极了害羞。
时星野:?
他晃了晃空罐子,不确定道:“你喝的?”
林溪傻乎乎摇头。
时星野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到心虚。
然而,酒精上头,灼烧了他的理智,反而藏住了他的心虚,唯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变得格外灼亮。
他傻傻看着时星野的喉结,乐呵。
时星野的喉结滚了滚。
不太自然,“怎么?”
林溪语气悠悠荡荡:“你……好看。”
时星野的心跳猛漏好几拍。
“林溪,你唱不唱歌啊?”
徐显打断了那刚浮起来的一点微妙。
林溪摇头,吐字比以往更含糊:“我,不会。”
徐显热情地把麦往他手里塞:“没事,随便唱。”
林溪挠挠头。
他有些呆地看了眼麦,又看了眼伴奏,蓦地张口——
他平时安静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
乍一张口,大家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我是一根海草海草海草~随风飘扬~~”
一边唱,他还一边扭。
真·把自己扭成了海草。
现场一片石化,时星野最早反应过来,下意识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开拍。
林溪还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时星野闷着笑。
一首跳完,他有些热。
还有点口渴。
没等时星野反应过来,林溪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新开的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整罐。
徐显试探性地开口:“林溪,还唱吗?”
林溪不假思索:“唱!”
他还点了《红尘走一回》,KTV的背景上是武侠江湖,红尘滚滚,而他兴高采烈地站上桌子,手舞足蹈。
时星野就这样看着他闹。
拍摄的手机,从头到尾,都拿得极其稳当——
拍摄的最后。
林溪唱完了,满脸热得发红,问他:“你拍这个干嘛呀?”
时星野点击保存,随口道:“等你以后结婚,在你婚礼上放。”
像是突然戳中了什么关键词。
这句话一说,
两个人都愣了。
时星野恍惚地看着他。
林溪的大脑早就已经一片模糊,思考能力等于负数,很使劲地想了想,觉得有点素材也不错。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社死的素材。
他糊里糊涂地想了很久,突然出声:“那我结婚的时候,你会在吗?”
时星野:……我为什么要在?
你的未来那么好。
说不定我们一毕业就闹掰。
但时星野低下头,注视着那双迷糊的眼睛,终是不忍辜负里面的期待。
他低声道:“在。”
林溪抓着他的手,似满足又似不放心,反反复复地嘀咕:“那你一定要在啊……我结婚,你一定得在啊……”
确认了很多遍。
徐显听了一耳朵,却没听清楚。
他只好茫然地求助钱若谦:“他俩在聊什么?”
隐藏的磕学大师·钱若谦:“哦,好像在说结婚。”
徐显:……
好他妈遥远的一个话题!
第40章 答错了
林溪已经醉了。
从KTV里出来, 夜风一吹,混乱的大脑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迷迷糊糊。吴清华在他面前, 变成了摇晃的重影, 他傻乐呵地笑了几声, 凑过去认真看别人的喉结——
让他摸摸。
和时星野的有什么区别。
林溪伸出手指, 刚想戳过去。
“呼啦”一声。
空中好像有鸟振翅的声音, 他迷楞着抬头, 就看到一件温暖的大衣从天而降,准确地罩在了他的身上。
林溪:?
迟钝的大脑有点宕机。
眼前好像多了只手, 挡住了他耍流氓的视线。另一只手像是扣在他的身后,形成了半个保护圈,或者更像是某种占有欲爆棚的强硬怀抱,柠檬香在他的鼻尖似近似远。
若即若离。
“别瞎看。”
时星野的声音像隔了一层雾气, 冷凌凌的, 不太高兴。
林溪恍惚了一瞬,随即笑呵呵地转移阵地,将手指戳上了他的喉结。
会动的!
活的。
他在傻笑。
时星野一低头,就看到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他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乖一点, 嗯?”
夜色中的嗓音又低又轻,伴随着胸腔处轻微的震鸣, 林溪听得有趣,“啪叽”一声, 把脸埋入他的胸口。
时星野:……
他脸上的隐忍瞬间更重。
吴清华看着时星野把人牢牢的占据,呆了一会儿, 被荼毒了一晚上的大脑,才有些慢悠悠地转起来:“林溪这样, 不好回去了吧?”
