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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盛瞻和停下笔, 应声抬首。


    理所当然的,他看见了觅瑜手中端着的药碗。


    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示意她解释:“这是?”


    觅瑜讪讪一笑:“这是……一碗药。”


    他似乎有些被她的回答逗乐了, 含出少许笑?意, 道:“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碗药。我不明白?的是, 纱儿为什?么要把它端进来,难不成是给我喝的?”


    “正是……”觅瑜小心地把药碗放在书桌上,道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东宫事?务繁多, 我见瞻郎劳心劳力,就做主给瞻郎开了一副药方?,熬了一碗药。”


    “这药是用来静心凝神的, 瞻郎服了它, 能更有精神, 也?可以缓解疲惫。是以……我、纱儿斗胆请瞻郎服用。”


    盛瞻和看了一眼药碗。


    “纱儿端来这样一碗药,可是觉得为夫近日精神不济, 体力不支?”


    觅瑜感?觉他这话好似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找不出来,只能含糊支应。


    “是、是有些……入夏之后,天气热了许多, 精神也?容易感?到疲惫。瞻郎身为东宫之主,国之储君, 自当爱重己身, 为天下万民?积福。”


    盛瞻和淡淡笑?了:“耳濡目染日久,纱儿也?会说这些面子话了。”


    觅瑜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局促地笑?了笑?,颊边抿出一对小巧的酒窝。


    她伸出手, 试探地将药碗往前推了推:“纱儿是关心瞻郎,瞻郎莫要取笑?纱儿……这药,瞻郎可愿服下?”


    盛瞻和定?定?看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地唤道:“瞻郎?”


    他收回目光,缓缓拿起药碗,道:“纱儿亲自开的药方?、煎的药,还亲自端过来,此等心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说罢,他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觅瑜睁大眼盯着他,看着他确实是把药喝下去了,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心里涌起一阵兴奋。


    她还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劝动他呢,甚至设想了最差的局面:被他认为是在下药毒害。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服了药。


    是吉量在夸大其实,还是他格外信任她,愿意服下她端来的药?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好事?。


    有了这一个?开头?,往后再想要他服药就不难了,她可以顺着这次的借口,每天都端来一碗药给他服下,先把夏天糊弄过去再说。


    盛瞻和的话打断了觅瑜的畅想。


    他放下空药碗,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道:“下次劝人服药时,纱儿记得别太殷勤,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觅瑜笑?意一僵,勉强恢复容色,心虚笑?道:“瞻郎说的什?么话?纱儿是真心为瞻郎着想——”


    “我知道你是真心。”盛瞻和道,“所以我才喝了药。”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太单纯了,纱儿。”他淡淡笑?着看她,“既不会骗人,又容易被骗,这样的性子是要吃大亏的。”


    觅瑜有些羞臊地红了脸,缠着手指、绕着披帛,小声替自己分辩。


    “单纯不好吗?总想着骗人才不对……再说,单纯又不代表傻,纱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骗过呢……瞻郎莫要把我想得太愚钝了……”


    盛瞻和笑?容愈深,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显宠溺。


    “好,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你。”他示意她上前,到他的身边,“过来,看看我新?写的文章。”


    觅瑜依言照做,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庆幸服药一事?的揭过。


    看来最近一段时日,她不用担心他服药的问?题了。


    不过,鉴于他在这数年?间都没有服过药,等她之后回房,还得再仔细调整一下药方?,希望他的病情能从?此好转……


    想到盛瞻和会患病这么多年?,原因或许不是病症疑难,而是不曾服药,觅瑜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希冀,感?觉前路光明了许多。


    她一定?能治好他。


    怀抱着这份信心,觅瑜离开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对上吉量悄悄投来的眼神,她亦含笑?应首,示意其不用担心。


    吉量恭送她离去,直到长廊尽头?看不见太子妃一行人的身影,方?进入书房。


    “殿下。”他躬身行礼,从?怀中掏出一节细管,奉上前,“江州那边传来消息。”


    盛瞻和接过,从?管中取出纸条,展开看了,神色不变。


    他瞥向下首的内侍,淡声夸奖:“你这次做得不错。”


    吉量赔笑?:“殿下过奖,殿下的吩咐,奴才自然会做到最好。”


    “行了,你下去吧,记得往后都维持这套说辞,莫要被太子妃察觉端倪。”


    “是,奴才谨遵殿下之命。”


