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两面
律师平静地盯着李子越。
他看李子越直播那么久, 若真信李子越无路可退,那他不光瞎了,脑子也不灵光。
李子越这几天忙到恨不得自己化身八爪鱼, 没好好闭眼睡过觉。
尽管他提升的分数已堪称奇迹,然而学习时间还是太短, 语文又是个需要长时间积累的学科,现阶段他刚卡在110分数段上。
不过这些分已经够了。
他细细盘算着, 被他捏得温热的小型时钟藏在他掌心,指针缓慢跳动,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小声响。
分数对决环节中的科目其实不取于玩家的申请,而是时间。
若此刻时间跳出普通高考语文考试期间, 那么在对决双方单科分数不为零的情况下, 系统会强制将对决科目切换为下一门,也就是数学。
凡事要考虑最坏的情况,李子越当然想过A班还有人等在这里,他不可能没有准备便贸然行动。
不过当前对决环节规则有改变, 时钟道具只能使用一次,李子越罕见地有些紧张。
指腹在时钟后背轻轻摩擦,指尖稍动,控制时间的表把被他扭了个小巧的弧度。
[检测到有人使用时钟道具, 现加快语文考试时间流速, 接下来将切换至数学科目,请对决双方注意]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律师没有半点错愕或震惊,反而愈发泰然, 仿佛李子越这番行为全在他意料之内般。
李子越面色更沉。
如果对决科目换为数学,他们谁输谁赢还很难说, 但律师现在如此淡定,想必也有所准备。
律师缓缓闭上双眼,嘴里念道:“【帮帮我吧老师】。”
话音刚落,一缕青绿色烟雾自他腰侧溢出,烟雾逐渐拉长扩大,幻化为长发女人模样。
她慈爱地看着律师:“我的学生,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老师,”律师盯着一言不发的李子越,“我还想听您讲解语文习题,请您延长语文学习时间。”
【帮帮我吧老师】是副本彩蛋道具,能满足学生一个有关学习的要求。
获得它的方法非常简单——主动向老师提出一个学习上的疑点即可。
不过在时间紧张的对决环节中,谁有心思真的学习呢?
这还是A班人在伪装npc学生过程中碰巧试出来的。
之前科任老师莫名其妙让10人从3楼下到2楼办公室拿新学期练习册也是托了这个彩蛋的福。
[检测到人有使用‘延长语文’彩蛋,与时钟道具效果相冲,但考虑到时钟优先级大于彩蛋,现在抵消时钟部分效果]
只能抵消部分么。
律师若有所思。
时钟虽还是比正常更快转动,却较先前明显慢了下来。
李子越“啧”一声,低垂着头,看不到他面上具体表情。
只是不断减少的语文分数暴露了他此时的困境。
他缓缓抬起头,眼眸愈黑:“申请启动分数削减机制。”
这是一步险棋,分数削减机制比得是谁的知识面更全面,但也可理解为比谁掌握的知识更偏僻,理论上学生只要不是回回试卷拿满分,必然存在知识漏洞。
和律师正面拼语文分数是死路一条,不如走这条路,虽险,但好歹有一线生机。
只要能把时间拖到数学……
然而当李子越看清律师手中摇晃的物件时,瞳孔因震惊而无法控制地微缩。
喉咙好似被堵着,甚至影响了他的正常呼吸。
另一枚时钟道具被律师提起来,在李子越面前左右摆动。
他逆时针拧着旁边表把,将李子越调快的时间又修正了过去,甚至延长了语文考试时长。
律师眼眸眯成一条狭长的线:“这下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李子越心跳愈快,下嘴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白。
……
张非曳看着因分数清零而走进观察室的李子越,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完蛋了,这下是彻底完蛋了。”
他抱头痛苦。
李子越面上表情僵硬了瞬,随后淡定地往沙发那边走去。
“现在场上还有4个A班人,我们这边还有3个……但其中两个人语文奇差无比……”张非曳叹气,“我们底牌都发完了,现在真是等死。”
李子越抬起头来:“谁说A班还有4个人?”
张非曳愣住:“不对吗?吴天设计使3个A班人打起来,让两个人分数清零,不就剩4个……”
他的话在看到律师灰头土脸推开观望室门那刻戛然而止。
李子越将身体往后仰,倒在柔软沙发上,轻松道:“虽然没赢,但得了个一换一,也不亏。”
“这……”张非曳无比诧异。
律师狠狠看了李子越一眼,赌气般坐到沙发另一侧,那里淘汰的2个A班人突然一把拽住律师的衣领。
“你到底是哪边的?!”对方怒目圆睁,“D班人说你和他有联络,我们才相信他是A班人,不然也不会和自己人打起来!”
律师压着怒火:“你们两个怎么考进A班的?他从头到尾一直在骗你们,你们被骗到分数清零还不够?!”
A班人一下松了力气,怯怯道:“……算了。”
三个A班人失意地排排坐在一起,背影格外落寞。
最边缘那人不住叹气,悄悄戳律师:“你手里有时钟,又有彩蛋,语文还比李子越高,到底怎么和他斗了个鱼死网破?”
律师无神地盯着木板许久,才缓缓开口。
……
目前的局面是这般:
A班还剩3人:被吴天算计的帽5,肌肉男,解决掉张非曳的A班人。其中除开肌肉男,其余2人分数都有一定减损。
张非曳虽然没有优势学科,但好歹也没有特别差劲的,A班人为使张非曳分数清零,也花了好一番功夫。
那人从对决中出来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进入3倍分数考场做点试卷给自己补充分数。
然而当他在考场看到某个他一直忽略的身影时,冷汗瞬间袭上他全身。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考场的?!
D班同样剩3人:张敛,孙远诚,吴天。
其中孙远诚和吴天因为同处语文D班的缘故,早有计谋,吴天用笛卡尔曲线骗过了帽5,孙远诚用伯努利双纽线骗了A班另外两人。
他俩合谋让3个A班人内斗起来。
3人在对决界面看到彼此姓名时像被人猛地从后面拿棒槌敲了顿般,瞬间清醒。
“……怎么会这样?”有人颤抖道。
帽5脸色黑如墨:“我早说过我是A班人,你们不……”
他强行止住话语,咳嗽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们3个里只能出去1个,速战速决吧,再耗在这里是真的要被翻盘了。”
他们采取了亏损最小的对决办法,所以帽5从对决中出来时耗损并不严重,此时第三份特殊试卷已出现,综合考量下来,帽5还是朝试卷地方赶去。
刚到地方,有人已将特殊试卷找到,帽5的心又要提到嗓子眼,却听系统播报。
[恭喜玩家顺利做完特殊试卷,现将公开另一名玩家移动坐标]
[出现时长:5分钟]
[本次被公布坐标的玩家姓名:孙远诚]
D班人。
帽5靠在墙上喘气,久绷的神经在此刻得到了些许放松。
等等。
他眉头轻皱。
好像有哪里不对。
……
孙远诚看着自己身上亮起的特殊银光,无奈道:“还好练过短跑,A班人不一定能抓到我。”
他对着旁边吴天:“往前跑吧。”
吴天却停了动作,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走哪里去?”
他朝孙远诚所指相反方向看:“我要去那边。”
孙远诚愣住。
他原以为吴天会和他待在一起,毕竟他俩语文都烂,谁也打不过A班,但两人凑在一起还能折磨A班人一段时间。
现在对他们来说,拖延时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吴天同他反方向跑去也不失为拖延时间的另一种好办法。
孙远诚点头:“分开也好,或许还能拖延更久一些。”
吴天瞥过来的视线异常冷漠,孙远诚眼眸稍眯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抓到了某个不合理的地方。
不对,吴天虽然语文不好,但其他学科变态到几乎没有扣分,怎么想都是吴天对A班人威胁更大,为什么不公开吴天坐标,而是他的?!
难不成……
他回想起一开始吴天很自信地告诉他:“不管帽5如何挣扎,我都有办法让他们A班狗咬狗。”
孙远诚知道吴天留了一手,毕竟他们算计A班的计划看似环环相扣,实际漏洞百出,一旦有偏离计划的部分,整件事可能全线崩盘。
吴天这人最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你把我想太好了,”吴天站在拐角,慢悠悠道,“我要去做任务,在最后复活律师。”
若真的复活了律师,D班整体命运如何暂且不论,李子越被淘汰是铁板钉钉上的事!
淘汰规则里还有一项,主播的综合测评不能低于观众。
孙远诚冷眼看着吴天。
吴天弯眼笑:“很抱歉啊,有人提前和我做了交易,李子越被淘汰后我能获得大笔积分。”
“李子越本就不应该被放出来,他早该死在高级伪人副本。”
【观望室】
看着电子屏幕里实时转播孙远诚和吴天对峙的画面,张非曳却松了口气。
他拍拍胸口:“哎,早说还有安排嘛,不过他俩附近又没有A班人,两人这样演干什么?我有点不明白。”
“不过我不明白也是合理的,”他嘻嘻笑道,“自进入这个环节以来我就没清楚过,章行……”
他想戳章行止的动作停在半空。
章行止此刻脸色阴沉到吓人,连坐在一边的李子越也难得皱了眉。
“我们都知道吴天是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他话语中压着怒意,“但各种因素考量下来,吴天又是最适合的第六人。”
张非曳一下子慌了,结结巴巴道:“不是吧,你们这是在演戏?这个环节单科分数清零后就不能‘复活’上场了啊,吴天在骗人吧?你们搞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李子越缓缓说道,“有办法使败方1人复活,不过是在对决环节结束后。”
张非曳僵似石像:“……啊?那你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
李子越没立马接话,他端详着律师挺直的后背,最终还是摇头。
“不,”他合上如墨的眸,声调不带力气,“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只等命运的审判。
第112章 出来
吴天对这里建筑物的结构异常熟悉, 不过晃眼间便从孙远诚面前消失。
孙远诚平时在众人面前不着调惯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沉默寡言时的冷冽。
他整个人像潜在万丈雪海下,周围气压冷到令人不寒而栗。
[特殊试卷出现提示]
[位置:教学楼1楼右侧教师办公室]
[出现时长:5min]
第四份特殊试卷出现, 此刻场上又产生了二选一的犹豫。
是追击三楼的孙远诚?
还是去一楼拿试卷?
孙远诚目光透着寒,狭长的眼眸盯着吴天消失的拐角良久, 随后不带犹豫地往楼下跑去。
观望室内,张非曳不敢相信道:“孙远诚往楼下跑干什么!他此刻应该待在3楼和A班人躲猫猫啊!他疯了吗?!”
其余人都没说话。
此时正值课间休息, 部分npc学生走出教室休息,走廊有些拥挤,依稀能看到有几个人在人群中急速奔跑。
李子越搁在沙发旁边的手不自觉颤动了下,他轻轻皱着眉, 桃花眼眯起:“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二楼左边卫生间, ”他沉声,“将监控影像切换到那边走廊!”
先前李子越待过的卫生间实时样貌显示在所有人面前,即使是张非曳也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血……”他颤抖道,“这卫生间前面怎么全是血!”
……
待在3倍分数考场的A班人在中学期间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 只有他用成绩碾压别人的时候,何曾被别人做试卷的情况扰乱过心思。
然而此刻他却被震惊到完全不想动笔。
身边人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解答题目,他仿佛在写上一题步骤时就把下一题答案想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基本一拿到试卷他就开始填写答案, 根本没见他有停下来思索的时候。
这人……
A班人咽了咽口水。
这根本不是人,这是机器!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般专注力和思考速度!
堆在那人面前的试卷已有一小叠,每当他放下一张试卷,系统便自动为他判分。
A班人已被吓到精神恍惚。
每张试卷分数都是非常标准的60分, 刚好到3倍分数生效的边界线,他没有一点疏忽地做到了“只要写有答案, 就是全对”。
试卷一张张累积起来汇成的总分……
即使不叠3倍也相当恐怖!
A班人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人好像被系统针对了,所以做的试卷全是大学内容……
什么人能在几天内将知识掌握成这种水平……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人终于站起身来将所有试卷整合到一起,最终分数结果浮现在他手心,他面无表情地确认了一遍,随后跟没见到旁边有人一般,径直往教室外走去。
A班人呆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见他在门口淡然转身,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狭长眼眸盯着A班人。
“出来。”
A班人听到他在说。
“和我分数对决。”
……
帽5手里拿着特殊试卷,终于缓了口气。
等孙远诚分数清零,再借新试卷找到吴天,整个对决环节就结束了。
等等。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D班到目前为止……一共出现了几个人?
做题的动作稍微一顿,帽5责怪自己的不专注,然而还没等他二次动笔,系统却在此时发布通知。
[A班陆任夹单科分数清零,已传至零分观望室]
他们班人被淘汰了?谁干的?吴天?
吴天语文只有五十多分,A班人再摆烂也不至于被他淘汰。
帽5后知后觉地想起D班还有个叫张敛的。
但他早在论坛里问过张敛在玩家积分榜上的排名情况,张敛曾走狗屎运偶然拿过一次积分榜11,之后就一直在一百左右徘徊,偶尔会突然跌出前一千。
张敛甚至在分班环节被系统发现答题存在异常,荣誉获得针对“大礼包”。
帽5嘲讽似地勾了勾唇,一个人怎么可能其他科考得出奇好,英语却落了个9分?估计是作弊被发现了。
不过尽管张敛有开学考那点分作基础保障,后续他也没法补充,谁能在短短几天把大学内容掌握地滚瓜烂熟呢?
