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瑰自然不可能以泄密为目的去考的,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知道后也不会做什么。
他知道假如真的考进去了，他也需要遵守保密责任。
他只有这一个愿望。
牧瑰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这件事, 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
他小的时候没有办法理解。
但是稍微长大之后，学习了很多相关的知识，他逐渐能明白过去那件事地诸多疑点。
一般来说警察因公殉职是会公示的，甚至会开大会悼念，哪怕不对社会, 内部也会知晓并通告，基本上会赋予荣誉，子女也会给予优待。
而他们调任才一年多，就从本职单位消失了, 而没人对此表示质疑，甚至有人说他们借调去了别的单位, 或者犯了事情被革职除籍了。
这实在是很离谱的。
以前他不懂，是因为不知道缉毒警察的特殊性。
而缉毒警察当中更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缉毒卧底。
缉毒卧底的牺牲公开的情况只有一种：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
韩征和陈怡楷的父母都比较早因病去世了, 他们各自无兄弟姐妹，也没有亲近亲属, 亲生孩子只有一个。
他自己本人户籍又被迁出去了，而且不了解任何内情, 实在不能算他们的直系亲属。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韩征和陈怡楷同去当了缉毒卧底并去世, 而韩忆许还活着，所以，他们的信息无法公布。
刑侦大队虽然不负责这个, 但少数情况下，会合作, 所以也不出乎意料。
当这个猜想在牧瑰脑海中诞生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停止内心的翻涌。
韩忆许还活着。
这个事实比什么都重要。
他去档案室只想确认一件事，他们的档案是否存在于档案室以及数据库。
如果消失了，那说明，他的猜想正确。
因为革职查办的人一定会留下案底，因公殉职的人也会留下痕迹，唯有卧底不会。
也许牧瑰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韩忆许了，但只要他知道，韩忆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就能安下心来。
才能重新开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至于那之后的日子，他还没想好。
只是为了这一件事，他才能努力到现在。
只是有的时候，他也会想，想了很久都想不通。
“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
韩忆许在医院复健之余也有继续自己的学习，他本来自学能力就强，所以捡起这些来对他不算难事。
林逸泉帮他搞来了这个身份的高中毕业证明，他没有去读本科，而是直接去考研究生。
牧瑰考上高中的消息他也知道了。
“他还是没用那笔钱。”
韩忆许知道他这般固执的原因，而这样是不行的。
高中学生学习的强度不容许他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果然高二的时候，牧瑰向福利院老师求助了。
“她说的牧瑰似乎还在网上求助助学资金了。”
韩忆许找到了这个帖子。
他自己其实也在边工作边读书，一年多能存下来一点钱，再加上其他的补助，他向林逸泉求助。
林逸泉：“其实我和我小学同学关系还不错，但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没办法和企业老板吃一桌餐，就不敢多联系，我和他嘴上说了几句，他人好，就答应了，他也说了自己也会拿出一些钱资助他读书，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给你的钱也是通过他那边开了个账户打的，这样是最好的。”
韩忆许点了头：“林叔，谢谢你。”
林逸泉因为韩忆许的关系，也在一直关注牧瑰，他无奈道：“这小子，还是这样执拗希望他不要把这个也给拒绝了。”
韩忆许：“他比较相信用自己的劳动赚来的钱，我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岗位。”
他最终找到了邻校的助学岗位，非常适合他。
最后他们也是秘密拜托了老师告知了牧瑰这个消息。
牧瑰这次是全部接受了，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他只会觉得自己运气好。
韩忆许现在的工作也是阮青云帮忙介绍的，比较清闲，他没有拒绝，这样他就有时间学习，还有……
林逸泉帮他搬家的时候，站在窗口看出去，轻咳了一声：“……靠得这么近，你就不怕被发现？”
他租房地地点就在牧瑰租房的附近，错落地隔着几个房子和巷子，能够清晰地看到牧瑰租屋的高楼。
如果这个人不是韩忆许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早就将其认定为变态跟踪狂而抓起来了。
韩忆许从窗口望出去：“他去学校的路和去买菜的路是固定的，不经过这边，而且他出来的时候很少看周围，我不会被他知道的……而且就算当面碰上……”
他也认不出我。
林逸泉知道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微微刺痛。
韩忆许一心一意地盯着那个方向，安静而又克制地沉声道：“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事情的，也不会告诉他我的事情，我只想看到他每天平安的样子。”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即使你不需要我。】
胸口满溢出来的情感也只能悄悄地在心理诉说，这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卑劣自私的念想。
他没办法遵守承诺，但至少要以这种方式陪在他身边，哪怕他不知道。
接下来，便是一成不变的工作和学习的生活，但牧瑰成了他活下去的微弱的希望火种。
韩忆许下班比牧瑰放学早，他每天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牧瑰早晨出门与晚自修回家那短暂的进出门的时光。
哪怕只是如此，他也满足了。
他知道牧瑰这三年每天的作息，也知道他生病的时间。
只是每次他生病的时候，他都无法亲自陪在他身边，只能是让林逸泉拜托福利院老师装作顺路送药过去。
而每到这样的时候，他心中都要被不甘挠出血痕。
他本该就这样满足，不应该奢求更多。
但是这样的日子越久，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劈成两半，有一半因为过度压抑快要疯了。
或许他早就疯了。
只是因为牧瑰还在眼前，所以才装成正常地模样，镇压着心中那咆哮的怪物。
牧瑰在想什么呢？
他会不会一直在怨恨他？恨他许下承诺却抛弃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该如何接受这些事实，一个人撑过这么多年？
又或者说，年纪太小，早就忘了他。
现在也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想把过去的事情彻底撇在一边才不去用他们给他留下的钱。
韩忆许宁愿他是后者。
但既愿又不愿。
他也无法疏解自己复杂矛盾的内心。
替牧瑰着想的那份心让他希望牧瑰彻底忘了他，开启新的生活。
但他的私心在叫嚣着，他不会忘记他，哪怕是怨恨。
人本来就不是纯善或者纯恶来区分的。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卑劣又可悲，死死纠缠着过去不放。
可他无论如何尝试都放不下。
他的时间定格在了过去。
所以他放弃了。
就这样一疯到底。
反正他现在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执念。
只要牧瑰好好活着，他就也能活得像个人。
他想，或许时间会改写一些东西，只是他需要的时间比别人更长，仅此而已。
每一个难眠的夜晚，他都在渴望不要有梦，因为噩梦是那样残酷折磨，而美梦又是一戳就破的泡泡，醒来只剩下更深重的虚无。
***
牧瑰考上了S大。
老师问他专业选择了什么。
“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
韩忆许在听到林逸泉和他转述这个词的时候，立刻想到了他的目的。
牧瑰的分数很显然能够报更好的专业，但是他只填了这个，每个志愿学校都是。
韩忆许胸腔内泛起无尽的酸涩。
他既高兴又心疼。
牧瑰没有一天忘记他，他将一切藏在心里，执拗地追寻着真相。
林逸泉：“……民警档案都是本单位的档案馆里面，但是卧底的档案不会和和寻常民警档案放在一起，即便他进去了，能调看机密档案，大概率也查不到……”
韩忆许：“……他需要的，只是‘查不到’这个事实而已。”
林逸泉明白了，也就闭上了嘴。
看着这两个孩子这样子，他觉得很难受，可他也无能为力。
林逸泉：“随他吧，如果他真来了，我还在这里，没退休一日我就会关照一日的。”
这么些年，他一直看着牧瑰和韩忆许长大，除了愧疚，不可能没产生别的感情。
只是这个秘密，他们俩大概都做好了要带进棺材的准备。
韩忆许考上了临床心理学的硕士，他前一年本就考上了更好的学校，却没有去，而是选择了第二年重考和牧瑰在同一年进入同一个大学。
他们校区不同，但是在同一个学校这个事实让他很安心。
他经常跑去牧瑰所在校区，偶尔能在他下课的时候在走廊上，教学楼门口看一眼他。
有时候也能在操场上看牧瑰跑步锻炼，这时候他就装作散步的样子，在操场旁边兜圈子，远远地偷偷看一眼。
林逸泉看他情况越来越不妙，总是提醒他：“你不要以后工作了，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去接触他，这个……很容易暴露……”
韩忆许沉默良久后说：“……我知道。”
林逸泉只得不断叹气。
牧瑰现在还尚有联系的人不多，他身边交心的朋友，甚至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朋友都没有，他的生活单调且枯燥，完全不动社交媒体和游戏，全花在了学习和工作上。
想要从他身边的人入手，知道他的生活心理状况也不容易。
到了大学之后，就有更多途径给他提供轻松点的工作了，只是为了不让他发现多费了点功夫。
韩忆许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因为他知道，一旦出了学校，牧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就很可能会走上他自己的道路，那么他就再也没理由留在他身边了。
就连欺骗自己的理由也没有了。
他以为也会像前几年那样，小心翼翼守护着这段温顺又平静的时光，直至不得不终止。
最后成为他回忆里沉底的宝石。
可是，那一天，世界的题材突然就变了。
从带着隐痛的现实向题材，变成了匪夷所思的末日题材。
第162章 第162章 二次死亡
“哥, 该醒了。”
韩忆许耳边响起熟悉的童声。
韩忆许睁开眼睛，AI成像用拟人的语气对他说：“现在是2060年4月1日，10时40分, 距离你的下一节开课还有15分钟，从宿舍到目标教学楼骑车时间8分钟，建议立刻准备动身。”
韩忆许歪了歪脑袋，看着用照片视频模拟出的人像，伸出手轻轻按掉, 抹了把脸，轻声喃喃：“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或许是写大小论文和调查数据太累了，或许是今天上午暖洋洋的风熏得人发困，他一觉睡到现在。
时间也不是很宽裕, 他来不及多想，收拾了需要带的终端和水杯之类的, 就准备去上课。
“来电注意，联络人：林叔。”
这时，林逸泉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韩忆许和他的交流大多是聊天信息, 打电话的次数很少，因此他也一时想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打来, 还是第一时间接了电话。
是只有语音的。
一点开，林逸泉急匆匆喘气的声音扑过来：“不要问为什么！立刻马上从建筑物里面出来, 去空地上, 打车来市局！”
韩忆许愣住了：“……可是我下午有课……”
林逸泉：“弃掉！不要犹豫了！和人命相关，马上给我赶来市局！路上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立刻弃车下来跑！时刻注意天上的情况！忆许！你要活下来！去找你阮阿姨！记住！”
里头传来关车门的重扣。
林逸泉挂断了电话。
韩忆许放下手，盯着腕表屏幕上的时间, 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林逸泉的话，收拾了所有最重要的物品, 尤其是实体身份证件和常用便携终端之类的，换成大的背包，跑了出去，边跑边叫车。
因为他还在校园内，外车轻易无法开进来，所以他骑上自行车，去往校门口。
可是，骑车的途中他感觉一阵阵心悸。
来到门口下了车，他立刻打了回去。
“林叔，牧瑰呢？”
林逸泉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我正在去接他的路上，你先去！”
韩忆许张开嘴，他想说，他现在距离牧瑰应该是最近的，他去会更快，可是他应该怎么把他带走呢？
做不到。
现在的他对于牧瑰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韩忆许转而说了他所在的教室：“11号教学楼305教室，他现在应该在那里上公开课。”
林逸泉语速飞起来了：“好！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就要跑到他宿舍去了。你快去，我尽快把他也带过去！”
韩忆许还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对面再一次掐断了。
滴———
韩忆许眼前的车子停了下来，是人工的车子，因为这样更快，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进去。
韩忆许下了窗子，抬头仰望天空，晴朗无边，偶尔飘过云丝。