时星野:“嗯。”
徐显看着有些头疼:“这是喝了多少啊?咋醉成这样。”
时星野不确定:“一罐……半?”
徐显:……
那可是RIO!
时星野看了眼时间,道:“我带他去开房。”
徐显:?
吴清华:?
钱若谦:?!
不管醉了的没醉的,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震撼震惊,又仿佛带着点不敢明说的谴责。
时星野:…………
都想什么呢?!
他被气笑了:“我开两间。”
“哦~”
三人齐齐出声。
时星野:。
总觉得自己的名节逐渐不保。
*
虽是冷冬,但夜风却不算折磨人,白雾从口中吐出,散在冰凉的空气里,像是一团团的小白棉花糖。
时星野的大衣在林溪身上,但他背着人,脚步稳稳当当地踩着一地寒霜,竟也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燥得厉害。
林溪趴在他背后睡了会儿。
再睁眼时,好像眸中多了一丝清亮。
——他的视线里,那个小剑鞘的喉结一耸一耸,曲度格外的锋锐。
“嘻嘻。”
他伸手,想要去够那柄小剑鞘。
时星野微微皱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别闹。”
不躲还好,这一躲开,他侧着的脸正好暴露出来,一瞬间,林溪的唇擦过了时星野的耳垂。
一触即分的热意。
时星野僵住了。
林溪哼哼唧唧,声音特别小:“……喜欢。”
时星野知道不该问。
但他就是没忍住,说:“喜欢什么?”
林溪耍赖般地把埋入某人的后颈,逃避那点寒冷的风:“喜欢野哥……”
时星野抓着他的手指,止不住地一颤。
可是很快。
小哑巴哼了一声,补充:“也喜欢小眼镜。”
“还有徐显,班长——”
他小小声说了一串。
时星野:……
停下的脚步重新启动。
“很喜欢那眼镜?”
时星野忍不住道。
“嗯哼~”
忍了忍,“时月江呢?”
“……”
没声音了。
时星野忍不住回过头,把耍赖的小哑巴拍醒,话里多了一丝凶意:“快说,时月江呢?”
林溪水汪汪地看他,歪着脑袋,想了好久——
“谁?”
不得不说。
心口那点积攒了一整日的郁气,散了大半。
时星野压了压,没压住嘴角。
“那,时星野呢?”
他哄道。
林溪同样歪着头想了想。
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眼瞅着能在悬崖处被摔得稀碎。
但就在最后一瞬——
小哑巴开口了,确定道:“喜欢。”
时星野舒出一口气,忽略掉内心微妙的不爽,语气有些戏谑:“眼镜也喜欢,时星野也喜欢,你怎么这么……”
三心二意。
时星野堪堪将最后四个字咽了回来。
“不一样。”小哑巴却像是默默地在摇头,声音很小很小,“不一样的。”
时星野忍不住嗤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小哑巴:……
小哑巴:……
他安静了很久。
久到时星野觉得不会再有回答时——
小哑巴特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得一塌糊涂:“眼镜,好。”
时星野:?
你还当着我的面夸别人??
一瞬间,他都想把人甩下去。
可是,小哑巴搂着他脖子的手,更加紧了紧,藏住了的热乎乎的额头慢慢贴在他的后颈上:“但野哥……”
“我的。”
砰的一声。
不知道哪儿有人,放了朵烟花。
时星野从漫长的走神中缓过神来,身后的人好像已经睡熟了,呼吸声在耳边变得规律又绵长。
可是。
噼啪的声音。
是谁在这冬夜里,让那点挡不住的心动破出了土壤。
又是谁在寒风站了许久,却只能任由那点热意淌过全身,就连指尖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背着人,像是背着无处躲藏的珍宝。
无处放下。
无处逃避。
喂有那一颗心。
在最冷的冬季里。
跳动得滚烫。
……
“松手!”
“嗯哼~”
“乖,松开。”
“不!”