赢了个分数被消耗差不多的A班人也算张敛运气好。
帽5没多想,连忙跟着系统显示的孙远诚坐标跑去。
不管其他的,先解决D班人再说。
2楼走廊人有些多,他好不容易挤过来,便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肌肉男,帽5还没说话,见肌肉男唇紧绷成一条线,面上几乎没有血色。
与此同时,浓郁的血腥味从前方瞬间侵入他的鼻腔,呛得帽5不住咳嗽,胃里翻腾着酸水,似乎要将前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卫生间门口已是一片难以直视的血海,门后方原本用来做清洁的水龙头大打开,冷水在水槽横冲直撞,溢出来的寒流将卫生间深处流出的浓稠血液稀释,又卷至门外。
帽5虽然是个血腥游戏爱好者,如此直观地看着眼前一切他双腿也不禁发软。
“这……这是什么……”
未开灯的深处隐约可见些许蠕动的长条黑影,惊天水声下压着硬物碰撞的咚咚闷响,帽5不住地往后退,脑中响起第三道嘈杂的惊恐。
狭小的空间、激荡的水流、湿冷鲜红的血液。
门锁上下碰撞,木制门身裂开蜘蛛网般的缝隙,浅黄的木头渣掉在他头顶。
门外有人的头颅不断撞击墙壁上贴着的瓷砖,刽子手声声诱导:“出来啊。躲在里面的人,出来吧。”
眼前的场景和先前他躲在卫生间的经历高度重叠,逐渐融合成一团。
帽5漆黑的眼眸在发着抖,卫生间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人对人的屠杀场,里面的npc学生模仿着帽6残忍的行径,不知疲惫、没有情绪地对同类挥动砍刀。
他先前果然没感觉错,这些npc就是在刻意模仿真人玩家!
肌肉男被旁边学生拍了拍肩膀:“同学,老师在办公室等你,你快点去吧。”
肌肉男一怔,还未动作,便被帽5一把拉住手腕。
“不要相信,”他沉声道,“学生npc不会主动与玩家互动,他们恐怕受到我们几个人‘谎言’的影响,异变了。”
见肌肉男没有行动,周围npc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眼神空洞地盯着肌肉男,机械般喊道。
“同学。”
“同学,老师找你。”
“同学,你快去吧。”
他们犹如没有生命的骑兵玩偶,四肢僵硬着一步一卡朝肌肉男走来。
“同学,”其中一人拉住肌肉男衣角,他的额头不知为何向内凹陷出拳头大小的洞,隐约可见乳白的脑浆挂在裂开的骨头缝隙中间,他双眼浑成一片黑,下端溢出鲜血来,“你怎么……”
他头呈90°偏倒在肩膀上,缩着身体阴恻恻笑:“你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啊。”
眼看着肌肉男要被吞没,帽5猛地发力将他从人群堆里拖出来。
“快跑!”
肌肉男心急:“……但是孙远诚在卫生间里!”
“你不想活了?!”帽5骂道,“我手里还有试卷,我们可以再等……”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所有npc毫无征兆地止住动作,他们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迈着小步子往各自教室钻去。
血液和人流一起诡异地消失,不过几个呼吸间,走廊便空荡到只剩下他们两人。
卫生间水龙头蓦地止住。
水珠落在积了水的地面。
滴答。
滴答。
帽5靠着墙边不住喘气,此刻凉风袭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已完全被冷汗打湿。
好在这些npc还没挣脱副本对他们的基本约束,非特殊情况,上课期间只能在教室待着。
但倘若npc在偷偷学习玩家的行为……
时间一长,这些npc可能也不受铃声管教。
不能再拖延了。
双脚沾了粘稠的血液,肌肉男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两人再度朝卫生间逼近。
离孙远诚位置信息消失仅剩半分钟不到。
卫生间靠窗那边隔间,孙远诚攥着吴天衣领,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双方对视几秒,皆不说话。
孙远诚扯了扯唇角,莫名地松了力道,他抬起脚来对着吴天猛地一踹,将他踹出隔间。
通风窗那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他再往后看去,吴天已经不见。
而当他出来时,正对上悄悄潜入的肌肉男和帽5。
孙远诚脸上沾了点猩红的血液,指腹在上端停留半秒,稍微往眉后一拉,血红褪为桃粉。
随着时间推移,他身上标志位置的银光逐渐暗淡。
孙远诚的眼极为冷峻,似不被情绪左右的杀人凶手。
肌肉男不自觉往后一退,心里莫名升起一阵诡异感。
帽5双腿发着抖,颤巍巍道:“系统,我申请……”
“【帮帮我吧老师】,”孙远诚突然合上双眼,“请延长我的坐标显示时间,我想继续与同学进行知识比拼。”
[检测到人有使用‘延长坐标’彩蛋,现重置坐标公布时间]
帽5愣在原地。
孙远诚为什么主动延长自己坐标暴露时长?!
肌肉男毫不犹豫地开口:“系统,我申请与此人进行语文分数对决。”
话音刚落却陡然被帽5捂住嘴,肌肉男挣扎着,却听帽5怒骂他:“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肌肉男怔了半秒,随后恍然大悟。
不管什么时候,玩家只有单科分数清零时其坐标才会消失,现在孙远诚虽然被他们困在了对决现场,但同理他们也不能离开。
孙远诚之所以主动延长坐标时间的理由非常简单——所有人都能看到坐标信息,他在引队友来。
帽5没有由来地想起几分钟前同班人被淘汰的消息。
他抬眼看着孙远诚,只见孙远诚单手插兜,对他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而此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已出现在卫生间门口。
张敛懒散地靠在门边,眸似海洋般深沉,平静到泛不出一点波浪。
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立在旁边的帽5,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等着,你俩我一起收拾了。”
第113章 错误
此时D班还剩张敛、吴天, A班剩肌肉男、帽5。
双方人数再次持平。
刚被张敛淘汰的陆任夹平躺在沙发上,止不住叹气。
律师轻轻抿了口热水,思绪回到和李子越对峙时。
之前帽5在3楼试探谁组织10人到2楼办公室拿练习册时, 碰到的掌心标有2楼班级的学生,正是李子越。
跟着帽5让李子越知道了【帮帮我吧老师】这项彩蛋。
李子越确实没被吴天杀死, 但这不是他和吴天串通好的,当时他真不知道对方就是吴天, 李子越只是出于谨慎,在吴天没有返回班级时找人换了位置。
谁想吴天竟直接回复帽5李子越死了,李子越再三思索,想到吴天过去种种事迹, 还是没现身。
有时候“死人”的身份能带来不少便利。
律师这边已经抛出两项杀手锏, 眼看李子越语文分数就要归零,李子越沉稳道:“【帮帮我吧老师】。”
律师笑了声:“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东西。”
李子越没搭理他的调侃:“老师,请将对决科目换成理科综合。”
[收到申请,因理科综合总分为语文两倍, 所以将您的分数进行了权重调整,另外,彩蛋修改权力有限,科目改变仅限于此次对决]
律师摊手:“大不了我和你一换一, 目前场上就剩个张敛语文还行, 但他做的试卷和我们不一样,想必学着很痛苦吧?”
“张敛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不进积分榜前十, ”李子越揉了揉眉心,声调渐轻, “他低调到让你们所有人都忘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比我和章行止加起来还要厉害。”
学生时代最强大的对手无非是天赋高又努力的,而张敛刚好属于那一卦,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坐在位置上,就在学习,几乎没见他放松过。
李子越神色平静地端详律师半晌,倒是没道理地笑了。
“你知道你们会输在哪里吗?”他淡淡道,“你们的优势在于你们了解我和章行止,你们的劣势也在于此。”
“无论如何安排,总要把我和章行止可能的行动纳入考虑之内,千方百计思索如何把我们限制在框里。”
李子越眼眸如一弯发着柔软银光的月牙:“说得好听点是预判,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被我们的行动牵着鼻子走吗?”
“你觉得我在这次对决里一定会挑起大梁,毕竟连积分榜排名第一的章行止都说这次对决没我不行。”
“你又想起你看过我的直播,无论我身上受多严重的伤,我都会尽力把副本主线解决。”
李子越笑容很浅:“你觉得这次我也会像以前一样,我会通过各种方式提高我的分数,再通过分数对决把你们所有人打败。”
“但你高估了我,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是个普通人,”李子越道,“我不是什么天才,你们也不蠢,我学习时候难道你们没有查漏补缺吗?我没有能力短短几天内就将一塌糊涂的语文和英语拉到能够打败你们的分数。”
“而且,”他释怀地叹气,“一个人扛起重担子真的很累,偶尔也让我偷懒一下好吗。”
“你……”律师面色铁青。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破局呢?”李子越眉尖轻挑,“我和章行止作‘弃子’,开局就让你们淘汰好了。”
李子越缓缓叹气:“其实你们本来可以做得很好。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你们第一个副本,你们的表现已超过绝大多数无限流新人玩家,你们很厉害,真的,比我当初厉害很多。”
……
律师斜下眼偷看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李子越。
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淡然,仿佛刚才吴天突然的变卦对他造成不了一点威胁,律师又想起李子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还剩很多时间容许你们进步,”李子越认真地看着律师,“而我不一样,我的人生快要走到尽头了,不在死之前了却我的心愿,我不会瞑目。这次不会让你们赢。”】
这个人……怪不得先前只管结果不管自己身体会因此受多严重的伤,原来是从未想过长活吗。
律师将唇抿成一条白线。
不知怎得,心里倒是泛了点凉,到最后是一点苦涩的酸。
……
肌肉男刚从对决中出来,便与张敛打了个照面,他不留痕迹地轻皱眉,努力在脑中搜刮眼前人信息。
张敛在D班时除开和李子越聊天便自顾自埋头写作业,要不是他样貌格外出众,肌肉男或许都不会记得身边有这样的人物。
“你们一起上,”张敛揉着手腕,眼神清冷,“我省点力气。”
他小幅度打了个哈欠,人开始犯困。
帽5对着肌肉男使了个眼神。
“等等,”肌肉男沉稳道,“你如何有自信能赢我们两个?”
张敛用一种“你很傻”的眼神看向肌肉男。
“你没怀疑你们班的吴天此时在做什么吗!”帽5慌乱补充道,“他和律师有勾结,律师对应的主播是谁,你应该清楚!”
其实帽5并不知律师和吴天之间的事,他只是通过先前吴天对另外两个A班人说的话语中推出这一点,谁想被他歪打正着。
他在赌张敛对此事一无所知。
也被他赌对了。
张敛轻轻眯住丹凤眼,稍止住了困意。
“什么勾结。”
帽5狞笑道:“这个你还是去问他吧。”
“说得对,”张敛揉着手腕,“那我得快点把你们解决。”
肌肉男额角溢出细细冷汗:“那怕是晚了。”
“这又怎么说。”张敛好像很有耐心的样子。
观望室里张非曳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张敛还在问什么问啊!对方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光说些有的没的。”
想到自己以前竟被这样的人压着揍,张非曳一个劲恼怒,恨自己不争气。
“吴天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帽5咬牙切齿,“我俩无论如何也翻不了天,但你现在不去找他,恐怕就……”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走廊那边传来他期望已久的“叮铃铃——”。
原先刺耳的提醒在现在的他听来是格外悦耳,帽5看着地面渐渐溢出的血水以及徘徊在卫生间门口的npc身影,他身体往卫生间深处退,等门外的npc进来将张敛困住。
张敛还是一副平淡似水的表情,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肌肉男和帽5悄然对对方使了个眼色。
谁想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脚前传来一道惊异的“砰”,帽5甚至没反应过来扔到他面前的是什么,便听到张敛问他。
“所以呢?”
张敛自然地走到水池处,将水龙头关上,又仔细清理了自己指间残留的液体。
他随手抓住身后企图朝他靠近的npc,看似轻飘飘地地一甩,npc的身体在空中飞舞,猛地砸了帽5一个头晕眼花。
之前缠着肌肉男的npc拉住张敛的衣摆,歪着头,黑洞般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同、学、老、师……”
他话被掐在喉咙里,张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的血渍,手托住npc垂下的头颅,随后“咔嚓”一声,npc的头被他强行向上摆正。
张敛好似欣赏艺术品:“头立正了说话才清楚。”
他面上已经带了点不耐烦。
身后npc本能地察觉到危机,竟如潮水般自主退回走廊。
“我听你们说一堆废话,以为会有什么惊喜,”张敛缓缓蹲下来,抓着帽5额前的碎发,“我好像错了,决斗之前应该先把你腿折断。”
“或者,”那双人类的眸中不见一点活物的光,“你想试试头被砸到樯上?”