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脑中掠过许多猜想。
地震预警？恐袭预警？
到底是什么？
然而，车子驶出到公路上过了十分钟左右，天空就告诉了他答案。
韩忆许看着天空中疾速变大的红点，张开嘴：“那是……什么………”
司机也瞄了一眼，原不在意：“飞机吗？”
韩忆许定睛注视，吐出几个字：“不………是陨石……”
司机：“哈哈哈，同学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嗡嗡嗡……
不过一分钟后，那些天外来客的模样已经大到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了。
司机：“卧槽卧槽卧槽？？真的是天降陨石？”
韩忆许脑袋空白了一瞬。
林叔提前通知他了，那牧瑰呢？他有事先打电话和他说吗？
韩忆许再次拨了电话。
即便是面对陨石落地的灾难，车流仍是不休止的穿行，无法骤停。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以千万的陨石朝着他们头顶坠落。
司机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末…日………”
韩忆许听着无法接通的信息陷入了沉默。
各种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像是受了刺激，在无助地宣泄。
红灯也没让汽车停止加速的步伐。
转眼间，“陨石”已经砸到了地面。
轰轰轰轰轰轰……
嘭！
砰砰砰砰！！
车辆被硕大的黑色物体砸中，直接变成了一堆扁平的废铁，跟在后面的车辆追尾飞上天，飞上各个地方，连环相撞。
司机受了刺激，从业十几年的身体记忆让他下意识打了一下方向盘，堪堪擦过了连环相撞的队伍，一头栽入道路中央的绿化带，卡在了栏杆上。
司机和韩忆许的头身被充气垫子包裹。
韩忆许花了十几秒才睁开眼睛，带着震眩的余韵，勉强看清了周遭的情况。
嘭！！
砰！！！
咣！
轰轰轰！！！
轰隆隆隆！
啊啊啊啊啊啊！
人的尖叫，建筑坍毁，不知名物的随机轰砸，油箱爆炸。
韩忆许的视线停在距离车子旁边几米的表面不规则的黑色物体，黑色坑底陷下去几米，周遭全是碳化的痕迹，他缓缓将视线移动到了上方。
仍有裹着火光下落的影子，笼罩在头顶。
韩忆许拼命地从扭曲变形的车子里爬了出来，爬到临近的天桥桥柱脚边。
不出几秒，那头顶的“陨石”砸断了上方的天桥桥面，落在了他原来所在的车子上。
嘭！
车子很快引起了爆炸，连带着将绿化带里的植物一并点燃。
热风从侧面扑来。
韩忆许靠着桥柱的一侧，艰难地想要扶着墙站起来。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滚烫的沸水里。
他高中时曾经有过一次40℃的高烧，大概和那个差不多。
只不过那个时候，有个比他还要小很多的孩子一直陪着他，照顾他。
现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韩忆许的脚软了下来，他依着还未坍塌的墙柱，倒在了地上，昏厥不省人事。
***
韩忆许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刮过呼啸的风。
韩忆许感觉自己是在摩托车上，而且被一条绳子绑在了骑车人的背上。
很快他就知道那是谁了。
林逸泉没回头，压低身体飞驰：“醒了？那就抓紧我！”
韩忆许把被搁在肩膀上的手放到林逸泉腰间，勉强甩了甩脑袋：“林叔，小瑰呢？”
林逸泉：“你要庆幸啊，要不是我开回去的途中刚好看到你，你可能就要呆在那里了。”
韩忆许：“……你去找他了，那牧瑰呢？”
林逸泉：“我中途换了警用摩托车，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这边道路基本上要瘫痪了，看来我们能在时间限制之内赶回去。”
他强笑般的语气和答非所问。
韩忆许的语气已经冷静下来，伸出手去解栓着他的绳子：“林叔，我要回去找牧瑰，放我下去！”
林叔没松开油门和把手，忍无可忍地吼道：“他死了！我看到了！他那个教学楼，整个都塌了，没人逃出来！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韩忆许眼睛红了：“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只是废墟而已，我要去找他！放我下去！”
哪怕一块砖一块砖地挖也要将人挖出来。
林逸泉：“闭嘴！你还活着！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他的另一只手去拽韩忆许放在腰间的手。
韩忆许挣扎着想要跳车。
林逸泉深知这种情况非常危险于是在一处刹了车，下车扣住了韩忆许的双手：“我从窗口看见了他的脸！我亲眼看见那栋楼被那些东西砸中，从中间劈成两半，整栋楼都塌了！他怎么可能活下来！你又要怎么去救？！拜托你抬头看一眼，看看旁边都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瓢虫从头顶摇摇晃晃地飞过去，普通的行道木树木已经长到了参天的程度。
韩忆许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不断地喃喃：“我要去救他……不可能……”
林逸泉趁机打晕了他，扛着他上了车，笔直前往市局。
***
林逸泉也不过是提前十几分钟才知晓这件事，他是存了私心偷偷跑出来将韩忆许带过来的，因为韩忆许身份特殊，高层多少知道他的事情，于是也准许将他带上。
除了被允许通知个别近距离的亲属，其余警力全部开始护送关键群体前往沪上。
因为他们收到消息那里派遣了一批直升机。
路途中，护送的人死了几乎四成，林逸泉也在其中牺牲。
阮青云好不容易带着韩忆许活着飞到了京城基地，她最后也死于外伤伤口的细菌感染，赶到基地的时候，医疗系统也还是一团糟，没能救下她。
韩忆许一开始疯癫般抗争着想要回去找人，到后来一言不发，如同哑巴，一具还能有正常生理活动的行尸走肉。
他清楚林逸泉没必要骗他。
他经历了第二次死亡。
他第一次死亡是在17岁，靠着牧瑰才能好好地将这条捡来命延续下去，第二次就是现在。
他的身体侥幸活到了此地，心已经彻底死了。
阮青云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你的父母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去寻死，忆许。”
这是一句诅咒。
将他的身体锁在这个世间。
他的灵魂饱受煎熬却不得解脱。
但是，正如他以前对牧瑰所说的话，好好生活。
即便他再不情愿，他总得自己说到做到。
去当一个不存在的榜样。
他把这个当成对自己的惩罚。
在这样的世界里，留下来的，总是那个最痛苦的。
直到自己身殒之前，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些惩罚。
韩忆许作为言心秀重新站了起来，只是那具皮囊里面没有灵魂。
随同他们一起前往京城基地的人当中，有林逸泉的朋友，林逸泉最终将韩忆许的事情交托给他，这位朋友只知道韩忆许是一位殉职缉毒警的孩子，但他也好好地接下了这个托付。他后来在京城基地的公安系统中成为了中层，给韩忆许推举了异能者心理咨询师的岗位，让他在这个基地起码能活得下去。
但是没过多久，他也在执行任务中身亡。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情，公职人员，尤其是武装方面的，军/队、公安，死亡率达六成，只有部分原本就拥有异能者的队伍好一些，直到后来，异灾局出现，蓝远星局长的异能加护基地，各个队伍补充异能者进去，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韩忆许对外面的事情充耳不闻，只是日复一日挂着微笑，在狭小封闭的诊室内倾听异能者们千疮百孔的心理创伤，如同一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尽职尽责给他们疗愈。
他做得很好，也有很多人真的被他所完全治愈。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才是哪个心理最不正常的疯子，然而没人看出他的问题，给他治疗。
他自己也自暴自弃了，每天只是为了活一天而活下去，漫无目的，空洞虚无的人生。
韩忆许来到京城不久后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记忆。
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异能。
他没有对其他人使用这能力的意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异能，哪怕有些患者渴望抹去他们创伤的记忆。
直到那天，基地里要求全体人员进行能力筛查。
那个和他同一批来到京城基地的S大的学生，青鉴，似乎拥有能够辨明他人异能详细情况的异能，鉴定。
韩忆许经过诸多的事情，不想掺和各种争斗，也不想去前线，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异能，哪怕他们说会保密。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的价值，一旦被他们得知自己能力的使用方式，自己一定会被调离这个后方的岗位转去前线，他只想完成自己对亡人的承诺，而不想招惹更多的是非。
他的心理状态自己最清楚，能活下去，也只是活下去，没有战斗和保护的信念，上了前线必然会给别人添麻烦，说不定还会触底反弹惹出大祸，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于是那天，青鉴坐到他面前，给他做出鉴定之后，在他写下他的能力信息之前，韩忆许改写了他的一段记忆，拿走了他的一段记忆，然后加入了一段记忆。
改写的那段记忆：青鉴鉴定了言心秀此人的异能，是无能力者，看得很清楚，确认再三，并且不必再确认了。
拿走的那段记忆：他小时候摔在礁石上，导致眼睛手术发生异变，当中的一小段记忆。
加入的一段记忆：前不久，在某个房间，高层的人员告诉他，他曾经获知了一个最高保密级别的绝密，但是因为他能力特殊，且有关键职务，已经让记忆能力的异能者帮他把记忆删去了一段，告知了他删除记忆片段的具体时间，当然这个能力者的身份模样他也忘记了。自从那之后，他看到自己就拥有了【失忆】这个状态。
因为是绝密，他被告知不得向任何人解释。即便以后看到了他自己是【失忆】状态，他大概也不会和任何人透露的。
韩忆许已经从青鉴的记忆里拿到了他自己能力的详细信息，而加入和改写记忆是有些模糊和违和感的，如果仔细深究的话，有一定几率会复原，这跟错位率有关。不过韩忆许删除、插入和改写的点也很微妙，尽量规避了矛盾和违和，青鉴很难察觉出问题。
这些，在监控里看去都只不过是在短短几秒的视线接触。
那时鉴定能力并没有安装单向玻璃，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片透明玻璃，因此韩忆许能够做到。
青鉴如他所愿，写下了无能力者的字样，外面的人交给韩忆许，青鉴没有再次对他使用异能，而是捏着眉心低下了头，长时间的鉴定让他也疲惫不堪。
还是有些危险。
韩忆许从那之后便更加小心，坚守原则，不对其他任何人使用自己的能力，也完全地避开青鉴。
事实上，他所见的其他人当中也有【失忆】这个状态的人，他们都是因为过去某些原因的生理失忆，这个他从表面也能看出来。
他虽然可以凭借异能去窥探他人记忆，协助治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想承受别人的记忆，那是一种负担，还有就是他希望通过对话来和人交流沟通来治疗。
窥探他人记忆，让他本能地抗拒。青鉴那一次，迫不得已，且让他感到难受，之后他再也没使用过。
第163章 第163章 开路护航
2060年11月1日。
韩忆许午休结束在洗手池洗了把脸, 他听到了在墙边同事的聊天。
“0队的队长前些日子终于回来了，还带了几千个逃难的回来听说从锦城逃上来的。”
“哇这么远，很惨吧。”
“听说锦城全灭了, 几百万的人，就剩这么千百个了。”
“不过，倒是有几个厉害的能力者，被招入队了，那个0队。”
“那个一直都没确定成员的0队？”
“是啊, 不过有个很奇怪的事情，好像其中一个队员是无能力者，没有异能啊。”
韩忆许本来就不关心这些，擦了把脸就打算回去。
但是他们的下一句话, 让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啊？没有异能还能入队？十个灾害救援机动队不都是强到离谱的异能者才能进去的吗？从来没见过例外。”
“不知道，哦, 我看到有人在群里传出他的名字了，玫不对，牧瑰这名字真拗口”
“啊这会不会不太妙啊, 我们基本上都是无能力者，我要是像他那样整日混在一群强能力者里头”
韩忆许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听见这个声音的那一刹那微微弯下腰喘息起来。
很快就喘不过气了。
“来这边的那些前线异能者哪个不是精神压力爆棚, 没点大心脏进不了这十个队伍啊。”
“又不是没到接诊过十个队伍里的人，我们这边虽然人手也不足, 但至少不用上前线, 哇听他们描述我都要吐出来了，他们不知道我们也得定期找别的心理医师进行心理治疗。”
他们的其余话，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韩忆许缓了好一会儿,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开始啪嗒的时候，他冲了出去。
“言心秀？”
“啊你在那洗脸啊, 下午开始上班了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韩忆许走过去，抓住他的肩膀问他，声音在止不住地颤抖：“牧瑰，是哪两个字！他真的在基地里？他现在在哪里？！”
同事被他眼中的红血丝吓到了：“呃牧牧羊的牧？瑰就是玫瑰的瑰？他应该在0队吧？”
另一个同事问：“你认识他啊？”
韩忆许看着他们的脸，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常，他吸了口气放下手：“不是，名字对不上，和我认识的应该不是同一个。”
“啊”
韩忆许转身，和他们说了声：“我下午请假，接诊暂停。”
同事：“诶！这里请假也没人替你啊！”
韩忆许：“我会通知预约我的谈话对象下午不用来的。”
他直起了背，迈出了脚步。
***
“你好请问0队是在哪里可以找到”韩忆许对除了自己工作的行政楼以及宿舍之外完全不熟悉，走出去完全是茫然，但他还是一个个问过来。