两人进行了长久的拉锯战。
时星野格外心累。
开了两间房都没用,他的手被林溪耍赖似地抱在怀中,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肯松。
太能磨人了。
时星野咬着牙,语气不善:“你要是再不松开——”
林溪明晃晃地看着他。
虽然眼神里只有虚焦,但因是躺着的姿势,眼眸里倒映得他的影子仿佛变得格外清晰和专注。
时星野:“我就……”
小呆子还在对着他笑。
时星野咬牙:“我就要……亲你了。”
后面三个字吐得很快,像是某种见不得人的威胁。
林溪似乎没有听懂。
唯独眼中的碎光微微一晃。
“要~”
小呆子在说。
时星野:???!
你还要不要脸了。
喝醉了的人不讲道理,只是期待地望着他。
晚安吻~
要~
时星野又好气又好笑,低头死撑着看他半晌,最终,像是认输般地低下头——
极轻极快地在他脑袋上亲了一下。
人还没起来。
他先脸红了。
林溪捧着脑袋,颇为满足:“嘻嘻。”
时星野:……
他心累地直起身。
林溪抓得晚,这次只来得及抓住一点衣角。但就连这点衣角,也很快在他手里慢慢地滑出去。
他委屈地把半张脸藏进被子。
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很圆。
时星野没敢看他,躲着反问:“亲也亲了……还要怎样?”
就是不知道,是在反问自己,还是在反问别人。
林溪无声地捂着自己。
他的理智已经随着酒精渐行渐远,他甚至认为自己这会儿应该是个小宝宝。
从很小的时候起。
他生病,就没有爸妈陪伴,有几次司机陪着他去医院,在挂水的地方,每个小朋友的身边总有个家人,形影不离地守护着。
可是他没有。
小孩子难受了,会和家人诉苦。
小孩子饿了,会和身边人撒娇。
这些,他都没有。
他曾无数次的羡慕那些人,一边挂着水,一边却拿着热乎乎的,刚买来的零食和糖果,精神萎靡地吃着——
他不是馋。
但就是,很羡慕。
觉得很好吃而已。
所以有一次,他妈妈马上就要坐飞机出差,他有点不舒服,但没敢说,只是像这样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林妈妈过来亲了他一口:“乖一点,我很快回来,就两三天。”
林溪很少任性。
但那一次,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能不能不走?”
林妈妈愣在那里。
妈妈脸上的为难和愧疚太过显眼,林溪把脑袋默默地缩回去,弥补道:“没、没关系的,我随便说说……”
也就那一次而已。
可是他还是没有把人留下。
林溪有些恍惚,脑袋好像模糊掉了那点时间的界限。
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道身影,很不确定地问:“你要走了吗?”
时星野:“……嗯。”
林溪张了张口。
——能不走吗?
——就一次。
——为什么只有我总是一个人。
那些在漫长的岁月里,未能说出口的任性的请求,隔着遥远的时光,就变成了忍耐的本能。
既然从未说出口。
那就也不会再说出来。
林溪的眼中,多了一层水光。
时星野:“我……”
他一回头,愣了。
很多话,当着那样的表情,就变得说不出来。
只能变成:
“要不,我留下来?”
他是疯了吧。
林溪的眼神更可怜了:“可、可以吗?”
时星野:……
很难说不行。
“要么,你再说两句好听的?”
趁人之危是不好的习惯。
但时机难寻。
时星野就是不要脸了。
林溪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时星野错开眼,又转回来。
林溪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甜:“谢谢妈妈~”
时星野:?
时星野:??
他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喊了什么,表情一瞬间错综复杂,难以言喻地看着小哑巴。
林溪还想要贴上来——
“我不是。”
时星野一巴掌按在他的脑门上,把人拍了回去。
今晚所积攒的所有柔情,一瞬间于这两个字里,好像被砸得灰飞烟灭。
林溪睁大了眼。
他努力看了看,意识到,眼前的好像是个男人。
于是他小拳头一握,乖乖地改口:“爸爸~”
时星野:……
他心想,
老子这更不能留了。
这样待下去,还不得迟早变成乱.伦?
他冷漠着一张脸:“恭喜你,答错了。”
你的人形抱枕。
没有了!
林溪困惑地直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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