    ……


    入夜,盛瞻和邀觅瑜共浴。


    这是自她出信期以来,他第一次邀请她,觅瑜大约能猜出他的想法,微红着脸答应了。


    她的猜想没有出错,几乎是才一入水,他就抱住了她。


    水流载着花瓣东游西荡,氤氲熏香中,盛瞻和深切地亲吻着她,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劈开汩汩涌动的热泉,翻出白?浪。


    觅瑜红了眼角,眸里盈出一线泪光,随着水流不断涌动,她的泪意也?不停积累,终于滴滴滑落,在脸颊上晕染开一片嫣色。


    她搂着盛瞻和的脖颈,十指忍不住紧缠,发出娇弱的低泣声。


    好半晌,她的泪才止住。


    正当她舒了口气,以为今晚就到这里为止,她可以安心沐浴时,盛瞻和却重新?抱住了她,没有让她离开。


    她身子一僵:“瞻郎……纱儿、纱儿累了……”


    “是吗?”盛瞻和在她耳边哑声低笑?,“纱儿不想再来?”


    “不、不想……”


    “纱儿既然不想,又为何给我端来那样一碗药?不是嫌弃为夫近日忙于繁务,疲惫不支,冷落了你么?”


    觅瑜终于明白?,他在书房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他那时候指的竟是这事?!


    她又惊又悔。


    他、他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呢?而她,怎么就毫无所觉地应了他的话呢?


    她试图辩解:“不,我没有——”


    盛瞻和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重新?劈波斩浪,驾驭征伐,让本已平静下来的池面再度晃动,花瓣随之沉浮聚散,把她的呜咽声都掩在热涌之下。


    她惊喘着,抽噎不断。


    她果然太单纯了,吃了大亏,而他,就是那个?骗她吃大亏的人。


    骗子!


    ……


    浴池西高东低,西南角辟有一处浅地,水浅而清,卧有几块天然山石,既可以倚坐,也?可以半躺着休憩。


    盛瞻和搂着半软身子的觅瑜过去,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倚靠,示意她慢慢坐下。


    觅瑜迷蒙着一双泪眼,红着脸蛋,咬着唇,乖乖照着他的吩咐行事?,落下又一串泪珠,滑过娇粉的脸颊。


    盛瞻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含笑?抚上她的脸颊,称赞:“好孩子。”


    大坏蛋……!


    觅瑜在心里充满委屈地回应。


    水流声清越,如?漱石击玉。


    星辰的光芒隐没时,觅瑜彻底累得不能动弹了,趴在盛瞻和的怀里休息。


    盛瞻和轻抚着她的背,给她讲述玉兔下凡寻药草的传说,故事?很有趣,勉强让她支撑着精神,没有累得直接睡去。


    她一边听?,一边打量着附近的景色。


    浴池引水而建,由白?玉砌就,虽没有露天席地,却也?造出了精致的池景,不比山水庭园差,砌池的白?玉更是会在夜晚隐隐散发出光晕,颇有神韵。


    如?画的风景中,最瞩目的自然是怀抱着她的人,有他在,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可惜他目前在她心里是个?坏蛋和骗子,纵使他再迷人,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看了。


    因为她于无意间发现,在他的腰侧,有一块形状奇特的胎记。


    她不由得生起几分好奇,想更进一步看清形状,撑着手朝他靠近。


    盛瞻和误会了她的意思,抚摸她的脸颊,配合地变动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拥有一个?更好的角度。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霎时羞红了脸庞,赧声辩解:“瞻郎误会了,我、纱儿不想……”


    闻言,盛瞻和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那纱儿这是准备做什?么?”


    她红着脸,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腰际。


    “这里……有一个?形状很奇特的胎记。”


    盛瞻和了然:“原来你是指这个?。”


    他直起身,在水波的晃动中露出完美的腰线,让她能更好地看清。


    这一下子,觅瑜看清楚了,胎记的形状有点像太极图。


    她登时颇感?新?奇:“它——”


    “是不是有点像太极图?”盛瞻和接过她的话。


    她惊讶:“瞻郎知道?”


    “自然知晓。母后在我小时候就告诉过我,不仅我有,十弟也?有,不同的是他的胎记在腰腹的另外一侧,与我正好一左一右。”


    觅瑜愈发惊奇:“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胎记,可真是难得。”


    “是很难得。”盛瞻和淡淡道,“听?母后说,我和十弟刚出生时,稳婆就发现了这个?胎记,父皇因此对我们格外欢喜,认为我们的诞生是祥瑞之兆。”


    “可惜没过几日,宫里就出现了双生子不祥之言,佐证便是我们身上的胎记。”


    她一愣:“不祥?”