“啊？0队？你是说特殊机动队？在训练室应该能见到？他们好像还没有固定的办公室。”
韩忆许闻言赶去了训练室。
这是队员们专用的训练室，是经过专门改造的异能者专用的，大概三层楼十个都是，还有更大面积的地下室，进行常规体能锻炼的训练室还好，地下室因为比较危险，很少允许不相关人进去。
韩忆许往楼上走去，然而他刚迈上阶梯，下层路过的三个人抓住了他的视线。
牧瑰摘下训练用的手套，手上拿着一瓶水，满脸的汗水，他的表情很平静。
“牧瑰，你前段时间还那么不愿意的，结果还是每天来和我们一起训练了嘛。”和他同龄的金发青年微笑着搭上他的肩膀。
另外一个黑发的青年似乎年长他几岁，自带忧郁光环的眉眼似乎也微微露出些喜悦，他缓步走在他身边。
牧瑰懒懒地说：“强制性的，只是随便应付队长和蓝局一下。”
末了，他自嘲般一笑：“真以为我一个无能力者能成为战斗力吗？我在等他快点把我开掉，这样我就可以去后勤了。”
“你太妄自菲薄了！伊灰都说你比我们俩有天赋。”
“呵，你听他骗。”
韩忆许又往上走了几步，视线穿过楼梯盘旋的缝隙落在牧瑰脸庞上，他的手攥紧了栏杆。
牧瑰还活着。
这样一个事实，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让他时间重新转动。
韩忆许走到上一层的墙角，靠在窗下，将身体缩了起来，把脸埋在膝盖上。
“喂你还好吗？怎么坐在这里？你在哭吗？”
有善心的队员拍了拍韩忆许的肩膀。
韩忆许抬起头，面庞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他挤出一个笑容，这回不是勉强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安宁：“我没事。”
那个队员给了他一包纸巾，笑道：“哭完了吗？擦擦，然后去洗把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忆许接过了他的那包纸巾，被他的手拉了一把站起来，他看清了对方的脸，他勾起嘴角，面庞表情温柔：“谢谢谢谢”
牧瑰的声音仍在不远处响起。
他还活着，且身边拥有着可靠的队友。
他一路来到此地应该也不容易，他还在好好地坚强地活着。
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呢？
这几个月甚至这几年的他实在不算是真的活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难堪。
他终于能看清身边一些人的面容了。
这是第二次了。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被牧瑰拉出死亡的阴影。
韩忆许心中别无所求，只是充满了感激。
尽管他们无法当面相认，擦肩而过。
但他还是在心中轻声说着。
谢谢你活了下来。
***
2060年6月上旬。
两个月前，牧瑰和封薄明从S大里走了出来。
他们顺着江河干流一路来到了江城，中途因为大雨被困在山上十几天，他们目睹了人与人之间残杀的惨状，若不是封薄明的能力强悍，他们压根没办法对付那一群变异的怪物还有疯癫的人群。
饶是如此，他们的情况并不好，每日都在赶路，晚上哪怕轮流守夜也没办法安稳入睡，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放心的。
这一日他们在距离公路较近的民房里住宿。
牧瑰用捡来的大塑料瓶将溪水装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封薄明按在他肩头：“那边火升起来了。”
牧瑰点点头，和他一人一桶拎着水过去。
自从看见有人忍不住吃了野生变异动物的生肉导致肠子都被寄生虫啃翻出来之后，牧瑰就确定了一个规矩，所有水，必须煮沸再喝，所有生物的肉必须高温烤熟后再吃，别提味道如何了，他们填饱肚子都很困难。
封薄明看着锅中正在缓缓加热的水，而火边空无一物，他起身道：“我去打猎。”
牧瑰沉默地跟着站起身。
封薄明也没说什么，牧瑰必须跟他一起去，他一个人就算守在这里也没办法抵挡突如其来的变异生物的攻击。
可是他们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前方的怪物群。
几十米高的大象踩碎了公路路面列队往前走，黄色的豹子蹿到旁边高大的灌木丛里，扬起了脑袋，几米粗的蟒蛇绕着树干往上去叼枝条上的飞禽。
封薄明和牧瑰远远瞧见那些东西，对视一眼：“————跑！”
他们原路返回跑了好一段距离，再从另一边往山崖上绕，打算占据高地看看情况。
封薄明的光线击碎了在林子里晃荡的猴子。
那些猴子的獠牙和爪子猛长，要是被他们挠一下，他们的小命就没了。
牧瑰道：“你看。”
封薄明过去，瞧见下方一座被各类变异动物包围的音乐厅。
封薄明犯难：“太危险了这地方，打了一个就会引来别的，走吧。”
牧瑰抬头：“天色也很暗了。”
封薄明：“没办法，我们回去的时候看看有没有落单的禽鸟。”
大多数变异生物的肉类是无法入口的，很难消化还不如不入口，有些甚至有毒，所以他们一般只碰禽鸟的肉。
牧瑰点点头，可他将要转身之际，从音乐厅里面走出了一些人。
其中一个人的面容，让他僵住了。
“策之？”
封薄明也惊讶地望过去：“那里面竟然有人？”他转头问：“你认识？”
牧瑰深吸一口气点头：“是我的朋友。”
他进入大学的时候，曾经所在福利院因为入院儿童不足而解散了，老师和长大的孩子们都各谋出路去了，这其实是好事。
后来，他也有尝试联系颜策之，只是一直都不得门路，没想到世界剧变之后还能偶然遇见他。
封薄明笑道：“那就行了，去救人吧。”
牧瑰愣住：“”
他说不出话。
封薄明：“就算不是你的朋友，那也是一群人命，怎么能放着不管呢？总之，救下来再说。”
封薄明拉他往下面跑。
牧瑰：“等等！！”
封薄明：“怎么了？”
牧瑰看着他，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你就想这样杀进去？”
封薄明：“呃”
他挠了挠头：“我也没别的法子，救人要紧。”
牧瑰带着他回去：“我们刚刚所在的那个地方就很好，你的能力可以进行远距离射击，之前那些近战是不得已，能占据高地为什么要让自己深陷劣势？这么多的变异生物，哪怕是你的能力再强也无法善了，我们俩陪他们一起葬身的概率会更大。”
封薄明：“有道理！我听你的！”
两人再次走上山崖，牧瑰屈膝跪了下来，封薄明揽过牧瑰的肩膀：“你不要太靠近边缘，小心掉下去。”
下方，颜策之已经与那些怪物展开了厮杀。
牧瑰蹲在那里，跟封薄明说：“这样，你花一点时间凝聚光球，耐心一些，尽量多一些，能量凝练一些，然后朝着他周围一圈的变异动物射击，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小心不要打到里面的人。”
封薄明咬唇点头。
他抬起手，前方空间开始冒出一只只光球。
牧瑰则全神贯注盯着下方的状况。
“阳光很快就要消失了，你的能力也会被削弱许多，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快速解决，目标是救人出来，不是杀光它们。”
但是，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颜策之身边的人散开，准确来说，他们和颜策之的距离拉开了。
封薄明也看清了：“他们在干什么？”
这样救援的难度就更大了。
牧瑰冷声道：“他们让颜策之留下来殿后，他们是让他替他们去死，愚蠢。”
这些人当中也就颜策之能打一些，那些人看不清大局面，就算往另一个方向逃跑，也不是开出一条生路，而是扎入另一条死路。
牧瑰道：“攻击吧，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封薄明点头，伸出手指向那边。
“去！”
光球化作笔直的射线，击穿颜策之周围一圈的变异生物。
高能的光线击破了坚厚的变异动物的皮肤，它们一一倒地。
颜策之猛然扬起头，他看见了牧瑰和封薄明。
牧瑰果断对他比手势。
逃！
颜策之却咬牙低头，犹豫了片刻朝着那些弃他而去的人们跑去，拽上他们往牧瑰他们这边杀出一条路。
封薄明则在上方替他开路、为他护航。
封薄明看他们没有被身后的东西过分纠缠，逃开了一段距离后就收了手，和牧瑰绕下去接他们。
第164章 第164章 首鼠两端
牧瑰和封薄明跑到颜策之身边, 看着那些变异动物没有追过来松了口气。
颜策之持剑对着那群人，嘴唇紧抿，眉眼冷厉。
那群人对着他又是惊惧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面色如同泼了水的调色盘，分外混乱。
封薄明看向牧瑰，牧瑰走上前去开口道：“颜烺？”
颜烺转过来，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牧瑰，是你, 好久不见。”
牧瑰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牧瑰：“策之呢？他怎么说？”
颜烺咧嘴：“要是他同意，我早就把这些人踹进那些野兽窝里去了。”
对面那个人扑通一下，膝盖跪地对他道：“我们刚刚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就想着快点逃！那种情况下……那种情况……大家都光顾着自己的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颜烺冷笑一下：“是吗？那我退一步，倒也不苛责你们了, 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现在给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滚！”
前面那些人闻言反而呆住了, 站起来，脚却是挪不动的。
牧瑰看情况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想法了，他也直言不讳地戳穿了他们的心思：“无非是想扒你的能力活下去, 毕竟这些人里面只有你能使用异能。”
不过说这话时候他想起自己也是差不多的，不由得自嘲的撇了一下嘴角。
那些人的脸色青白交替, 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颜烺：“哈，这才多久？黄桩, 不提刚刚, 你也不想想你以前做的那些恶心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还有你们，你们的脸皮都不要了？死也死得离我远点！”
黄桩再次跪到了地上, 他甚至重重磕了个头，流着泪道：“只要能活下去, 脸皮算什么，尊严值几顿，只要你们带着我，我什么都能做！”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他起誓。
“你以为……啊？！”颜烺说道中途语气一变。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咬牙切齿起来：“你真的！竟然这样也打算原谅他们带他们走？！”
封薄明看着他，眼中闪过奇异的色彩，他凑到牧瑰耳边问：“他怎么了？在和谁说话？”
牧瑰还是盯着颜烺直接问他：“策之怎么说？”
颜烺怒意涌上脸庞：“他说要带他们走！”
牧瑰平静地道：“让策之出来和我说话。”
颜烺深吸了口气，放下手中剑，闭上眼。
睁开之后，那血剑就涂黑了。
颜策之眉目微微有些歉疚地看向牧瑰：“牧瑰……我……”
牧瑰轻声道：“为什么想这么做……”
颜策之犹豫了一下道：“毕竟我没事，无论之前有过什么，没什么是比这些人的性命更重要的。”
牧瑰：“即便他们刚刚是打算丢下你不管，让你去当替死鬼？他们可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死活。”
颜策之：“………”
那黄桩闻言叫起来：“你比我们强！我们怎么可能抛下你呢？！离开了你我们就陷入危险了！刚刚！刚刚是我们打算引开怪物，好开一条路！事实上那个方向怪物确实是最少的，如果不开路，我们谁都活不下去！”
牧瑰没理会他们，问颜策之：“你说。”
颜策之：“……我要是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们就会死……”
牧瑰已经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他的选择，他不能说这是不正确的选择。
牧瑰转头看向封薄明。
封薄明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我没意见哦，而且我还想再相信那些人一次。”
封薄明看向黄桩等人：“你们之后不会背叛抛弃我们这些同伴了吧？”
黄桩等人头点的飞起。
封薄明点点头：“一次机会总给的起吧，就再信这一次。”
他之前和牧瑰的旅行中也见到过一些队伍，也层见过被背叛和抛弃的人，但他还是留有一丝信任和宽容，这是对于生命的怜悯和良善。
颜策之愣了一下。
牧瑰知道他想的是他自己带着这些人走。
牧瑰问他：“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颜策之摇了摇头。
牧瑰静静地朝他伸出手：“如果不知道去哪儿，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好不容易重逢，他又没有目的地，他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走呢？
封薄明也道：“是啊！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我也有异能，我们俩可以一起保护这些人！”
颜策之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放在牧瑰掌心，对他扬起一丝笑容。
颜烺用力捏了他一下。
牧瑰：“……疼。”
颜烺：“活该！”他很快松开了手。
他又瞪了封薄明一眼：“怎么你身边都是这么些傻子？！”
封薄明古怪地挑眉：“嗯？他究竟怎么回事？”
牧瑰望向满脸感恩戴德的那些人，无表情的脸庞没有太大的波动，眼中快速地掠过晦暗，只不过，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
“你们要去锦城？”
封薄明笑：“其实是我家在那里，牧瑰是陪着我去的。”
牧瑰：“我也是没地方可去，依着他走，我没异能，他有，要是锦城那边附近有基地建立起来的话，我说不定也就在那里定居了。”
颜策之：“嗯……那我也是……”
牧瑰：“之前我和你说的，一起租一个房子，还算数。”
颜策之忍不住高兴起来：“我没想到你也还记得，嗯当然了，如果你不嫌我麻烦的话。”
牧瑰：“我其实才算占便宜了，你们俩的能力都挺强的。”
封薄明：“你们干嘛啊，把我排除在外吗？一起来我家住吧！我爸妈肯定也很欢迎你们的！”