他摸了摸帽5的发顶:“放心,我会做得比吴天好。”
远在另一边的张非曳不断冒冷汗,过去阴暗的记忆如春笋般接连在他脑海中破土而出。
张敛平时要么写题,要么贴李子越身上装困,乖顺地跟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白兔一样,让张非曳一时忘了张敛本来的性格。
张敛最开始被所有人忌惮不是因为他的实力,而是他完全没有同理心的残忍与冷血。
张非曳不受控制地发抖。
章行止嘴角抽了抽:“张敛绝对不知道这房间有实时转播。”
李子越无奈地撑住额头。
帽5以为吴天已经很恐怖,没想到张敛实质比吴天更要冷漠无情。
他是血海里泡着长大的,手刃过的怪物不计其数,从不把需要武力解决的问题看在眼里。
[至此A班已全员淘汰,本次对决D班胜利]
张敛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揉了下眼角,显然困极了。
他从系统里调出观望室位置,朝那边走去。
走廊的npc本能地为他让出一条道。
然而还未走到楼梯口,张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身体侧偏,稍起了精神,撇了眼斜后方低垂着头的npc。
“你……”
……
[《我是自愿来上学的》副本环节已全部结束]
听到这则通知,处在教学楼某个角落的吴天也停了动作。
原先的“背叛”没有如期发生,吴天从楼梯口下方出来,抬头看了眼天空的太阳。
他被阳光刺了下,眯起了眼眸,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等系统将他传送到玩家等候区。
伸展动作较大,露出他锁骨上一枚小巧的灰色乌鸦。
观望室内的章行止看着乌鸦标记皱眉。
原来是他。
律师从沙发上起身,事已至此,他也明白自己是被吴天摆了一道,只是尴尬地对李子越笑笑。
“我应该早点知道观众是没资格和主播谈条件的。”他擦着眼镜框。
孙远诚半边脸掩在阴影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吴天骗人的技术很拙劣,他之所以能把所有人骗到,只因为他表了九分真,只藏了一分假。
孙远诚的说谎能力是以生命为养分培育出来的,在他的生命长河里,不会说谎、不会演戏就只有死路一条,在孙远诚面前伪装无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人说谎时或许能控制住微表情,但除开头颅,身体其他地方都是破绽。
吴天一些表现完美到连孙远诚都看不出端倪,原因只有一个——吴天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卫生间找李子越、说死的人是李子越、选择暴露章行止坐标、私下和律师结盟,并反水说要复活律师……皆是真话。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开头李子越跑了,后面被孙远诚半路拦截。
孙远诚仔细琢磨过为什么吴天最后要在他面前直接袒露复活律师任务一事,吴天若真想成功复活律师,悄悄溜走做任务才是正常思路。
这层行为背后有两个可能。
一是吴天还在考虑别的选项,也就是说,整个事件中存在他们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在阻止吴天复活律师,吴天刻意露出马脚也是为了让孙远诚前来阻止。
二是吴天本人变态心理,有些动物在与对手博弈时会故意将自己技能全盘托出,以求得对手“更强”,当他将“变强的对手”踩在脚下时,内心便能得到更满足的征服感。
或许二者皆有。
孙远诚吃了瓣橘子,酸得他呲牙咧嘴,他对着李子越崩溃道:“哥,有没有糖,酸死我了,这橘子未成年就出来打工了吧,怎么这么难吃。”
李子越递给他一包奶糖,很浅地笑道:“谢谢你,辛苦了。”
孙远诚一怔,随后对着李子越涕泗横流:“哥,你不知道我为了阻止吴天的阴谋诡计……”
他话还没说话,又被过来的张敛提到一边去。
张敛看着观望室的电子大屏,上面还显示着二楼卫生间实时监控,心里登时了然。
他抿住唇,眼睫毛下垂,声音染了可怜。
“哥,”他拉着李子越下衣,“你会因为这些不喜欢我吗。”
李子越抬头看他:“伸手。”
张敛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腕已经被李子越握住。
一截指甲盖大小的鲜红伤口挂在张敛手腕突起的那点骨头处。
好在伤口不深,血已止住,边缘有点肿胀。
李子越从系统背包里拿出消毒工具,将张敛伤口处理好:“怎么回事。”
什么人能把张敛伤到?
张敛抿唇:“……最后碰到个难缠的npc,不过解决了。”
李子越叹了口气:“还疼吗。”
“……想着它就疼,”张敛舔了下唇,“如果能做其他的转移注意力……”
李子越看着他,手缓慢往上抬,随后贴在张敛侧脸,张敛顺势就要往他手边倒,想要蹭个腻歪,没想到李子越捏住他的脸颊。
李子越无奈道:“低头。”
张敛眨巴眨巴眼睛,乖顺地把头低下。
温热附上他的唇,张敛顺势将那点咬住,李子越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这才委屈地放开。
他又凑上去亲了亲李子越发红的耳尖,趁李子越还没说话,便把他完全揽在怀里。
“哥,”他下颌抵在李子越发顶,蹭了蹭,声音哑了一截,“我好困。”
李子越止住话语,也不挣扎了,就让他抱着。
李子越这几天睡得少,张敛其实也没怎么合过眼。
张敛以前生活作息极其规律,每天雷打不动准时睡觉,第二天甚至不用定闹钟,到点就醒,这几天为了学习也是没沾过枕头。
李子越在宿舍的时候他会贴过来睡会儿,李子越不在他也就不睡。
李子越拍拍他的后背,往他衣服兜里塞了几颗糖。
“也辛苦你了。”
张敛轻轻含住他的耳尖。
李子越忍无可忍,敲了张敛一顿,身后人才消停。
这时张非曳才迟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对决都结束了,按道理来说系统要么给我们积分结算,要么把我们传送回各自虚拟世界,”他皱眉,“怎么到现在为止系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应该啊,都等好久了。”
第114章 哪里不亲呢
[模拟体验之班级对决环节已结束, 现正将您传送至‘主城’]
“什么意思?!”张非曳一整个懵圈,“‘主城’是什么……”
惊天的轰隆声将他的话语淹没。
房间在一霎那向内塌陷,碎裂的石块却反重力地悬浮在半空中, 四周光亮全无,再后来, 有几个角落零星亮起微弱的浅蓝色光芒。
李子越伸手触碰飘浮在眼前的石块,手指在接触石头表面瞬间被吸入, 物体内部随他的动作化作一团无实体的数据。
身边人皆消失不见,他好像独自漫步在一片狭长的银河轨道里。
再后来,隐约听到嘈杂的话语声,他大概是被传送到了某条热闹街道中央。
李子越皱着眉头, 感受双脚已接触到实体,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正午阳光猛烈,光照刺地他一个猝不及防,生理性眼泪挂了两滴在他下眼睫上, 犹如两颗璀璨的小珍珠。
风在此刻变得愈发猛烈,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到后方,李子越刚稳住身体,便听前面又一声巨响。
巨响犹如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 人群似受了惊吓的鱼群, 忙不迭地慌张奔跑,尖叫声混在建筑物崩塌里。
李子越怔然,眼神直愣地看着自他眼前迅速升起的庞然大物。
怪物黑长的影子将他淹没,他手往腰侧贴, 摸到熟悉的冰冷弯刀,李子越手指颤动两下, 弯刀悄然在他掌心旋转。
他不晓得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说它是人类,残缺的半边身体内部露出的电线又显示出它的怪异,说它是机器……
李子越看着它那半张酷似人类的脸庞,一边眼睛只剩下漆黑的空洞,另一边悲哀地流着血红的眼泪。
这发疯的东西在哭。
李子越稳定心思,视线停留在其掩在发丝后侧的肩上,那里隐约可见一抹跳动的红光。
他手指轻动,弯刀旋转速度已提到极致,然而他还没动作,只听远方传来一道未消音的狙击枪响。
“砰!”
怪物肩上的红点在霎那间熄灭,整个身体疯狂抽搐了两下后骤然倒地。
残破的、生锈的零件滚落一地。
李子越收回弯刀,眼眸看向远方。
谁杀了这怪物?
刘煜澈?
他摇了摇头,刚欲前去一探究竟,身边又显现个人。
张敛手中长枪刚浮现个影子,又被他挥手消散。
他双手搭在李子越肩上,左看看右瞧瞧,确定李子越没受伤后才放开。
“发现一级变异体残骸。”
一排不到一米的士兵型机器人迅速赶到瘫痪的怪物跟前,为首戴红色帽子的士兵对着李子越和张敛鞠躬:“很抱歉惊扰到大家。”
它眼中投出淡黄色光芒,将怪物所有数据扫描完后,其他戴黄帽子的士兵将怪物身上零件分类回收。
它们又排成一排,在即将离开前,红帽子对李子越二次鞠躬:“您好,有人向我投递了信息,他在前面408米处‘黑白魔方’等待二位。”
突袭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里又恢复一片热闹,人们仿佛对这一切已经习惯般,几乎没人讨论刚才的怪物。
‘黑白魔方’是家自助手工糕点铺,隔着老远,李子越就看到有个人蹲在店前台阶上。
他上身套了件浅粉色卫衣,下方又配了条深蓝色工装裤,脚踩彩虹图案的板鞋,手里捏着块拳头大小的黑白魔方形状饼干,眼眸眯起,正一边晒太阳一边吃零食。
有只燕子很乖巧地趴在他发顶。
在他身后,一把漆黑的狙击枪毫无掩饰地靠在他身上。
显而易见,就是这人一枪击毙了怪物。
斜后方阳光被遮掩,李宵灿抬起头来,对着李子越道:“等你们好久了。”
“好久不见,张家少爷,”李宵灿对着张敛伸出手,又看向李子越,“你好,李子越,我叫李宵灿。”
张敛接住了他的招呼。
李子越默不作声,看样子张敛是信任眼前人的。
李宵灿从身边的食品袋里又摸出几块魔方饼干:“你们吃不吃?”
李子越迟疑地摇头。
李宵灿懒散地伸了个懒腰,也不勉强:“放心吧,这里是虚拟世界,不会突然跳出个让你消灭怪物的任务。”
李子越想了想:“刚才系统没有结算积分。”
没结算积分,按道理来说副本就没有真正结束,李子越见多了骗人的npc,对李宵灿的真实身份存疑。
“积分?”面前人揉了揉脑袋,“谁和你们说之前是副本的?整个过程……你们有拿到奖励积分的任务吗?”
这么说来,确实没有。
“这个虚拟世界很特殊,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楚,”李宵灿道,“你们先前经历的根本不是副本,它只是无正当理由的人进入这个世界的‘入场券’罢了。”
“刚才那怪物……”
“哦,你是在担心这个,”李宵灿拍拍头顶的燕子,将其唤醒,“最近这个世界安全系统被第三方入侵了,有些报废机器人不受控制产生的异变,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准备了很多备用方案处理这些问题,下次再遇到怪物,你找个地方藏着就行。”
李宵灿收拾好狙击枪:“我带你们去主区。”
他看着李子越:“那里有人想见你。”
张敛握住李子越的手,李子越抬头看他,同意了李宵灿的邀请。
李宵灿轻飘飘地吹了个口哨,头顶的燕子瞬间腾空飞起,随后身形扩大到轿车大小,它蹦了两下脚丫子,对着三人拍拍翅膀,又向下俯身,示意他们坐到它的后背。
李宵灿跨坐在它长脖子方向,摸着它前面的软毛。
燕子瞬间飞起,径直窜到半空。
踏入天空层那刹那,无数在地面看不到的飞行载具一一现身,有几个人还对着李宵灿打招呼,他一一点头,顺着飞行轨道径直往前。
所处位置越高,下方视野范围越大,这虚拟世界的大小远超李子越估计,近处高楼林立,远方层层山脉相接,竟看不到尽头。
李宵灿嚼着魔方,一边腮帮子鼓起:“这里很大吧?”
李子越点头。
“大就对了,”李宵灿道,“这世界曾经属于某个玩家,不过现在它由无数玩家维护,说不定你都还出过一份力呢。”
“我?”
他怎么没有这份记忆?
李宵灿:“你在积分银行存过积分没?收取你的积分存取费会作为运营这世界的基础积分,四舍五入你也是构建这世界的股东之一。”
这样说来,这虚拟世界不属于某一特定玩家,而是系统自主构造的开放区域?
系统构建这个干什么?
燕子飞行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临近主区附近,几块有两层楼高的集装箱停在两侧,陆续有面色惨白的人佝偻着身体进出,他们行动缓慢又艰难,虚弱挂在他们背后。
李子越目光停在那些人身上。
李宵灿也看过去:“哦,来新人了。”
“这个世界经常收留一些因积分不够导致虚拟世界被摧毁的玩家,他们刚经历过世界天灾,大多数都魂不守舍的,”李宵灿收回燕子,让它继续待自己头顶,“偶尔积分攒够,也会扩展世界,从而收入另外一批人。”
李子越稍皱眉头。
如果玩家不特别要求,正常扩建时,系统会自动安排“新居民”融入世界,不过这种人员收入都是悄悄进行的,玩家不刻意观察,很难发现有新人进入。
通过入口的人脸识别后,走过长庭院,别墅正门刚开,一只成年人体型大小的白狼一跃而出,直往李宵灿身上扑。
李宵灿揉了揉它雪白的毛发,将燕子移到白狼身上。
几人脚下围了一圈毛茸茸的灰兔子,它们不断滚动身体,将他们下半身的灰尘除尽。
不过有只兔子动作明显迟缓半截,李宵灿捏着它耳朵将它提起来,随后从门口储物柜那边摸出瓶精油。
他先拍拍它的后颈,使兔子进入休眠状态,再拧动兔子尾巴,只听“咔嚓”两声,兔子竟从中间拦腰折断。
无数滚动的机械齿轮藏在它腹中,李宵灿找到卡住的那环,添了些精油进去,再把尾巴拧回去。
兔子又“活”了过来,亲昵地蹭着李宵灿的手指。
“这世界的动物……”李子越犹豫道,“全是机械吗?”
