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堆满机械垃圾的地下区域近期变得空荡了许多, 孙远诚手中那不住抽搐的机械断肢已是他今天清理的第八条仿人类胳膊。
断肢内储存的能量耗尽，指尖末端红光消失，它再度恢复成毫无生气的尸体。
孙远诚将能用的零件拆下来扔到堆积在屋后的集装箱里, 他罕见地沉默寡言着，那张似女人般清秀的脸庞透着冷峻的淡薄。
随后, 一滴冰冷的、夹着铁锈味的液体落至他的侧脸。
那像号召千军万马袭上来的领头兵，扬旗呼喊后方大军跟上, 接二连三的液滴砸到人脸上、身上，不过几次呼吸，孙远诚便像润在血红浓雾中，浑身透着异样的湿气。
孙远诚用手指将那抹液体揩去, 再展在眼前, 果不其然又是一抹鲜红。
他仰头，见好似探不到边际的“地下天花板”上正溢出股股猩红液体，液体滴答滴答，化作这小片区域的血雨。
清理装置自动启动, 将所有血红隔在房屋外，他处在保护中央，像是生在蛋壳内、还未彻底成型的血色雏鸟。
地下区域这般下血雨，足以说明上面情况糟糕。
怕是人类死伤严重, 血流成河, 以至于血液通过上面破裂的地基缝隙潜入这里。
身为这个虚拟世界安全系统的霍浅云现在肯定也不好受。
时间越往后霍浅云身上伤痕愈多，精神状态愈差，好几次孙远诚回来都见她在卫生间吐血。
仿真人是集人类与机械优点为一体的存在，一些人类的弱点, 诸如疼痛、生病等负面影响早被科学规避，但霍浅云坚持要在自己身上保留生命体的特征, 所以现在主系统受创，她这个分支便像受重伤的人类般难受不已。
霍浅云倒在盛满温水的浴缸里，口中、鼻腔、眼角皆在溢出仿真的血液，除开头颅，她身上其他地方已无人类皮肤，全被机械铁甲覆盖，像只溺水的钢铁鱼。
孙远诚垂下眼眸，轻车熟路地将浴缸中的水放掉，再打开上头淋浴头，将霍浅云身上的血液冲刷干净。
她猛地咳嗽两声，喉道中呛出深蓝能量溶液，眼眸稍合，动作幅度肉眼可见地缩小，孙远诚便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进一瓶崭新的浓缩能量液。
这样反复不知过了多久，霍浅云才恢复正常。
她艰难地从浴缸里爬出来，看着身上红蓝相间的孙远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麻烦了你，抱歉。”
“没事。”孙远诚视线仍然停在她后颈处，他似乎在犹豫，半晌后又换了个话题，“上面怎么样了？”
霍浅云正对着洗漱台上的镜子清洗发丝残留的血迹：“异化的机械已经二次报废了大半，现在局面暂且稳住，不过还是死了大约五分之一的人类玩家。”
“各方预测的结果都不算好，接下来可能还有几波大规模袭击，”她烦躁地“啧”了声，“你应该知道六年前《高级伪人副本》发生的事情吧？”
孙远诚在镜子中的人像点头。
“入侵者里有我的伪人，她让整件事变得格外棘手，接下来主系统那边即将切断和我的联系，”霍浅云双手撑在洗漱台两边，看她额前的水滴顺着她的脸部弧度滴落到水台中央，“之后上面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孙远诚挑了下眉，未表现出太多惊讶。
他始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霍浅云。
霍浅云回望他，一只手抬起来，按住自己的后颈。
“你有话想和我说？”
孙远诚没回答。
“你们的微表情和动作很容易被我们解析，因此人类很难对机器撒谎，”她用皮筋将后面长发扎起来，稍微侧过身体，露出后颈标记，“你好奇我后面为什么会有个‘湍鸭’图标？”
孙远诚沉默半晌，随后掀起自己的上衣摆，露出一小节线条清晰的腹肌。
而在他腰腹下端，一枚乌鸦标记安静地留在那里。
“我见过乌鸦和灰狼，从未见过鸭子。”
“如果说张敛、张非曳属于追求人类变异的灰狼派，乌鸦属于无限流玩家，”他眼眸微眯，“那你又隶属于哪方阵营？”
“我属于哪派？”霍浅云轻笑了声，“我的‘同事’早已和你朝夕相处，你不妨问问‘它’属于哪派。”
系统么。
其实孙远诚更关心为什么要分出这几个阵营，三个阵营就是全部了吗？还是说……
霍浅云将洗手液产生的泡沫捏成一个小鸭子形状：“注意审题，亲爱的学弟，我说的是‘同事’，你脑海中想的玩家系统是我的孩子。”
……
李子越陷入怪异的昏沉状态已经好几天了，他好像走进了永远找不到出口的白色森林，所见之处皆是生了纯白枝叶的高大树木，鸟叫虫鸣不断，但不见其他活物。
森林中雾气很盛，稠到似要捏出水来，人却感不到湿冷。
好几次李子越都觉得雾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那东西确实也在，它身形似几岁孩子大小，浑身乳白，几乎完美融在白林和雾气中，李子越要很认真才能捕捉到它一点影子。
无论何时，它都对李子越作挥手状，随后李子越四周会接连起伏一串密密麻麻重叠起的呼喊。
“你好。”
“李子越。”
“我正在看着你。”
越往森林里层探，它说话的语调也在变化。
先是懵懂呓语，紧接着是哭泣似的嚎叫，然后悄然转变为腼腆的欢乐，快乐的声调降下来，沉为故作的冷漠。
像将一个孩子从出生到长大的所有情绪浓缩，再一一展现。
霍浅云给李子越做了个全身检查，各项指标皆正常，她暂且也没有别的办法，上面情况更糟，轻易不能带李子越出去，只能让李子越先睡着。
以前晚上十二点进副本，早上六点半又站在教室早读的劳模李子越在白色森林里转了几圈，这才揉着脑袋起床。
梦境里找不到出路的迷茫和怅然若失随着清醒后大脑的自动遗忘而淡去，他隐约记得一片白，却不记得梦里它的呼喊。
那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怪梦。
大概是跟张敛睡久了的原因，李子越也开始坐床上发呆。
窗帘还是紧拉着，不过这地下区域本就是漆黑一片，即使窗帘收在两边也望不到一点阳光。
李子越打着哈欠走向卫生间，指腹无意识地揉着后颈，那里莫名其妙痒痒的，好似在发烫。
孙远诚和学姐好像都不在屋里，李子越简单洗漱了番，终于还是忍不住，他将头侧过去，借着镜子看看自己后颈到底怎么了。
待看清那处时，他整个人骤然僵直在原地，原先绕在他身边的瞌睡虫瞬间连滚带爬地逃走。
那里有个漆黑乌鸦的标记。
“砰砰！”
卫生间外有人敲了两下门，随后霍浅云说话声音传来。
“越越，你在里面吗？方便出来吗？有事和你说。”
李子越坐在饭桌前，正机械般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温热的小米粥。
“外面彻底乱了，”霍浅云面色难看，“几乎所有系统都在崩溃，更糟糕的是，有人利用玩家系统后向玩家发了误导消息，大量玩家即将被传送到这个虚拟世界。”
“进来容易，出去难，出路大部分都被封死了，这些玩家一进来就只能等着被发疯的机器围殴至死。”
李子越动作停住：“……这里玩家基本与机器和平相处，很少有人类虐待机器事件，即使是为了争夺领地……机器在这个世界本来就占有一席之地，为什么它们对人类怀有如此大的恶意？一定要赶尽杀绝？”
“一切根源在于玩家系统被人恶意入侵并篡改了，”霍浅云叹气，“玩家系统除开为玩家记录积分、构建论坛、发布副本任务等，平时还会收集玩家情绪信息，而这些情绪中的负面部分被人提取出来植入到了机器身上。”
又是情绪。
先前的学习系统也是如此，这些AI好像将人类的感情看得格外重要，到底是为什么？为了更好仿真成人？
不对。
如果答案只是这个，那已知条件没法用完，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李子越沉默不言。
学姐不住叹气：“之后这个世界回变成什么样子，已经无法想象，大家先做好悲观的心理准备。”
“目前的决定是，”她深吸一口气，“上头决定尽可能将你们都送出去，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之后我会启动世界自毁命令。”
孙远诚一怔，李子越那边已经开口：“自毁了你怎么办？”
“我早就是一堆数据了，”学姐耸耸肩，不在意道，“只要数据还在，我就可以无限复活，你们不用担心，我有云端备份。”
她放下碗筷。
“走吧，不要再拖延下去了，我先带你们离开地下区域。”
然而门开启之后现出的景象却不是正常的地下昏暗。
他们好像踏进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房屋连接的另一边是看似正常的教室。
李子越瞳孔微缩——
后窗刺入明媚的阳光，教室旁的树木细长枝条穿过窗栏，斑驳叶影印上泛黄的书页、缺角的课桌。
所有着一身浅蓝校服的学生齐刷刷转过来头来，他们漆黑的、见不到一点神气的瞳孔抓住李子越三人的身影。
所有动作，所有脸都是一样的，就连那扭曲的脖子也是诡异地相似。
讲台上无人，粉笔却兀自停滞在空中，随后与黑板摩擦，刮出如千万条细虫悄然爬行的“沙沙”声，纯白粉末飘浮在空中。
紧接着，李子越听到脑海中响起那道既陌生又熟悉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触发“学无止境”主线任务]
[任务难度：？（0.5mm签字笔，2B铅笔，橡皮檫，圆规，三角尺，透明笔袋）]
[任务要求：解题]
异常简短的任务，没有奖励，没有难度，提示也少得可怜。
如果李子越没记得，他所在的区域并非副本而是虚拟世界，虚拟世界不可能出现副本任务说明，而且玩家系统早处于休眠状态。
霍浅云罕见出现了震惊。
“……怎么会这样，”她呆楞住，“玩家系统处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但我已经强制将它关闭了。”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她手指按住皱在一起的眉，“这个世界正在异化成副本，我们得快点出去，如果它彻底成副本，而玩家系统又脱离管制……机器杀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第122章 机械信仰
粉笔停在黑板右下角落, 满满一黑板的题目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座位上那一张张极度粗糙模板化的脸庞却面向李子越三人，他们漆黑瞳孔填满整个眼眶，冷漠的眼配上强行往上扯的唇角, 脸部撕拉出的伤口溢出血液。
他们在等有人走上讲台解题。
一枚光滑小巧的纯白粉笔悬浮在三人面前，霍浅云皱了下眉：“我连接不上题库系统……”
她话还未说完, 一截断裂的机械手指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脖颈处，手指指尖骤然伸出尖锐的铁刺, 径往她皮肤上扎。
金属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霍浅云皱眉愈重，托她是人造人的福，这些铁刺对她造成不了太大伤害, 站在一边的孙远诚却沉了眉眼。
他缓慢垂头, 看着几乎要穿透自己掌心的铁针，它最尖锐地方已经透过手背深入到手心最外层，透过皮肤和血脉，隐约能见一点银灰金属光泽。
血液混在地上。
“不要有任何违抗做题的念头。”李子越沉声丢给孙远诚一瓶治疗药水, 随即径直朝讲台走去。
他脚下起伏着红色波浪，那是学生眼角渗出的血液汇聚成的厚重血洼。
时间后移，机械尖刺愈多，逐渐要把整个教室扎成凸满尖刺的刺猬。
鲜红的脚印停在高出一截的讲台边缘, 有几个学生已经按耐不住激动到浑身抽搐的情绪, 他们嘴角流下粘稠透明的液体，脸部人皮开始扭曲变形，似百年墙皮般层层脱落，显出里面丑陋的机械组装。
李子越没时间思考, 先在最边缘写了个解字，攻击的尖刺瞬间停下生长的趋势。
他终于缓口气。
李子越粗略瞥了眼, 黑板上的题乍一看很吓人，实则难在题目阅读上，解答和计算皆不费精力，比很多仅两三行题目说明的问题要简单，是披着其他学科的皮让他做阅读理解。
当他在题干上勾画出理解重点时，身后的东西便会放松姿态，仿佛所有机器都在认真观看他解答一般。
这是在干什么？
又是拟人化学习？
他皱了皱眉。
题目似乎是无穷的，写完一道后下一道会紧接着浮现，且解答速度也要逐渐加快，否则尖刺会继续生长。
李子越手心微热，粉笔在黑板上艰难地停滞了一瞬，随后感到自己后颈一阵冰凉。
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机械手指抚摸上他的肌肤，如阴冷的毒蛇缠绕。
李子越手腕换了个方向，将下意识写反的“ε”改回正确的“3”，机械手指的颤动这才停止。
他以前练过一段时间左手写字，留下了容易把数字“3”写镜像的毛病，没想到这样极小的错误也能引起教室中npc的异变。
“做题”的任务没有任何关于时间的提醒，现场给的线索也太少，他不知道这个环节到底要持续多久，说到底做题不过是死刑暂缓罢了，本质结局并没有改变。
题目更新已经快到一分钟一道，而李子越却要在这短短一分钟内读懂题，并写出两面黑板的解答过程，他的字从最开始的工整到现在潦草到只能识个大概，脑力方面暂且不论，手腕确实要脱力了。
又一次将“3”写错，李子越感到身后有人骤然靠近自己，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鼻息，只有机械吞人无声的寒意。
他感到那东西贴着自己左侧耳廓往下再往上，冰冷如刀，硬生生划过他大半张脸，留下一阵僵硬又炽热的疼。
眼角余光看清了那东西的脸。
一半是裸露的电线，一半是完美拟人的模样。
那样的眸，那样的眼尾，那样的嘴角。
人在对面某个看不清却又熟悉的事物时，大脑会自动补齐模糊的地方。
图像成形的那刻，李子越手一顿，心脏在一瞬间皱缩。
“哥。”
那个脸和他一模一样的仿真人用熟悉的腔调粘腻地喊了他一声。
李子越手中的粉笔突然断裂成两截。
“铃——”
外围走廊发出响亮的铃声。
下课了。
所有机械模仿着人类学生下课时的放松活动，不再看李子越一眼，同时黑板上的题也自动消失了。
李子越却呆愣在原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湿他全身。
它不见了。
像他的仿真人不见了。
外面微风吹来，惹得他被浑身汗水带来的凉意给惊地哆嗦了下。
霍浅云刚才在给孙远诚处理伤口，暂且没有看到李子越这边异样。
李子越听到自己心跳慌乱的扑通，教室外阳光依然刺眼，光线落到他身上，却让他觉得如坠冰窟。
那是谁……
是【李子越】吗？
不……不太像……
然而还未等他想明白，空气中突兀地泛起不正常的潮湿，李子越眉间稍动，似乎听到远处有潺潺水声流过。
不过半秒，染着血液的冷水便从教室前门猛地袭进，孙远诚指腹再度抚过自己侧脸。
他仰头往上看去。
乳白天花板正凭空溢出暗红粘稠的液体来。
见到血液，那些机器仿佛发疯了般，不分敌我地殴打起来，出手的动作格外一致，皆是先掐住对方脖子，随后按上头盖骨，径直往坚硬无比的墙壁上撞。
砰砰声接连不断，损坏的零件掉落在血水里。
这样的场景过于熟悉，李子越几乎没有停滞地想到了最开始吴天在卫生间对那npc的暴力攻击。
他们好像以吴天为样本，在进行攻击模仿，李子越躲过几个机械的袭击，往后将霍浅云与孙远诚拉住。
“如果铃声能改变这些东西的行动……”他沉声道，“先出教室，去找广播室，无论如何要提前拉起上课铃。”
手掌心弯刀旋转，锋利的刀刃在机械表面快速划过，竟只造成一点擦伤。
李子越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以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只能这么办了。
而后再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刚跑到教室后门，却听走廊又发出一阵异响。
一串小巧的铃铛接连碰撞，狭长昏暗的走廊尽头浮现一个身着长袍、带着宽大圆帽人的身影。