    他应声:“是。钦天监言,若是正常的双生子,拥有此等胎记,必定?一人为阳、一人为阴,组合而成一个?太极,而不是像我和十弟,一人拥有一个?太极。”


    “这,”觅瑜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不说他身上的胎记只是有点像太极,实则不过一个?半深半浅的圆形印记,距离真正的太极图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它真的是好了,那又如?何?


    阴阳合二方?为一,他与十皇子虽为双生,却也?是独立的个?体,每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太极再合理不过。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胎记而已,能代表什?么呢?


    因为胎记而判断吉凶,这种做法不仅可笑?,还很愚昧。


    钦天监那么说,是受废后指使,想要置两个?皇子于死地。


    那么圣上呢?他有什?么理由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他们可是他的亲骨肉……


    第52章


    “亲骨肉又如何?”盛瞻和神色平淡, “父皇不是?只有我和十弟两个孩子,宫里也不是只有我和十弟两个皇子。”


    觅瑜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也知道圣上薄情, 不把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放在眼里很正常, 但她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毕竟, 这是?在把他们兄弟二人往绝路上推。


    圣上可以相信钦天监的胡言,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怎么能忍心放弃掉他们的性命呢?


    那时候的他们才刚刚出?生,什?么都不懂, 是?世?间最纯洁无辜之人,圣上只为了钦天监的一句话,竟然就要抛弃他们?


    何其残忍。


    这就是?天子吗?登高位重, 孤家寡人。


    觅瑜越想越觉得难过, 替盛瞻和难过, 忍不住同?他诉说了这份心思。


    盛瞻和听了,眉眼间化开一抹温柔。


    他抚上她的脸庞, 道:“所谓孤家寡人者,乃寡德谦称,并非寻常孤寡之意。”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有些没听懂。


    他道:“古来帝王莫不以德配天, 是?以自谦孤寡。若依照纱儿的意思,父皇岂不成了薄情寡义、德不配天之辈?”


    “这话要是?传到外?头?, 可会惹来大麻烦, 幸而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我明白纱儿的心, 不会误会,纱儿说这话没事。”


    “其他人却未必, 纱儿在外?头?时,千万要记得,不能妄言。有些话,只能说给我听,知道吗?”


    觅瑜仍是?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听懂了,又没有听懂。


    他……是?在单纯给她解释帝王自称孤寡的意思吗?


    还是?说,他也认同?她的看法,觉得圣上……薄情寡义,德不配天?


    “瞻郎……”她喃喃唤他。


    盛瞻和伸指抵上她的唇,微微笑?着,“嘘”了一声。


    浴池周围架设着数盏宫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容貌霄朗,俊美无俦,恍似自九重天下凡的谪仙,使人心醉神驰。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如山谷间的幽潭,倒映着松林月景。


    不知不觉中,觅瑜被他的目光吸引,睫翼低垂,面覆烟霞,俯首与他唇齿交缠。


    春风吹皱池水,漾出?一片温情。


    ……


    之后的一段时日,觅瑜每天都命人煎药,亲自端给盛瞻和,看着他服下。


    盛瞻和对此没有多?言,只是?询问了她一声:“纱儿为何忽然日日端药给我?可是?当真?觉得为夫体虚,需要大补?”


    得来她羞赧无措的回复:“自然不是?!瞻郎、瞻郎身强体壮,不需——这药只是?用来静心凝神的,没什?么别的用处。瞻郎……莫要误会……”


    他含笑?凝睇:“哦?那纱儿是?觉得我近日心烦气躁,需要冷静了?”


    她嗫嚅:“自然也不是?……”


    “那是?为何?”


    “纱儿……纱儿只是?关?心瞻郎,想……让瞻郎身体更加康健一点……”


    “所以我的身体还是?不行?”