颜策之：“啊，你爸妈……”
封薄明的笑意短暂地僵了一下。
牧瑰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找到的。”
封薄明重重颔首：“嗯！”
后面黄桩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们，说道：“……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
封薄明看他们后面那些人也都是很累的样子了，于是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出一个人去打猎吧？我出还是你出去？”
颜烺切换上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血剑出现在手中：“我去。”
封薄明：“好，那我就留下来保护大家，快去快回。”
牧瑰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我跟过去？”
颜策之扫了他一眼：“太危险了。”
牧瑰：“……嗯。”
封薄明：“有两个人换岗安心多了。”
他们来到一个小凉亭在那里短暂休息。
天气越发热了。
在这短暂休息的时间，封薄明也没闲着，而是在练习异能的使用，他在尝试把光变成各种形状，不过最后发现还是直线射击的光线最实用。
牧瑰托着下巴看着他，突然道：“那你尝试凝聚压缩一下光的能量，我记个时。”
封薄明：“时间吗？”
牧瑰：“因为一旦遇上什么危险，而你还要时间去凝聚能量才能造成有效伤害，那么就会陷入被动，算是确定以后训练的方向吧，而且变形也得练，虽然攻击上不如直线射击，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这可能会起作用。”
封薄明：“有道理。”他笑道，“我只是把这些交给你，你就全给我安排好了，说不定你以后适合当教练呢？异能者的。”
牧瑰：“得了吧，哪个异能者会找一个没有异能的人当教练，也就是你会听一听我说的话了。”
封薄明：“我想策之应该也会听的。”
牧瑰：“使用异能也消耗能量的吧，你要训练的话，得多吃一点东西，别大发善心把属于你的那份给他们了。”
封薄明哭笑不得：“我也不至于这样烂好人吧？”
他想了想道：“其实白天还好诶，我觉得白天练起来轻松很多。”
牧瑰：“嗯？”
他们以前一般都是晚上或者黄昏休息的时候训练的，所以他没意识到这一点。
牧瑰：“薄明，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你的异能创造出来的光，但是你说不定也能利用环境光，白天太阳光照射到地面上，你试着把环境里的太阳光拿来，而不是自己创造光。”
封薄明有些傻眼：“啊？把太阳光拿来？怎么拿？”
牧瑰出了亭子，抬头看，今日外头天空晴朗，没多少云，阳光曝晒，正好适合。
牧瑰：“就是拿来，具体我也不知道，你是使用这个异能的，你平时是怎么握住手中光线的，就按照那个感觉来。”
封薄明沉思片刻，道：“我试试。”
他从阴影里，伸出手，握住，空握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他尴尬地挠头：“好像没用……”
牧瑰：“环境里的太阳光线还没有凝聚到能够靠肉眼直接看出实质的程度，当然握不住，比如我们能够在丁达尔效应里面看到光的通路，是依靠光的散射，你需要把太阳光聚集起来，范围要大，不然可能不够。”
封薄明恍然：“我再试试！”
他也有些感兴趣了。
封薄明把手换成托举，掌心向上。
牧瑰在旁边看着他的手，随口说道：“把光想成粒子的形态，从环境中吸引过来，在你手心聚集成光球。”
他说的非常详细了，封薄明很快就想象出来这个画面了。
于是，他手心逐渐聚集起了凝炼的白色光芒，很快，便能被他们俩肉眼所确认。
“哇！真能成？”
牧瑰：“压缩吧。”
封薄明以球的形状让光芒旋转收拢，压缩，凝实。
那光球表面越来越细腻，由刚刚有些虚幻飘渺的情况逐渐转化为实体。
牧瑰：“你做的很好。”
封薄明也笑得很开心。
牧瑰：“你再尝试用另一只手，用异能创造光球，体会一下这俩感觉上的区别。”
封薄明也依言尝试了一下。
末了，他说：“我自己创造会快一些，但是利用环境里的光更轻松一些，而且我感觉白天，太阳光是取之不尽的，如果速度加快的话，这个能力或许可以使用更强的力量。”
牧瑰闻言，陷入沉思，大脑中开始有了构想，他道：“嗯，目前暂且先练着，把压缩的时间给缩短，达成目标后再去尝试新的东西，比如一次性压缩两个，三个，在数量上往上增加。”
封薄明：“对！”
他正练着。
突然听见一阵响声。
咚！
咚！
类似于刀沉重地剁在砧板上，这声音扑过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响震了一下，猛地起身。
封薄明跑出去。
只见高耸的树冠上方露出了一只巨大的鸟头。
牧瑰：“……啄木鸟？”
那乌黑的眼珠子转向了这边。
“啊啊啊啊怎么办，这边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啄木鸟？”黄桩忍受不了大叫起来。
牧瑰从嘴里挤出几句轻斥：“你想吸引他过来吃你吗？闭嘴。”
其他人赶忙逃回了亭柱下面，妄图遮挡自己的存在。
咚！
咚！
鸟头又低下去了。
它仰起头，嘴里叼着一只巨大的毛虫。
原来刚刚的声音是这么来的。
牧瑰对封薄明道：“这个距离能不能试着杀了它？”
封薄明摇摇头：“太远了！”
牧瑰：“那凝聚更多的能量呢？”
封薄明：“或许可以。”他举起手开始凝聚能量。
黄桩在后面叫道：“杀什么杀，那种东西能宰得掉才有鬼，我们逃吧！”
那只四米高的啄木鸟吞下了那只大毛虫，向着他们这边靠近了。
它弯下身子，紧盯着地面上的某个地方，不是他们这里，但被树林挡住了看不清。
很快，他们就知道它在看什么了。
坚硬的喙打开，里面一条红色细长的舌头弹向地面，如同一条蛇，快的看不清动作。
但那舌头上卷着的东西，到了它嘴边就能看清了。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从空中传来。
那是一个人。
连头带身子，一口吞了下去，进去之前，他的头先被喙给碾碎了。
看清了这一幕的全过程，封薄明身后那些人脸色瞬间煞白。
牧瑰想，这距离太近了，他们根本逃不了多远，而且背对着它更危险，还不如尝试把这东西杀了，更何况等会颜策之还得回来这里，他们要是走了，颜策之没有联络手段，回来就会撞上这东西。
封薄明有些急切，于是飞快地凝聚着手中光球，正要抬手。
牧瑰赶紧告诉他：“不够！还得继续！不能着急，体型太大了，必须一击必杀。”
封薄明深吸了口气，越是危急越要冷静，这是这段时间他学到的。
牧瑰转头和其他人说：“退后回去！回亭子里不要动！”
现在那边的啄木鸟还没有注意到这里，所以可以冒险等一等。
而那边黄桩等人却忍不住了：“你们不逃，我们走了！这回是你们自己不去想走的！不是我们抛弃你们的！你们呆在这里找死，我们可不想死！”说完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黄桩起了头，许多人都开始往公路两端跑去。
封薄明：“什么？！”
牧瑰：“蠢货！回来！！”
啄木鸟果然看见了那些人奔跑的身影，脑袋一扭，身体就踩着草木越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叫得更大声了，边跑边叫，因为恐惧而肝胆俱裂。
然而这不就相当于呐喊着让那怪物去吃它们吗？
啄木鸟没理会静静地呆在那里的牧瑰和封薄明两人，反而是转向四散逃的人。
黑色的喙冲向地面，没戳中人，公路崩裂，砸出一个大坑。
而那前面堪堪躲过袭击的人，连滚带爬，哭着逃远了。
啄木鸟见叼不到，于是改用舌头。
长舌飞出一卷，就是一个人吞下入腹部。
封薄明眼看着它将人一个个生吞，死死咬牙，他和牧瑰一同退到亭子里，借着掩盖，继续蓄力。
其他人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死命逃跑，事实证明，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会爆发出极限的潜力，那速度完全看不出是长途跋涉了几个小时的人。
片刻之后，
牧瑰：“薄明！”
他手中的光球终于达到了他想要的威力。
封薄明将其化作射线，一举击穿了啄木鸟的脑袋。
它的反应速度就算再快也快不过光速，没反应过来，脑袋被炸飞，身躯很快无力的倒下。
两人看向两边，原本跟着他们的人，要么被吃了，要么逃了，如今竟然逃的连一个都不剩了。
目光所及之处都看不到人影了。
两人相望无言，一股无力的荒谬充斥着胸腔。
第165章 第165章 得偿所愿
牧瑰和封薄明就在原地等着颜策之回来。
颜烺用不知从哪顺来的板车搬着一只被割喉的巨大鸭子走了过来。
“怎么就剩你们俩了？”颜烺虽然预料到了回答, 还是问了一下。
封薄明和他说了一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颜烺听完嗤笑起来：“果然。”
封薄明：“你”
颜烺：“”
哪怕封薄明和他没接触多少时日也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牧瑰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说：“策之，环境不会改变一个人做人的原则的，如果变了, 那只会证明那是另外的人，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你只是看清了事实。”
颜策之沉默了良久，最终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只是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我做的决定仍然不会变，我也不会后悔我做出的选择。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我做什么决定，是没有关系的。”
他可以确定, 哪怕他知道他们会再次这么做，他也照样会救他们, 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而牧瑰和封薄明还留在那里等他，就证明了他们俩一直都是他值得信任的人。
牧瑰微微一愣，然后嘴角似是浮现了浅浅的弧度, 他说：“是的，这样就好。”
封薄明惊奇道：“牧瑰,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牧瑰的脸转瞬又恢复了寻常的淡漠。
颜策之也轻笑道：“嗯，我也看到了。”
封薄明兴奋起来：“是吧是吧！我这一路上从来没见过他笑, 还是你厉害！”
牧瑰：“”
颜烺又换出来：“行了！赶紧弄吃的吧！肉坏得太快了！”
封薄明帮忙一起拽鸭的脖子：“你在哪里搞来的板车？”
颜策之：“从一个没人的农户家门口, 现在这种不用电驱动的板车太少了，接下来可以用来搬运行李。”
牧瑰：“道路情况如果允许的话，三个人换着骑正好。”
封薄明：“我们一路上换过自行车、摩托车、卡车、轿车、滑板车, 还真的没试过板车，真有意思。”
颜烺：“也不是能挑挑拣拣的环境了, 能省点力气是一点。”
封薄明：“今天饭菜谁来？”
牧瑰：“你们俩就别动了，给我来。”
封薄明：“那我帮忙！”
牧瑰：“策之可以帮忙，薄明你去练习烤肉。”
封薄明：“诶？还要继续？这个好难啊。”
牧瑰：“那不做了？”
封薄明：“不，我要一次成功！”
牧瑰和颜策之一起给鸭剃毛，之后就是割肉。
因为体型比较大，他们一顿肯定是吃不掉的，然而他们又没有什么储存手段，在现在的环境下腐烂速度直线上升，多余的只能丢掉，下一次还得打新鲜的肉，这样效率太低了。
牧瑰把割下的一片厚厚的肉放在捡来的砧板上，他边切边说：“我在想能不能用点法子把肉给存住，比如做成肉干腌肉干吗？至少会抑制一些细菌生长速度。”
颜烺抬起头：“我觉得可行。”
牧瑰：“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
封薄明扔了手里烤成黑炭的肉块，转头道：“试试呗！假如成功了，一次打猎就能顶好几天的粮食。”
牧瑰：“腌制和晾晒也需要很多时间算了试试就试试吧。”
颜烺：“那我们得去找一些腌制用的调料。”
封薄明：“我感觉这种应该比较好找，毕竟一般人都会抢吃的，而不是调味料。”
说做就做，材料也很快收集齐了，只是这件事比他们想象中难很多。
腌制过的肉也有一定几率发霉长虫，而带在身边，挂在车上，也很容易被附近的变异动物盯上，反而增加了危险。
但尽管如此，腌制也有成功的例子，这给他们增加了很多信心。
封薄明和颜策之的实力足以应对一路上大部分危险，还能以此增加两人的实战机会。
两人的厨艺都堪忧，所以牧瑰担当起厨师的职责，用可得的拼凑的工具和调料，做出尽量干净的食物，厨艺大大长进，虽然他以前大多也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只不过那时候，他没那么注重味道，都是能吃即可，现在则是有意识地尽量精进口感，因为是做给另外两个人吃。
封薄明看他甚至想要把清洗碗筷和衣物全包了，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替我们做这些？”
牧瑰平静地回答：“你们俩都是需要战斗的，我不能像你们那有战斗，能为你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封薄明认真地对他说：“不，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牧瑰面色没什么变化，淡淡地道：“嗯，没事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封薄明有些郁闷地看着他，他是发自内心说出的话，牧瑰却不怎么当回事。
他敢肯定，没有牧瑰，他们三个人也没办法走到现在。
他始终觉得，牧瑰是他们三个当中唯一没有异能的人，但他却比任何有异能的人都可靠，没有强劲的战斗力，他本人却拥有另一种坚毅。
***
三人互相扶助，走走停停，跋山涉水，越过了最艰难的河谷山涧。
2060年7月24日。
他们进入了原锦城市区范围内。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巡逻的绿车，他们主动跑了上去。
当看到金属制作的高大城墙绵延几千里的那一刻，封薄明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牧瑰和颜策之紧抿着嘴，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他们眼中也动荡着激烈的光芒。
三个人，走到这里，真的太不容易了。