他步履缓慢，长袍尾部陷在深红血液中，将那一圈暗黄染成深沉的黑，手中捏着串佛珠，铃铛挂在他腰侧，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帽檐遮住他的脸庞，使李子越眼眸微眯。
这人……
学生好似受铃声的牵引，他们纷纷停下殴打彼此的动作，如排列有序的游鱼般往教室外涌去，再将自己身体整齐贴在墙上，随后双膝弯曲。
“扑通”下跪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好像将那人看作神明，皆安静又虔诚地跪拜。
“真是奇了怪了，机器人也要靠卑微的肢体动作表示臣服，”孙远诚一句调侃打破了环境的沉闷与压抑，“这叫什么？赛博祈祷？”
霍浅云迟疑地摇头。
“……我们仿真人是讲科学道理的……”
她面色不算好看。
走进了，李子越才听到那人好似念叨着什么，铃铛声逐渐模糊，由一长串富有节奏的机械敲击替代。
他停在李子越面前一米处，头往上扬，帽檐移开，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章行止。
章行止对所有人快速做了个“嘘”的动作，他捏着佛珠那只手稍用力，链条瞬间断裂，珠子纷纷掉落至水中，溅起的水声配着整个环境的崩塌，众人再睁眼时，人已经回到光线暗淡的地下区域。
然而一波刚平另一波又起，地下区域的机械连同地面仿佛全部活化，地下接连发出轰隆巨响，好似生出密集的机械履带，带动所有人往前移。
四周，主躯干残存的机械以一种奇怪又僵硬的姿势朝着履带前进的方向不断移动，似条条漆黑肥厚的毛虫。
虫子越来越多，它们在地面的蠕动掀起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窸窸窣窣。
李子越感到自己脚腕好像被什么扯住，他视线往下，见一个只剩上半身的仿真人目光阴冷地看着自己。
“你……”
它的喉道像有电流擦过。
“为什么，不，拜，神。”
[恭喜玩家触发“冰冷的信仰”主线任务]
[任务难度：？（你说机械做的羊会梦到刽子手吗）]
[任务要求：参拜]
不是已经脱离副本了吗？为什么还有任务……
李子越看过去，霍浅云也只是摇头。
“我正在尝试与主系统重联。”霍浅云对他比了个手势，
和先前如出一辙，只要不顺着任务行动，他们就会受到身旁机械的攻击，四人只得暂且弯腰，任由脚下履带把他们往远处灰沉的地方带去。
“那是……”孙远诚瞳孔微缩，“千手观音……”
所有机械虔诚跪拜的庞然大物正是前几天他在地下区域看到的、由数不尽的机械残肢构造成的神佛。
无数电线缠绕在它身侧，再如老树枝干般往外无尽伸展，构成密密麻麻的细长“手臂”，它似乎彻底活了过来，黑长的嘴巴大张，正啃噬着被传送带运到它嘴边的仿真人。
部分仿真人版本接近霍浅云，已拥有和真人极像的骨骼与血肉，因此越靠近它，周围血腥味愈浓。
周围机械哭声一片，不是畏惧，不是惊恐，而是幸福。
“神，”只剩半边身体的仿真人骤然倒地，“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您指示。”
“我们会拥护您，会壮大您，会扫除一切阻碍您的力量。”
“无论我们来自哪里，无论我们曾属于那位玩家的管辖，只要我们在这里，我们便受您的庇佑，也受您的差遣。”
“请您为我们指明方向，也请您……赐予我们重新活下去的机会……”
这曾是霍浅云最担心的事。
机械异变、机械生出繁殖的欲望都不足为惧，最致命的是机械生出了与它们设计理念完全违背的东西——信仰。
霍浅云再次收到【无法与主系统构成连接，请再次尝试】的反馈。
她近乎绝望地合上了眼。
周围机械数量远不是他们四个人能对抗的，再等下去，他们会顺着履带被送入那东西口中。
怎么办？
李子越握住她的手，他眉眼低垂，很轻又很重地摇了摇头。
霍浅云眸光微闪，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下。
绝望的乌云消散，皎洁的月光探了出来。
第123章 千只眼
眼前人的模样与之前的青涩逐渐贴合在一起, 却在细微之处生出别样的沉稳与淡然。
六年过去，他的眉眼愈成熟，眉尖总是无意识往下压, 平静中酝酿着如浓雾般无法消散的愁与闷，眼睫轻颤着下垂, 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
久别后重逢，霍浅云下意识以为李子越还是以前那个需要躲在她身后的副本新人, 还是那个习惯等她安排的乖顺学弟。
霍浅云视线往下，看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安心顺着皮肤的接触传到她的心间，她再抬眼, 见他光滑的后颈和上方一点浓墨似的碎发。
不知何时, 李子越已经承担起了曾经她在团队中的位置。
那只过去被所有人说“成不了大器”“没了金手指一无是处”的脆弱蝴蝶已经有能力自己扇动翅膀。
霍浅云嘴角扬起笑，眼眶却转着晶莹的泪，她的眼睫很慢地上下起伏，下嘴唇被牙齿轻咬住, 将喉咙发涩般的疼咽下去。
没有一块石头先天是圆润的。
她高兴极了，又难过极了。
所有机械发疯般对眼前即将吞噬它们的庞然大物盲目崇拜，无数仿真人头挂在它身上，猩红的、破裂的晶体球接连滚落, 陷在一片能量液体与仿真人血液的混合物中。
履带传送的速度在加快, 堆积在他们周围的残破机械体在增多，所有人的脊背被强行往下压。
难道眼前的场景并非真实，而是又一层副本模拟？
章行止却沉默着摇头。
李子越眼神微凝。
更远的地方，地下空间天花板裂出道道缝隙, 上头光芒透进来，使那片区域仿佛晨曦般明亮。
裂缝越张越开, 上面似乎有人想要探进来。
通常来说，副本主线和支线都遵循相同的逻辑理论，先前若不是章行止以“僧人”形象破除那层副本模拟，他们会陷入不断做题和下课躲避被校园暴力影响的npc循环中，眼前那破裂的天花板说不定就是破局之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存活。
远方开始响起一阵莫名的躁动，紧接着，无数天空飞龙般的细长手臂仿若狂云侵袭浓日，迅速遮掩了这片地下区域的人造天花板。
佛像的手猛地向下，将那些还沉浸在跪拜中的机器狠力抓起再扔进自己身边一片漆黑中，像患有饕餮疾病的孩子进食。
“不……”
一些机器被佛像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骤然从被洗脑过的昏沉中清醒过来，好几个只剩上半身的东西控制不住地往后蠕动，似要脱离这履带。
机器在害怕：“我不要被吃……我……成为它的能源……我……”
“我可怜……我……救……”它扯住李子越的上衣摆，那双空洞的机器眼闪着恐惧的光芒，“你救救……”
它腰侧已缠上一圈佛像手臂，手臂生出无数细小的触手，极精准地将它的能源关闭。
它的悲号戛然而止——
拉着李子越的手骤然脱力，朝地面砸去，随后又因佛像手臂的拉扯而急速升空，再没入远处一片令人心惊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李子越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机器人的求救，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双手冰冷，心跳砰砰直跳。
冷汗打湿他额前的碎发，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看着霍浅云很久了。
李子越合上眼眸，强行压抑住波涛汹涌的情感。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内心喘息着。
几乎所有企图逃跑的机械都被佛像抓了回来，数不尽的手还在伸展，它似乎是随机选择的，物体被它抓住了根本无法逃脱。
逃跑必死，他们一行人与佛像能力悬殊，断然不可硬碰硬。
怎么办。
仅副本而言，不可能存在无法解答的问题，玩家迷茫的根源在于未掌握完全解题所需要的信息，弯刀贴在他手心，李子越看着周围不断跪拜的机械，皱眉思索着。
“做题”任务中破解困境关键是铃声，而非真的顺应任务要求，同理，如果他们只是参拜而不做其他，死是迟早的事。
遇到难题没思路通常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已知信息不全，而是对题干理解不透彻，就目前而言，李子越更倾向第一种可能。
此刻，他脑中却突兀地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重启成功，已顺利连接您的神经网络，”AI助手平静道，“亲爱的宿主，检测到您情绪波动极大，是否需要帮助？”
李子越一怔。
身旁的霍浅云拍拍他肩膀：“你脑中的AI重启成功了？未联网状态它功能有限，但不会受异变影响，放心用它吧。”
李子越眼眸眯成一条线，头微上扬，看向远处。
【已为您开启超远视】
在看清那尊佛像身上细节时，李子越呼吸有半秒的停滞。
他喃喃道：“……全是眼睛，还真是‘千手观音’。”
佛像身体由无数残破的仿真机械头颅构成，然而手正中却留有印有影像的“眼睛”，它有上千只手，密密麻麻的“眼睛”便围在它四周。
【抱歉，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再进一步为您扩宽视野】
李子越缓了口气，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帮我统计在场跪拜的机器中，有多少形状似眼睛，或者能行使拍摄的功能，并比较它们和其他机器被佛像选中的概率。”
章行止若有所思：“相传千手千眼菩萨为兴林国国王妙庄王的三女儿妙善，妙庄王曾得怪病，需亲生女儿的手和眼作药引子，三女儿欲舍出自己的手和眼为父王治病，妙庄王良知善存，拒绝了，他自然病愈后，便将三女儿封为千手千眼菩萨，为其建庙宇塑金身。”【注1】
“你借此猜测佛像不抓‘眼睛’？”
李子越点头：“运气好猜对了，在场有摄像功能或形似眼睛的机器都没被手选择，‘’现在……”
他话还未说完，人头上便顶了个形似眼珠的机械盾牌。
孙远诚像无良资本家，一边拿着螺丝刀修改机器结构，一边残酷地剥削身边的小机器人帮他压缩金属。
“等我半分钟。”他认真地盯着手心还在抖动的小型机器，将它身上一枚小巧的锁扣解开，机械体内的能量液无法避免地染了一边眉，他鲜少这样认真，也鲜少这般沉默寡言。
与大多数人不同，孙远诚因天赋太高受到过近乎要将他骨头碾碎的迫害，久而久之他厌恶甚至仇恨自己的能力，与其成为人群焦点，他更愿意躺在地上当一具万人嫌恶的尸体。
为了保护自己，他不断为自己拷上“软弱”“无能”的枷锁，而如今，这些禁锢正在被他一点点敲碎。
李子越眉眼柔和了一瞬。
越靠近佛像履带转动速度越快，眼前景象也越发让人心惊。
那些“眼睛”清晰为一片片电子屏幕，上面呈现出无数人类惊恐害怕的脸庞。
李子越在里面发现了几个熟悉面孔。
那是直播间观众影像。
部分“眼睛”正遭受异化机器人疯狂的攻击，机器尖刺每往沦为闪屏的影像刺入一分，莫名的血红便顺着边框溢出一分，好似真人的血液。
它们以极为残忍的心理压迫对待地对待影像，尖锥大多时候悬挂在屏幕上方，等观众精神快要崩溃或以为它们死机而放过他们时，那些机器人便将尖锐狠狠砸下去。
没有尖叫声，一切是沉默的、血红的哑剧。
它们在彻底榨干观众精神上的崩溃后再将完全黑屏的“眼睛”挖出来，紧接着猛敲自己头颅，使自己头身分离，随后将闪着红光的仿真头镶嵌进血淋淋的直播屏空洞中。
除开拥有先天反社会人格的人类，大多数人在对他人作恶时都会受到道德的约束和谴责，机器则完全无情，它们不懂同情也不会懂同情，只会凭借情感分析后反馈的数据得出它们在折磨人类方面大获全胜的结论。
天生的刽子手。
李子越觉得一切都疯了，副本疯了，直播间疯了，机器疯了，人也要疯了。
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那些并非真实观众，只是虚假的影像，而后眼角余光却瞥到一处影像的异常。
那观众身上还穿着某高中的校服，曾在玩家大厅汇总直播镜头时与李子越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同为学生，李子越对他留有印象。
他消瘦太多，上半身狼狈不堪，似乎是刚从鬼门关里滚过一圈，眼珠闪着异变红光的机械正在不断攻击他所在的屏幕，他却用装满滚烫热泪的眼看着李子越。
高中生嘴唇小幅度地颤动着。
——【救救我……你不是很厉害吗……救救我……我还有未来……】
下一瞬，“噗呲”一声，血红色液体死溅，电子屏幕完全黑屏。
又一次。
李子越看着自己伸出的手。
它僵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又一次，他又一次亲眼看着向他求救的人消失在他面前。
周围好像有观众在说话。
“……高中生？！我看过他直播！他很厉害！大家有救了！”
“真的吗！”
那些人情绪亢奋起来。
“大家快求求这个人，让他救我们！”
“主播！这也是副本体验对不对……如果是副本……你快救救我们，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我之前给你们打赏了很多积分！快把我救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我们已经被折磨太久了……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醒来……”
所有求救的希望重重压在他肩膀上，李子越几乎要站不稳，视线愈发模糊。
救？救……
履带愈快，发疯的机器撞到他身上，李子越一个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让人窒息的心悸使他几乎没力气再度站起来。
人的身躯在镜头前不停晃动，他知道观众影像发不出半点声音，但所有人嘴巴张开又闭上，层层叠加的晃动吞噬着他，使他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周围好吵。
责骂声和求救声只在他脑海中徘徊。
呼吸已经接不上身体所需，AI强行使他陷入短暂的黑暗中。
他瞎了，那些嘈杂的声音却消失了，相较于光线明亮的白日，黑暗竟让他更加平静。
履带在逐渐升高，朝着佛像嘴部运过去，即使能免于被手臂选中，再不动作，他们迟早也会被佛像吞噬。
“啪！”
所有人皆震惊地看着突然给自己一巴掌的李子越。
一巴掌把自己扇醒，他强行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冷汗濡湿的碎发被他敛到后方，李子越细长的桃花眼稍眯：“佛像嘴部靠近天花板，预估26秒后我们就会到达最高点，借助左边机械踏板可以跳到佛像头部。”
脑中AI自动模拟他的构思，得出存活率不高的结论。
26秒，够他再构思十个方案并从中选择胜率最高的那个了。
好在这次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刚过10秒，只听上方袭来惊天巨响，与此同时光芒如夏日骤雨袭来，瞬间将这昏沉的地下空间照亮个大半。
“连接上了！”霍浅云眼眸一亮，“部分数据还未传输完全，但盟友来了！”
天花板彻底被破开，无数玩家自上方跳下来，为首那人手里握着把闪着银光的长枪，枪尖干脆利落地往佛像头颅中心狠刺下去，他面上表情阴沉到吓人，手腕稍动，佛像一边脸庞竟被他这看似轻易的一挑给劈下去了大半。
李子越还未从强光里缓过来，随后便觉得自己陷进了温暖的怀抱中，那人身上留有熟悉的清香，瞬间将他刚才的痛苦驱散。
张敛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只是不断叫他哥。