    觅瑜涨红了俏脸,不知道他口中的“不行”指的是?哪一方面。


    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种……要不然她今天晚上又别想好好休息了,她为了让他服药,当真?付出?了太多?……


    有那么几次,她都想在药里多?加一味真?正安神的料了。


    “瞻郎……”


    她跪坐在锦绣地毯上,精致的宫裙摊成一朵牡丹花,半软着腰肢,倚靠在盛瞻和的身侧,抬起一双含情露目,看向他,乖声轻唤。


    “纱儿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瞻郎更好一点……瞻郎就当做是?为了纱儿,服下这药吧……”


    盛瞻和含着一缕浅浅的笑?,回视她。


    他抬起她的下颔,指腹在她唇边摩挲。


    察觉他的暗示,觅瑜娇颊染嫣,有些害羞,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意,怯赧做出?了回应。


    盛瞻和笑?容愈深,收回手,拿起药碗,服下药:“我说过,纱儿的心愿,我总是?乐意达成的。”


    觅瑜抿着唇,不答话,垂眸掩去一丝氤氲水汽。


    他是?愿意达成她的心愿,可代价却要她来付,这样一桩划算的买卖,他当然喜欢了……


    服药之外?,觅瑜也会给盛瞻和把脉。


    这是?她唯一一件觉得舒心的事情,因?为盛瞻和对此接受良好,通常在每日晨起时就让她顺手把了,不会向她提出?额外?的要求。


    可惜舒心有限,她一连把了数日的脉,都没有发现?他的脉象有何变化,与从?前一模一样,无从?得知他服药后的效果。


    这也是?她的娘亲认为太子病情古怪的原因?之一。


    身患臆症者,通常心脾两虚,脉象不稳,盛瞻和的脉象却很稳定,并且是?很健康的那种稳定,叫人分辨不出?有什?么毛病。


    唯一一次异常,还是?因?为天气太热,她给他开的药太补,致使他有点上火。


    在那之后,她不得不减去一半份量,以免他精神过足,缠着她一直到天明……那么激烈的折腾,他受得住,她可受不住……


    可是?这不应该,她的方子是?仔细斟酌过的,考虑到他身份尊贵,还特意减少了三?成用量,不可能过度,他的身体也很健壮,不应该虚不受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的病情会这样奇怪?


    觅瑜苦恼不已。


    如果不是?盛瞻和切切实实地以奇王的身份出?现?过,她都要怀疑他有没有患病了。


    现?在这种棘手的情况,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要征求娘亲的意见,又不敢告诉娘亲,太子多?年来未曾服药,娘亲不知晓盛瞻和的真?实情况,自然无法给出?贴切的意见。


    一时间,觅瑜觉得前路又变得迷茫起来。


    她叹了口气,心想,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


    六月下旬,北越、澜庄遣使来朝,圣上大宴,宫中一时热闹非凡。


    觅瑜身为太子妃,自然要随盛瞻和一道与宴,在宴会上见识到了许多?外?邦风物,一时颇感兴趣。


    北越与澜庄皆为中原属国,此行来使,不仅上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也随行了不少胡商,在东西二市摆摊叫卖。


    圣上特意开了宵禁,以表长安繁华,国力强盛,百姓生活安康富足。


    东宫。


    云蔚殿。


    盛瞻和迈步入殿,道:“听说今晚西市有一场表演,是?澜庄那边特有的,纱儿可有兴趣一观?”


    觅瑜放下医书,抬起头?,有些好奇地询问:“什?么表演?”


    “用澜庄那边的说法,是?‘木阿罗挪’,汉译过来是?水上傀儡戏。”他在凭榻一侧坐下,与她隔案而视,“怎么样,纱儿想去看吗?”


    觅瑜抿嘴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嗯。”


    盛瞻和亦笑?:“好,你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出?门。”


    她讶然:“这么快?”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天还没黑呢,这时候出?去,会不会早了点?”而且他们晚膳还没有用。


    “不早,我们先去拜访一趟岳父府上,等?在府里用完膳,也差不多?到天黑了,去西市正好。”盛瞻和道。


    觅瑜更加惊讶了:“瞻郎要带我回娘家?”


    他微微一笑?:“纱儿不想去么?”


    她欣喜不已,连声道:“想去,自然想去。”


    时下风俗,女子在出?嫁后,除了新婚三?日回门之外?,只有逢年过节时,方可回娘家一探。


    觅瑜身为太子妃,需要遵守的规矩更多?,每月里能和娘亲见上两面,已是?知足,不奢求更多?。


    一个月前,她的爹爹从?沽州办完差事回来,她央着盛瞻和陪她回娘家一见,都被她爹爹警告不可再行任性,往后要安心待在东宫,侍奉夫君。


    此时听闻这一消息,她焉能不心生欢喜?