“只是家里有个‘动物园园长’罢了,”李宵灿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这种生活小机器的样式可以自己定制,晚上你会看到这一片都是萤火虫,其实它们是照明灯具。”
除开齿轮卡住的兔子,这些动物已经逼真到找不到一点仿造的漏洞,李子越掌心捧着只巴掌大小的小狐狸,与它大眼瞪小眼。
张敛悄悄抓了只仓鼠放李子越头顶。
“您好,请让我登记来客信息。”
天花板好像有人在说话,李子越刚抬头,仓鼠一个不稳就要滑倒下去,李子越便用手从后面托住它。
“还没给你们匹配AI助手,”李宵灿找来两枚浅灰色,没有尖针的耳钉,“没其他颜色了,将就一下。”
“贴到身上任意一个地方都行,”他顿了两秒,“一般都贴在耳垂。”
张敛抿了抿嘴。
如果贴耳垂,就咬不了李子越那里了。
李子越看他一眼,将耳钉放张敛手心:“……你给我贴吧。”
张敛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难的题。
第115章 你没老婆吗?
张敛很认真地思考了近两分钟, 实在想不到自己哪里不想亲,李子越便把耳钉拿回来,他毫不犹豫伸出一点舌尖, 将耳钉贴上去。
张敛舔了下唇。
李子越低垂眼眸,长睫毛轻颤, 很轻地哼了哼:“防止你又咬我这里。”
张敛眼底眸色愈深沉,他喉结小幅度滚动了下, 手上伸,让李子越一点黑发绕在他指尖。
仓鼠探出小脑袋,又被张敛按下去。
李子越掩在黑发下的耳朵尖泛了点不正常的红。
大脑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您好,我是您的私人助手, 将负责您在本世界的生活, 请您向我下达定制命令。”
这与先前体验过的AI老师一样,李子越皆选了默认,最后他随意提一嘴:“我的玩家系统呢?”
好像到目前为止就没听它在脑海中响应过。
“因为现在已脱离副本,玩家系统自动休眠,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将其唤醒。”
“不用了。”
“好的。”
三人顺着走廊往内层走去,路过一间门虚掩着的房间时,有人正从里面出来。
“自你被入侵, 学校虚拟场所也出现了npc异变, 不过异变只停留在模仿人类‘恶意’行为的第一阶段,尚且能控制。”
那人和张敛差不多高,肤色是罕见的黑棕,眉眼极为明朗俊秀, 他那只毫不掩饰的机械手臂上缠绕着用作通讯的机械小蛇。
蛇安静地在他指尖吐暗红信子。
“入侵者正在筹备发起大规模的机器异变,你做好战略准备, 我马上过来。”
听到“学校npc异变”这几个字,李子越抬脚的动作一顿。
躲在卫生间最里面隔间时闻到的血腥味、脚下朝他漫延过来的鲜红血液、npc痛苦的求救混着失控水流的冲刷。
以及重叠在最里层阴暗的角落里,互相残杀的npc。
他眉头轻拧住。
虚拟世界是玩家在系统支持下构建的理想家园,按道理来说不会有恶意入侵者。
这个世界到底……
先前扑到李宵灿身上的白狼此刻正在说话人脚边转圈圈,头顶的燕子被绕地有些晕,生气地用喙啄它。
他停下脚步,拍了拍白狼后背,白狼得了命令,乖巧地缩回黑白小屋。
燕子便飞回李宵灿头顶。
他这才抬起视线,似乎对李子越和张敛的出现并不意外。
“李流,那边来新人了。”李宵灿提醒道。
李流“嗯”了声,从门后置物板上拿出一盒曲奇饼干:“新做的,试试喜不喜欢。”
李宵灿接过饼干,打开铁质盒盖,让燕子从里面叼走一块。
李流调整好小蛇,神色略匆忙,对李子越二人道:“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了,之后见。”
“李流,”李宵灿嘴里还咬着半截饼干,口齿不清地喊住他,“太咸了。”
“是么。”李流很自然地低下身,凑上去咬了口,“确实有点,下次不放盐了。”
白狼先在李宵灿那边绕了两圈,再甩着尾巴跟在李流后面离开了。
张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李流和李宵灿一个姓,又住在一起,原本李子越以为这两人或多或少带点亲属关系,两人长相却大不一样,李子越一时间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隔了半秒,他才后知后觉地顿悟。
李宵灿分了几块饼干给他们:“如果你们想要外出,不要关闭AI助手,这段时间二次异变的机器太多了,它会帮你们识别,并提醒你们注意规避。”
“二次异变?”
李宵灿点点头:“之前你们遇到在卫生间杀人的学生npc正处在第一阶段异变,它们只会模仿你们的行为,不会产生新行动,二次异变会生出自我意识,意味着机器有可能为了它本身利益对你们撒谎。”
“这个世界机械化程度很高,人形机器人和普通人类外观上没两样,人眼已经无法识别异常,只有AI能认出AI。”
“当你启动机器识别后,你头脑中的AI助手会帮你区分真人与机器智能体,通常后者眉心会亮起红点。”他提醒道,“机器异变实在太快,已存在二次异变机器往三次异变发展了。”
李宵灿喝着刚温好的牛奶,主动止住了话题,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将他们往餐厅那边带。
“她遇到点麻烦,现在还不能见你。”李宵灿捏住牛奶盒,对着李子越道。
“不过,有人想先见张敛。”
餐厅门刚开启,迎面袭来一道强劲的利风,一叠因高速旋转而凝成一片纯白长条的圆盘径直逼向李宵灿喉道,在离他脸庞仅一寸的位置被他用手/枪枪身挡住。
“哐当哐当。”
盘子应声而随,些许残渣溅射到李宵灿额前碎发,他面色平静,另一只手泰然自若地拿着空牛奶盒。
紧接着,餐厅门上端传来一声厉喝,攻击却从左右两侧传来,李宵灿不动声色地将两层冲击接下,随后手腕微动,将那人小臂拽住。
刘煜澈口里叼了支浓缩营养液,笑道:“果然还是打不过。”
她视线往后,看到李子越和张敛,惊了句:“你们来得好快。”
几只小刺猬滚过来,身后尖刺上生出粘液,将地面陶瓷碎屑卷起,再慢悠悠滚走。
李宵灿将她放开,语气平淡:“晚上加练。”便走到冷藏室那边拿冰淇淋去了。
刘煜澈抚着后脑勺,嘿嘿笑,又给自己喝了瓶营养液。
她最近进行过很多近身格斗,上半身简单套了件被揉皱的短袖,未着衣物的地方都缠着绷带,两只手成了白色馒头,只能靠喝方便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李子越记得刘煜澈最不擅长近距离战斗,但从刚才看来,她这段时间进步很大。
一排各种味道冰淇淋摆在他们面前,李宵灿坐在角落,嘴里悠闲地含着吃冰淇淋的小勺,使通讯小蛇贴在他耳边,不知在和谁打电话,刘煜澈便趁空闲和李子越二人聊了几句。
她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同为狙击手的李宵灿负责强化她的体能,并教她近身格斗与防御,对于狙击手来说,远程进攻上他们是无敌的,怕就怕在敌人近身攻击。
她对张敛仰头:“先前你们还在搞那什么……班级对抗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实力强到变态的学生npc?”
李子越瞥了眼张敛受伤的手。
张敛点头。
刘煜澈嘴里含着冰淇淋,口齿不清道:“躲开了没?没受伤吧?”
“没事。”张敛淡然道,“‘它’死了。”
刘煜澈动作有短暂的停滞,她眉间稍动,又笑。
“难怪程承一直说要见你,你确实很厉害。”
程承又是谁?
“你在副本中遇到的逆天npc……”刘煜澈思考了几秒,“它的战斗数据就取自程承,不过它只‘学’到了皮毛。”
张敛抬起眼看她。
皮毛?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张敛,学到皮毛的npc就可以伤了张敛的手,那程承真实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李子越皱着眉。
没听说过哪个玩家有这样的实力。
谁想刘煜澈却微笑着不说了,她伸出馒头手掌拍拍李子越肩膀:“想来李宵灿也告诉你,有个你过去的朋友很想见你。”
“她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刘煜澈停顿了两秒,起身背对着李子越伸了个懒腰,“到时候你见到她,可不要哭鼻子啊。”
“什么。”李子越一怔。
刘煜澈却摆摆手,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走了,我去训练了。”
谁想刘煜澈刚走,迎面又来个人。
通讯小蛇从李宵灿耳边离开,他看着那人只叹气。
“没拦住。”李宵灿对张敛投来一个怜悯的表情。
张敛回以疑惑歪头。
来人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内层简单穿了个白短袖,外面套件深橙夹克,嘴里很随意地叼着根棒棒糖。
他五官极其俊朗,乍一看有些凌厉,细看眉眼又挂了玩世不恭的稚气。
外套两边袖子稍微往上卷起,其中一只手缠满了米白色的绷带。
绷带绕地很紧,贴着他那部分肌肉,最上端却又系了个小巧的蝴蝶结。
“哟,两个很漂亮的小哥,”他看着李子越二人,笑道,“我叫程承。”
李子越感到张敛的情绪有一瞬间的紧绷。
张敛敏锐地从眼前人身上抓到一丝先前那伤了他手的npc的味道,那是类似百兽之王狮子对其他弱小动物的威压与凝视。
尽管对方并无恶意。
显然,他比先前npc还要强上百倍。
张敛眼眸微眯起来。
“张敛,当前武力数值最高的玩家,”程承端详着他,牙齿轻碰在一起,咧嘴笑道,“和我打一架怎么样?”
他举起左手:“不需要你打败我,只需要你逼我解开我左手所有绷带。”
没人敢对张敛说这种话。
“当然,架不是白打的,”他撕开草莓味棒棒糖的包装纸,“你们不是想通关《高级伪人副本》么,达到我要求后,我送你们一个小礼物。”
……
长枪与人的拳头碰撞在一起,竟是锐器被弹飞,枪尖猛地扎进坚硬无比的特殊墙壁上,枪身不住颤抖。
张敛被这轮冲击震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沉了眼眸将血迹抹去,手指轻合。
长枪奋力往他那边伸展,却被死死卡在墙上。
张敛胸腔起伏,呼吸急促起来。
他抹了把额前黑发,对着毫发无伤,甚至还在悠闲调整自己绷带的程承沉声道:“再来。”
“第16轮了,”程承看向他,“到目前为止,你还是没能靠近我一点。”
张敛低垂着头,让人无法看见他的神色。
急风夹杂着碎石在他身边盘旋缠绕,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喉咙里的血液咽下去。
“再来。”
李子越站在二楼观察室内,隔着防护玻璃,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身边人很柔和地笑:“没事,程承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他。”
这人是随程承过来的,名为木川。
“不过你在这里张敛会有顾虑,他很多攻击都刻意收敛了力度,”木川思忖道,“或许你想先吃个饭,再休息一下?”
“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吧……”
李子越揉着疲倦的眉心,想了两秒,再看眼训练室里的张敛,最终还是点头。
……
时间刚好转到晚上12点整。
室内一片狼藉,特殊材质铸成的铁墙不知被人极暴力地砸了多少深坑,地面生出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缝。
张敛靠在墙上喘息,白净的脸已经沾了一半血液,汗水浸湿了他全身,被折断的长枪倒在他脚边。
“再……”他咳嗽了声,“再来。”
身体显然已经濒临崩溃,他精神却愈发亢奋,那双深蓝色眸子里露出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兴奋。
血流得越多,他心跳便愈快,身上愈燥热。
AI不停在他大脑中发出剧烈情绪波动警告。
“第243轮了。”程承被张敛逼得倒退几步,发丝凌乱,绕在左臂上的绷带解开了一半。
他盯住张敛半晌,倒是咬牙切齿地笑了:“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张敛淡淡道。
“这个点你不睡觉吗?”程承疑惑道,“你没老婆吗?平时这个时候我老婆早……”
他越说越恼怒。
“明天早上八……算了,下午两点,我在这里等你。”
他揉着后脑勺,大步朝训练室门外走去。
张敛坐在墙边,低垂着头,汗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到地面。
他看似受伤很重,实际更多的是累,张敛拥有异常强悍的自愈能力,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他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眼眸格外明亮。
李子越正睡得昏昏沉沉,隐约听到卫生间那边传来轻微的水流声,他一个激灵从床上惊醒。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橘黄光亮沿着缝隙贴上门口地毯。
张敛上半身不着寸衣,露出他流畅漂亮的肌肉曲线,他侧着身,眼眸低垂,贴了创口贴的手提着淋浴头,引导水流冲走他身上的血污。
察觉到身后光线被遮挡,他稍稍转过头,对上李子越的视线。
张敛很轻地抿了下嘴,喉结滚动,那双蔚蓝色的眸似乎染了点水雾。
“……哥。”
他就这么小声又委屈地喊着。
第116章 笨蛋
张敛没用热水, 任凉意浸满他全身。
小股清澈的水流慢慢往下坠,滴答声响在地面瓷砖。
张敛细长眼眸轻轻合在一起,黑睫低垂,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小腹处肌肉的凹陷滚落。
他的肤色较一般人更白,脊背处多了还在泛红的擦伤, 冰冷的水沿着那些伤口漫过,褪了血液的地方愈发触目惊心。
蓄在脚下的液体被血染成浅红。
李子越很浅地呼吸, 过了半晌才拖着声音“嗯”了句。
“怎么伤这么严重。”他进了浴室,顺手从旁边取下条纯白毛巾。
李子越伸出手来,张敛便很乖顺地把手放上去。
“不严重。”张敛闷着语调,但声音还是委屈。
又像在逞强。
李子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张敛发高烧时也是这样, 问他难不难受,人都快听不清李子越在说什么了,却只会摇头。
他低下头将那些还挂在张敛身上的血液揩去,又被张敛身体的凉意一惊:“没热水了吗?怎么用凉水。”
李子越眉间带了些不解。
先前浴室长这样吗?他记得他洗澡的时候这里空间没有这么狭窄, 设备也没有这么落后,还有几只黑白灰的小仓鼠钻进来要帮他做准备。
张敛沉默半晌,只是低头看着李子越。
等李子越视线再度与他交汇时,张敛眼尾稍微往下, 空出来的手指捏着李子越下衣摆:“哥, 我手受伤了,没办法洗澡。”
李子越哪儿能不知道张敛在想什么。
“我去找几只仓鼠过来。”
他的衣服被拉住,李子越还没转过头,便听张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
意料之外, 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撒娇, 更没有拒绝。
李子越要是没心没肺就真出去找仓鼠了,偏偏他是个心思细腻又爱揣测别人意图的人。
这样的反应最有可能引向一种情况——张敛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不想李子越知道。
但这和前面浴室门不关紧有了冲突。
一时间李子越真的摸不清哪里真哪里假。
和张敛在这些地方博弈最让李子越头疼,理想中的博弈需建立在博弈双方绝对理智的基础上,而这显然办不到。
任何事和张敛牵扯上关系时,感性便很容易战胜李子越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性。
他止住动作,缓缓叹气。
“我怎么帮你?”