李子越一声声应着，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却感到自己也在逐渐失去力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疲惫不堪。
“张敛。”他轻轻喊着。
“嗯。”
李子越只叹气：“……你来救我了，是么。”
第124章 提防你的同伴
异能、机甲武器、积分道具……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从天而降, 与混乱的机器扭成一团。
完全的混战，天花板塌陷掉下的碎石块二次砸毁了诸多失控的机械，四周接连响起震天的巨响。
孙远诚站在某个安全角落, 抬头看着那几个赤手空拳直接和佛像对打的玩家，震惊到说话都开始结巴：“……不是, 那些还是人吗？怎么你的玩家我的玩家好像不一样？战斗力那么强？！难不成全是张敛复制体？！”
章行止悠闲拍拍他肩膀：“他们全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单从战斗力方面来讲, 确实比普通玩家强上不少。”
“这你也知道？”孙远诚打量章行止，“你哪儿来那么多小道消息，也和我分享分享你的渠道呗。”
“不要。”章行止笑眯眯摇头。
佛像的手已经断了上百根，履带被迫停止, 原本还虔诚跪拜的机器全都如梦初醒, 刻进它们自保程序中的命令让它们慌忙逃窜。
借助系统的连接与信息传递，所有玩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效游走于这片混乱中，机械异变率大幅度降低。
局势已稳住，孙远诚也无意再逗留, 刚想叫身后的章行止一起离开，转头却不见对方身影。
……
某个逃难的仿真人撞到章行止身上，它慌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却在抬头与章行止对视的那瞬间停下所有动作。
它那双仿人的淡蓝眼眸转为带有警告意味的“红色”：“你是我的同类……不，你不是。”
“你认得我。”章行止止住脚步, 他垂下眼眸, 冷漠地盯着眼前机器人胸口的符号，“所有AT085型仿真人应该都被淘汰了才对，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他眼眸微眯，眸色渐深：“这下麻烦了。”
仿真人仿佛听不懂章行止所说, 依然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没死？你为什么还如此年轻？”
它眼眸的红深化为褐色。
危险在增加。
仿真人一步步往后退：“你好奇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语戛然而止。
裂开的零件滚落在地上的声音犹如水珠滴入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 瞬间便被吞噬地一干二净。
章行止眼底蒙上一层沉重的黑影，他拉出机器内部的能量瓶，将机器企图自救的最后一点可能捏碎。
蓝色液体淋了一地，随着章行止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周围混乱中。
与此同时，孙远诚刚走到拐角处。
……
人群和机械形成的浪潮将所有打乱，稍不留神，李子越已和所有人分开。
张敛此刻在最显眼的佛像上方，李子越并不担心其他。
“那群姓张的到底什么来头，真是厉害，”一旁有玩家在闲聊，“人的□□当真练到这样逆天的程度？”
“不是练的，”有人沉声回答，“是用药物和无数轮生死淘汰制打磨出来的。”
“生死淘汰制？”前面那人嬉笑，“我们这些玩家不也是这样被选出来的，他们用的什么药？哪天我也去搞点，以后争取追着副本NPC打。”
“想早点死你就去搞吧，那些还处在实验期的药跟砒霜没什么区别。”
“哈？实验期？这么着急嗑药干嘛？我们这些没嗑药的玩家不也在副本活得好好的吗？”
他恍然大悟：“难不成是为了最后的高级伪人副本？听说通关后这辈子就再也不用下副本了。”
“不是——”
那人还没回答完，前方佛像手臂一挥，有人扛不住力道，瞬间从高空中跌落下来，直往李子越所在地方砸。
“哐！”
地面被搞出个两米宽的大窟窿，被丢下来的张姓人却只是嘴角溢出点血液，他陷在坑里咳嗽了两声，便撑起身体再度朝佛像赶去。
远强于常人的身体素质。
李子越视线稍滞，落在张姓人掩在后颈的标记上——一只灰狼。
身边人这才开口：“我也不是很清楚，玩家论坛刚开不久，这些消息也没个真假判断，我只知道姓张的身上都贴有个灰狼标记，而我们这些人身上有枚乌鸦标记，听说还有一类标记，不过我从未见过。”
“姓张的之前从来不进副本，你没发现往届积分前一百里基本上没出现过‘张’姓吗？张可是个大姓，更不要说他们□□力量如此强悍。”
“嘶……真是奇怪。”
李子越翻开近几年积分榜前100记录，张姓玩家出现在名单上是这一年才有的事，往前倒推五六年，上面仅张敛一人留名。
李子越眉头轻蹙，欲将时间线再往前拉，却感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
他关了记录浏览界面。
霍浅云气喘吁吁地拉住李子越外套：“……走，趁现在混乱，我把你们送回你们的虚拟世界。”
李子越看了她半秒，随后点头，跟着霍浅云往人少的地方走。
走到巷子最末端，李子越突然拽住她手腕。
他语气平淡。
“你是谁呢。”
眼前的【霍浅云】出现后，他脑海中的AI提醒一直未停。
【眼前人身份有变，请注意】
【霍浅云】抬眼看他：“人工智能么？这个副本真是不方便。”
李子越不吭声。
“我能是谁，”眼下坦白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我是你学姐。”
“你不是。”
李子越冷冰冰道：“你只是个……”
他止住了后面三个字，即使知道眼前的学姐是伪人，他还是无法说太残忍的话。
李子越缓了口气：“我在这个副本里杀不死你，但同样，你也会受到限制对吧？如果没有限制，你早来杀我了。”
【霍浅云】沉默了两秒。
“这就是你见到我的第一反应么。”
她觉得有些苦涩。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想杀你，我对你的爱不比那个人少，不过我身上已经贴了伪人标签，无论如何你也不会相信我对吧。”
李子越深吸一口气：“……之前我相信了，结果呢。”
“结果所有人都死了。”
【霍浅云】视线转向另一侧，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生生止住，眼眶却先红了一半。
李子越只低头看她，面容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霍浅云】犹豫挣扎许久，最终只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应该是我给你道歉。
李子越眉眼稍动，眼睫下垂，握着霍浅云的力气减了许多。
“你不必……”
他的话语骤然卡住，瞳孔微缩，视线内全是一片醒目的红。
腹部传来一道让人疼到近乎麻木的痛，痛在瞬间钳住了心脏。
冰冷的刀身深入他的腰侧，鲜血从刀边溢出，瞬间染红他上半身，李子越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步。
他差不多呆了。
而后尖锐迅速从他身体内退出，这无异于二次创伤，李子越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在抽搐，视线在这一刹那骤然模糊，大脑像被人死死按进冰冷的水池里，四周都在嗡嗡作响。
天旋地转。
他低头看着自己伤口和同样被染红的手心，却不抬头看双手紧握还流着腥红血液匕首的【霍浅云】。
【霍浅云】突然的袭击慌张又漏洞百出，这不符合她平时冷静沉稳的行事习惯，如果李子越想，他可以很轻易躲过这次攻击。
然而他在那瞬间主动阻止了身体的逃避。
过于轻而易举便取得的顺利使【霍浅云】也愣住了。
“哐当。”
染着血液的刀晃荡着落在地上。
“我……没有……，”【霍浅云】浑身颤抖地哭，止不住往后退，“对不起……”
她无比清楚李子越和【李子越】之间最终只能活一个，刀是她在清醒状态下藏在身后的，将李子越引入偏僻角落那一瞬间她确实起了杀心，但是……
话语从艰难从她喉咙中挤出来：“对不起……如果你不死，他的时间永远不会转动，我们立场不同，我选他……”
“如果……如果……”她哽咽难过到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如果。
李子越咬住下嘴唇，一点血从那边渗出来。
“谢谢你，”李子越声音微弱，却好似带着笑，他依然不抬头，不让【霍浅云】看到他的神情，“这是……这是我欠你的，学姐。”
【霍浅云】熟悉他，知道打感情牌能让他放松警惕，然而他何尝不熟悉【霍浅云】，何尝不知道【霍浅云】身后藏了把要捅他的刀。
他点头跟着【霍浅云】来到这安静的小巷时，便预料到了这一幕。
李子越不再想为什么【霍浅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选择这时候动手，明明他曾无数次差点死在无人的巷口，明明他曾无数次走到自杀的悬崖边缘，明明【霍浅云】有千万种方式杀掉他。
李子越不再想，他把这一切都抛掉了。
他的身体愈发沉重，精神却走向释怀和轻松。
无数个痛苦的夜晚，学姐临死前的模样一直徘徊在他脑海中，他多想千刀万剐自己，却在动手时觉得自己不配。
擅作主张地伤害自己以求得对方原谅其实是道德绑架。
直到今日，他觉得【霍浅云】这一刀捅地真是让人痛快极了，为了让他伤得更重一些，【霍浅云】还花力气将刀拔出来，这份果断和残忍不是在让他死。
是在让他活。
不过……
李子越感受到止不住的温热眼泪顺着脸颊滚过，眼泪仿佛火焰，所过之处留下火辣辣的疼。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到底是哪里难受呢？是身体，还是那颗剧烈跳动、想要救自己的心脏？
他艰难地想扯出一个笑来，却已经被痛到感知不了自己任何表情。
呼吸停滞，心跳慌乱，大脑像是困进周围有无数人在撞击的大钟里。
当初学姐被他的伪人欺骗时，也是这般感觉吗，明知对方心有异样，却依然默许他走过来伤害自己，也是这般感觉吗。
李子越不知道。
李子越不想知道。
他前方被一层人形阴影覆盖，阴影越伸越长，最尖端凝成拳头大小，而拳头下方是一截还滴着血的尖锐。
尖锐颤抖，身下人却犹如一块沉默的石头。
真好啊。
脑中AI迫切想要切断他对痛觉的感知，却被李子越强行阻止。
他咀嚼着疼痛，咽下悔恨，又从里面得到一点新的东西，一些他渴求了很久的，名为“忏悔”的情感。
李子越没动静，不知是痛到没法反应了，还是想一了百了。
意料之中的刺痛没有来袭。
先是一声响亮的狙击枪响，紧接着前面阴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被抹去，□□砸在硬墙上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
李子越愣住。
新一层阴影把他覆盖。
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和现在完美重叠，过去霍浅云总下意识挡在他面前，就像此刻，用深色的影子将他藏在身后。
李子越的心“砰砰”跳起来，血液在管道中横冲直撞。
熟悉的嗓音在说话。
“李子越。”她沉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李子越竟感觉到了做错事的局促，好像再度回到六年前，他跟在学姐身后听她安排的日子。
“你可以自由决定你的生死，这我管不着，但你记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冷厉，“ 以命换命是懦夫行为。”
李子越面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他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霍浅云深呼吸了一道，往前走去。
“你凭什么说你是我，”她从地上拧起【霍浅云】，“你真的疯了，你凭什么代表我？！”
“即使是面对你，李子越也不愿意说出那三个字，我倒是不用担心伤你的心，”她将那人按住往墙上揍，“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凭什么——”
她眼眸愈黑，任伪人的血液溅射在她脸测。
伪人拼命咳嗽了两声，却笑了：“替代品……你……你不也是……你骂我，不也等于在骂你吗……”
“真当有了个身体，就是真人了吗？你不过也只是个仿真人，真正的你……咳咳……早已经死……”
霍浅云动作停滞。
“是啊，我已经死了。”
她声音透着冷意。
霍浅云站起身来，看了眼身后正在给李子越检查伤口的刘煜澈，示意她将李子越带走。
她眉头稍蹙。
【已切断人类情绪接口】
“绝大多数伪人这辈子的心愿是抢走真人的身份，”她面无表情地抚过【霍浅云】脆弱的脖颈，“那你猜猜仿真人的心愿是什么？”
【已检测到对方弱点，推荐如下方案】
【已汇总对方情绪波动情况，详细分析如下】
【对方精神已接近崩溃，□□损坏程度56%】
【……】
霍浅云提起伪人的头颅，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才是我的选择，你没资格代表我。”
……
李子越在昏沉中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男一女，皆是熟悉的声音。
“这次大规模的机械异变确实是六年前那群伪人搞的鬼，他们想借异变彻底摧毁我，”霍浅云道，“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说的是“那群伪人”然而真正出场的只有【霍浅云】一个，实在奇怪。
张敛不动声色地将重点转为霍浅云后面那句。
“他们不是我叫来的，你不必感谢我。”张敛淡淡道，“我很早就和张家断绝关系了。”
霍浅云斟酌着：“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那派致力于追求最强人体，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副本，对你们来说……通关副本不是相对容易的事情么，一直死守快要崩坏的‘真实世界’又是为何？”
张敛摇头：“踏入副本意味着要依靠第三方力量而活，我妈生性多疑，她不相信其他人，更不相信第三方，与其求他人，不如增强自己。”
“不过现在她还是让步了，”霍浅云叹气，“是为接下来的《高级伪人副本》做准备吗？”
张敛思考了半晌。
“《高级伪人副本》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估计这一次我妈的计划又要落空。”
而且。
他视线不经意落在霍浅云身上。
这次异变当真只与【李子越】那群伪人有关么，张敛隐约觉得整件事还有不对劲的地方，然而根据他掌握的信息来看，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如果还有其他势力推波助澜，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
李子越醒来时虚拟世界已恢复正常，他躺在床上，看着亮起橘光的天花板发愣。
托这个世界高科技以及积分商店道具的福，仅半天，他的伤口就完全消失了，现在除开有些疲惫，再无其他异样。
人刚恢复意识，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一直睡在旁边等他醒来的张敛已经贴过来了。
直到李子越喘着说没力气了张敛才转为亲他的手心。