    当下站起身,舒展笑?颜道:“瞻郎且稍候片刻,纱儿去换身衣服,很快回来。”


    盛瞻和含笑?回应:“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觅瑜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出?宫的服饰。


    盛瞻和体量她的思亲之心,早早命人备好马车,等?她一回来就带着她上了车,去往赵府。


    对于他们的到来,赵得援和祝晴都十分惊喜。


    祝晴尤其喜出?望外?,拉着觅瑜直往里走,被赵得援咳嗽提醒,才想起女儿已经?嫁为人妇,比起陪伴爹娘,她更应该待在夫君的身边。


    不过盛瞻和不在意,表示:“纱儿许久不曾见岳父岳母,颇为想念,多?陪陪岳母也好。”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也有事情:“不知岳父可否借一步谈话?瞻和有事要与岳父相商。”


    赵得援自然点头?应可。


    就这样,翁婿俩去了书房,留下母女二人在堂屋布置晚膳。


    觅瑜有些悻悻,手指缠绕着缀在胸前的细辫,轻哼:“我说呢,怎么忽然想到要带我回娘家,原来是?为了找爹爹……”


    祝晴看得开:“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能回来就好。”


    “前头?颜侍郎家的女儿,你还记得吧?她随夫君去任上,整整三?年不能回长安,更不要提探望爹娘。你现?在能隔两个月回娘家一趟,已经?很难得了。”


    “再说,你的夫君不是?寻常人,是?东宫太子,整天日理万机的,能没事陪你回家看望爹娘?想想都知道是?有正经?事。”


    “你今日能有此一行,还是?他以公济私,特别照顾了你。你应该感谢人家,而不是?在这里抱怨。”


    “我知道。”觅瑜嘟唇,“可他想要找爹爹就找,为什?么不和我说明白呢?搞得他像是?特意为我这么做的一样……”


    祝晴摇头?,伸指一点她的额角:“他就是?特意为你这么做的,要不然他大可自己上门来,何必带着你?”


    “娘算是?发现?了,自从?你嫁了人,就被宠得越发娇纵,你爹还巴望着太子殿下管一管你,依我看呐,难。”


    第53章


    闻言, 觅瑜有些心虚。


    回想她嫁给盛瞻和后的种种,好像是被?宠得越来越娇气了,但、但这只能?说明?他喜欢她, 不能?说明?她不听话, 因为她一向很乖……


    她垂下眸, 小声道:“娘这话说得,好像女儿有多么不听话一样……”


    祝晴道:“你就是不听话,月初我让你断了冰饮,不许碰冷的, 你有没有照做?”


    觅瑜乖巧点头?:“照做了,殿下一直记得娘的叮嘱,不允许女儿多喝一碗梅子汤。”


    祝晴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关键词:“多喝?看来你还是在?喝。”


    她辩解:“就一碗……而且女儿也是这两天才开始喝的, 刚出信期那会?儿, 女儿一点冷的都没碰。”


    祝晴拧眉:“一碗也不行, 你是大夫,不知道调理身体至少?要三?个月?半个月不碰冷的算什么调理?”


    觅瑜赔着笑, 挽过祝晴的胳膊,撒娇:“娘——”


    祝晴不买账:“喊祖母也不行。你可真是能?耐,月初时疼成?那样?,现在?还敢生冷不忌, 等会?儿娘必须找殿下好生说道说道。”


    “还有太子殿下,也真是你的好夫君, 这种事都能?纵着你, 我看你哪天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


    觅瑜乖巧笑道:“这不是娘一心?期望的么?让女儿嫁一个疼人的夫君。”


    说罢, 又转移话题:“说起来,怎么不见哥哥?他还没有下值吗?”


    祝晴知道她在?转移话题, 但还是顺着她的意回答了:“按理应该下了,不过最近一段时日,你哥一直回来得比较晚,也不知道在?外头?有什么事。”


    她好奇:“哥哥会?有什么事?”


    提及长子,祝晴板着的脸孔总算浮起一丝笑意,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娘怀疑,你哥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觅瑜先是惊讶,继而想起晏妩娴,便?是一喜,询问道:“真的吗?娘怎么确定?”