张敛眨了眨眼睛:“哥,你可以帮我脱……”
他指着自己下半身。
“不不可以,”李子越结巴了句,“你手不是还有力气拿花洒吗?慢慢解,我等你。”
张敛看着自己伤痕满满的手腕,“哦”一声。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格外清晰,李子越不知道明明他俩都是男的,他为什么下意识要背过身去。
直到一切都恢复无声,李子越还看着身前张敛投射过来的影子发呆。
张敛很轻地戳了下他的左肩。
李子越听到浴室里升起另一种奇怪又急促的鼓声,配合他快速流动的燥热血液。
或许它早就存在了,只是他一直装作自己没听到。
然而张敛却在他还未转身时将他往门外赶。
李子越不明所以,又因刚才一番乱想而有些心烦意乱:“你……”
他再对上张敛眼眸。
沉如深海的眸中压了太多卷着热意的言语,似刚被火焰灼烧过的滚烫青石。
AI在张敛脑海中持续响起情绪波动提醒。
张敛将浴室门关了大半,只留一点空间让李子越看清他半边脸。
他嘴角难得带了明显的笑意,卷翘的眼睫上还留有朦胧的水气。
“李子越,”张敛声音压得很沉稳,喉结随着语句上下滚动,“你真的对我一点不防备。”
李子越没明白就被眼前人关在门外。
走回床的路上,他很认真地想最近是不是太惯着张敛了。
张敛偶尔叫他哥,偶尔又叫他全名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什么防备不防备?
浴室内水声又起,配他乱了的心跳。
张敛将躲在浴室角落的雪白小仓鼠提到手心,他轻按住仓鼠后颈,重置了浴室构建。
冰冷的水从天花板处自然流下,很快淋湿他全身。
张敛只手撑在墙上,看着水流顺着他身体线条滚动。
额前碎发被他敛到后方,露出俊朗英气的眉,他整个人完全褪了平静和呆愣,一点凌厉印上他的五官。
睫毛缀着水珠,不知过了多久,等身上燥热彻底散去,他才用温水简单冲了下。
出浴室时,李子越已经靠在床边合了眼,看上去就要睡着。
仓鼠上跳下窜,提示他站在原地等待几秒头发便能恢复干爽,张敛却又拧着仓鼠后颈,对它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仓鼠用两只小爪子遮住自己双眼,再将身体团成个毛茸茸的球,缩到墙角启动休眠状态。
张敛手里拿着干毛巾,却不用,任由挂在黑发上的水珠一点点滴落。
他坐在床边,弯下腰,用湿漉漉的发蹭李子越的脖颈。
“哥,”张敛小声道,“我手拿不稳毛巾,你帮我吹头。”
他又蹭蹭,撒娇道:“好不好。”
这时候知道叫哥了。
李子越其实一直没睡,他睁开一边眼眸,手拍上张敛蹭过来的后颈。
“起来。”
张敛乖乖坐好。
李子越接过张敛递过来的毛巾,指尖隔着厚实的毛巾在张敛柔软的黑发间游走,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夜晚格外安静,浴室灯已关,整个房间就剩下床边一小盏睡前灯还亮着微弱的光。
张敛两边耳朵又染了粉红,李子越觉得新鲜:“终于等到你害羞了。”
“除开害羞,在某种情况下耳朵也会红,”张敛抿了下唇,欲言又止,便顺着李子越说,“我是害羞。”
李子越看着他,将半湿的毛巾放到一边,手却覆上张敛两边耳朵。
那里烫了李子越一激灵。
他从房间另一侧找到个插线的吹风机,尽管这里有太多更方便的物件能吹走张敛发丝留下的水气,但他喜欢这样更原始的、更慢的方式。
温热的风呼呼吹着,张敛的眉被吹散的发遮了大半,面上自带的冷漠褪去,又装上人畜无害的乖和安静。
李子越让张敛转过头,张敛便听话看过去,迎面接来一道刻意调大的强风,张敛额前黑发被吹到后方去,显出他清明的眉目。
张敛眼神呆呆的,像任人拿捏的玩偶小狗。
李子越看着他笑。
而后却被人按住了后脑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吹风机从他手里掉下,刚好被张敛接住。
风声刚止,慌乱的心跳声又起。
他的嘴角先被人咬住,那人囚着他,让他一时呼吸困难,唇便张开,允许他方趁虚而入。
李子越舌尖贴了耳钉片,亲的时候很容易碰到那里,异物刺激起一阵让人难耐的电流,张敛又是个爱咬的,薄片抵了些力道,竟使舌尖带了不同层次的酥麻。
李子越侧过脸,又被张敛强行掰正。
此时张敛耳朵愈红了。
张敛那枚灰色耳钉贴在他右边耳垂,房间内灯光隐隐,耳钉将他刻意装出来的顺服彻底抹去,只剩下肆意侵略李子越的乖张。
吻从被咬肿的唇顺延往下,他睡衣纽扣被张敛用嘴挨个解开,其中张敛偶尔碰到他微凉的肌肤,李子越“嘶”了声,想把张敛推开,两只手却被人早早按住。
哪儿学的这些。
李子越闷哼:“……张,张敛。”
“你身上有伤,不要有大幅度情绪起伏。”
张敛动作停下,他自上往下认真看着李子越,稍微歪头:“哥。”
张敛此刻像块漂亮却易碎的脆弱玻璃。
“我疼。”他轻轻说。
李子越刚强迫自己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一截。
他犹豫道:“哪里疼。”
这里医疗设备很健全,张敛却草率用最低效的创口贴解决,不疼才怪。
他捏住张敛侧脸,张敛只对他单纯地眨眼睛。
“转移一点注意力就没那么疼了。”张敛又压下去亲,李子越被吻地直发昏,却还是留了一点清醒。
他眼神突然清明,咬牙切齿道:“张敛,你手不是疼到连毛巾都拿不起来了吗?”
“刚才你握着我手腕的时候,我怎么挣脱不开?!”
张敛闭嘴,长睫在李子越面前上下跳动。
下次得灌李子越一点酒。
他毫无反省地想着。
张敛的哑口无言换来的是不知第几次被踹下床。
当他在地板上可怜兮兮地坐了会儿后,又被李子越喊上去。
“你身上有伤,”李子越拍拍他,“快点睡觉。”
张敛眉眼露出点笑意,他很听话地任李子越将他塞进被子里。
“马上闭眼。”
李子越干巴巴地命令。
张敛安静合眼时其实很乖,如果遮住了眉,他剩余五官便显得很柔和,李子越看了半晌,又将手伸在他和张敛之间的枕头上。
张敛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悄悄眯起眼眸,再度握起李子越的手腕。
李子越手背被张敛包在手里,张敛稍微侧过头,温热的唇贴上李子越指腹,直到每根手指都被他吻过,他再很温柔地亲亲李子越手心,最后将自己侧脸乖巧地贴在李子越开始发抖的手中。
“哥。”
他眼眸明亮,眼尾弯出小巧的弧度,后方耳钉安静地贴在他发红的耳垂上。
平时张敛恨不得整个人黏在李子越身上,此刻却和他隔开了一点距离,李子越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看着张敛眼中的翻涌,连忙平躺在床,不再看张敛。
手却没抽开。
不知过了多久,李子越试探着看过去,见张敛呼吸平稳,显然已睡着。
他侧过身,在张敛嘴角很轻地吻了下。
“辛苦你了,睡吧。”
其实李子越不知道,张敛大脑里AI对他情绪的提醒一直没停过。
这样暧昧的夜晚。
李子越缩在另一边睡着了,张敛贴过去,看着他光滑白皙的后颈发呆。
很想很想咬。
他从被子里找到李子越的手,再慢慢与李子越十指相扣。
李子越知道张敛一直压抑着内心有着失控、暴戾、充满欲望的自己,但他不知道张敛将这层藏得很深。
深到张敛需要一次次在李子越面前装傻充愣才能将这些不堪控制。
感情一事,如果李子越奋力反抗,事情或许会大不一样。
李子越也不会知道,他的纵容与心软成为了牵住张敛的绳索,这些软棉花堆在张敛心间,将他所有欲望牢牢困住。
张敛小心翼翼藏住獠牙。
李子越总说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张敛下套,实际张敛也对李子越没有办法。
两个很聪明的人碰在一起,都变成了笨蛋。
第117章 标记
两人好几天没安稳睡觉, 一睁眼已接近下午一点。
刚睡醒那几分钟是张敛一天中最傻的时候。
他起身坐在床上,上半身睡袍懒懒散散褪了一半,露出大片留着不明显伤痕的肌肤。
张敛出神地看着外面阳光落在被子上的一点金黄, 乱成一团的头发四处翘,他眼眸忽睁忽闭, 一副又要昏睡过去的慵懒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
身边人怎么不见了。
人瞬间清醒大半, 张敛刚抬头,正遇李子越端着杯热水进来。
张敛伸手将李子越揽过,又隔着衣物亲昵地在他小腹处蹭蹭。
李子越低下头去顺张敛翘起来的黑发。
张敛睡觉时很乖巧,睡前什么姿势, 醒来时也是那般, 但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很神奇。
以前张敛自己会打理头发,自从和李子越睡一起后就完全不管了,李子越不帮他将翘起来的发丝抚平, 他就任它们乱着。
两人一次性吃了早午饭,李子越又检查了张敛受伤情况,张敛恢复地很快,现在只剩淡淡的伤痕印在身上不起眼的位置。
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二点张敛都会待在训练室, 李子越便趁这段时间去了昨天见到的奇怪集装箱。
这个世界机械化程度比李子越想象中高太多, 李子越手里捏着片刚从旁边树枝上落下的翠绿树叶,微微蹙眉。
他摁住树叶叶柄,只听很细微的“咔嚓”声,原本柔软的树叶边缘竟生出无数细小的尖刺。
李子越将叶片很快地在树干上划过, 使用的力道很轻,树干上却留下了一抹擦伤的痕迹。
划伤的树干里层布满颜色各异的电线。
李子越抿唇, 将树叶收回。
一路上类似的东西还不少,无论多鲜活的“生命”,李子越总能在它背后摸出机械齿轮。
甚至空气里好似都充斥着齿轮转动的声音。
这个虚拟世界广阔到难以想象,区域细致划分,分别由不同玩家管理。
玩家个人特征明显,负责的区域也独特,这片地方刚好划在动物狂热爱好者李流手中,李子越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物。
大多生物已经灭亡,机器齿轮使它们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为他带路的是只在二十世纪灭绝的乐园鹦鹉,它两边羽翼皆绯红,额顶染了些许米白,往后脖颈处又是翠绿。
鹦鹉体积虽小,但胜在身体颜色鲜艳,借它领头,李子越很快找到昨天的位置。
走近了李子越才发现这边是条望不到尽头的街道,街道两旁堆满了装有破烂轮胎的车型集装箱。
与正常街道不同,这边场地狭小,人口却多,拥挤地像战争袭过的难民区。
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玩家,是系统管辖范围内的灰色区域,待“时机成熟”,系统会将这里的人作特殊资源,平均分到其他区域。
数不清的人堆成密密麻麻的蚁群,贴着漆黑的墙壁而生。
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挂着憔悴与绝望,他们身形消瘦,大多面无表情地贴在巨型集装箱旁边,人似乎受过太大惊吓,眼神基本是恍惚的,无法聚焦,有几个人手里拽着营养液,艰难地给自己灌进去。
偶尔走过几只半身人高的玩具小熊,它们靠在失魂落魄的孩子身边,用身上柔软的毛基于他们安慰与疏解。
李子越身边路过身着特殊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身后都贴了个黑色乌鸦图像,李子越眼眸微眯,觉得这标志好似在哪里看过。
正想着,迎面遇到个人。
吴天蹲在地上,正对抱着个玩具熊的男孩,他神情异常温柔,和之前A班学科对抗时完全不一样。
“虚拟世界被毁只是暂时的,如果你愿意,欢迎你来到我的虚拟世界,”吴天从兜里摸出枚奶糖,放到孩子手中,“等你积分攒够了再离开也不迟。”
李子越眉间轻轻凑在一起。
吴天喜欢用花言巧语骗新玩家信任,等对方将他当作亲人般依赖那刻,吴天便会反手将其作为自己的人形“积分库”,当他需要积分时,便会将其狠狠抛弃。
吴天身后还站了个人,四舍五入也算李子越的“老朋友”,正是之前在《暴风雪山庄》与李子越有过冲突的何见山。
何见山僵直身躯,嘴唇绷得很直,他盯着蹲下的吴天和恐慌的孩子,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放开。
何见山成了吴天用感情捆住的俘虏,现在吴天甚至要让他要亲眼看到男孩一步步变成现在的他。
这是带有挑衅意味的驯服测试,若何见山有反心,吴天会毫不犹豫将他除掉。
李子越这几年感触最深的不过是不要多管闲事,人人都有命运的劫数,对眼前男孩来说,对何见山来说,甚至对吴天来说,这一切都是命运已经定好的轨道。
吴天沟通半天无果,他起身伸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躯干,就在这时,李子越看到吴天锁骨处也显了个乌鸦标志。
乌鸦代表什么?与这个虚拟世界有关吗?