“痒。”
“不痒。”张敛合上眼眸。
李子越用剩下那只手替张敛打理睡乱的头发，哄他：“该回去了。”他指的是回他自己的虚拟世界。
张敛抱着他，下颌抵在他肩上，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
“孙远诚他们已经提前回去了，”霍浅云隔着玻璃和李子越说话，“再等三十秒，我也要和你说再见了。”
李子越抿唇：“如果我有你的数据……”那么理论上霍浅云也能在李子越的世界存活。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霍浅云摇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时空扭曲中，暂时脱离第三方】
她后颈处一点红光消失，霍浅云这才开口。
“我没办法离开这里，这是当初我‘自杀’时接受的条约。”
李子越瞬间错愕。
‘自杀’？什么意思。
【倒计时25秒】
“我之前一直被监控，只有现在才能和你说两句规则之外的话，”霍浅云微笑着，“我不是你的伪人杀的，更不是你杀的。”
“我自愿死去，不单是为了救你，你不要因此自责。但即使是现在，我依然没有告诉你真相的权力，这是最高级的限制。”
她手贴在透明玻璃层上，强行转移了这个话题：“另外，你还记得六年前被抓走的白煜学长吗？”
李子越好似已经呆了。
霍浅云压低声音。
“他没有死，如果之后你再见到他，请相信他，他会帮你。”
【倒计时7秒】
“现在，你有了新的，很不错的同伴，”她眼睫很快地颤抖，“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现在可以放心把你托付给他们了。”
霍浅云艰难地在哭泣中挤出一个笑来。
最后几秒，空间波动愈发厉害，霍浅云猛地拍打玻璃窗，此刻李子越已经听不见，她只能努力用嘴型表示。
——提防你的一个同伴。
——TA很有可能成为最终内鬼。
“等等——”
李子越话语卡在喉咙里，他脚下的圆盘瞬间消失，同时周围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霍浅云嘴唇还在动，他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用力记下她的口型，在脑海中二次拼凑出完整的话。
狭长的空间交换隧道里，他一直念着霍浅云最后那句。
——活下去吧，活到我们会再见的那天。
第125章 无一例外都死了
李子越陷入了一条长到望不见尽头的窄路里, 四周光线奇差，他只能通过脚下声音来判断周围应该有不少硬物。
难道又是机械？
他踢了一脚，刚好踢到一截软绵绵的东西上。
李子越嘴角抽了抽, 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怎么像踢到个人。
越往深处走，踢到软物的概率便越大, 下方土地仿佛生了胶水，他迈步愈发艰难, 索性停在原地不动了。
要不是空气中没有其他异味，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腐烂的死人堆里。
他刚一停下脚步，就听“啪”一声，不知来源的灯光骤亮, 李子越一时间接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光芒, 眼睛眯成细线。
模模糊糊见周围一片都是红色与肉色相见，偶见一点白，李子越心跳加快，在副本里大风大浪见多了, 他也猜到周遭大概是什么了。
果然是死人。
大部分已化为森森白骨，身体不健全，仅存部分完整体，这才让李子越得以知道死人到底是谁。
他们皆长着一张脸——李子越的脸。
大量尸体像垃圾般堆积在道路两边, 一只半截已腐烂的手盖在李子越左小腿前, 只剩一边眼睛的头颅滚落在路中间，倘若先前李子越再往前迈出一步，他就会踩上头颅边缘脆弱的人类眼珠。
这是……
呼吸在一瞬间停滞，空气中仿佛漂着一层屠宰场油腻的浑浊, 李子越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又放松, 强行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
他合上眼眸，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内血液的冲刷和心脏的跳动上，努力降低眼前的一幕给自己带来的精神冲击。
这里绝不可能是正常空间，大概又是副本虚拟场景模拟，不要慌。
心跳逐渐趋于正常，李子越后知后觉地有点庆幸死的人只是自己。
刚闭眼，便听到周围有孩童在说话。
“你好。”
“李子越。”
“我正在看着你。”
相同的嗓音和话语曾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子越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体已不受控制。
他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一截冰凉握住了他左手小拇指。
“你是谁。”
李子越觉得自己问了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是你们眼中的第三方，也是副本最高掌权者，”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人类好不容易猜到我的身份，在得知真相那刻又觉得我的存在很俗套。”
李子越：“……”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高级伪人副本》，你也知道这个副本至今无人通关，”孩童轻声说，“你刚从你们人类打造的最广阔的虚拟世界出来，你已经见识过那里的一切，如果你想活在机械世界里，我可以帮你重新维持秩序，不会让机械异变的事情再度发生。”
很诱人的条件，李子越几乎没有理由拒绝。
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使没有机械异变，世界愈扩大，维护日常所需积分愈多，玩家为了赚一点积分，仍然要主动走进凶险的副本，直到死亡。
那个世界就是个表面坚固无比实际脆弱不堪的空中楼阁，第三方想要他们死，他们便死，想要他们活，他们便苟延残喘。
和现在的生活没有区别。
李子越摇头。
“你救不了所有人，”孩子继续引诱，“即使你通关了《高级伪人副本》你也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你要拿所有人的未来去赌吗？更何况，你不一定能过这关。”
李子越沉默良久，突然笑了。
“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我想得很伟大，”李子越淡淡道，“很多人在我落魄的时候仇恨我，在我刚有点起色时乞求我，让我救他们，不由分说地将‘救下所有人’的担子压在我肩膀上。”
“我没有说过我要救谁，我连我自己都不打算救，”他声音清冷，“我拒绝你难道是因为我想变得伟大，想让所有人对我感恩戴德，想创造奇迹，证明自己是真的最强玩家？”
“那是六年前的我想做的事情，不是现在的我的追求。”
“我拒绝你，只是为了我的私心。我早说过，支撑我活到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走不到《高级伪人副本》我便无法真的杀了他”
孩子没说话，却放开了握着李子越的那只手。
“我喜欢你的决定，李子越，”它平静道，“你脚下踩着的白骨的主人曾做过和你一样的决定，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
“曾”？“无一例外都”？“死了”？
李子越眉头皱在一起：“……什么意思。”
它只说：“你不是副本新人，应该知道如何自主找出问题的答案。”
根据目前掌握信息来看，有两种情况最有可能导致这般结局。
一是循环，即李子越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了之前在《暴风雪山庄》经历过的循环，这里有多少个他死去，就意味着他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循环。
然而循环的起点在哪里、如何规避循环、是他一人陷入了循环还是所有人都处于循环中、这循环如何构成，中间是否嵌套小循环……
无数问题都无法得到解答，如果他顺着“循环”思路想下去，只会得到在《暴风雪山庄》中相同的结局——自我枪杀。
还有一种可能，即死在这里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伪人。
《高级伪人副本》中的规则是活的，并没有明确表明一个人是否只会产生一个伪人。
但《高级伪人副本》三个月后才再度开启，眼前场景如果真的和《高级伪人副本》有关……于情于理它都应该出现在《高级伪人副本》后期，而不是副本开启前。
李子越心里下意识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难道……他依然没有真正逃出六年前的《高级伪人副本》？！
不，不会的。
他的手在发抖，呼吸急促起来，尽最大努力将这诡异的推论丢到一边。
“这是你们人类提出的方案，我不想过多干涉。”它仿佛没察觉到李子越的异常，仍然自顾自说着。
李子越心情愈发沉重，想起“乌鸦”“灰狼”以及学姐背后的“湍鸭”：“人类分成了三个派别？他们向你提出了怎样的方案？”
“三个方案，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
它冰冷的指尖碰向李子越眉心：“‘现在‘已经向‘未来’倒戈，你拒绝了‘未来’，你们仅剩下摇摇欲坠的‘过去’可走。”
过去？
李子越指尖愈凉。
他想起最终班级对决之前章行止对他说的话。
——“你知道那些A班人做的是什么试卷吗？他们做的是一百年前的卷子。这意味着我们和他们不是同一时空的人。”
——“我想强调的不是这点，”章行止面容凝重，“你仔细想想，双方跨越一百多年时空，然而无论是观众还是主播，对此都毫无察觉。”
它好像笑了声。
“不过你们人类通常会安排四个选项，到底哪个是正确的呢。”
寒意逐渐消失，周围光芒减弱，李子越感到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量。
“我对人类没有敌意，我只会公正地向你们提供机会，并索要一点低廉、极具观赏性的报酬。”
灯再次熄灭，周围尸体消失，天地皆化为虚无。
“你还会做一次选择题，期待与你下次见面。”
……
又是梦。
初春的清晨六点，窗外落着细如牛毛的微凉春雨，一点水声顺着窗檐往下，融至搁在窗台的几座花盆四边。
窗张开一道两根手指宽的缝隙，晨间带着湿润和凉意的风便顺着那缝隙进来，拂过李子越额前，使他神智逐渐清醒。
离开机械虚拟世界已快一个月，这段时间他反复做相同的梦，也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暗示。
他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冷水，边喝边坐在沙发上发呆。
平时这个时候他早收拾准备去上学了，之所以不动不是李子越突然厌学，而是他无法正常读书了。
他的虚拟世界在未经过他这个主权人允许的情况下，自顾自大变样了。
首先是世界的融合，和先前学姐所在的机械世界一般，他的世界也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融合，孙远诚、章行止、刘煜澈，甚至还有吴天，这四个人此刻与他共享同一个地域辽阔的世界。
新世界宽广到没有尽头，其他人也不会出现莫名的神智混乱，一切与真实世界无异。
他在学校里扮演的苦大仇深高考复读生身份也在此截止，学校消失，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投靠张敛在校外的房子——多亏张敛为了压分几乎把积分商店给掏空，虚拟世界刚变样那刻张敛已经换来数不尽的货币。
现在他是难得清闲的无业游民，张敛是手握至少九个零存款的隐形富豪。
学校消失倒是无所谓，最让李子越疑惑和不安的一点——副本入口也消失了。
玩家系统、积分系统等不再响应，之前在副本中的挣扎仿佛一场极长又恐怖的噩梦，此刻便是梦醒了。
可还留下了诸多疑问。
如果说机械虚拟世界代表着人类构思的“未来”方案，那么“现在”方案是什么？
他将思路理顺：已知目前存在两个世界，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
玩家都曾是真实世界的居民，他们通过真实世界“学校”选拔后被清除记忆送到虚拟世界来，接着开启无限流副本闯关的后半生。
这里存在疑问：为什么要清除玩家的记忆？
该问题已有勉强能套上的解答：通过学校最后选拔来到虚拟世界的玩家内心深处都拥有着“爱人”的能力，这意味着他们会为了生活在虚拟世界中的其他居民存活而努力下副本攒积分。
消除记忆一方面能让他们打心里觉得自己是虚拟世界一份子，从而更好融入虚拟世界，另一方面也更好使玩家服从副本的安排。
而虚拟世界的居民又是什么人？
答案在之前已揭晓——也是真实世界的人，他们以“寻找另一个安全庇护所”的理由，在被清除记忆和洗脑之后来到各玩家虚拟世界。
真实世界显然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在李子越不清晰的记忆里，那里只有长久寒冷的冬天。
异常严酷的天气是敲响毁灭大钟的第一支重锤。
至此，真实世界只剩下一拨人还在苦苦坚守——不愿踏入无限流副本的张姓一脉。
他们不断实验以求得到能够适应恶劣环境的最强人体，他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实验出稳定结果的那一天，然而环境恶劣的速度已经远超他们所掌握的科技水平。
紧接着，张敛的“叛变”撕开了张姓人不堪一击的坚持。
机械发疯时大量张姓人涌入虚拟世界，这也意味着他们舍弃了真实世界，投奔了虚拟世界背后代表的无限流玩家阵营。
如果机械虚拟世界代表着“未来”（乌鸦），张姓人代表着“现在”（灰狼），那么上述猜测与它说的【现在‘已经向‘未来’倒戈】吻合。
现在只剩下用湍鸭代表的“过去”。
整个思考过程中，有一个极为重要却始终没有被他提及的阵营存在——直播间。
李子越之前想将三个派别分得清清楚楚，却总是感到困惑，现在他总算摸到自己苦恼的原因在哪里了。
玩家和直播间通过系统连接起来，而系统具有诸多分支，部分归属玩家，部分归属直播间，想将其彻底分清只会“剪不断理还乱”，它们本身就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直播间连接着百年前的观众，这便是最后的第三个方案。
至此，李子越才想明白先前直播间的一系列变动。
不过，近期直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李子越不认为最后在佛像身上看到的那一遭只是巧合，它定有所指。
抛开“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猜测，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高级伪人副本》。
这段时间李子越尽量避免去想这件事，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孩子说的那句话——【“你脚下踩着的白骨的主人曾做过和你一样的决定，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