他们在一路上不是没有见过幸存者基地，但为了赶路，他们无法停留，而且，群众自发组织的幸存者基地已经开始展现出排外的倾向，不太接纳后来者了，氛围也不太好。
而此地是军/方主导构建的基地，他们主动搜寻幸存者并按照规定流程检查收容，分配居所，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正规武装力量带来的安心。
虽然他们也有隔段时间洗澡，他们都清楚保持卫生对于保持健康很重要，但是能够洗身体的条件也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而且虽然牧瑰厨艺提升了，他们吃的目的还是以填饱肚子为主的，从来没有认真享受过食物，只是一心想要加快速度赶到目的地，运动量比摄入能量多就导致三个人瘦了一大圈，也没有认真打理过面容。
当站在基地入口处，他们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收容的幸存者，以及干净的文职的时候，他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比起和平时期的乞丐还要邋遢肮脏的模样，衣服洗过多次导致破烂不堪，鞋子换过很多次，但是鞋底还是和上面分裂开了，面上胡茬能修但是大多没修干净，头发也裁得乱七八糟。
文职似乎看惯了和他们一样的人，温柔地对他们说：“别担心，进去就有机会清洗干净了，把你们的信息填在这里，进去之后会有除虫杀菌的程序，还需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一切都好了去安置处报道，录入身份信息，那边的工作人员会给你们分配住处的。”
牧瑰抬头的偶然一瞥，从光滑得能映出模糊人影的墙壁上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在心里想：真狼狈啊，活得又累又难堪。
他突然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
虽然一路上都坚持过来了。
但他从前做梦也没想过，原本已经负重前行的人生，即将看到和平曙光的人生，竟然有一天能堕入更深邃的地狱。
那个人曾经对他说的，要好好生活，要幸福地过自己的人生。
他好像一直都做不到。
来到了这里，似乎能度过一段稍微安稳的日子了。
可是，怎么找到他呢。
他不知道。
牧瑰在异能一栏写下了“无能力”三个字，退到了后面，仰头望向层云堆叠的天空，失了神。
“那个我想问问，我爸妈大概在这里，我该怎么找他们？”
牧瑰被封薄明的声音抓回了注意力。
文职想了一下：“你去问一下安置处的工作人员，核实了身份之后，找到了你父母的信息，他们会给你父母打电话，确认他们的地点，然后你就可以去见他们了。”
封薄明拉住他的手晃了几下，真心地道：“谢谢真的谢谢！”
文职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他无法言明，像封薄明这类的人，他也见过不少，有团聚的，也有得知亲人死讯和失踪的消息的，这样的世界，一切都是无端的，不确定的，指不定上一刻还合家欢乐齐聚一堂，下一刻就葬身怪物的腹中了。
他也没办法说点什么，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像他这样普通的工作者，麻痹自己的感情才是更能保护自己内心的。
封薄明回去就抱住了牧瑰和颜策之：“他们说我可以找到我爸妈！去我家吧！”
颜烺别扭地道：“谁要？！”
牧瑰：“我”
封薄明：“不许你们拒绝！”
然后他冲着天空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烺：“你也想成为神经病吗？”
封薄明：“我高兴啊！我们活着走到了这里！这是多不容易的事！为什么不能高兴！”
他这样大声叫着，眼角的红色和泪滴还未褪去。
牧瑰看着他，只觉得为他高兴又酸涩异常，同时他又担心，这样的快乐会不会在里面化为乌有。
他和颜策之从来没有在封薄明面前提过另一个可能性。
但封薄明心里大概也知道，他只是逼迫着自己只想着自己想要的那个可能。
而不去考虑父母身亡的可能。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见证一路上那些尸体的呢？
牧瑰真心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第166章 第166章 耀眼的光
文职看见了他们的信息表惊讶道：“两个人都有能力啊, 那你们过不久就会有人去接你们了，你们应该要去参加训练了。”
封薄明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随口答应。
他们三人进去一番简单检查, 吃了驱虫药，终于走入了墙内。
他们随着另一位工作者来到安置处，似乎这里本来是政府的一个办事机构改建的，现在挂着安置处的名头。
颜策之和牧瑰都没那么着急，封薄明先过去了。
但是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好我想查一下我爸妈我”
工作人员伸出手：“好,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没有的话扫描一下面部和瞳孔。”
封薄明连连点头。
他的双手互相攥紧，这一刻，他既渴望知晓答案, 又害怕得到自己最不希望的那个答案。
牧瑰和颜策之在他身后搭着他肩膀。
很快工作人员将结果告知：“身份核验通过，你父母在”
他报出了他们家的详细地址。
“你不能直接过去, 我现在打电话通知他们来这里接你，确认是他们的亲属你们进行再信息认证，才能回去。”
封薄明再也听不到对方其他的话了, 他这次没有大声痛哭而是静静地捂住嘴流下泪，弯腰。
牧瑰揽住他的肩膀：“去旁边等着他们吧。”
封薄明哽咽着点头。
牧瑰和颜策之都办好了他们的信息录入, 正在他们结束的时候，门外冲进来两个人。
封薄明刚刚擦干眼泪之后就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的眼睛盯着那个唯一的出入口, 一瞧见封晓峰和苏瑾玉的身影就起身了。
两方没有迅速靠近，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方。
夫妻俩眼睛也红了。
封薄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爸妈”
他们同时迈出步伐，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牧瑰和颜策之相视, 似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颜策之的眉眼也柔软起来，他也真心为着封薄明高兴。
他们很久才松开彼此, 望着熟悉的家人的脸，一时之间都说不出别的话语。
苏瑾玉摸着封薄明的脸，心疼道：“这么瘦一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很累了吧，我们回家吧。”
封晓峰：“虽然这段时间社会很混乱，但我和你妈妈还算幸运，都没遇到很严重的危险，基地也很快开始建设了，我们因为自己的房子在这里，所以不用去住分配的房子，在这里只要好好干活就有一份吃的，也有军/队守着，危险起码比外面小，回家好啊，回家好啊”
封薄明印象中的父母都不是爱哭的人，可是短短几句话，他们的哭腔是藏也藏不住的。
封薄明鼻尖也忍不住再次泛酸。
封薄明强忍着再次涌现的泪水，笑道：“爸妈，还有两个人，是我朋友。”
他拉着他们来到牧瑰和颜策之前面。
两人其实都有些不擅长交际，在原地四肢有些僵硬。
他们冲着封薄明父母打招呼。
封薄明说：“我们三个是一起走到这里的，牧瑰是和我一起从学校里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在教学楼的废墟里了，不在那之前可能就被砸死了。”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天哪！”
牧瑰：“不，我才是”
封薄明打断他继续说道：“策之和牧瑰从小认识，我们从中途一起走，他也帮了我很多，他们现在就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了。”
封晓峰：“我们家还有几间空房，收拾出来一起住吧！”
苏瑾玉握住牧瑰和颜策之的手：“谢谢你们，真的，来我们家吧，家里收拾干净，洗个热水澡，阿姨给你们做饭！”
牧瑰心想，真是一家子亲生的，毫不顾忌地突破社交距离，径直往亲密圈内闯进来。
牧瑰看向颜策之，颜策之有些犹豫。
苏瑾玉伸出手摸摸牧瑰的头发，像对待孩子一样，温柔地说：“你们这一路，都辛苦了，别再逞强了，来家里好好休息一下，知道了吗？”
偶尔又有些强硬的地方也很像。但这种强硬也是出于善意。
牧瑰心中微微触动。
“颜策之”这时突然举起手：“我要去！我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一次热水澡了！我要受不了了！”
苏瑾玉没注意到他性格突变，笑道：“好好！”
牧瑰看出来那是红兰姐抢来身体在说话了，略显无语。
但牧瑰最后也没能说出拒绝二字，随波逐流被他们拽回家了。
他们的屋子是有一定年龄的四层落地房。
两人和封薄明一起收拾，牧瑰和颜策之看不过去也加入，很快就整理出两个空房间，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被褥。
封晓峰看着房间里拍拍手道：“我明天去废家具市场看看有没有破损不那么严重的床，搬两张过来，特别好的可能不太行，都需要用肉或券换。”
牧瑰则走到苏瑾玉身边：“阿姨，我来帮你吧。”
苏瑾玉正把冰箱里的肉菜拿出来：“好，我们一起。”
封薄明看着冰箱道：“肉是不是不多了？”
封晓峰：“没事，通过干活以后能分到的，我们一直吃的都不多，节省下来，今天吃一顿好的。”
封薄明：“我会打猎的，这边能出去打猎吗？”
苏瑾玉：“什么？打猎？太危险了吧？”
封薄明哭笑不得：“我们当然得打猎才能走到这里啊，而且我是异能者，现在也蛮熟练的，不会有很大危险的，一般的变异生物，我都能应付得来。”
两人听见他是异能者，愣了一会儿。
苏瑾玉：“啊是这样啊。”
封晓峰：“我听说异能者都要去训练，然后帮忙打猎之类的。”
封薄明：“好像是的，门口的人是这么说的。”
苏瑾玉：“成了异能者，进入异能者的队伍里面，就可以出去了，目前应该不可以吧”
封薄明：“啊，那很快了，我会多打一些，这样家里就有足够的肉吃了，晒成肉干能保存更久呢。”
苏瑾玉：“嗯。”
封薄明：“不过就是蔬菜之类的比较少，这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赶路的时候也是能找到新鲜生长的认识的无毒野菜才敢拿来烹饪，而且做之前得先用“小白鼠”试验一下是否变异成有毒的了。野生的新鲜蔬果被采摘被虫啃光的概率也大，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导致他们现在有很多营养不良的病症。
封晓峰：“那每日倒是有一定份额分配的，虽然也不多，至少一个星期吃得起两次蔬菜。”
牧瑰看着他们俩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于是道：“叔叔阿姨是担心你的安危。”
他们三人皆是惊讶地看向他。
牧瑰只是提了这么一句，便又低下头去切菜了。
封薄明：“我？不会的啊。”他扬起笑容，“爸妈，我很强的，你们看我这一路上都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到达了这里，我不厉害吗？”
苏瑾玉竖起刀：“是，你是厉害，可是基地里的军/人啊异能者，都是要站在最前线和怪物进行战斗的，还要除去搜寻幸存者，危险比没有能力的人大多了”
封晓峰也叹息道：“我们多希望你也是一个无能力者啊”
封薄明微笑：“如果我是无能力者，很大可能也没办法活到现在了。”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
牧瑰心想，这是现实。
假如他们两人都是无能力者，他们压根没办法从那个废墟下面走出来，更别提穿越千山万水来到家乡。
封薄明又补充道：“不过，哪怕我真的是无能力者，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活着回到家来见你们的，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说完他掰来牧瑰的肩膀：“而且，我可不是一个人。”
牧瑰面无表情把手中菜刀移动到下面：“我在切菜，别动我。”
封薄明用一贯明朗的笑容感染着他们：“我们路上遇到的危险更多，但我们还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地走到了这里，这里有这么多强大的能力者，能怎样？我会活下来的，而且还有你们在呢，我保护这座基地也是保护你们啊！”
苏瑾玉和封晓峰都定定地瞧着他。
他们儿子在短短几个月之间，不但经历了风霜，也获得了巨大的成长，他们既忧虑又欣慰。
这时，颜策之从楼上的浴室下来：“下一个谁洗？”
苏瑾玉踹了封薄明一脚：“还不快去！还有人等着呢！”
封薄明：“好好好我去啦！”
牧瑰和苏瑾玉做菜做好的时候封薄明也刚出来。
他听见苏瑾玉夸牧瑰：“真的很能干，做菜比我还熟练，不像我们家小子，做着做着不知道做去哪个月球去了。”
封薄明：“喂！妈！”
苏瑾玉捏了捏正在端菜的牧瑰的肩膀：“你也太瘦了，之后这段时间多吃点，我一定要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等她放开后，牧瑰僵硬地去了浴室。
他将热水开大淋头冲下。
那温度，让他一瞬间想起了，他第一次品尝到家的温暖的那个雨夜。
果然是流浪太久了，才能记起寻常生活的可贵。
全部清洗完毕后，他穿上封薄明以前没穿几次的宽松衣服，肩上搭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下楼梯的时候，颜策之、封薄明和他爸妈抬头跟他打招呼，封薄明喊道：“就等你啦！下来！”
牧瑰微眯起了眼睛，眸光茫然般地散开了一瞬。
那小小的饭桌上罩着一团耀眼又温暖的光，刺目得让他有些不敢靠近，但又无比诱人地吸引着他。
牧瑰静静地走到了他们身边。
第167章 第167章 拥抱平凡
果然, 第二天就有军/队的人来到他们家中。
“颜策之、封薄明是吧，随我们走，去参加训练。”
封薄明倒也没想拒绝, 问了下：“晚上我们能回来吗？”
“可以住宿舍也可以回来。”
“那行。”
颜烺回过头看牧瑰：“就我们两个？”
那个兵哥看了下名单：“上面写着这里就两个异能者，还有别的吗？”
牧瑰面色如常地冲他们摆摆手：“去吧，我在家等着。”