李子越不留痕迹地将视线再投过去,然而旁边一人却挡住他的探究。
章行止对他露出个“好久不见”的笑容。
他像是常年住在这虚拟世界般,给李子越大概讲了这里的情况。
这片区域存在两种人,一种是刚失去虚拟世界的玩家,一种是因虚拟世界扩建,系统调来的世界新居民。
通常这两类人都将经历一段时间的记忆清除,他们会渐渐忘记过去遭受的痛苦,前者会迫切生出单独构建虚拟世界的渴望,后者会不断接受洗脑,暗示自己处在一个完整、真实的世界,他们脑海中皆会冒出一段从未发生过的幼年记忆。
最后,这两批人会彻底融入无限流副本和虚拟世界中。
章行止正帮一位新调来的居民处理好手腕的伤,他起身走到李子越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很熟悉。”
李子越沉默了半晌:“虚拟世界的居民到底来自哪里?”
一开始李子越以为居民都是系统随机生成,目的是使玩家所在虚拟世界更加真实,然而当他偶然在他的世界看到居民“完美诞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系统追求最优解,完全没必要先将一个“虚拟体”搞得虚弱不堪再给它洗脑,最后使它融入世界。
其背后有个李子越无法肯定的原因——既然他是来自其他世界,那么这些居民是不是也是如此?
这里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生命?
章行止斜着瞥了他一眼,正色道:“系统没想过隐瞒,它已经把‘虚拟世界’、‘真实世界’概念摆在你面前了。”
“所有虚拟世界的居民,都来自你曾经生活过的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章行止淡淡道,“系统将他们洗脑的原因也很简单,既然换了个世界,就要按照那个世界的法则继续生存下去,不然世界会乱套的。”
李子越顿了句:“……系统为什么要这样。”
“当某个生态系统濒临崩溃时,动物会迁徙到另一片适合生存的地方。”章行止好似答非所问。
李子越转过视线。
章行止沉默着看他,突然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李子越敛了眼睫。
“所以这个虚拟世界又是什么?”李子越道,“玩家暂时的庇佑所?”
“以前没这个世界时,玩家积分清零或者在副本被淘汰最终只能走上死亡的道路。”
章行止从角落捡起几片被水湿润到生了红锈的机器零件:“当资源有限时,人们便迫切想从报废的机器上搜刮出还能用的零件,这些零件二次组装,又能构成一个新的机器。”
“基于此,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修理’玩家,以方便二次利用玩家的场所。”
“真直白。”李子越呼了口气。
章行止扯着嘴角:“副本比这里残酷多了,也没必要说好听话遮掩。”
“那么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能源呢?”
机械化程度越高,对能源的依赖就越大,然而李子越并未发现诸如能源转换器一类的设施,整个世界仿佛架在半空中般,见不到下方支撑它的地基,总让人担心下一秒世界是否会砰然坍塌。
章行止叹气:“……积分。”
“?”
章行止唤来李子越先前见到过的士兵机器人清理散落在地上铁器:“能源被系统垄断了大半,它们只允许这个世界自主生产一小部分能源,大头能源需要玩家用积分和它们换。”
“这里机械化程度越高,这个世界便越依赖系统。”
章行止道:“大家都清楚这点,却无法阻止扩大对机器的依赖,高效率和高效益是生产的核心追求,我们无法否认,在某些领域,培养机器的成本比人工低廉太多,当存在利益冲突时,人很容易因为他本身的‘昂贵’而被舍弃。”
“既然如此,副本也可以让机器人……”
“不,”章行止打断他,“你作为玩家,你的目的是获得积分,会这样想很正常,但如果你是观众。”
“看用简单算法就能预测出结果的机器人互殴有意思,还是看集贪婪、谎言、背叛等诸多不确定性的真人在面临生死危机时博弈更有意思?”
李子越又沉默了。
章行止耸耸肩膀:“不要那么悲观,其实这个世界建造之初想法很简单,它想打造一个足以容纳所有玩家生存的第二个‘理想家园’。”
“但现在这里并不太平,”李子越看着章行止手中生锈的零件,“这里还在运行的机器大多都涂了保护涂层,还能因水浸而生锈的机器很罕见,如果没想错,它应该是近期产生异变的报废机器?”
章行止有些惊讶:“你遇到异变机器人了吗?”
李子越脑中晃过他昨天见到的那只对他“流泪”的半边脸机器人,缓缓点头。
“确实如此,”章行止道,“机器最开始异变时只会模仿人类行为,高级点的会撒谎,不过这些都很好解决,机器撒谎,就让机器去辨别好了。”
“但最近出现了三次异变,”他面色凝重,“如果说先前都是浪花翻涌的小打小闹的话,三次异变则类似滔天山洪。”
“三次异变的机器产生了繁殖的欲望,简单点说,就是计算机想要生出计算机,”章行止停顿了两秒,“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确实如此。当一个物种有了繁殖的欲望,随之而来的便是领地意识,这已经不是机器是否会抢占人类工作岗位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如你所见,最近是有点不太平,可预料不久将来这个虚拟世界将迎来一场决定它是否能延续下去的战役。”
“那时候,谁能成为这片区域的主人?”
章行止弯腰抱起地上一只因缺少能源而发呆的棕色小熊,李子越视线自然扫过去,借他所在的高处,李子越看到章行止后颈贴近头发边缘的地方印有一小片灰狼图标。
他再次蹙眉。
第118章 獠牙
章行止是故意露出标记的。
李子越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 从未见到他身上有灰狼符号,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察觉,再联系章行止的性格, 这必然不是意外。
章行止想要表达什么?
灰狼、乌鸦……显然是对人的分类,它们背后代表的又是什么?
……
之后几天一切照旧, 张敛过着训练室、卧室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李子越则四处闲逛, 以一种微妙的心态在虚拟世界“带薪休假”。
这里以打造玩家第二个理想家园为目标,任何环境因素都可被人为操控,人们不需担心资源紧缺,前脚积分砸进系统提供的积分商店, 后脚世界便灯火通明, 如火焰般炽热明亮的飞行器似流星划过夜幕。
积分正从“玩家用来购买道具以通关副本的本钱”转变为“供玩家长时间躲在世外桃源的筹码”。
积分,积分,只要有积分,一切都不用担心, 它俨然已经变成一条连接玩家与其生存世界的铁链。
链子左边是人在副本里痛苦的挣扎,右边是虚拟世界方便自在的生活。
越来越多的玩家选择来到这里。他们借助玩家论坛自主组建强大的团队,再在无限流副本中艰难求生半个月,他们刚拿到结算的积分, 转身便将其投入世界建设中。
这个世界正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扩建, 不过几天,系统提供的地图板块又大了几圈。
然而,这一切却让李子越觉得如水中月般虚无缥缈,脚踩不了实地, 心始终不稳。
这个虚拟世界看似美好,实际不过是空中楼阁。
构建世界地基的资源被系统霸道垄断, 玩家需要不断下副本以维持世界正常运转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命运始终被第三方握在手里。
如果哪一天系统不再提供积分,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近期机器异变情况愈发严重,李流所掌管的这片区域也失控般出现了机器杀人事件。
外围垃圾场堆满了生锈齿轮和长出蛆的人体尸块,真人残余的半截头骨和被砸坏的人形机械头颅拼接在一起,又构成“新人类”。
它们以常人难以理解的理由诞生在恶臭漫天的垃圾堆上端。
它们蠕动着僵硬的身躯,啃食死去的活人手臂。
各方安全系统不断被摧毁,电子入侵远比肉眼可见的炮弹更恐怖。
这场人类与机器的竞争里,科技进步的速度是关键。
而计算机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其迭代的速度。
这里真的是可以依靠的地方吗。
李子越躺在床上,刚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之前见到的,缺了半边脸的流泪机器人。
然而,让他担心的远不止这个问题。
……
训练室内。
与前几天墙壁坍塌、地面生出裂缝惨状不同,今夜室内几乎不见任何打斗痕迹。
沉默的呼吸压抑在胸腔里,顶部照明灯暗了半边,金刚石铸造的保护层被人破了拳头大的缺口,凸起的尖刺挂着人的血肉。
掩在黑暗处的角落,鲜红的血液浇了场地一圈。
血液的主人靠在墙上喘息,他唇上已经没了颜色,眼睫下垂,额前碎发被汗水凝湿成一团。
离晚12点整还差5分钟。
他稍微抬头看向眼前淡定自若的某人,嘴角习惯性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
嘴角溢出的鲜血被他用拇指指腹很快揩去,他缓慢地贴墙站起,将光滑的左手手腕揉了揉。
“挺厉害的。”
程承咳嗽两声,将完全脱落在地的绷带拾起,再度绕回自己左手。
早听说张敛是“最强武器”,直到今天,程承才意识到“最强”两字意味着什么。
张敛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在于他现在的实力,而在于他那如黑洞般探不到底的学习能力。
他好似一头饿了很久的狮子,那双沉稳似深海的眼眸中掩藏着上位者孤傲的冷漠与残忍,还有对力量的绝对贪婪。
凡我的,我会使它更强,凡你的,我也要掠夺过来。
张敛无疑是最麻烦、最恐怖的那类对手。
第一天张敛只能被程承以绝对优势压着打,这才不过五天,局势便彻底逆转。
张敛的进步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一般认知,假以时日,他又会强到怎样的程度?
血液溅射在墙壁上、体内内脏移位时,程承垂眸看着张敛那冷峻到好似不带任何感情的脸庞,他终于懂张敛那派为何会发疯般执着于失败率高到可怕的“人体变异”。
纵使以牺牲一万人的代价换一个张敛这样天才中的天才,也是稳赚不赔。
张敛今天只着了件简单的纯白短袖,到现在为止,他身上除了有点因大幅度运动而留下的汗渍外,并无其他狼狈。
他将额前一点黑发顺手敛到后方,将俊朗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使他看上去愈发冷淡。
张敛平静地看着程承。
“快12点了,”他将插在一旁的长枪收回,“还需要打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程承摇头:“结束了,之后你都不用来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顺手抛给张敛。
张敛自然收下。
他“哦”了声,随后又伸出手来。
张敛抿着唇,这时程承才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情绪。
“能拜托你像前几天一样弄伤我的手腕么。”
“什么?”程承转过视线,上下打量张敛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你小子……”
他倒是笑了。
“我以前追我老婆的时候也经常表现得可怜兮兮。”
张敛眨眨眼。
时间刚好到12点,张敛从观察室找来绷带将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简单处理了番,他跟在程承后面,斟酌着开口。
“需要我帮你处理你背后破损的机器铆钉么。”
他看到前面人行走的动作明显僵硬了瞬。
……
张敛很乖巧地坐在床边,等李子越为他吹干还染着湿气的发。
受伤的手腕也被李子越重新处理过,张敛上半身往后倒,后脑勺贴在李子越胸膛上,隐约还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李子越揉了下张敛被吹风暖气吹红的耳朵,张敛便顺势转过去,将李子越压倒在床上。
“小心你手腕。”李子越无奈叹气。
张敛在他颈窝处蹭蹭,刚吹干的黑发带有特别的暖意和柔软,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亲昵:“哥。”
他就这样喊着他。
以前张敛就爱撒娇,现在撒娇对他来说更是信手拈来,每晚张敛都要贴在李子越身上赖一会儿,李子越怎么不清楚张敛是真的疼还是假的疼,但他向来不计较这些。
张敛心里似乎有条不成文的约束,好似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能向李子越索求更多的喜欢。
李子越抚着张敛后颈还带有一点湿的发丝。
即使张敛没有受伤,也可以无条件向他撒娇,不是只有受伤才值得被爱。
“张敛。”他轻轻喊了声,“起来一下,你压着我了。”
“嗯。”张敛声音闷着,稍微撑起手肘,与李子越隔开了半个手掌的距离。
李子越处在下方,很认真地看着他,随后手贴上张敛侧脸,将他往下带。
一个很安静的吻落在张敛鼻尖。
他另一只手缓缓贴在张敛受伤的手腕上:“正常会亲你两次,受伤了就亲你一次,下次保护好自己。”
张敛眼尾往下,目不转睛地看了李子越几秒,随后凑过去舔了舔李子越下唇,又很不乖地咬住那里,迫使李子越张开嘴来迎合他,随后将李子越后面的话都给吞入腹中。
“是吗。”张敛眼眸稍眯,将李子越上衣领口往下拉,再咬伤他的锁骨。
那里还留着上次被咬伤的痕迹。
张敛用一边尖起的虎牙在伤口上很慢地摩擦。
“张敛,你手还有伤。”李子越断断续续道。
张敛咬住一边:“不疼,那里好了。”
“……哪儿能恢复那么快。”
张敛却答非所问地“嗯”了声。
他抵上李子越的额,只是看眼前人。
透过李子越的瞳孔,张敛看到里面自己的模样。
从李子越眼中发现的他自己好像变柔和了太多。
你喜欢的我,是这般神情么。
张敛静静地想。
你看到我杀人,看到我对他人冷漠,听到别人向你诉说我的过去,你以为那就是我全部的阴暗吗?