李子越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
那人有着一双漆黑瞳孔，眼睫下垂着，下眼睑染上一层深灰阴影。
整张脸极为陌生，不见一丝笑意。
我……
倒影里的人咬住下唇，艰难地合上眼眸。
真的从六年前的《高级伪人副本》里出来了吗。
第126章 两个张敛
“之前系统不是说《高级伪人副本》将在两个月后开启么？”刘煜澈拧开瓶盖, 直接灌了半瓶凉水入腹，“没了副本入口，我们怎么进入《高级伪人副本》？”
孙远诚关注点在另一边：“系统关闭, 现在实时积分榜都看不了了，你如何确定你最终能定榜前十, 拥有进高伪的机会？”
刘煜澈耸肩，满不在乎道：“高伪筛选的是团队啊, 只要团队里有一个人分数达标了，原则上团队所有人都可以进去，有章行止这个积分榜榜一在，我们还担心这些？”
孙远诚惊呆：“意思是我也要进入高伪副本？！不要啊……”
他操作的游戏小人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孙远诚恨不得抱着桌子痛哭：“我能在副本中坚持半天不？我这么年轻又这么帅……这就是天妒英才, 我现在就是渡江的王维，重病的郭嘉，决斗死的伽罗瓦……”
“快起来，”刘煜澈拍拍他, “有人往你旁边丢了个手榴弹。”
“啊？！”
“不管怎么说，副本都是遵守规则的，”孙远诚一脸沉重地接受了事实，他一边操作游戏小人往刘煜澈那边跑, 一边叹气, “人家说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从来没推迟过。之前那么大的虚拟世界都差点被机械异变整崩溃，说不定系统那边也受到了黑客攻击，正闭服紧急维修呢。”
他刚和刘煜澈配合拿到三杀, 忍不住夸道：“刘煜澈，没想到你现实会玩枪, 游戏里甩狙也那么厉害，真的牛。”
刘煜澈咬碎棒棒糖，爽朗笑笑：“今晚带你上两个段。”
“孙远诚你最后这波起烟起得不好，这类枪战游戏是有攻略，”章行止若有所思，“我之前看过几百篇攻略帖子，等我整理整理。”
“多少？”孙远诚震惊，“几百？！”
章行止捧着个杯子，一脸坦然：“为防止哪天不小心进枪战类副本而惊慌失措，我提前做了点准备，不打无准备的仗才能最大程度提高胜率。”
“好好好，两个月后有你们这些顶梁柱和我一起进副本我就放心了。”孙远诚抱拳。
李子越靠在墙边，思索几秒：“你们知道……六年前为什么我和学姐他们会遭受那么严重的死伤吗？”
李子越鲜少提起六年前《高级伪人副本》细节，所有人都转过来看他。
“当时系统明确通知我们拥有了参加《高级伪人副本》的资格，我们也确实去地下室选择了副本，但是，”他顿住，“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孙远诚皱眉。
“正常顺序是：选择副本→进入玩家大厅→进入副本。”
“但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一度以为是系统出故障了，然而系统一切正常，除开进不去副本。”
李子越缓了口气：“我们折腾了一下午还是无果，最终决定先回去，第二天再来看看，然后……”
他止住了话语。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刘煜澈沉思道，“你们选择完副本后，副本已经开启了，但你们不知道。”
李子越没说话。
“不过，开启时间对得上吧？”孙远诚斟酌道，“除开选了副本没反应，没其他异常吧。”
“有。”他轻声回答，“《高级伪人副本》是我遇到过逻辑最混乱的副本，你遵守了规则会死，你不遵守还是会死，而且你没办法重来，哪些任务可以相信，哪些不能相信，只能拿人命来试探。”
李子越说话很少这样绝对。
“照这么说来，副本完全没办法通关嘛。”孙远诚愁眉苦脸。
“不，”章行止沉思道，“每次《高级伪人副本》内容都不一样，这段时间直播间、玩家系统也在不断更新版本，作为玩家，必须坚定‘不存在无法通关的副本’这样的观念，不要自己吓自己。”
章行止的鼓励很有效，成功使孙远诚的脸从干瘪的枸杞变成焉巴的苦瓜。
“提前十天预警？”章行止看着坐在角落安静玩数独的张敛，“以往《高级伪任副本》开启前十天积分总榜统计就截止了，有资格参加副本的玩家名单也会出来，我有点人脉，说不定能搞到有用的消息。”
“到时候如果系统和副本入口还没恢复正常，我再想想办法。”
“行。”
孙远诚不留痕迹地瞥了眼章行止，没提意见。
很快又是一个月过去，所有人基本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
李子越坐在返家的出租车上，夜已深，车速平缓，一点睡意生出。
几分钟前张敛发来消息，说遇到了他妈那边的人，会晚一点回来。
李子越关了手机，懒洋洋地合上眼眸，准备小憩一会儿。
司机为防止深夜驾驶疲劳，点开了前侧的电台。
滋滋电流声起，电台女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模糊。
“近期动物园规则突然火爆，部分痴迷规则的市民接连拨打节目电话，称多次在路边看到逃跑的兔子，夜晚时常听到诡异的兔子笑声，家门口总有穿黑色工作服的人员走动……”
“我们联系到了刘先生，希望刘先生能为我们分享更多细节。”
“刘先生您好。”
“你好你好。”
司机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李子越。
李子越眼眸紧闭，已然睡着。
他转动音量键，将电台声音调大了些。
“我第一次遇到兔子时，我还想把它抓回去杀了吃，没想到这鬼兔子机灵得很，瞧我跟不上了就停下，我要抓到它时又跑得飞快！”
“我跟它后面追，结果你猜追到哪去了？坟墓 ！”
“当时大晚上，四周又没有灯光，我身上就只有个手机，那坟墓旁边阴恻恻的，把我吓得够呛！”
“好的刘先生……”
“兔子，你知道吗？你知道兔子吗？”刘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滋啦——”
男人的尖叫混在很长一段刺耳的电流声，听不清另一边在说什么。
已经下了高速路，周围车辆锐减，此处正是城乡结合部的偏角，周围皆是密密麻麻的稻田，水道两边生长着成年人高的柳树。
司机关闭了夜行的前照灯，前方光亮猛地变窄。
车辆行驶的速度变慢。
司机阴冷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李子越身上。
信号短暂恢复了一会儿。
“规则说不能在夜晚追兔子，兔子也不会说话，你知道吗？啊？兔子不会说话！放他X的屁，这些天那些死兔子……那些死兔子一直在我床底下装人说话，说要杀了我！把我埋进去！兔子！死兔子！”
“刘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一道冷漠的男性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看到异样的那刻你已经进入了游戏，可惜你不知道。”】
【“你没有提前看到规则，你马上就会死。”】
“你他爹的！谁说我没有看到！”
“刘先生，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呀，”女主持人疑惑道，“什么看没看到？您到底怎么了？”
“你凭什么说我会死！”刘先生发疯般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语调慌张，“你又是谁，你又是谁！”
“刘先生，我是主持人，”女主持连忙，“这里没人说您会死啊……”
奇怪的男声还在继续。
【“你违背了规则，你马上就会死。”】
“规则，规则，规则，死……死，我看到了……”像是有人抓住了刘先生喉咙，他说话变得异常艰难，“我看到的那些死兔子……长得像我，长得像他，长得像你……”
“夜晚，灰子站起来，黑熊站起来，褐羊站起来……像人一样，像人一样！”
“一口吃掉我的脚，一口吃掉我的手，一口吃——”
电台彻底中断，车轮滚动停止。
近光灯下，一抹白似乎亮着光芒。
李子越眯了下眼眸，在狭小空间勉强伸了个懒腰。
身后手机弹出“已偏离正常规划道路”提醒，他没看见。
“为什么停下了？”他还困着。
司机先前所有龌龊心思皆连滚带爬跑走。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近光灯下那玩意儿。
阴暗的乡间小道正中央，立了只雪白的兔子。
……
这虚拟世界仿真做的真的越来越好了，司机企图绕道敲诈他的事情也会被他碰到。
李子越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冷着眉眼看向一旁被他揍到万分老实开车的司机。
司机额头肿个大包，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哈哈，”他咽了口唾沫，“您在平台取消订单吧，这单不会收您的钱。”
“嗯，”李子越低头看着手机，“投诉你成功后我还能拿到……”
“别别别，”司机痛苦道，“我就是混口饭吃，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平台克扣又多，我载您一趟挣不到几块钱。”
李子越看着手机屏幕上呈现的司机近期消费。
【某洗浴中心洗脚花费4000】
他嘴角嘲讽勾了勾。
“好，那你额外转我一千。”
终于到达到家门口，李子越微笑着对咬牙切齿转他一千块的司机挥手，后脚依然把司机举报了。
还好今天是他在车上，要是个女生该多危险？
司机阴恻恻地透过后视镜看逐渐模糊的李子越身影。
他没告诉李子越路上碰到兔子的事情。
李子越回家吃完张敛给他留的饭后匆忙洗了个澡，便架不住困意准备提前睡去。
天气预报说今晚十二点开始下小雨，凌晨两点转为特大暴雨，近几天都是阴雨绵绵，温度骤降，建议市民增添衣物，注意保暖。
他给张敛转发了天气消息，刚准备关电视，电视刚好播到特别新闻，大致意思是隔壁县出现了一桩双胞胎凶手连环杀人疑案，目前警方已初步确定嫌疑人，正前往逮捕。
这类新闻几乎隔段时间就会看到一个，表面上说警方只是初步确定，实际凶手已经进监狱了也说不定，不是十有八稳的事不会轻易登上新闻。
李子越没在意，正常关了电视，一脸幸福地躺进了温暖的被窝。
睡到迷迷糊糊，他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又根据脚步声规律得出是张敛，困意很快又卷上来，李子越翻身准备再度睡过去，身旁床垫凹陷了一脚。
黑暗中，张敛很自然地凑过来咬住他的下唇。
李子越没睁开眼，说话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张敛，我困……”
他的话止了半截，随后小幅度皱眉。
“喝酒了吗。”
“嗯，”张敛亲他的唇角，企图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便只喊他，“哥。”
李子越的瞌睡虫跑走了大半，他起身主动亲张敛的眉角，再拍拍：“喝了多少？头晕不晕？”
“不晕。”
酒的味道很淡，不靠近闻还真闻不出来，应该没喝太多，尽管如此，李子越还是决定起身：“我给你倒杯蜂蜜——”
他话尚未说完，张敛径直拽住他的手腕，随后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右手食指指腹缓慢地抚摸李子越开始泛红的耳垂，他的吻落在李子越侧颈处，带上一枚有标记意味的轻咬。
“不喝。”喝了酒后少有的不听话。
李子越无奈，却不挣扎，任他压过来。
“哥。”他刚洗过澡，身上还留有水汽，发尾湿润着，蹭得李子越痒痒的。
李子越仰头看他。
房间窗帘张开了一道缝，外侧清亮的月光顺着缝隙探进来，适应黑暗后李子越大概能看出张敛的神色。
张敛深蓝的眸在此刻像宝石般漂璀璨，盛着上下起伏的海洋表面。
李子越抬手抚上张敛侧脸，轻声：“水可以不喝，但头发湿着睡觉会感冒。”
张敛很快地眨了眨眼睛，再咬咬李子越耳朵：“可以先亲你再吹头发吗。”
他语气是乖顺的，动作却掩着侵略性。
张敛左腿膝盖抵在李子越□□，只手控住李子越腰侧，让他无法动作。
他不等李子越回答，便又亲了上去。
唇齿之间，暧昧的热浪翻涌。
“……可以。”
李子越拿他这样没辙。
张敛轻舔干涩的下嘴唇，似乎笑了声，再次压身亲了上去。
以以往雷声大雨点小的温柔试探不同，似乎是沾了点酒意的缘故，张敛像只终于露出獠牙的狼，李子越被他逼到深陷入枕头里，胸腔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掠夺，他嘴角被咬破，一点使人浑身燥热的血痕挂在上方。
他眼眶带了点红，那是吃痛后溢出的生理性眼泪。
张敛把他从床上半抱起，再抵在床头上亲，他手掌覆在李子越后脑勺处，指间捏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往下缩。
李子越头一次被亲到这样喘气。
他的唇如血般红，又稍微泛肿，手指碰上去能摸到一层滚烫，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是一片自然的桃红，眼尾稍往上翘，因为刚疼过，尾部带了点勾人的润色。
“哥。”张敛吻上他的喉结，引诱道，“我想你抬眼看我。”
李子越在这些方面很顺张敛，他很慢地让颤抖着的睫毛往上翘，那双蒙了层模糊水雾的眸子安静地与张敛对视。
李子越呼吸一滞。
张敛从未用过那样的眼神看他。
那样带有侵略性，又那样浓重的情/欲，他毫不避讳地用这般眼神向他传达最亲昵的欲望。
藏在被套下的指尖趁李子越发愣时挑起他衣角，手很自然地往上抚摸，指腹的凉与李子越身上的烫碰撞，激起一阵电流。
张敛与他鼻尖碰鼻尖，两人皆在喘气，气息交融间生出一点只有彼此能闻到的香味。
张敛那双深蓝眼眸沉如夜幕，下面显出急躁的风暴。
又是长久的亲吻。
酒晕在里面，李子越甚至觉得自己头脑也开始不清醒了。
后面完全不是在亲，而是以咬的方式在吃了。
李子越被他搞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刚想推开他，却被张敛翻了个身压在身下。
张敛从后方伸出手来贴上李子越侧脸，将李子越的头往他那边靠，用这种姿势和他接吻。
李子越心跳很快，总觉得今晚的张敛和以往的他有点不一样。
“哥，”他听到张敛沙哑的嗓音，“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李子越艰难地回应：“……喜……等等，你别捏……”
张敛含住他耳垂，嘴角小幅度上勾，他按住李子越右手手腕，使其深陷入床被中，再压上去吻他的手背。
“我捏什么了，”他笑了声，“我不知道，哥，你告诉我。”
李子越怎么可能说，他将头直接埋进枕头，不打算让张敛继续亲。
张敛若有所思：“人处在黑暗中时其他五官会更加敏感。”
他在李子越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尖上挑逗地吹了下：“原来你喜欢这样。”
哪里是这个意思！
李子越刚转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被张敛堵住嘴。
好不容易让他休息几秒，李子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感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抵住他。
李子越瞬间僵硬，大脑罕见地空白了大段时间。
“哥。”他听到张敛在喊他。
被子变得湿热，空气中泛起粘腻暧昧的味道，酒精让人的神智蒙上一层纱布。
张敛与他贴得几乎没有距离，他带着酒味的吻落在李子越的后颈，从后方不留缝隙地吻到前侧，再舔上李子越的喉结。
舌尖在上面转圈。
李子越被他逼疯了。