封薄明争取了一下：“没有异能的人可不可以去训练？”
对面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
有些人虽然没有异能，但身体素质不错，也有保家卫国的意愿, 也加入训练队伍，大多数都入伍了，现在还是日常性地招兵，毕竟人手总是紧缺的。
只是这样高觉悟的人终归数量不多, 大多数人都希望被保护，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他人。
牧瑰拒绝了：“不了, 我就不去了。”
封薄明：“牧瑰”
他还记得牧瑰和他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他即便打猎的时候也得带着他，那个时候, 即便没什么攻击力，牧瑰也必定拿着菜刀啊棍子之类的东西防身, 而且他会时刻盯紧战斗形势，并且有余力指导提醒自己。
那不是惧怕战斗和拒绝变强的模样。
牧瑰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背：“去吧, 变得更强, 才能保护这个家，全靠你们了。”
他都这么说了，封薄明也不好再勉强。
他笑道：“嗯！我会努力训练的！早点能够出去打猎给你们带新鲜的食材回来。”
颜策之也对牧瑰轻轻点头微笑。
送走了两人, 苏瑾玉和封晓峰也要出去工作了，他们的工作是偏实用技术性的, 也很重要。
封晓峰跟牧瑰说要不要给他找个工作先做着。
牧瑰摇了摇头，说：“暂时不用吧，而且我们都出去了，谁来做饭呢？我就在家做饭做家务吧，这样你们回来的时候就能吃到了，等太阳好的时候我就去晒被子，有我看顾家里的事情，你们放心，有我一口吃的让我住在这里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瑾玉心都化了，搓着他的脸：“天啊，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女咳，儿子呢。”
封晓峰笑道：“你一个人在家里要是无聊的话，就发信息给我们，有空的时候我们会回信的。”
牧瑰：“没事，我习惯一个人呆在家里了，也不会无趣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闲过了，我也想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苏瑾玉：“那就好，我们走啦~”
目送着他们离开。
牧瑰走到楼上，推开了窗，看着天空，轻声喃喃：“是个好天气”
“晒被子吧。”
他将每一层的地面都拖得光可鉴人，把每一床被子正反面都晒得暖烘烘的，整理好了昨日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的杂物。
干完这些，他就开始准备午餐。
差不多做好的时候，苏瑾玉和封晓峰回来了，他们俩中午本来是吃配餐的，但是收到牧瑰做好饭菜的消息就回来吃了。
两人都很高兴，和他说着他们工作上的事情，回到家还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下午，牧瑰看着阳光收了被子，就陷在沙发上看书。封晓峰和苏瑾玉给他的电子书库的终端里面有很多下载的书籍，两人都是爱好看书的人，而且雅俗不挑。
牧瑰闲着无事就挑自己喜欢的来看。
时间只是漫长而又宁静地流逝过去。
三四点天气热起来，犯困就直接歪着睡着了。
等到铃声打响，他就开始做晚饭。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四人先后回来了。
苏瑾玉来帮他一起做，封晓峰则是把领到的分配食物塞冰箱。
封薄明和颜策之回来就一身汗味，直接去了浴室。
五个人坐满了桌子。
牧瑰听着他们的对话，偶尔应几句，静静地吃饭，心里却着。
这样的日子真的会麻痹人的神经，像漂浮在蜜糖融化成的温柔河流，只是随波逐流，飘到不知何处，而且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也不愿抽身。
可是他却觉得，有何不可呢？
他过去十几年努力所求的便是这样无趣又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日子。
“牧瑰，你怎么了？”
封薄明这时突然握住他的手，担忧地注视着他。
牧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他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他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日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内心的空虚被温暖的光亮一点点填满。
可是第二次拥有的时候，他才骤然发现，原来“拥有”竟然是这样一件让人恐惧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也尝过了失去的滋味。
牧瑰放下了碗筷，颤抖也很快停止了，他说：“就是突然有些抽筋。”
封薄明愣住，随即笑起来：“什么啊，你这样都会抽筋，稍微活动一下手腕。”
苏瑾玉急忙道：“是不是扫地的时候扭着手了？”
牧瑰：“那倒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不曾主动和别人交际，只是没有这个契机。
可即便他尝过了失去的滋味，也不想去承认，如果一开始便不曾拥有更好，他也不想去拒绝这些人的善意和温暖，更不想去焦虑许多未发生的可能性。
是的，一切都应该往好的方向想。
封薄明和颜策之的能力真的很强且有很强的潜力，和他们同行了这段时间的他是最了解的。
他自己没有能力是无可奈何的。
即便自己想要变强，也不太可能变得比他们更强，在这样的世界里，普通人的强大是有极限的。
承认自己的平凡平庸，并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任何事情去帮助真正的强者，这样就好。
牧瑰理清楚了自己的定位，再次平静下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多，8月2日，牧瑰听封薄明说，有一架从京城来的直升机落地了。
他们下午直接被通知了要进行整个基地的能力鉴定。
牧瑰问：“能力鉴定？是异能者吗？”
封薄明扒着饭：“是啊，听说是可以鉴定出每个人是否有异能，以及异能的详细情况的，还有一队特种兵。”
牧瑰：“每个人。”
颜策之：“是的，我们接到了提前的通知，武装队伍和已经发现异能的人是最先的一批，政/府相关的工作人员是第二批，最后基地内所有普通民众。”
牧瑰突然想起，其实大部分人，除非意外激发能力，或者能力本身是被动的，能力的发觉是很偶然的，有些人可能拥有了异能但不知道。
如果有个人能鉴定出来，那其实是件好事。
当然，听到了这个消息的牧瑰也会忍不住掠过自己是不是也可能有异能的想法，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没放在心上，无论有没有异能，无论异能是什么，他都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个想法在几天后被击碎了。
牧瑰接到了能力鉴定的通知之后随着普通民众排队进去。
大家大多都兴奋和忐忑，他们其实更希望自己也能觉醒什么异能，哪怕只是小小的异能。
出于保密，异能会写在纸上交给本人，至于要不要公布就是本人决定的了。
有些人会毫不顾忌地给朋友们看，大多数为了炫耀。
当然也有更多人拿了就直接走了。但如果出现了很强大的能力者，那么政/府军/方会第一时间进行招揽，或者说，强制招纳。
牧瑰拿着号码纸进去，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对面叠着腿坐着的是一位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生。
对方抬起眼睛看过来，牧瑰一时讶异。
异色瞳，左蓝右灰，非常罕见。
那男生面容冷漠，或许是工作时间太长，脸上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烦躁，还有那双眼睛，冰冷的审视的目光，让人感觉不舒服。
牧瑰扫了一圈，这个房间也有监控，只是这个玻璃会不会太儿戏了点，假如他遇到了洗脑之类的能力者怎么办？
牧瑰只是想想，也不能在此置喙，很快安静地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平静地回望他。
青鉴拿起笔和新的纸，看向牧瑰。
然而，过了片刻之后。
青鉴眼睛瞪大了，瞳孔骤缩，他倏地拍桌起身。
牧瑰心中暗道不妙。
看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
监控还在继续，广播出声了：“怎么了？青鉴。”
青鉴冷静了下来，他坐回去，回道：“没事。”
青鉴在纸张上粗略地写了一通，叠好放在旁边。
之后就有人进来，拿走了这张纸。
牧瑰被要求从另一个门出去。
而他出去前，青鉴还在死死盯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诱人的宝藏。
牧瑰抹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工作人员那里接到了自己的纸张。
[姓名：牧瑰 无能力]
就只是这么简单。
牧瑰心中一沉，刚刚那个人的模样绝对不是看到无能力者的反应。
那么只能说明，他的能力被对方看见了，但对方隐瞒了这件事。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连能力者本人的自己都不告诉。
牧瑰捏了纸张，正往门口走，他突然听见了后面的声音。
“暂且等一下进去！”
牧瑰回头，看见青鉴从他待的那个房间出来了，转头去开了监控室的门。
牧瑰眸光微动，只能转身自行回去。
青鉴把伊灰叫到一边低声说话。
伊灰：“从没有见过你那个样子，到底是什么能力？”
青鉴斩钉截铁地道：“刚刚那个人把他资料都找出来，到时候一定要带去京城。”
伊灰回想了一下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个人的模样，体格不够强健，甚至可以说是瘦弱，有体力有耐力但显然没有专业训练过的身体，容貌偏耐看清秀，也没什么特点，似乎有观察的习惯，除此之外，从头到尾只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伊灰问：“是很特殊的能力吗？”
青鉴收敛起眉眼：“我不能和任何人说，那张纸上我也没写。”
伊灰：“哦？”他微笑起来。
以他的保密等级都无法说的能力。
他开始产生一点兴趣了。
第168章 第168章 真的来了
封薄明和颜策之正进行自主训练, 这时，一个银发的看起来完全不是本国人的帅哥走到他们身边，他细致的打量了一下他们, 评价道：“可塑之才。”
非常流畅的汉语。
封薄明：“你是？”
伊灰笑得眼睛弯起来，像笼罩着淡薄光辉的月牙：“我叫伊灰，也可以叫我Gray，是你们新的教练，VG级的能力者现在都归我训练了。”
颜烺冷笑一声：“你？”
伊灰：“可能是因为我在异能的使用方面有一些心得, 还有就是经验吧？”
封薄明不觉得自己的异能实战经验会比任何人少，但本着谦虚的态度，他说道：“好，教练, 去哪里训练？”
伊灰：“对了去之前，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们。”
封薄明：“什么？”
伊灰唇角笑意愈浓：“牧瑰, 你们认识吧？我听说你们还想带他一起来训练，但是被他拒绝了。”
颜烺眉目一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伊灰：“嗯，当时去接你们的人, 我问了一下。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真的不想来吧？如果有这个心, 不如再试试？毕竟哪怕不为政府打工，让身体训练得更强健一些, 对他来说也有好处吧？你们总也不想看到他一直懒在家里无所事事吧？”
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提出的建议上。
完全没去思考他为什么将这些摸得这么清楚。
封薄明：“他也不是在家没事干……我想着他竟然喜欢那样的日子, 也不好勉强……不过我也觉得他应该不是真的不想变强…再尝试一次吧，如果他还是拒绝，就不要勉强…”
颜烺：“直接和他开口他肯定是不来的。”
伊灰：“那简单, 我告诉你们一个法子。”
***
牧瑰带着两个保鲜盒来到训练场地找他们。
“换了吗？”他正喃喃着，就被一群能力者盯住了。
他觉得这些视线着实扎眼, 赶紧找了个人问他们俩在哪，赶了过去。
封薄明正做着俯卧撑，看到牧瑰，高兴地跳起来朝他招手。
牧瑰在他们身边看到了一个浑身闪得耀眼的银发外国人。
对方还朝他温柔地微微一笑。
牧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没搭理他，把饭盒递给他们。
伊灰在一旁上下扫牧瑰。
平凡平庸普通人。
从身体素质上只看到这些字眼。
但那双眼睛，尤其是直视他的眼神，他从里面看到了些东西。
那是灵敏的直觉。
牧瑰刚刚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之后就转移了视线，朝着亲近的人靠近了，警惕心很强，不，他是潜意识直觉地判断出自己的危险，所以才避开了。
这可麻烦了，因为一般自己都是会伪装成漂亮的东西吸引别人亲近的。
谁曾想，竟然有人看到他多年百战不殆的笑容竟然下意识避开的。
伊灰心中的兴趣不减反增。
牧瑰背对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背脊感到些莫名的凉意，抖了一下。
封薄明抓着他：“你没着凉吧？”
这世道生病可是最难熬的。
牧瑰摇摇头：“我没事。”
他看着两人的汗衫都被浸透了，拿出毛巾给他们：“先休息一下？”
封薄明：“好！我要吃东西！”
颜烺已经拿了饭盒坐那边去吃了。
牧瑰看他们没空的样子，就拿着毛巾蹲下来给两人分别擦汗，还给两人拿了水。
封薄明接过水与饭盒笑得灿烂：“谢谢。”
牧瑰只觉得看着他的笑容都会感觉心里都充满阳光，封薄明自从和父母重新相逢之后，笑容里面的那分勉强和逞能就消失了，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牧瑰有时候会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他。