其实我远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太多。
我心里压着的东西会把你吓坏的。
他揽住李子越的腰,将李子越往上移。
你被我伪装的善意和温良彻底骗了,李子越。
张敛侧过去咬他的耳尖、耳骨、直到下方柔软的耳垂,舌尖在那里无声挑逗。
但之后即使你发现了我所有的不堪,你也逃不走了。
张敛扣住李子越手腕,将他手拉过来,又亲了亲。
“哥,”他好像说了个很莫名其妙的话题,“之后如果你在《高级伪人副本》看到和我一样的伪人,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
“……什……”
李子越的疑问被他用连续不断的亲吻止住。
张敛喉结滚动,将所有想法生咽下去。
“他远比你想象中危险很多。”
“哥。”
他只是这样一遍遍喊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再次回归安静,室内灯光不在。
李子越迷迷糊糊地醒来,手下意识地覆上张敛侧脸,他头稍微往上,往张敛鼻尖补了亲吻。
第119章 学姐
在得知和张敛打了几个晚上的程承并非真人, 而是近乎百分百模拟的人工智能时,李子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他曾在观察室看过程承和张敛的打斗,无论张敛出手多重, 程承受伤的部分都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痊愈。
张敛从小就接受了人体改造和近乎变态的特训,身体素质早就优于普通人一大截, 但程承痊愈的速度比张敛还要快几分。
实在奇怪。
这虚拟世界的科技水平正以火箭速度进步,机器拟人与真人在外观上基本看不出差别, 即使将机器人身体切开,看到的也是血淋淋的肉块和器官,而非大众想象中密密麻麻盘绕在一起的电线。
唯一让李子越诧异的是李宵灿对程承的态度。
在知道对方是个不存在理论意义上生命的冰冷机械后,李宵灿依然以对待朋友的方式和程承相处。
他们偶尔会一起切磋, 累了便去餐厅吃冰淇淋, 期间李宵灿也会损程承几句,一边叹气一边让坐程承身边的木川管管程承。
然而木川也是机器。
绝大多数机器必须依托于某个具体的功能需求才能被建造,而木川和程承不承担这片区域一点任务,他们仅作为他们自己而诞生, 行为举止、生活作息和真人没有区别。
既然如此,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李宵灿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毫无保留地将李子越带进主区最里面、被称为“数据坟墓”的房间。
房间整体构造虚化成一片纯白,人仿佛踏入天空云层里, 抬眼望去, 只见到似用浓雾遮挡的无尽屏障,数不尽的细小银色光芒在屏障内闪烁。
往脚下看,却是碧波荡漾,蔚蓝海水在脚底不停冲刷, 人神奇地感觉不到丝毫湿润凉意。
浓雾间隐约见数不清灰白色细长人形影子,然而当李子越试图朝那边靠近时, 影子又与他同步远离。
李宵灿对李子越摆摆手,他手里捏着三根无形的丝线,手指拉动其中两根,远处人影掀起一阵无声的碰撞摇晃,有两个影子往这边靠过来。
绕开浓雾,李子越见到影子真身——正是程承和木川。
他们腰侧以下的身体陷在浓雾中,上半身被浅蓝数据圈圈围绕,越往上,蓝色逐渐被肉色取代,到头颅位置便结成了与正常人类无异的头颅。
仿真人眼眸无神,瞳孔一片漆黑,头发湿漉漉,水滴顺着脸边弧度往下流动,唇瓣这些地方却透着生命的红润。
“出于某个原因,我的生命被无限延长,他们曾是我的朋友,真身死于五十六年前,”李宵灿轻声说,“他们死后,我在漫长的个人旅行中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虚拟世界,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们以数据的形式保留下来的‘遗体’,我借助科技,使他们也得到了‘永生’。”
“虽然我自作主张将他们‘复活’,但我完全尊重他们作为机械生命的意愿,”李宵灿轻点他们的眉间,使他们往后退去再度陷入层层浓雾中,“这个房间对他们也开放,程承第一次来这里时甚至笑着说‘好酷,这样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了’。”
李宵灿眉眼稍柔和,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李子越长久注视着他。
“这里虽是保留他们本源的坟墓,但也是他们借以新生的场所。”
李宵灿收回丝线,与李子越目光相对。
李子越斟酌着开口:“他们始终是机器……你如何判断那是他们真实的反应而非死板计算后的结果?”
诞生于自然的生命体和能被无限次组建重生的机械仍有着本质的区别,这跨越了物种,自然很难让人完全接受。
“我一开始和你一样无法接受仿真机器人,总觉得无论多逼真,机器人总归不是人类,直到我遇到那个机器仿真人,”李宵灿很坦诚,“前几年,她每晚休息前都会看某人一段录像,然后哭着睡着。”
他低头,看向贴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指腹:“某次我帮她关录像,靠近她时,她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刚好落在我指尖。”
“那温热透明的液体在我手里安静挥发,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在一点点变轻,那是一个仿真人的悲伤,却与我的情感重叠。”
李子越发现李宵灿的手在发抖。
“人类从运行角度来说,也是制作精巧的计算机,”李宵灿头顶的燕子被他说话声吵醒,将圆滚滚脑袋往李宵灿发间缩,“新的程承和木川由一堆数据构成,而你我由一堆细胞构成,仅此而已。”
“如果不告诉你他们是机械,你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你如何看待真人?如何看待机械?”
他盯着李子越的眼眸,很认真地问:“你又如何看待生命?如何看待感情?”
“我不知道,”李宵灿低垂着头,话语有了不正常的停顿,“我只知道在他们死后,我思念了他们很久,当在这个世界再次见到会说话的他们,而不是冰冷的坟墓时,我激动到……快要哭出来。”
李子越嘴唇微动,思忖了两番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出神地看着还留在李宵灿手中的最后一根牵引影子的丝线。
“这是我的答案。”
李宵灿抚摸着燕子柔软的拟造羽毛,却在问他:“你呢?李子越。”
李子越垂在身侧的手指很小幅度地往手心颤动,他面上表情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气,湿润的、带着似乎要凝出冰的冷。
“你不妨直白一点说明。”
李子越好似答非所问,李宵灿却心领神会地笑了。
“你这样问我,是因为你真的想过‘数字生命’这种事吗?你已经猜到想见你的人是谁了,对吧。”
……
所有人都知道大规模异变即将来袭,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先异变仅存在于报废机器中,现在却以某种难以解释的理由迅速扩延,掀起一阵如蝗虫过境般的异变风潮。
最先是主区动物莫名失控,它们体内的异常自爆系统接连启动,路上多见莫名其妙拦腰折断的狮羊,飞鸟发疯般撞击高层建筑物,直到自身被反弹回来的冲击力彻底毁坏。
回收报废机械的小士兵已经忙不过来,路上、屋里、甚至狭窄小巷深处的废水沟里都滚着残缺破碎的金属片。
四处亮起红灯,这片区域安全警报声不绝。
“您正前方向西36°、距离您23.9米远的餐厅内部即将出现机械自爆,请您选择我为您规划的新线路。”
脑内AI提醒。
李子越手里还拧着只瘫痪的兔子,不住蹙眉。
手中兔子粉红的嘴里不断吐出的黑红油状浓稠液体,液体顺着李子越手的倾斜往下,滴落在地上,又被智能地毯很快吸收。
“液体报告已出,结果显示您手中的兔子已发生初步异化,请您尽快丢弃,”天花板处响起一道温柔女声,“我们会在一分钟内完成异化回收,您无需担心。”
李子越对这女声有印象,几天前他和张敛刚到这里时,她曾提醒李宵灿做来客登记。
后来从和李流交谈中李子越才得知,她便是这片区域的安全系统,现阶段正遭受严重的外部攻击,所以少在主区现身。
李子越摇了摇头,违背了脑中AI助手的提醒,径直朝它指示有机械自爆的区域走去。
他每迈一步,AI便重复提醒一次。
“请您改变方向,爆炸将在30秒后发生。”
“请您改变方向!爆炸即将在10秒后发生!!”
“止步!止步!”
AI提示声愈发狰狞和疯狂。
“还有3秒,你会被炸死!你会被炸死!”
“你的死状很凄惨……呵呵……我都看到了……”
AI骤然阴森下来,那些带有诅咒意味的低喃在李子越耳边徘徊,仿佛无数个刚脱离母亲腹部的夭折婴儿在他身边吵闹。
“你会得到和他们一样的死刑……你没忘吧……你也逃不了……”
AI在未得到他允许的前提下,读取了他的记忆。
李子越面色愈暗,他沉默着继续前进,同时心里倒数。
“3.”
“2.”
“1.”
他开启了餐厅大门,眼前场景却一片正常。
各区域帮忙的机械动物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完全没有AI所提醒的异变。
李子越暗自松了口气,上齿轻碰贴在舌尖上的那点灰色,再次想将AI助手关闭。
“抱歉,您的权限不够,无法关闭我。”
不出意外,对方再次弹出拒绝反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继外面动物失控后,大部分人脑中的AI助手也开始混乱,经常制造一些不存在的危险警告,李子越已经数不清这几个晚上他被脑内刺耳的机械尖叫声吵醒多少次。
近期机械异变影响很大,攻击者采取了一种类似精神攻击的入侵方式,能不留痕迹地“感染”正常机械,AI助手也受到了波及,它此时像个被母亲遗弃在外的几岁孩子,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担惊受怕、魂不守舍。
同时它也在无意识吸收人类产生的负面情绪,厌倦、心慌、害怕、悲伤……种种痛苦被它转化成对主人的无差别辱骂,二次摧残其心理防线。
更糟糕的是,李子越无法强制关闭它,陷入休眠状态的它防火墙将变得非常脆弱,为了不进一步受到异变影响,它以一种人性化的求生本能拒绝李子越的关闭。
“很抱歉,”刚踏入餐厅,天花板女声再次响起,“我的孩子近期受到太多外来攻击,无法为您提供应有的帮助,我已动用管理员权限将其强制关闭。”
脑中发疯的AI终于静音。
“这波入侵已被初步破解,但由于区域异变机械太多,剩余劳动力无法支撑修复运转,我需要您的协助。”
“请程承、木川前往东门,李宵灿前往西门,李流留在中心,刘煜澈……”
等到最后,李子越才听到自己的任务,却十分奇怪——“李子越,请前往你的卧室休息。”
“请放心,我并非质疑您的能力,”那永远平静的女声终于有了起伏,话语也不再官方,“如果在这里还让你忧心,那我也太不合格了。”
李子越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亮起一层暖光的天花板。
“你……”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话却卡在开头。
那一瞬间,他想说什么?