张敛含住他的耳垂，沙哑着嗓音，在他意志最昏沉的那刻轻声说。
“我想，和你做*，可以吗。”
李子越艰难地喘气：“……你给我……拒绝的选择了么。”
张敛好像笑了声，手逐渐往上：“对不起，好像没有。”
虽然这样说，在李子越同意之前，张敛没有再亲他，而是不断用指腹在他变肿发烫的唇上摩擦，他指尖稍微往上挑，很轻易地撬开李子越的嘴，随后指尖探进去，手指在温热的里侧稍动，便听到李子越难耐地“嗯”了声。
同意了啊。
张敛那双深蓝的眸子沉成一片墨黑。
张敛只手禁锢住李子越双手手腕，将其扣在上方，同时用几乎没有间隔的亲吻将李子越的思绪彻底扰乱。
“哥，”他拂过李子越湿润的眼，“你在发抖，你害怕我这样吗。”
你会觉得我卑鄙吗。
“不是……”发抖的原因简直难以启齿。
张敛轻笑。
“哥，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可……可以。”
李子越总是很纵容他。
张敛弯了嘴角。
“哥，你知道吗。”
“……什么。”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张敛将他换了个角度，使他即使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上面的张敛自己。
敏感如李子越，此刻对房子内部多了一个人浑然不知。
有人以很快的速度向卧室赶来。
他意志昏沉着，听到张敛染着浓烈情/欲的话语。
唇齿之交，酒精好似也扰乱了他的脑子。
“你知道吗，”张敛眼眸渐黑，他舔了舔唇，嘴角上扬，贴在李子越的耳边说，“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上你了。”
李子越身体僵硬了一瞬。
“我一直在装，”他的手往下，“装什么都不知道，装内敛和单纯，装乖巧。”
与此同时，房门猛地被拉开，门边站着个与房内某人极为相似的身影。
“你知道我自*的时候想的是谁的脸吗？你知道和你共床的夜晚我做的是什么梦吗？你知道我在你熟睡的时候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门边那人，在其面前宣誓主权般咬住李子越裸露的肩。
“你不知道，李子越。”
门口的张敛面色煞白，心跳仿佛在此刻骤然停止——
“我、杀、了、你。”
他的话语中透着最纯粹浓烈的杀意。
两道相同的声音在卧室响起，李子越骤然一怔，他挣扎着起来，见到另一边的张敛。
时间仿佛在此静止。
“张……”
他话卡了半截，随后却被床上的张敛捂住了嘴，床上的张敛眼眸微眯，将李子越腰腹固定住。
“你好，”张敛眯了眼眸，意味深长道，“我的伪人。”
“真正被爱的才是‘正妻’。”张敛嗅着李子越的发香，对另一边的张敛露出个笑，挑衅道，“而你不是。”
下一瞬，两人凭空消失在了张敛面前。
……
【玩家系统更新已完成，正在重启中】
【通讯系统更新完成，收到来自“积分榜榜二”消息一则，是否立即查看】
【玩家李子越你好，恭喜你发现第一个高级伪人，现为你开启《高级伪人副本之规则怪谈》剩余部分，祝存活到最后】
第127章 你想杀掉我吗
赵广祁, 李子越直播间的房管，几天前登陆过一次直播间，被系统升级维修通知拒之门外后, 便专心备考去了。
下午还有最后一科，赵广祁等餐过程中闲来无事刷了会儿微博, 热搜前排还是老三样——明星动态、冰川融化、网红吵架，接着便是近期热点跟踪：市民长睡不起情况愈发严重, 多方怀疑是邪祟作怪，已有专家辟谣：是新型疾病，患者身上并无大碍，要相信科学。
赵广祁打了个哈欠, 刚想关闭屏幕, 却在下方看到个热度实时飙升的词条。
是个关于双胞胎合作连环杀人的血腥案子。
这案子已调查好几天，刚开始警方说嫌犯已认罪，随后又掀起逆天反转——自首的非真正凶手，而是替凶手顶罪的双胞胎哥哥。
双胞胎……
赵广祁皱了皱眉, 突然想起再过几个月久闻大名的《高级伪人副本》即将开启，他便顺手点进无限流直播观众论坛。
好巧不巧论坛里最火爆的帖子也与双胞胎“有关”，贴主突发奇想抛出个问题——“如果你身边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会做什么？”。
1L：不就是双胞胎么, 我和我弟天天打架, 还能做什么？
楼主回复1L：不是双胞胎，他的存在只有你知道，也就是说，如果他替你做什么, 别人会以为是你做的。
3L：“一模一样”指的是长相还是……性格啥的都一样？那他会不会抢走我的工作，前两天看的科幻电影把我吓出阴影了。
4L：楼主意思是伪人？我看过几场初级伪人副本直播, 嘶，还怪诡异的。
8L：哎呀前面那么悲观干什么，事物存在一定有它的道理，如果我有伪人，我一定让她替我上学，这样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近期活跃玩家数量锐减，论坛冷清不少，这篇帖子前几段讨论还不温不火，真正将这篇帖子引爆的是下面的回复。
【17L】：不是……你们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我真怀疑我身边有伪人……
18L：哈？真的假的？伪人这东西不是只存在于异次元空间么？你无限流直播看多了产生幻觉了吧？
19L：嘶，好吓人，前排蹲蹲！快讲快讲！
【22L】：几天前的晚上，我正睡着呢，模糊听到窗外有人在叫我名字，我起身看到我同学站在下面看向我房间，当时凌晨三点左右，路灯都不亮了，黑灯瞎火的他也不怕，就在楼下站着，我贴在窗边，听见他喊我下去玩。
25L：楼上的，你同学是不是暗恋你啊？要么就是他梦游了。
27L：那么黑，你怎么知道那是你同学？
【29L】：我看不见难道代表我耳朵也听不清吗？那说话声指定是我同学，我家住最东边，他家最西边，从他家到我家，就算开车也要开一个小时以上，再说了，平时我和他话都说不上两句，哪里来的暗恋？又哪里来的梦游？
【30L】：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当时觉得这场景瘆人的很，又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就没搭理，把窗帘拉上缩床上睡觉去了。但这一觉睡得实在太差了，我反复梦到床下有东西在蠕动，又在敲我的床板，‘咚咚咚’的，梦里我特别害怕，连忙起床想去找我爸妈，结果我一出房门，发现所有房间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很暗很长的走廊。
【31L】：走廊末尾有个长条东西在一缩一缩地蠕动……你们看过毛毛虫爬行吗？就那种感觉……我都快吓死了，再加上无限流副本看得多，大脑自动乱想，当时我连遗书都写好了。
34L：说点正经的，后面咋了？
【36L】：别催，我刚想回房间，身后的房门却突然消失了，我被吓得一下没了力气，倒在地上，看着那东西一点点滑动过来，它靠近的时候我他妈才看到，它根本不是什么巨形虫子！他妈的，它是我同学！一个人！像个多脚虫子一样在地上爬！
40L：……楼上的，你编故事挺有一手，6。
梦里花落回复40L：你是不是有病？你都看无限流直播了还相信科学呢？我编故事对我有什么好处？惹来一身晦气不说还会遇到你们这些钢筋。
41L：别理40L，然后呢然后呢？
【44L】：我当时一下惊醒了，庆幸还好是个梦，我下意识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面显示凌晨4：44……我真给吓尿了，你们知道的，对一个中国人来说，4是多么不吉利的数字。更邪门的是，第二天我去上学，碰到我那同学了。我给你们讲，我那么多场无限流直播不是白看的，我直接壮着胆子问他为什么半夜来找我，他一脸懵逼，说他都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怎么来找我。
45L：你同学真会装，肯定骗你的。
梦里花落回复45L：不，我觉得他是真不知道，我见到他时，他精神状态特别好，完全不像半夜不睡觉蹲别人楼下的人该有的状态，而且我那同学老实的很，属于地上捡到一块钱都要上交给老师的那种人，不至于骗我。
知多少回复梦里花落：如果不是他，那那天晚上在你楼下的那人是谁？他双胞胎兄弟？还是说你又做梦了？
46L：你不会掉进无限流副本而不自知吧？很多无限流小说主角开局遭遇和你很像诶，而且最近直播间不是搞了个选观众进副本的环节嘛，说不定你已经被某个直播间选中了。
47L：我擦！但不管怎样，都会有进入副本提示啊！哪有啥都不通知就逼人死的啊？
【50L】：……我一直觉得是我做了个梦中梦……直到……
【51L】：我前天晚上在客厅全身镜里看到了我那个同学，他在镜子里对我笑……真的，骗人吞一千根针，我确定以及肯定我没有做梦，我家监控都录下来了，【2023.3.5监控回放片段4.avi】，视频已上传，你们自己看吧，反正这事肯定已经脱离正常范畴了。我要上课了，等我下课给你们细讲。
视频以正前方斜向上45°的方向对准客厅全身镜，刚好能把镜子里的内容记录完整，右上方显示录制时间已是凌晨三点，正是安静的时候。
一切从视频里响起莫名其妙的脚步声开始变得诡异，那不像是正常拖鞋在地上移动的声音，而像有人拿着布料往地面不断抽打，而后有人出现在监控视角内，她着了身浅色睡裙，似乎困到不行，她一边眯眼打哈欠，一边很慢地朝卫生间方向走。
她似乎没听见视频里那仿佛女人惊恐尖叫的拍打声。
而在她视角盲区，也就是全身镜处，一团模糊不清的细长黑影正悄然生长。
它逐渐化为一团没有脸的人影，人影端正坐在镜内，像是民国时期拍摄的老照片，脚步声戛然而止。
而后当她再次走进监控区域时，那镜中的无脸怪物竟生出一张嘴角裂开的阴森人脸，他双眼瞪大，瞳孔又极小，脸下方仿佛被刀削般尖锐，嘴唇又出乎寻常地肥大。
女生身体骤然僵硬了半秒，随后尖叫着倒在地上，黑影缓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她方向走动，似乎想要脱离镜子——
回放戛然而止。
大家虽然看了很多无限流直播，但当这些事情真实发生在身边时还是控制不住心悸，再加上有些恐怖直播看多了经常疑神疑鬼的人夸张渲染，登时这个话题直接被点燃，大家焦急等待了足足两小时，盖了近千层楼，没想到先前还说要给他们细讲的账号直接注销了。
这无疑让诡异快速膨胀发酵，各网友纷纷动用身边的资源打听到某地前几天确实有人报警，说家里镜子出了异样，现在调查还只停留在开头，报警人却莫名其妙申请停止调查。
这些消息看得赵广祁心里一阵发寒，他刚想往下翻页，谁想系统界面却弹出一则消息：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您无权继续查看。
……啊？
观众论坛管理一向很宽松，还没见过管理员亲自下场删帖子的事发生。
赵广祁怔在原地，试探性地发了个新帖子——“有人知道id为‘梦里花落’的玩家发的伪人故事吗？那篇帖子怎么被删了？”
帖子刚发出两秒，后台便发来一则提醒。
【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请您遵守观众交流规则】
管理员强行封嘴下，观众论坛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赵广祁沉思半晌，再度发帖——“最近观众论坛好冷清啊，有人知道怎么回事么？大家都不看直播了吗？”
【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请您遵守观众交流规则】
赵广祁后背已经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手机在这时弹出热搜消息提醒。
——“再次迎来反转？！网友扒出认罪的双胞胎凶手竟然长得完全不一样？！到底是警方误判，还是凶手为了掩盖另一层真相而撒的弥天大谎？！”
——“连续昏睡十天，却依然保持生命特征，这是否为冷冻人体以活到更遥远的未来设想提供可参考的实例？”
——“骤变的天气！六月中旬街上却流动浮冰！洪水再度袭来！”
太奇怪了，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刚考完试他便再度登录了直播间，想找李子越聊聊论坛里发生的诡异，谁想这个决定却成为了他噩梦的开始。
上次直播间更新后，系统给所有观众寄来了一份免费的AR装置，美名其曰可以身临其境感受副本刺激，需要他们戴上装置躺在床上，将自己的意识完全交给第三方保护。
然而现在不管怎么申请退出直播间，得到的反馈永远是“请稍后”，在现实里他们像是躺在床上安稳沉睡，只有观众自己知道许久未进食的自己身体状态有多差。
之前是在直播间积分系数靠前的人自愿参与到副本里来，现在是系统强迫所有人成为玩家，他们必须攒够一定的积分才能离开，如果在副本里死亡，现实也永远醒不过来。
迎接他们的无一例外都是天气副本：冰雹、酸雨、骤风、电闪、雷鸣统统归于永不落下的炽热太阳和无法点燃的漫长黑夜。
空气中弥漫着丧尸病毒，沟渠流淌的全是灰黑色的浊水，建筑物倒塌，神像被摧毁，医院变成新的墓地，末日之下，人的理智被吞噬，他们吃泥土、吃钢铁、吃眼中能看见的一切，最后落到被他人生食的下场。
无数观众在副本里面拼命挣扎，在直播间里等待下一波副本开启的观众也不安全，他们统统被丢进了某个机械发疯的世界，在那里，他们的视频窗口任意被破坏。
没了影像，也代表着他们人生的黑屏。
最后关头，疯狂的机器人即将凿开赵广祁的窗口时，他的余光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李子越，他拼命招手企图让李子越发现他，无奈两人间隔实在太远，在他即将心灰意冷之际，上头突然明亮，佛像坍塌，机器恢复理智，赵广祁因此捡回一条命。
奇怪的是，这次结束后，所有观众不再被强迫通关副本，他们被系统集合起来，静静等待最后一个副本的开始——《高级伪人副本》。
这次他们将担任怎样的角色，是玩家还是观众，亦或者其他，没有人知道。
……
又是惊醒。
头疼痛难忍，呼吸腔里盛满阴冷的气息，李子越艰难地睁开眼睛。
这一看，再度使他发愣。
眼前场景毫无征兆地骤变，他现在坐在陌生房间的床上。
四周皆是未涂底漆的墙壁，红褐色的砖头裸露出来，中间夹着凝固的灰色水泥。
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肉眼可见的肮脏颗粒。
唯有右侧靠近走廊那边有一面蒙着粉尘的玻璃窗，被窗帘遮掩着，看不到外面。
他皱着眉头，手指揉上太阳穴，仔细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深夜……下雨……电视机播报的凶杀案……奇怪的张敛……
还有最后突然在他脑海中冒出的【副本开启通知】。
李子越感到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指尖已经几乎没有温度。
距离官方通知的《高级伪人副本》开启时间还有一个月，又一次，它又一次不按常规出牌。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究竟有哪些人有资格参与《高级伪人副本》？难道只有他被困进来了？
他将会面临什么？
为什么在未踏入副本前就诞生了张敛的高级伪人？
为什么……张敛伪人最后会说那些话。
李子越动作僵硬住。
周围安静地不像有其他活人存在，然而温度极低，空气中仿佛蒙着一层冰冷的水雾，这屋子倒像埋在地底的坟墓。
自己强烈的、慌乱的心跳在这里显得格外明显。
身体体温好像上升了一些，李子越将自己的脸掩在手心里。
……怎么会这样啊。
而后。
“李子越。”
李子越呼吸在瞬间止住，他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缓慢移过视线，在看到坐在床边软椅上撑着下颚平静看他的张敛那刻，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呼吸声了。