他起身的时候，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放在肩膀上，顺便侧开身子，转过去，他迎面撞上了伊灰。
伊灰面露惊讶之色，他伸出的手轻轻碰到了牧瑰肩上的手指。
牧瑰条件反射般抽回垂手，退了一步，问道：“怎么？”
伊灰嘴巴微张，他刚刚只是想轻轻拍一下牧瑰而已，虽然故意放轻了脚步和动静。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看那种表情，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靠近，但是手已经搭在了肩上，在他碰触到他的前一秒。
伊灰扬起笑：“哈哈哈哈，我只是想叫你一下，因为刚刚我叫你，你好像都没听见。”
牧瑰眼神闪了两下，避开又重新盯着他：“是吗？我确实没听到，你知道我的名字？”
伊灰似乎乐不可支了，他笑道：“其实，是我建议他们俩把你骗过来的，然后你就真的过来了。”
封薄明和颜烺听着差点把饭喷出来。
牧瑰：“………”
他瞥了眼两人。
他们似乎无可辩驳地低着头，光顾着喝水了。
牧瑰知道他们应该是好意，也不好怪他们。
于是他无语地看向伊灰。
伊灰笑完了，看着他，淡淡地道：“说实话，你的身体素质很一般，也没有异能，但是如果跟着训练，起码体能素质会有所提升，但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想训练，如果真的不想，你就直接拒绝也没关系的，等他们吃完就回去吧。”
牧瑰沉默了一会儿：“……你……”
伊灰温柔地反问：“嗯？”
牧瑰静静地抬眼看着他，黢黑的眼眸中波动着微妙的光芒：“…你为什么要激我？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伊灰惊讶了，他：“啊……我叫伊灰，你也可以叫我Gray。”
牧瑰望过去：“……嗯，我确实不愿意，看起来很累。”
伊灰：“那你要试试吗？来都来了。”
于是，一脸不情愿的人和他们一起开始训练。
伊灰的训练都不是针对异能的，而是针对身体的，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封薄明的身体素质和颜策之差不多，但封薄明体力和耐力稍微好一点。
牧瑰和他们不能比，但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不知不觉天色都开始黑了。
牧瑰训练甚至比他们坚持得好久。
伊灰看着他走的时候，觉得他第二天应该不会来了。
但他猜错了。
第二天，牧瑰被两人强行拽来了。
伊灰再次向他询问：“你应该没有攻击型的异能，你要跟着我训练体术吗？大概会很辛苦的？要是不乐意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这回是真心的询问。
因为昨天看着他那胳膊腿颤抖着，也要继续坚持下去，一遍一遍地重复，压根做不到的动作，着实有些不忍。
他昨天从没有抱怨。
但正是因为牧瑰的从不抱怨，犹如无声谴责般敲击着他厚厚的脸皮，好像在斥责他为什么要设计强迫一个普通人来这里高强度训练。
他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了。
那是混不在意还是了无兴趣。
只是，直到训练结束，他也没有放弃过尝试。
牧瑰自言自语：“唔，现在不是没有异能了吗……”
伊灰：“哦？”
牧瑰：“没什么。”
牧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说：
“开始吧。”
***
唯一一个无能力者混在了一堆能力者中间，和他们一起训练。
一开始自然也有很多风言风语，但是看他仅仅依靠几天就跟上了他们训练的进度，他们也对他改观了一些。
伊灰在教授三人体术方面之后，提出了收三人为徒弟，他们都答应了。
但伊灰觉得三个人里面，牧瑰在这上面是最具天赋的，因为大部分战斗技巧是不需要力量，而是需要观察力、思考、经验和直觉的。
当然，他无法像其他攻击型的异能者那样有强大的伤害性，但用于对人战斗和小型战斗的自保足以了。
这也不代表颜策之和封薄明两人没有天赋，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要收他们为徒弟。
“Gray，我前两天跟着他们去巡逻的时候，看见还有一侧城墙还没有建好。”
他正想着，牧瑰训练休息期间突然走过来跟他说话。
伊灰打开腕表查了一下：“嗯，看工程文件说是八月底全部完工，留下了靠山的那一面，之前因为洪水停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不好加快进度，天气都这么热了。”
牧瑰用毛巾擦脸：“……我是觉得这边天气湿热，废墟里面会有很多东西生长起来……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伊灰思考了片刻：“你的说法也有道理，一些虫子是在这种天气中大批量繁衍的，发生大规模集群变异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牧瑰：“……集群变异？”
伊灰给他解释了一下，然后道：“我会和基地的领导人说说这件事的，总归是有备无患。而且就算真的出现大规模的集群变异，估计规模也是可控的，基地里面的强者还是不少的。”
牧瑰点点头：“嗯。”
他的话到此为止，马上回去继续训练了，这种事，不该是他这个级别的人该操心的。而且他也更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那边封薄明和别人正聊天。
“我听别人说，在居民区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刑侦队已经去抓了，据说当时巡逻碰到他的异能者也去帮忙了，但还是给他逃掉了，他们说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见人杀人……也不知道现在逮住了没……”
牧瑰把心思转到他们那边去了。
最终伊灰和杨双胥提了这件事，他也有让人去督促工程进程，但到底没有真的上心，下面出于异能的特殊性也无法再加快速度了。
青鉴并不打算在此地待太久，找到了这么个秩序不错的大基地，也已经筛查了所有异能者，剩下的就是带人离开了。
青鉴笃定道：“牧瑰我一定要带走。”
伊灰手指摩挲下巴：“依我看，其他两个人不走，牧瑰也不会走的，而薄明的情况，他爸妈不走，他也不会走的，不过这两人我也想一并带走，我想让他们入队。”
青鉴：“好，交给你解决。”
伊灰笑道：“你也可以和他们多说些话，交流一下，你们年龄还近，而且你不是和他们俩是同个学校的吗？”
青鉴冷淡地转身：“没见过，不熟，忙死了，没空。”
第169章 第169章 逆流而上
2060年8月28日。
封薄明和颜策之上午去专项训练自己的异能了, 伊灰亲自指导他们，一直到下午也没见人回来，牧瑰收到消息, 他们说是去执行任务了，牧瑰于是跟着队伍去巡逻了。
牧瑰看着外面，瞧见有些公安人员在制服到处乱飞的大甲虫。
虽然基地内大部分变异动物都清理了，但是那些种子没办法清理掉，一些尚未变异的动物就会不断地冒出来。
而这个频率在这两天来变得更高了, 参加训练的人出勤的次数也增多了。
牧瑰听见耳边队员们的声音。
“那个杀人魔还没有抓到吗？”
“是啊，现在居民区和公共场所晚上都增加人手了，隔两天就要轮到值夜班，真烦, 都让他逃了几次了，难不成变泥鳅了, 这都抓不回来？”
“听说他手下都沾了几十条人命了，去抓他的队员不说，就连异能者也有几个人折在他手上。”
“噫, 异能者都死在他手里？可千万别跑我们这里来！”
“哪轮得到你去抓？听说有几个厉害的今天也去了。”
………
牧瑰难得地凑过去问了一句：“有那个人的通缉令或者照片名字吗？”
“哦，我找找, 那家伙叫——申屠十三，好少见的姓哈哈哈哈。”
“听说还是个未成年。”
牧瑰看着通缉令上的照片和累累罪案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他希望那两人就算无法抓住这家伙, 也至少要不受伤地归队。
牧瑰把终端还了回去继续看着窗外重复的风景。
可是, 他渐渐发觉了些异常。
地面裂缝中，墙角边，尚未变异的虫鼠蛇蚁开始疯狂的爬出。
细细密密地朝着东面的方向结队奔去。
牧瑰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经接近黄昏，阴云密布之下更显昏暗。
难不成是要下雨了？
可是这动静有些大了。
突然间所有人的腕表震动起来。
牧瑰低头看通知：
［城墙外发现大规模虫鼠潮, 规模扩大，无法立刻消灭，请所有队员，包括训练中队员，立刻前往西侧支援。］
司机估计也收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掉了头。
牧瑰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
“虫鼠潮？什么意思？”
“虫子……和老鼠？”
“什么东西？”
“现场图像发来了！”
其中是从几公里外蔓延过来的黑压压的虫鼠。
“妈呀！密恐要犯了！”
“大蟑螂！老鼠！”
刚开始，他们还能开玩笑，可是，车开了十分钟不到，另一个通知随之而来。
［本基地将进入特大Ⅰ级生物灾害应对状态，请暂未抵达城墙西侧且距离较远的队员立刻停止前来支援，联合支队协助民众向东快速撤离。］
牧瑰直接给颜策之和封薄明打电话，连续打了三次无人接听。
然后他拨给了封晓峰和苏瑾玉，他们现在应该是回家吃饭了。
牧瑰心中默念着：快接！快接！快接！
“喂？”
“伯父伯母，现在马上出来，无论坐车开始骑车，向东走，一定要快！”
虽然他提了坐车，但现在除了官方的车辆，大部分人已经供应不起车子的油或者电了。
“这……发生什么了？”“我们这里只有自行车。”
两人的声音分别传来。
牧瑰：“不要问为什么直接走！”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加重了。
对面稍微沉默了片刻：“……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瑾玉：“…薄明你联系上了吗？”
牧瑰心中一沉。
牧瑰张了张嘴，他发觉他无法对他们撒谎。
可是假如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绝对、一定会撒谎。
“…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苏瑾玉：“那我们打给他，打通为止，不可能一次都接不到。”
牧瑰急声道：“不，伯母！他有异能！他不会那么容易遇到危险的，你们先保证安全才能让他安心！”
封晓峰：“牧瑰啊……可是我们这些呆在里面的人都遇到危险了……那么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些站在前线的人已经撑不住了吗……”
滴————
电话挂断。
牧瑰懵了。
他看见上面显示“对方已接另一则来电，此通话结束。”
是封薄明的电话过去了。
牧瑰握着手腕等了一分钟，心如油锅煎熬。
其他人看着他的反应也停止了喧闹，也打给了自己的亲人，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
有人说：“先下去！不是说要组织人撤离吗！”
没人回应。
牧瑰望向外头。
还是寻常的景象，人们哪怕在这种世界里头，也在慢悠悠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一点也不清楚外头正在发生什么。
牧瑰喃喃：“广播通知……”
广播通知会响起的。
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广播开始了：
［避难通知，城墙外出现大规模虫鼠潮，请广大民众立即跟随治安人员等撤离，加快速度，但不要慌乱，重复………］
车子早就停了。
牧瑰以及其他队员陆续从后方跃下。
广播没有三次就停止，还是不断的重复，不带情感的。
周围居民终于不得不关注这异样，也把目光投向从军绿色卡车上下来的穿着执勤服的他们。
然而，他们这边，带队的人也四处扫视，他眼中浮现出茫然。
这时候，叫他们该怎么做呢？
没有任何具体的指示，只是让他们疏散撤离人群，可是人们会乖乖地跟着走吗？
他们这个队伍，没有异能者，说白了只是个充数的，他们是跟着先前的军/队队伍巡逻的，结束之后就分开返回。
带队的队长是他们当中训练时间最长，马上要转正了的，可是他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们所有人都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子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存在和地位太渺小了，也没有人会专门去通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要怎么做。
砰！！
突然的枪响让周围人一震。
他们惊吓地望过去。
有一个穿执勤服的年轻人举着枪，
而房屋外头墙角一个安置旧衣服的废纸箱被子弹击穿了，纸箱子外面留下一个明显的焦痕。
牧瑰呼吸在发抖，但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清醒。
他放下枪高声喊道：“听到广播了吧？！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还在房间里面的，都叫出来！跟着这辆车，朝东边跑！用上你们所有能用的交通工具！没有的就用腿跑！但不能撞到其他人！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立马照做！”
他们都紧急培训过射击，也配了枪，但是除了靶场和对付变异生物，他们一般不开枪，尤其是惊恐对象是人。
牧瑰转过头对他们厉声呵斥：“你们在这边往前慢点开，挨家挨户喊人出来！把人拽也要拽走！马上跑起来！愣着做什么！”
说完，他转头就跑。
他们原本实际上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状况里回过神来，但他的这一枪让他们全身一个激灵。
他们想起了视频里的景象。
“……好。”
此队伍原本的队长这声音里带了点颤抖，他也掏出了枪。
其他人也开始了动作。
车子慢慢动了起来。
而队员们散到两边去，拍人走。
有些人被推着走动了几步，终于开始朝着东边去。
有些人恍然一般，赶紧跑回家里面去收拾东西。