这轮异变入侵被顺利解决,李子越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坐了两小时。
卧室未点灯,窗帘被严密合上,四周一片漆黑。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李子越才如梦初醒般惊了瞬。
是李宵灿。
他看着李子越:“走吧。”
李子越几乎忘记了前往那个房间期间的所有细节,他脑子很乱,想到飘雪或炎热的天气,想到摊在桌上写不完的习题,想到教室后排靠窗承住一半日光的木制课桌。
窗外是香樟叶的清香。
直到那扇门打开。
他的视线是那么小心,又那么胆怯,这几年磨出来的沉稳在一霎那化为虚无,留下的只是跟在他们后面被保护着的少年影子。
地板太光滑,上面倒映那人模糊的身形。
他听到自己声音在发抖。
牙齿上下碰撞,两个字从喉道里沙哑又急促地挤出来,混着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红。
哑到不像话。
“……学姐。”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时候,所有人都还没死,所有人都还在他身边。
第12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1/2)
李宵灿走后, 外侧走廊投进一束金银相间的光,印了李子越半身。
房间光线不算明亮,蒙上一层宁静的浅蓝, 如无法触碰的水雾,使人像溺于浅层水域。
不知呼吸, 不听声音,只觉得血液在体内不停冲刷。
李子越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只是用双眼去看,将眼前人现在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身影逐渐接近、重叠,再融为一体。
霍浅云眼眶红了大半,她左手颤抖着抚上李子越的侧脸, 让人类的温度将他很温柔地包裹起来。
他听到她说。
“长高了, 但……怎么瘦了这么多,越越。”
李子越怔愣着,喉咙哽咽。
他没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面对眼前的霍浅云, 他那警惕的理智抛出疑问,他思念的感性却让他迟疑。
李子越冷漠又冷静的外表下,藏了个在面对情感时格外胆怯的自己。
他想过千万种自己未来的死法,却很少有胆子去想一些不可能的重逢, 以至于现在竟然让他浑身无力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子越没想到在这天他心里最真切的感觉竟是五味杂陈。
脑中AI助手二次启动。
李子越却恍若未闻, 只是仿佛发呆般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女生。
他嘴角很艰难地扯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心情随着AI助手的提醒而逐渐下沉至谷底,原本盈着泪的眼眸暗至不见光泽。
对啊。
怎么可能。
呼吸道哽咽的疼痛换成难言的苦涩和酸。
他头稍微下低,视线依旧未离开眼前人。
还是沉默。
李子越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学姐的样貌, 她的表情、神态、五官……还有眉心上那极不易察觉的浅红色狙击标记。
李宵灿并未离开,他在他们身后等了很久。
随后只听几乎不可闻的一道脆响。
“砰。”
子弹毫不留情地穿过霍浅云的头颅,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眸,身体直端端往后倒去。
李子越难耐地合上了眼,眉头紧皱,放在身边的手攥成紧实的拳头,回避了她诘问的眼神。
他的心跳很快,听到仅离他半米处的地方,人身□□和硬物接连碰撞的响声,他的下唇被狠咬咬到无色。
她不是学姐。
她是伪人。
李子越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锁骨处仿佛插进一根细长的铁线,铁线尖端刺破肌肤,深入血肉,在人骨头里打转。
恢复正常的AI助手向李子越发来了身份检测提醒,它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非人工智能,而是具有完整生命特征的人类。
学姐确实死了,那么只剩一个答案摆在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都可以自由跨副本活动,那么其他高级伪人也不例外。
还有不到一个月《高级伪人副本》会再度开启,眼前的伪人学姐或许是一个提醒。
狙击枪的枪声仿佛战争打响的信号,掩藏在第二次异变下的大规模入侵再度来袭,房间四周亮起警告异常的红光。
一半色彩印上他半边脸,李子越终于睁开眼去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眼尾一阵刺痛,稍微一眨,两行清泪又滚下来。
他最终还是弯下身去,伸手将那伪人眼眸合上。
指尖不小心蹭到一点鲜红的血液,是温热的,和眼泪的温度一样。
李子越看着那点血渍发呆了良久,直到李宵灿喊他。
“快走吧,这里可能有崩塌的危险,”李宵灿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急促,“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袭击,这片区域超过一半的安全系统已经瘫痪了,再不走可能来不及了。”
他头顶的燕子也站得笔直,一副高度戒备的模样。
而后李宵灿却骤然停滞所有动作,他眼孔猛缩,眼睁睁看着房间内李子越所在的位置正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往下凹陷,坚硬无比的材料瞬间裂出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缝,而最深处撕开一道足以容纳好几个人同时掉下去的深渊巨口。
李宵灿指尖甚至还未碰到门边,便见李子越和伪人的尸体一同坠入地底深处。
“砰!”
安全系统强制关闭了大门。
李宵灿脸煞白到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颜色。
好在这时,他听到了走廊另一边有人奔跑过来的声音。
……
漆黑的地底并不透风,这里地域辽阔,被用以掩埋所有残废品和生活垃圾,土地以它最卑微的方式艰难的吞吐着人类狂欢后厌恶的污浊。
空气仿佛都盛着浓稠的恶臭和浓腥。
孙远诚一边吐,一边拄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拐杖痛苦行走。
班级对决环节结束后别人都被传到主城区上方,只有他这个倒霉蛋开局落进地下垃圾堆。
这里生活环境恶劣就算了,陪他聊天的只有几个报废机器,偶尔它们还发疯给他讲几个阴森笑话把他吓得半死。
孙远诚累,孙远诚恨,孙远诚想死又舍不得死。
得亏他冰雪聪明,垃圾堆虽然恶心,但四舍五入也是个百宝箱。
孙远诚借着这里几近报废的机械零件救活了些他看着顺眼的可爱小机器,将它们收编成自己小弟,没事儿的时候就让它们乖巧跟在自己身后。
再过几天,他都要被磨练成机械大师了。
孙远诚黑着一张脸,拍了下手里机器人的头:“别乱扭,你后面螺丝钉还没拧好。”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虽然他生存能力也几乎拉满,但也熬不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长久生活下去,孙远诚不是没想过离开,但兜兜转转了好久,依然找不到一点出路。
这里就像是上方城市拼命掩盖的阴暗面,广阔无垠,探不到边界。
可能老天也可怜孙远诚,第三轮异变打开了上面城市和下方垃圾堆的连接门,李子越顺着那点裂开的缺口进入地下世界。
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孙远诚把他带回自己暂居的小屋子,让李子越安稳地躺在上面。
怕李子越醒来没人照看,他还放上几个洗干净的玩具小熊在李子越枕头旁边,整个屋子被他改造地跟个儿童房一样。
上面陆陆续续传来震天响的轰鸣声,地下部分报废的机器又开始躁动起来,孙远诚早已熟练管理,把那些机器教训地跟孙子似的,乖顺地站成一排不敢说话。
这段时间孙远诚只安静地望着那漆黑的、仿佛看不到头的地下屋顶。
远处黑色愈深,偶尔见几抹惊悚的红光闪烁,报废金属僵硬刺耳的摩擦碰撞声永不停歇。
那里正孕育着某个东西,偶尔孙远诚能看到它身上密密麻麻的“触须”,似滴了血的千手观音。
应该过了两天,这片地下又进来个人。
她神色疲惫,着了身裙尾到脚踝的浅蓝长裙,长发简单用一根深红的细长丝绸束在后颈处,露在衣料外的两边手臂留了不明显的伤痕。
孙远诚知道她是来找李子越的,甚至猜到她就是李子越六年前死去的学姐。
但他没想到李子越特别尊崇的学姐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什么茅草屋?怎么住这么寒酸?”
“啊?我已经很努力啦!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多惨!”
通常都是孙远诚让别人抓狂,很少有他目瞪口呆的时候。
学姐对这里格外熟悉,且在地下区域有着顶天的管理权限,几乎不过半天,孙远诚所在的居所便被改造一新,竟像个很适合长期居住的小洋房。
霍浅云站在房门前叉腰仰头,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谢谢学姐,学姐太伟大了,”孙远诚坐在房前一小片院子中间,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惬意地抿着,全然不顾身后就是垃圾堆,“从此我不仅是您的嫡系学弟,还是您的提包小弟。”
霍浅云拍拍孙远诚肩膀,赞扬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学姐好有文化!”
孙远诚前脚是机械大师,后脚变成快乐大厨,就着霍浅云提供给他的烹饪工具和食物材料,暂且负责他们三人的一日三餐。
尽管李子越基本是靠葡萄糖溶液吊着生命的,桌上还是摆了副他的碗筷。
用孙远诚的话说就是:“别管哥什么时候能吃饭,他醒来看到桌上留了他的位置,心里准高兴。”
霍浅云眼睛亮了一瞬,很欣慰地再次夸奖孙远诚。
她时常坐在李子越床边,一坐就是半天,视线落在李子越脸庞上时,她的眉眼便变得格外柔和。
偶尔孙远诚从门口走过,听到的都是她的絮絮低语。
“在正式和你见面前,我想了很久很久的开场白。”
“说生活琐事?听上去不太重视你。”
“说你长高了?瘦了?我现在可是人工智能哦,不要小瞧我的信息获取能力,这六年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我从未停止收集你的消息,恐怕你会觉得我这样开场很奇怪吧。”
“我因此忐忑了许久,甚至担心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
她很轻地笑了声,头稍微往上扬,不让在自己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滚落下来。
“毕竟你现在已经26了呀,越越。”
霍浅云说话有了不正常的停顿和沙哑:“和你分开时,你20岁,我24岁,现在你26岁了,我还是24岁,好像已经无法承受你的那声‘学姐’了。”
她看着天花板,看那散发温柔黄光的灯在眼中逐渐变得模糊,晕出圈圈浅色光影。
李子越放在身边的手指好像无意识动了瞬。
“其实当时很多人都说我太溺爱你了,我太把你当小孩了,我什么都不让你做,什么苦都不让你吃。”
“我反驳他们说副本已经够痛苦了,越越刚进来不久,我们还能陪伴他很长时间,为什么不让他尽可能拥有一些美好的、被无条件爱着的记忆呢?”
“如果有人之前过得艰难又小心翼翼,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努力增加他很少得到的幸福和快乐,而不是强迫他、让他提前接受残忍的副本生活。”
“那些人却说如果没了我们,你成不了大气候,你会很快被副本击溃,你接受不了从高处突然陨落。”
霍浅云对着李子越笑,她的眼睛很明亮:“我说不可能,因为我们会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你无限的爱,爱会比你们这些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更厉害。”
“你真的没有被击溃,”霍浅云缩了缩泛红的鼻尖,泪水滴在床被上,没激起一点声音,浅蓝色的被子被染成如海洋深处般的沉色,“你做得很好,越越,我和你的学长们从来没后悔过爱你。”
“你做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好,真的。”
李子越眉间很小幅度地颤动。
“前几年我在影像中看到你被人欺负,被人辱骂,被人瞧不起,我便恨我自己。”
“我不恨我对你的好,我只恨我自己没有留在你身边更久一点,如果我知道……”
她咬住嘴唇,胸腔仿佛被千万斤石头压着般让人难以喘息:“如果以前的我知道你后来会受那么多苦,我只会比那时候更爱你,李子越,我想让你记得你值得被爱。”
“你是个很可爱的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适合笑的人,你的眼睛会弯成两枚小月亮,你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脸颊缀有小巧的酒窝,我从未见过比你笑得更漂亮、更真切的人。”
她微凉的手指覆上李子越平展的眉,又往上将他睡乱的黑发理顺。
她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眼睫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是蝴蝶即将起飞前的羽翼晃动,同样晶莹的水珠自他的眼角滚落,陷入枕头边贴着他的玩具小熊手掌中。
“可是我……”他很艰难地开口,声音已经哑地快让人听不清,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是我……”
可是我杀了你们。
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死。
你们这样好的人。
你们这样好的人,却因为我而死,你们爱我,而我却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果当时我心里真的没有一点邪念,要是我真的如你们想象中那般纯洁无暇,那般阳光积极……你们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霍浅云笑着看他。
“人们往往刻意愿意追求强大和优秀,好像如果不是永不停歇地朝高处走,就罪不可赦。”
“然而允许自己弱小也是件很伟大的事,允许自己有缺点,允许自己在见到他人成功时心生嫉妒,允许自己在累的时候停下来喘息,允许自己在面对危险时先保护自己……太阳固然重要,月亮也不可缺少,人这个字往两边分开,有正反两面再正常不过。”
霍浅云很自然地说完这一段,仿佛早已预料到李子越的自责。
她替他收起垂落在床边的被子,眼睫不自觉下垂,欲言又止。
李子越怔然了许久,胸腔随着呼吸而剧烈上下起伏,他缓缓蜷缩着,身体往侧边倒,脸完全藏在被子里,将自己困住,缩成一团。
“对不起……”他只是断断续续这样说。
他不断地道歉,不断地撕开自己的胸腔,不断地谴责。
“对不起……我……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他感到自己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被霍浅云很温柔地握住。
他的拇指刚好贴在她手腕处,那里跳跃的脉搏格外清晰。
“砰、砰、砰。”
机械心脏和人类心脏在那一刻同频。
液体落在他手背,它残留的一点温度和他眼角水渍很相似。
李子越脑海中想起先前李宵灿的那句话。
【“那温热透明的液体在我手里安静挥发,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在一点点变轻,那是一个仿真人的悲伤,却与我的情感重叠。”】
他喉咙积着苦水,感到周围空气逐渐稀薄,被内一阵湿润的燥热。
心跳愈快,24岁的学姐手掌却温暖依旧,和六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机械生命。
电子生命。
李子越眼睛刺痛,几乎可以说得上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是一堆数据,而我是一堆细胞。
仅此而已。
他感到自己的手再度被握起,学姐的脸颊贴在他掌心。
“越越,”声音透过被子传来,带有一种模糊的、不真切感,“我知道支撑你走到现在的大部分是‘仇恨’,你恨杀了我们的伪人,你恨这个副本机制,你恨永远走不出去的虚拟世界,你恨你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归根结底,你恨你自己。”
“你很早便下定决心,等你杀了你的伪人,你就结束这一切,连同你的生命。”
“但你忘了我们的爱了吗?”她语调轻柔,“越越,你会因为爱再度活下去,这份爱不是来自他人,而是来自你自己。”
“你会因为爱你自己而活下去,活得更好,李子越。”
“因为爱比恨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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