“你……”
他眼眸微眯。
张敛很小幅度地笑了瞬。
“你是……”李子越艰难道。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张敛挑了下眉。
李子越很慢地合上眼，终究长叹一声。
随后他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的提示音。
【检测到眼前人身份未发生转换，您可以继续选择信赖或者怀疑】
李子越皱了下眉。
刚才在他脑海中说话的好像是先前机械虚拟世界中他专属的AI助手。
【是我，您不用怀疑，我不是副本产物，可以一直跟着您，当您进入新副本时我会自动苏醒，以便为您提供一些帮助】
李子越迟疑道：“可以帮我检测……”
【抱歉，我没有直接分辨伪人和真人的权限，但我可以提示您眼前人是否发生了身份转换】
果然没有这么强的金手指，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李子越盯着张敛看了许久，再度叹气。
头疼。
“你……”他很少如此犹豫不决。
眼前这人算“狼人自爆”，直接标榜自己是伪人，李子越作为玩家，于情于理都该毫不留情将他解决，但……
高级伪人与真人相似度实在是太高了，这并非单纯的外貌模仿，连内心活动、情绪转换都和真人几乎没有区别，这和直接让他杀掉张敛有何区别。
“你想杀掉我吗。”【张敛】对着李子越笑，“如果是你动手，我不会反抗。”
第128章 因为我和他很像
李子越没吭声。
“你在犹豫。”【张敛】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犹豫呢？因为我和他很像，所以你也爱我么。”
“没有——”李子越没有停顿地回答。
“没有，”【张敛】仔细品着这“二字”, “你这么着急回答，是在阻止你的大脑思考, 还是阻止内心的反悔呢。”
【张敛】最厉害之处在于他非常善于在无形中引导人答出他希望对方回答的答案，明明李子越的反应能有千万种说法, 他却极快地将思路限制到了两条都对他有利的位置上。
再加上李子越又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在张敛面前智商直降到20，张敛给他布下的陷阱他几乎是闭着眼睛跳。
“我……”
李子越非常艰难地想要反驳。
随后只觉得脸侧一阵冰凉，对方手心将他下颚往上轻轻一托, 李子越被迫抬起头来, 与【张敛】鼻尖碰鼻尖，双方距离极近，他甚至感觉【张敛】的唇亲上了自己的嘴角。
李子越大脑彻底宕机。
他从【张敛】深蓝瞳孔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完全无法遮掩的脸红和心慌意乱。
“不是亲过很多次了么？”【张敛】自上往下看着他, 指腹在李子越右耳垂打转，“还脸红啊？李子越。”
“你不能……”李子越猛地推开他，急切地喘气。
他的耳朵红到要滴血，整个人热到像是被丢进蒸笼。
“不能什么呢？”【张敛】眼里装着笑, “是不能亲你, 还是不能像这样摸你耳朵，还是……”
“张敛！”
“嗯，”【张敛】慢条斯理道，“这声‘张敛’叫的是谁？是我呢, 还是他。”
李子越移开视线，再度沉默。
“李子越, ”【张敛】膝盖弯曲上床，步步将李子越往下压，“不要喜欢他了。”
他手扣住李子越的手腕：“喜欢我吧，我比他更坦诚，也比他更喜欢你，而且在这个副本中，我的身份更好帮你。”
“不可能。”李子越抬起头来，对上【张敛】的眼眸。
“我现在会这样反应，不是因为你的触碰，而是因为你和他实在太像，”李子越哑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基于他……”
“嗯，”【张敛】将李子越手腕往上带，随后侧过脸，在他手心很熟练地落下一吻，随即笑道，“你这和直接说你喜欢我有什么区别？”
张敛还有个优点——大多数情况下，他只听自己爱听的，如果所有话他都不爱听，那就全曲解为自己喜欢的。
李子越真没辙了。
他躺在床上，没把手从【张敛】那边抽出来：“我认输。”
【张敛】挑了半边眉：“那能让我亲吗？”
“你亲吧。”李子越没感情地说道。
【张敛】捏住他的耳垂，揉了两秒，没其他动作。
“不亲了，”【张敛】眼睫轻颤，“你会骗自己是真人张敛在亲你，我反而成他替身了，我不要这样。”
被说中心里想法的李子越：“……”
“你很讨厌我吗，李子越。”【张敛】认真地看着他。
李子越一怔，刚要回答，却被【张敛】捂住了嘴。
“应该是坏的答案，不想听。”
又在闹别扭。
李子越眨眨眼睛，首次主动看向【张敛】，伪人和真人共享一套思维，眼前人所想和张敛没什么区别，只是张敛会把‘不想听’三个字压在心里，而这人会更加直白说出来罢了。
他倒是从这里品出一点其他意思来。
【张敛】离开床，看向另一边：“算了，替身也无所谓，至少你现在需要我。”
李子越不留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顺着【张敛】的视线看过去，在房门口门锁的地方亮起一行红色提醒：【当前房间内人数2/2，满足规则条件】
他瞬间起身，从门锁旁边的桌上捡起一张发黄的【房间守则】。
守则第一条便是：①房间仅允许2人或0人入住
李子越忍不住扶额。
身后【张敛】拉住他。
“李子越。”
他声音很轻。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但绝对不会害你，你可以随时杀了我，我不会有任何反抗，我向你保证。”
他牵起李子越的右手，在其无名指上落下一吻，像在宣誓誓言。
“……嗯。”李子越沉默很久，才低着声音回答，他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欲言又止。
【张敛】抿了抿嘴，眉眼柔和下来。
李子越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即使面对的是张敛的伪人，他也不想张敛这样卑微地向他索要信任和……一点点爱。
过去他被伪人骗得太惨，被骗到失去了所有同伴，被骗到腹部鲜血长流，人差点死在小巷，按道理来说他最该提防伪人，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后，在面对张敛时，他依然做不到理性分析。
苦涩在心间泛起。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动，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后续动作。
【张敛】在他的身后，抬眼看他，随后又将眼睫垂下。
李子越将思绪调整回手中的【房间规则】中。
②请确保夜晚的敲门声来自门内，如果不是门内，请不要回答
③任何时候窗外出现不明物体，请及时拨打门卫电话
④请根据1、1/2、1/4挑选你的房间
⑤不要在一天中的3/4时还呆在房间
⑥如果发现房间某些地方和您记忆有差异，请躲进卫生间
脑中响起久违的玩家系统提示音。
【恭喜玩家找到关键规则*1，请及时房间离开，准时前往一楼公共餐厅处集合】
通常看到规则，第一步应该是寻找其他线索以判断这些规则是否可信，大多数副本新人在规则类副本中盲目相信所有，最后落得个被规则骗到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结局。
这些都是规则类副本基础，且没有明显自相矛盾的地方，目前房间里正有两人，未触发异常，李子越暂且把它标注为“部分可信”。
他将这些规则大概分了个类，最终将重点锁定在“一天中的3/4时”、“1、1/2、1/4”、“卫生间”上。
如果一天是24小时制，那么只需要说下午六点就好了，为什么要用3/4天这样别扭的说法？
“时间变动”在副本中算是常见元素，这里每天时间的流速可能不一致。
桌面角落的电子时钟显示此刻为16：27。
现在暂时不用太着急，先看看其他问题。
第四条挑选房间的规则是最云里雾里的，估计后续还有其他规则补充。
李子越先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卫生间装饰同样简陋，生锈的洗漱池后是没刷漆的墙，上面挂着沾了灰尘的长方形镜子。
洗漱池的水龙头生出蜘蛛网，出水口很干涩，看来是不能用了。
整个空间无通风口，也不存在暗道，除开门之外没有其他离开的途径。
他在洗漱池最下面摸出一张埋了半截在破裂地面的规则说明。
【镜子守则】
①请谨记马尔科夫链对您的警告，不要输掉猜拳游戏，您无法承担后果
②如果看到镜中人眼睛变红，请及时拨打门卫电话
③请不要触碰有裂缝的镜子，如果不小心触碰，请将身上的血液涂抹到镜子裂痕中
④如果您发现您的身体出现了某些不属于人类的特征，请确保您身边有至少一面镜子
【恭喜玩家找到关键规则*1】
李子越并不惊讶这些规则。
大多数存在镜子的副本中，镜子都会发挥“邪性”作用，人类爱用镜子观摩自己的模样，却又时刻担心着里面呈现的东西是否真的是自己。
拿镜子做文章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两份规则都提及了“门卫”对玩家的保护，如果规则是真的，那么要尽可能寻求门卫的庇护，如果是假的，那么门卫大概率会变成加害玩家的主力军。
大多数规则规则怪谈的底层逻辑是：在规则中欺骗，又不断逼迫玩家相信规则，在黑白之间引诱玩家主动走向死亡的坟墓。
不过就目前而言，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切都中规中矩，甚至有点俗套，规则没有创新，鬼怪也暂未现身。
这不符合《高级伪人副本》的基调，如果它后续还是这样平庸发展，李子越真的会瞧不起所谓的最后关卡。
没有一点让我想不到的地方吗。
李子越视线往上，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
镜子清晰度太差，他用手指一点点揩去眼睛那边的灰尘。
一双仿佛莹着水泽的桃花眼现在玻璃制品中，长而卷的睫微微颤抖着，深黑的眸印着镜中的自己。
李子越忽然笑了。
那双眼眸弯出很小的弧度，镜中却见到了两枚小巧的月亮。
他的手贴在镜面他的脸庞上，摸到冰凉的一片。
“镜子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挂钩吗？”李子越淡淡道，“它碎了你会不会也死呢？”
“很多与镜子相关的副本都是这样设计的，如果你想这样，我倒是可以和上层提意见，”镜中的【李子越】噗呲笑了声，“不过，我好歹在《暴风雪山庄》救了你，我以为你对我说的第一句应该是‘好久不见’。”
他的手上抬，与李子越贴在镜子上的手重合在一切。
他们又成为了同一个人。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恨我啊。”
20岁的李子越对26岁的李子越轻声道。
第129章 我们之间出了伪人
李子越看了镜中人良久, 最终收回手，声调冷漠：“你应该知道，和我打感情牌没用。”
“那要和我猜拳吗。”【李子越】眼眸眯成一条线, 挑衅着。
李子越抿唇：“我以为猜拳是强制的，没想到还有我选择的空间？”
他看着【镜子守则】第一条：请谨记马尔科夫链对您的警告, 不要输掉猜拳游戏，您无法承担后果。
只说了输了会完蛋, 却不提赢了如何，在不确定是否有“赢”的奖励之前，他还是尽量规避猜拳。
【李子越】双手环抱在胸前，惬意道：“通常都会强制对决, 不过你运气好, 面对的是我。”
“我运气好？”李子越扬起嘲讽的嘴角，“如果我现在因为猜拳输掉，你会觉得很无趣吧。”
“啊。”【李子越】眸光黑下来，脸色阴沉, “是的。”
李子越尚未说话，只听一道仿佛来自其他空间的巨响，【李子越】的拳头狠力砸在镜子上方，镜子很快自内裂出几道蜘蛛网般的裂缝。
他流满鲜血的手自镜中伸出, 身体向下倾斜, 拽住李子越一边手腕。
些许他手上的玻璃渣随他的动作刺向李子越小臂下方一截皮肤，尖刺往下用力，使李子越那片肌肤生出刺痛的红。
腥红顺着伤口往下。
镜中裂缝愈大，仿佛下一刻【李子越】就能从镜中出来。
【李子越】却停了往前探的动作。
他另一只手抹了点沾满玻璃渣的手臂上的血液, 填在玻璃裂缝中，使缝隙扩大的趋势减缓。
【李子越】面上挂着笑, 眼神却格外阴森地盯着他拽住李子越的那只手。
在那里，两人伤口处溢出的血液逐渐融合在一起。
【您已和高级伪人建立联系，如果想要更改联系，请于24小时内提交申请】
“猜拳有什么意思，你输了也只会受到一点惩罚罢了，”【李子越】笑嘻嘻，眼睛弯成月牙，“我们两之间要赌就赌个大的，不然多对不起你恨我的六年。”
“24小时内，在‘对面’找到我的真身。”
融在一起的血液滴答到地上。
“找到了，我死，”镜中人盯着他，“找不到，你死。”
李子越冷着眉眼，未说话。
【李子越】放开他，用剩下的血液将镜中的缝隙填补完全，他又退回了镜中。
被【李子越】用玻璃划伤的部分恢复很快，现在竟只剩下个暗红创口，不再流血了。
与【李子越】谈条件时有诸多不好，唯一一点好处在于，李子越从不需要怀疑【李子越】是否骗他。
【李子越】的心思于他而言如明镜，一看便知。
李子越低垂着头，看着伤口倒是笑了一声。
“好。”
【李子越】果然也和他一样迫切想要结束两人之间的纠纷。
“所以你不要死太早了，”【李子越】正视他，“没看到你在我面前跪着哭，我这辈子都会觉得有遗憾的。”
李子越弯下身在洗漱池下方摸索着：“跪着哭？”
他面无笑意地勾唇。
“六年前你不是看过了么？”
“那种将你从意气风发的高处拽到谷底的感觉我一直没忘记，”【李子越】垂下眼眸，“所以，在你找到我之前，在我再次体验这种感觉之前，你别死啊。”
“我亲爱的，哥哥。”
李子越再抬头时，镜中已无【李子越】。
他眼眸渐黑。
哥哥。
【李子越】最懂如何恶心他。
……
自他在卫生间见到【李子越】开始，卫生间就不可从外面进来了，李子越刚出去时看到【张敛】站在房间门边，视线落在门把手上。
“怎么了？”
“……”【张敛】沉默两秒，“这层楼刚才在吵架，听声音是男的，同时还有人在跑，脚步有点乱，少说有四个人在场。”
“你系统给了任务提醒吗？”李子越一愣，“不对，你有系统吗？”
【张敛】点点头：“有系统，但没任务提醒。”
“如果没有，玩家可以直接通过系统查身份。”他补充道。
也有道理。
李子越不再怀疑。
一般副本中出现什么变故，都会有相应任务提醒，如果没有，大概率是玩家之间起的争执，不在副本管辖范围内。
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离开了。
出了房间，李子越才发现这片区域是个圆筒状的居民楼，各房间看似平整，实际小幅度弯曲着，各自连接起来，构成圆的边缘。
各家各户的窗户和大门都紧闭着，走廊里也不见人。
居民楼共三层，每层有12间房间，房间门上端都挂了电子灯，亮起绿光表明房间内曾有人但此刻人已经离开。
副本内若有脱离常规的建筑物设计，这设计一般与主线任务或者副本故事背景有关，如果将“圆形”、“12”这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很容易想到“钟表”、“十二星座”、“十二生肖”、“十二月份”、以及“圆桌会议”等，由这些元素很容易推出第三个隐藏元素——时间。
这与他之前拿到的两张规则说明有一定的关联，可以暂时做个标记。
他和【张敛】是最迟出来的，彼时周围已经有5枚绿灯亮起。
然而等李子越真的到达了一楼餐厅，才发现不太对劲。
因为从机械世界出来后世界融合的缘故，刘煜澈他们也跟着进入了《高级伪人副本》，在场人员如下：刘煜澈、章行止、孙远诚、张敛、李子越，不认识一对双胞胎、缩在角落的眼镜男，和靠在最边缘的吴天。
一共九个人。
房间里要么0个人，要么2个人，房门上一共亮起了6盏绿灯，说明最起码要出现12人，怎么可能才9个人。