牧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西边跑去，边跑边观察周围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交通工具，还一边喊叫：“别回去拿东西了！你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快点去避难！跟上前面那辆车！”
有些人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疯子。
他们一点也不理会广播里的内容，只是麻木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有些人则是相信了广播和他的举动。
他跑了一段距离，又开了枪。
这种当面鸣枪的动静果然促使人群开始跑动了起来。
一旦有人开始跑了，其他人也有一大部分会开始跟上，无论缘由。
牧瑰尽他所能催动人群开始避难，腕表又时时开着通话，不断的给他们几个人打电话，他存着私心，朝着封家所在的地方跑去。
他们离西侧的墙并不是那么远。
牧瑰当然没办法否认封晓峰说的话。
颜策之和封薄明他们为了追捕通缉犯，现在的位置很可能是最靠近西墙边缘的，而一旦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会第一时间被叫去支援。
假如情况还可以控制，通知跟广播就不会慌忙的播报出来，说明情况已经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糟糕。
牧瑰疯狂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去，完全不计算体力。
他怎么跑都找不到可用的交通工具，别人手里已经在用的，他又不能抢去用，这样子很可能夺走对方的生机。
他所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腿。
装在里头的子弹打完了。
他们的武器存量有限，所以像他们这种只被分配到这么一点点。
顶多只有一包备用的弹药包。
牧瑰看人潮已经不需要鸣枪警示，就已经在跑的时候，便收回了枪，逆着人流而上。
他从旁边某家空了的店砧板上顺走一把菜刀，握在手里前行，一脸凶戾，这样子人看到他就会躲开。
但他的速度仍旧是减慢了很多。
人的双腿的速度能有多快呢？
牧瑰不知道，他只是竭尽全力的跑向那个家，他心目中的第二个家。
***
当人们的距离缩小到无法控制的时候。
牧瑰用布包裹了刀具，以免伤到了人。
自己则是玩命似地见缝插针、贴着墙逆潮而行。
信号已经完全断了。
牧瑰看着熟悉的标志建筑的头，知道自己的距离已经极为近了。
但是此刻，人流几乎已经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牧瑰完全听不见，恍惚地看着那个方向，封家就在那边，百米而已，他的身体却不得寸进。
他几乎想要跳起来飞过去。
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
那一刻，他真的想把这些人全都给揍开，开出一条道。
但是他不能，一旦他这么做了，大多数人的死法将会是被人群踩踏而死。
“找死啊！大家都在往那边跑！你怎么往回跑？！滚开！”
某人骂了之后转眼就顺着人潮往前去了。
沙沙沙沙……
伴随着扇动翅膀的声音，以及啃食撕咬身体的声音。
它们来了。
牧瑰的眼瞳里清晰映照出了弥天盖地的虫子。
黑色的海浪，怒涛滚滚而来。
头顶云中雷声沉闷轰鸣，诚如末日盖顶。
牧瑰眼见着它们吞没了他奔向的那个目的地。
在沸天震地的尖叫声中。
牧瑰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呼号。
“不—————！”
第170章 第170章 疾风骤雨
那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牧瑰很清楚那是封薄明的声音。
但从那一声之后。
他的身体就没有力气了, 像疾风骤雨里的浮萍，在河流上断开了根，无能为力地辗转沉浮, 被暴雨打得支离破碎。
他不知不觉被人流带出了几百米远。
没被人踩在脚下只能说明慌乱拥挤的人群和虫潮的密度不遑多让。
而虫潮，不知不觉近在咫尺。
牧瑰手中的刀本来打算用于防身，现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远处强光爆起，他一下子失去了视野。
他感觉自己耳朵虽然是完好无损的，但突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长而高的嗡鸣填满了耳廓。
咔嚓咔嚓咔嚓。
牧瑰重新恢复视线之后, 面对着虫子的口器撕咬着人的头颅，眼睛一眨不眨，血溅满了他的全身。
他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倒着了七八只巨型蟑螂，翅膀和腿被撕碎, 胸腹被洞穿。
牧瑰拳头上滴着颜色混杂的粘液，里面还有他自己血。
然而, 他没有一个呼吸是停歇着的。
原本他身边挤满了人，现在都变成了地上的尸体，不, 尸块。
人和虫的碎渣在那一刻不那么分明，都成了脚底的烂泥。
他的身侧和脚下全都是想要把他吞了的蟑螂。
他现在全靠身体的反应在攻击。
杀了一只, 还有七八只，全都一齐扑过来。杀了七八只, 旁边还有成百上万只, 源源不断。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杀了这些东西的，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是他只是练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怎么训练, 他终归是肉/体凡胎。
他只支撑了十几秒的时间。
他的身体就在某一刻无可奈何地僵硬了下来。
而虫子是不管这些的。
他们冲着牧瑰的身体各处同时张开了口。
牧瑰眨了一下眼睛。
在第一次面对生死的这一刻，时间似乎都无比的缓慢。
但他既没有走马灯, 也没有任何思考其他人的余地。
啊，我要死了。他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
睁眼的时候。
黑色的灰飞抚摸着他的躯干和四肢，像流沙，像纤细的秀发，顺滑地从他身旁绕过，飘走了。
颜策之一剑旋出去，灭了周围的虫子，冲过去抱起了牧瑰。
“牧瑰！！！！”
牧瑰的视野从短暂的黑暗中复原。
他抓着颜策之肩头疯狂喘息。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压迫。
但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什么都做不了。
颜策之见他还活着，赶紧跃上高楼，带着人在建筑顶层之间飞奔，朝着人群逃亡的方向。
牧瑰手指用了点力气，问他：“薄明呢？”
颜策之：“他去找他爸妈去了，我来找你，还好赶上了！”
牧瑰耳边回响起刚刚那声惨叫。
他希望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们跑出没多远。
后方就有无数透明地闪着微弱银光的丝线卷起，将无数虫鼠切割成粉末碎屑。
一个人飞速拉近距离。
是伊灰！
牧瑰喊道：“Gray！城墙呢？”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捆在伊灰背后的那个人———封薄明。
他正昏迷着，但身体上没有很重的伤害。
伊灰是被手中那条纤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拽过来的，丝线另一头在远方的高楼上。
伊灰接近到几米范畴之内时，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和他往常完全不一样的，是怒极的冷笑。
他张开嘴：“有个傻逼拿自制的炸药轰炸开了城墙。”
“什么？！”
颜策之和牧瑰震惊地看向他。
伊灰手指轻轻一勾，带上两人一起加速往前。
颜策之和牧瑰都能感到腰腹间裹着一圈强劲的丝线，然后，他们整个身体飘了起来，被拽着向前飞去。
伊灰一边带着他们几个跑，一边还杀着下面的虫鼠，数量很快减少，但那对比起全部规模的虫潮，不过是杯水车薪。
伊灰飞快地说明情况。
“我控制不住那家伙，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了，就是前段日子一直在逮的，那个杀人魔，我今天带他们去就是为了彻底抓住他，谁想发生了这样的大灾祸。”
颜烺忍不住冒出来了：“那你怎么不在他炸墙之前控制住他！你的话，应该很容易做到的！”
他当时和伊灰分开了，在不同的战场，没看到那人。
伊灰拧着眉头，他们下面，悲惨的嚎叫是他们的背景音，他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我们谁也都没猜到，那家伙的异能是复生，青鉴说是不死。他每次拿着的炸弹，不是远程控制的，而是自制的，由他直接亲自过去引爆，每一次他自己都会被炸死，我根本没办法控制！但是每一次他都会复活，而且，他把炸弹埋在了墙的外面，而且藏在了地下面，不同的地方，你知道，外面的虫子有多少……”
牧瑰短暂失声了。
祸不单行指的就是现在。
牧瑰看见了伊灰凌乱的衣着和头发，看见了昏迷的薄明的脸。
“……Gray，薄明……”
伊灰说得直白：“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他看着他的父母死在他面前，等他醒来，你们得想办法安抚他，不然他一定会死，最好也是疯了，我可不希望我刚收的徒弟这么快就白白横死一个。”
虫潮以恐怖的速度推进。所过之处，全成了废墟。他们花费好几个月建立的基地，生存的希望就这样毁于一旦。
伊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大范围的攻击型异能者，起码能拖一段时间……”
而他们当中唯一一个能广域攻击的家伙现在在他背上昏迷不醒。
不多时，天空中传来轰鸣。
牧瑰抬起头，是军/用直升机。
螺旋桨的响声中夹杂着悲壮的喊声。
“中校！！！！！！”
有一个人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凛厉的风如同刀片刮过脸颊和脖颈，骤然增大的气压让他们一时喘不过气。
杨双胥与他们擦肩而过，朝着人潮与虫潮的交界线处，坠落下去。
牧瑰、颜策之一齐扭身朝他望去。
伊灰咬唇没有回头。
准确的说，杨双胥并没有落下去，他的身体被无形的风托起。
那一刻，牧瑰看见后方———几乎所有超前涌动的虫子都停了下来。
飞着的大蟑螂，落地。巨鼠们则难以反抗的趴在了地上。
那景象仿佛那一条线的另一端都被按了时间暂停的按键。
只有不太明确的分界线涌出了三两只蠕动身体的虫子。
“啊啊啊啊啊啊！”
人们慌不择路的逃跑，一些人为逃脱虫口喜极而泣。
范围并非是方圆百里，而是覆盖整个基地的，有一半——被虫潮吞噬的那一半，被他的风压死死压制住了。
伊灰他们终于快速和虫潮拉开了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双胥脖子和额头都爆出青筋，从喉咙里挤出的怒吼，不知是为了死去的数十万的生命，还是为了榨干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
而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所做的事情。
所有的人脑中只有一件事，逃。
剩余可用的直升机纷纷飞到人群前方引路。
牧瑰紧紧抱住颜策之，看着杨双胥的背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他明白，那个人是这个基地的领导人。
他下决心要为所有人殿后了。
他应该没想活着了。
他是个崇高的英雄。
可是，哪怕在这个时候，牧瑰也会忍不住想：
那么，谁来救他？
坚守下去唯一的结局就只有死。
谁能去救救他？
牧瑰心脏跳动起来，仿佛快要爆炸的定时炸弹那样。
但是，不知逃亡了多久，连基地都模糊的时候，他的胸腔又缓缓安静下来了。
如果有奇迹，那一定不是他。
【我只是一个无能力者，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人，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不是什么自卑。
而是客观的事实。
面对这样庞大的灾难，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哪怕是像伊灰那样强大的异能者，如果只有一个两个，也不行。
他们该怎样做才能逃离这样的灾难？提前预防？还是说以强大的攻击力去碾压这些虫子？
牧瑰下意识打了自己一巴掌。
灾祸都已经酿成，他现在去考虑这些“如果和假设”有什么用呢？
伊灰捉住了他的手，摸了摸他被自己打红的脸，温柔地沙哑地告诉他：“是有用的……至少以后…我们可以避免……”
牧瑰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像疯子一样吐出嘴，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完全不看着周围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梦幻当中。
牧瑰被这一声拉回到了现实，他伸出手臂，和颜策之一起接住了伊灰。
牧瑰望向颜策之，颜策之露出痛心的表情，他含着泪道：“他带着我们逃了一天一夜……”
伊灰在他们怀里昏迷了过去。
高强度使用能力还要带着这么多人逃走。
牧瑰这才看清，周围的人群。
蹒跚而行，抹着眼泪互相搀扶，只是不敢停下脚步。
而停下脚步的人都已经被他们落在了后面。
那些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宁愿一死解脱的人。
整个锦城基地，一天之内，没了一半。
牧瑰茫然地望着天空。
天色是那样的好，乌云已然散去，鸣雷没有带来磅礴的雨，甚至黎明的阳光快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那漫长的夜晚始终还没结束呢？
那要何时才结束呢？
黎明前的夜怎么会这么黑？
没人回答他。
丝线失去了束缚力，封薄明从伊灰身后滚了下来，醒了过来，他跪在地上，撑起身子，双目先是朦胧，后抓着牧瑰和颜策之问：
“我爸妈呢？！他们在哪？！为什么我没看见他们！我刚刚明明看见了！他们就在我……就在我眼前……”
话音戛然而止。
牧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完好的人在眼前被他自己活生生撕成碎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