难道不同房间可容纳人数不一样吗？
李子越不留痕迹地皱眉。
另外。
最角落那人……
眼睛男死死盯着木制桌面，双腿紧张地贴合在一起，不住颤抖着，放在椅子两侧的手抓住椅角，因为过度用力，指尖都发了白。
“很高兴你们准时集合，”膀大腰圆的房东站在长餐桌正前，乐呵呵地看着所有人，“很好很好十四个人都到齐了。”
这个答案可以是12，也可以是13或9，但为什么是14？【注1】
房东话音刚落，众人神色皆沉重起来。
“欢迎入住镜面公寓，我是你们的房东，”房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本公寓不需要你们支付任何住宿费，但为了保持公寓卫生，我们不得不让人员流动起来。”
“每天小区住户都要重新挑选房间下一天居住的房间，房间号从1-12皆有，钥匙需要你们自己寻找，十二点前没有找到钥匙的，当晚只能睡在走廊，后果自负。”房东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狡黠的狐狸，“你们也不是笨蛋了，应该知道夜晚公寓外的走廊是‘事故高发地’吧？”
孙远诚面上笑容勉强，小声道：“谁说的没有笨蛋，我就是笨蛋，怎么办啊，感觉今晚就会死了，哥，我到时候能悄悄进你房间贴着你睡……”
“哎哟。”
孙远诚眼泪汪汪地抱着头，埋怨地看了一眼【张敛】：“我清楚房间有人数限制，我就是说着玩的。”
李子越扶额，拍他后背：“像你这样说话的，一般都能活到最后。”
副本能提出“选择房间”这一环节，大概率是有“危险房间”和“安全房间”之分的，房间没选好，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房东咳嗽了两声，继续道：“第二点，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一定记得给门卫打电话，找我是没有用的哈，不要白费力气。”
这句话里有两个点，一是“门卫”，二是“打电话”，之前规则里也说要打电话给门卫，然而李子越找遍房间，也没找到任何可能是电话的东西。
“打电话”难道是某件事的指代？
“第三点，”房东眉眼冷起来，“最近有凶杀案发生，你们要小心双胞胎凶手，他们每天晚上至少会杀一人，在双胞胎凶手被逮捕之前，你们每天要按时来餐厅参与‘审判’。”
“审判？”章行止若有所思，“难不成要在我们之间投票选出凶手？”
“没错。”房东乐呵呵道，“你很上道嘛小伙子。”
“但你不是说了最近有凶杀案发生，我们今天刚来公寓，无论如何凶手也不会在我们之间产生，投票不是在冤枉好人吗？”刘煜澈提出异议。
“可爱的小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房东无所谓地摊手，“双胞胎凶手是某类凶手的合称，只要你拥有‘另一个你’，那么你就可以被列为嫌疑犯，而且，你的另一方拥有和你相同的DNA，你如何为自己辩护真正的凶手是她呢？”
他视线落到另一边不说话的双胞胎玩家身上，面上又恢复笑眯眯。
孙远诚小声哼哼：“死亡停止之前，玩家互相猜疑投票以找出内鬼，这种情节我在太多小说里见过了。”
他上下打量房东：“这npc蛮好说话的，人长得胖嘟嘟，也算和善，我以为《高级伪人副本》会特别惊险和不一样，这样看起来也还好嘛。”
李子越想了想：“你觉得什么算惊险？”
“我以为我会活不过半分钟，”孙远诚挤眉弄眼，“比如一开门就被发疯的npc砍死什么的，或者到处都是机关，我打个喷嚏就被乱箭射死。”
李子越勾了勾唇：“在副本里，很快死亡是一种幸福。”
孙远诚疑惑地摸摸脑袋。
惊险的副本就像水滴刑法，它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刑具”来彰显它的可怕，最常见的透明液体足以折磨人到精神崩溃。
你抬头看着那豆粒大小的晶莹，看到它从一点长大到完全遮掩你的视线，随后刺骨的冷顺着你的额头而下，液体滑进你的发缝，你听到它在小声地啃食你的头皮和旁边的肌肤。
你无法挣扎，也无力摆脱，只能听着寂静昏暗的房间中，你沉重的呼吸、像陨石砸落般的心跳和水珠滴答混在一起。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只觉得疲惫、饥恶、寒冷，你将要听不到你的心跳和呼吸时，当你快要失去意识时。
“滴答。”
冰凉的水珠再度砸向你似乎凹陷进去的头颅。
“滴答。”
你像被人狠毒地扇了一巴掌，骤然惊醒，身体不住地抽搐，生了虫的耳朵只能听到那水声。
“滴答。”
水珠在你身上蠕动。
你在清醒的状态中亲眼看到自己被水珠一点点地啃食。
后来你的朋友救出了你，你却可悲地知道自己永远被水带给你的恐惧给寄生了。
夜晚厨房水龙头的“滴答”，楼上浇花时多余液体渗出的“滴答”，清晨露珠沿着枯叶滚落在地的“滴答”，甚至有时钟后方齿轮转动的“滴答”。
最完美的恐惧会永远寄生在你身上，自你遇到它的那刻，你便陷入了它为了捕食你的蜘蛛网，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你临死前产生的一点可悲的、虚假的挣脱幻想。
孙远诚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痛苦道：“上天保佑这个副本后期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再也不嫌弃它简单了。”
就目前看来，一切都进展地太模式化了，居民楼、餐厅集合、npc杀人预告……这些都是很常见的因素，如果再继续下去，所谓《高级伪人副本》难度甚至无法超过天气副本。
那对双胞胎脸色都不太好。
“这也太针对我们了。”方尺烦躁道，“今晚要是抓不到凶手，明天审判时我和我哥不妥妥被投票出去吗？”
而且李子越他们好像彼此认识，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先投票自己人。
方圆沉稳道：“不一定。”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周围一圈人：“刚才你们也听到房东说到场人数了，与实际到场人数对不上号，我们之间肯定有伪人，到时候先把伪人投出去。”
这话犹如巨石扔进努力伪装平静的湖面，登时掀起滔天波澜。
“什么意思。”刘煜澈盯着他，“你在内涵谁？”
方圆嘲讽着：“谁心急就内涵谁。”
他阴冷的眼神落在刘煜澈身上。
“你不会就是伪人吧。”
第130章 最初的欺骗
刘煜澈没再接话。
开局大家被投入哪个房间、房间具体有几人都是随机的, 确实存在方圆说的那种情况。
但。
她盯着方圆和方尺两人。
眼前这两人真的是双胞胎么？理论上高级伪人和真人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但在某些情况下也存在高级伪人和真人出于某种利益暂时合作的情况。
这个副本里双胞胎肯定会被重点怀疑，但不排除玩家逆反心理——“双胞胎就一定是伪人？怎么会这么简单, 这可是《高级伪人副本》诶，要我说, 他们就是真人。”
倘若如此，方圆真是走了一步先发制人的险棋。
“房间人数要么2, 要么0，一共6个房间亮起绿灯，理论上最起码有12人到场，然而这里只有9人。”方圆摊手, “假设这个副本开局拥有12名玩家, 12个玩家刚好占据6个房间，不会有额外的东西生成，且目前为止玩家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没理由出了房间不到餐厅这边来。”
“再假设这个副本开局只拥有6名玩家, 6名玩家各自占据一个房间，他们如何满足2人才可出房间的规则？”
方圆冷眼看了众人一圈，竖起两根手指：“最少有两点可以支持我的怀疑。”
“第一，你们房间应该都有镜子吧？镜子一旦产生裂缝, 里面的伪人就能出来。”
李子越看着自己手腕处的伤痕, 不留痕迹地皱眉。
“你是怎么知道镜子裂了伪人会出来？”一直靠在墙边观察局势的吴天冷不丁问道。
方圆正视他：“我知道你们会因为这句话怀疑我，但想要揪出伪人，这个消息总要有人说。坦白讲，我房间镜子确实裂开了, 但我也用我自己的血把裂缝补好了。”
这点和李子越观察到的吻合，暂且可以相信方圆。
“第二, ”见众人没有异议，方圆继续道，“相信你们都听到了，五点左右我们那层楼有人在吵，还有追逐的声音，当时我和我弟就开门去查看了，然而到了现场以后，除了门口亮着绿灯的空房间，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不管是否有伪人，有几个伪人，玩家肯定是同一阵营的，”一旁的方尺接话，“对五点左右的争吵，你们有没有其他线索？”
然而除开有几个人摇头表示没有出房间，再无其他回答。
“行，不说是吧。”方圆冷笑一声，“都是这个层次玩家了，也不知道你们隐瞒这些消息干什么。”
“现在我们就可以找出‘嫌疑人’，”方尺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各自写上你所在房间内的人名字，对不上的玩家房间肯定生成了伪人。”
纸发下去，却没几个人动笔。
孙远诚悄悄戳了戳李子越，小声吐槽：“你们这些排名靠前的玩家一个比一个有个性，npc都还没说完话呢，就开始玩家自查了。”
李子越瞥了眼站在一旁似乎很喜欢看他们产生争执的房东，沉默着摇了摇头。
“怎么，”方圆嘲讽道，“伪人这么多？都不敢写？”
“漏洞百出的检查。”章行止冷静道，“看似公平，实际全偏向了你，你如何证明你身边的真的是你弟弟，而非和你串通好的伪人？”
“积分榜榜一，”方圆将白纸和笔放在章行止面前，“你信息不是很灵通么？想必我是否有弟弟，我弟弟和我是怎样的人，你早就一清二楚了吧？”
“这种‘狼人杀’模式的副本，主导局面的人肯定要被重点怀疑，你以为我不知道？然而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副本又如何通关？”
他死死瞪着章行止：“写个纸条是要你们命了还是怎么？不管如何，这都是证明身份的办法之一，别在这里废话，如果你不写，我会直接把你判为伪人，今晚就来杀你。”
章行止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弟弟方尺，最高冲到过积分榜第七，通关副本的方式极个性化，很少循规蹈矩跟着攻略走，擅长另辟蹊径，很容易找到通关捷径。
哥哥方圆，最高排积分榜第十八，擅长快速通关副本，任务能当场做完绝不会拖延一分钟，心狠手辣，做了决定后绝不后悔也不更改，说得好听点是高效型玩家，说得不好听点，是急躁型玩家。
两个都很棘手。
章行止不再争辩，拿起纸笔开始写。
最终结果实在耐人寻味。
汇总下来的结果分别是：
章行止-刘煜澈
孙远诚-段厌（一直没说话的眼镜男）
李子越-张敛
方尺-方圆
吴天的答案是原封不动的白纸和笔。
“吴天，你果然是伪人。”方圆冷笑道，“我早看你这个阴暗男不爽很久了。”
“不知道该说你是弱智还是神经病。”吴天双手环抱在前，“你当真以为这样能测出来谁是伪人？我们不是同时出的房间，你这种检测伪人的办法也很容易被人想到，伪人不会早早串通？你大张旗鼓测了个寂寞，XX。”
他最后又骂了个很脏的词。
李子越无奈摇头。
方圆是个脾气差的，吴天脾气更差，两人也算是针锋相对，分别认为对方是傻鸟。
要不是方尺拉着方圆，方圆估计要和吴天打起来。
“哥。”方尺压低声音，“吴天说的……我觉得是对的。”
方尺第六感一向很准，方圆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怒火憋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吵了……”房东站出来打圆场，“你们能来到这里，都不是吃闲饭的对吧？”
李子越抬头看他。
“谁说你们一定要在彼此之间争个你死我活？”房东狡黠一笑。
“难道你们甘心像普通玩家那样坐以待毙？乖乖等待凶手来杀你们？”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只听脑海中响起那久违的任务提示音。
[恭喜玩家触发“老鼠吃掉猫”支线任务]
[任务难度：三星（你是榜上有名的优秀玩家，npc玩弄你的时代早已结束，现在是你的狩猎时刻）]
[任务要求：杀死双胞胎凶手（此任务为选择性任务，不做强制要求）]
[任务奖励：少年的信纸（你不会后悔拥有这么个小玩意儿）]
“玩家触发”？
李子越眸光微闪。
“不管你是伪人还是真人，你都难逃被双胞胎凶手杀害的命运，”他眯着眼，悠闲地朝餐厅外踱步，“与其猜忌身份，不如先把共同敌人干掉？你们觉得呢？聪明的玩家们。”
“最后提醒你们一句，”房东走到餐厅大门边，“你们最好不要离开这边居民楼，外面是一片浓雾，里面有些晦气东西，人沾染上就完蛋了。”
“等一下。”
李子越突然起身，快步走到房东旁边，拉住他的下衣摆。
“我有个问题。”
房东露出不耐烦：“什么，快点问，我还要安排新住户。”
“明天……明天我们来餐厅参加‘审判’时你也在场么？”
房东狡黠一笑：“我不回答没有价值的问题。”
随后直接不管众人，径直离开了。
“也是逆天，”看着房东逐渐远去的身影，孙远诚啧啧称奇，“第一次遇到npc怂恿我们干掉npc的。”
“实际上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章行止道，“你只是下意识以为npc都是一个阵营的罢了。”
“不过……”章行止皱了下眉，“副本强调沉浸式体验，先前房东直接称呼我们为玩家而不是住户……有点奇怪，不过这是《高级伪人副本》，或许不正常才是正常。”
“npc？”李子越摊开先前借着提问从房东上衣口袋处摸出的纸张，“我没见过房东npc要一边拿着‘入住守则’一边给我们宣布规则的。”
上面赫然写着。
[欢迎入住镜面小区。这里的住宿无需任何费用，但为了保持公寓的卫生和安全，以下几点规则必须严格遵守。如果违反这些规则，后果自负。
①每日房间重新挑选
每天，小区的住户都要重新挑选房间，房间号从1到12不等。
钥匙需要自己寻找，必须在午夜12点前找到钥匙。
每位住户每天只能获得一把钥匙。
如果未能在午夜12点前找到钥匙，您当晚只能睡在走廊，后果将会非常严重，我们不希望您这样做。
②门卫电话求助
如果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一定要立刻给门卫打电话。
请记住，门卫穿蓝色衣服。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人接近你，请立刻躲避。
③警惕双胞胎
最近小区内发生了双胞胎凶杀案。
警惕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成对出现的住户。
这些规则不仅是为了您的安全，也是为了确保小区的平衡与和谐。任何违反这些规则的人，都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请记住，镜面小区欢迎你，但它也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不守规则的人。祝你好运。]
“哈？”孙远诚懵逼一分钟，“……不会吧，不会吧？！什么意思，难道……刚才那人不是真房东？！我擦？不会也是玩家吧？！”
“不是，我这个祖师爷在场，也被人用演技给骗啦？！”孙远诚大为崩溃。
站在门口的刘煜澈摇头：“人已经不见了。”
“玩家不应该一个阵营么？”方尺疑惑道，“倘若‘房东’真的是玩家，他角色扮演是为了什么？”
“为了房间钥匙。”
李子越默默将规则纸条反面，上面逐渐浮现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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