    祝晴低笑:“娘前头?看见你哥腰间的荷包换了一个款式,那针脚差劲的,一定不是从外头?买来的,大约是哪家不擅女红的姑娘送的。”


    她边说边轻抚胸口,舒气喟叹:“真是不容易,你哥长这么大,总算要铁树开花了。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眼光,看中了你哥。”


    觅瑜回想着晏妩娴的女红,好像是不怎么样?,能?与娘亲的说辞对上,当下愈发欢喜。


    虽说不管她哥哥喜欢谁,想要跟谁在?一起,她都会?乐见其成?,但人选是晏妩娴更好,她自然希望她的哥哥和她的好姐姐能?成?为一对。


    而且这样?一算,她还是他们的媒人呢。


    真是没有想到……


    赵寻琅回府时,看到的就是他娘亲满脸“吾儿长成?”的笑容。


    “哎呀,琅儿回来啦?这天都要黑了,怎么才回来?可是镇抚司最近事忙,所以下值得晚了?”


    他一愣,稍显不自在?地握拳咳了咳,含糊道:“……孩儿是有一些要事。”


    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觅瑜:“妹妹怎么来了?是太子殿下带妹妹来的吗?”


    祝晴依然笑容满面:“你妹妹自然是跟着太子殿下一道过来的。至于你么……”


    她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噗嗤一笑,一挥手绢:“算了,娘不说了,给你留点面子。娘去给你们准备晚膳,纱儿难得回家一趟,可有什么想吃的?”


    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话语,令赵寻琅有些招架不住,趁着祝晴去厨房督管的功夫,他询问觅瑜:“发生什么事了?娘的神情怎么这般古怪?”


    觅瑜莞尔,往他腰间一瞥,果见上面挂着一枚崭新的荷包,布料名贵,针脚朴实,与晏妩娴曾经绣过的黄鹂斗法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抿嘴一笑:“娘的神情为何古怪,哥哥不知其中原因么?”


    赵寻琅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知道?”


    觅瑜没有说话,只把目光往他的荷包上瞧。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寻琅的神色浮现出几分局促,旋即强压为镇定,干咳一声,道:“行了,我现在?知道了……”


    “娘也真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问你在?东宫过得如何,太子殿下对你好不好,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娘是关心?哥哥,才会?和我说这些,同样?的,妹妹也关心?哥哥,才会?听娘说这些。”


    觅瑜含着笑,凑近兄长,小声询问,“哥哥同我说实话,这荷包是哪家姑娘送的?可是长安府尹家的晏大姑娘?”


    赵寻琅侧身避开一步,掩去不自然的口吻,淡淡道:“……知道还问。”


    确定了她哥哥喜欢的姑娘果真是晏妩娴,觅瑜笑得愈发欢喜,双目流转着欣然的光芒,发自真心?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我关心?哥哥嘛。再说,哥哥同娴姐姐的见面,还是我促成?的,真要论起来,我还是你们二?人的月老,自然得关心?一下近况。”


    “那你现在?知道了?放心?了?”


    “嗯,知道了,也放心?了。娴姐姐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哥哥可要珍惜人家。”


    “用你多说。”


    ……


    翁婿二?人议事完毕,从书房里出来时,晚膳已经置备完毕。


    众人分席入座,开始用膳。


    觅瑜坐在?盛瞻和的旁边,给他夹了一小块鱼肉:“这是娘亲最拿手的清蒸白鱼,瞻郎尝尝看,觉得味道怎么样?。”


    赵得援发出一记咳嗽,好似被?什么东西呛住了。


    祝晴乜他一眼,神色间有着嫌弃和警告。


    赵寻琅抬目瞥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移开视线。


    唯独盛瞻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应她的推荐尝了一口,评价:“滋味鲜美,色香俱佳。岳母厨艺精湛,令人佩服。”


    一次普普通通的互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觅瑜下意识的举止,想让盛瞻和品尝她娘亲的手艺。


    没想到她的家人反应这般奇怪,令她也感?到莫名起来,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有些迟疑地回顾先前的言行,思忖是否有哪里不妥。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不小心?把夫妻间的亲密称呼说出了口,她应该唤他“殿下”,而非“瞻郎”的。


    霎时,她的面色绯红一片,真切体会?到了兄长在?面对娘亲时的感?受。


    幸而祝晴见她不自在?,贴心?地打起了圆场:“不过湖中野味,粗陋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喜欢就好。”


    赵得援也在?妻子的眼色示意下接话:“正是,正是,殿下谬赞。说来……”


    膳罢,众人略略聊了两句,盛瞻和便?带着觅瑜告辞。


    赵得援领着家人送行,临走前抽空把觅瑜拉到一边,小声询问。


    “今回可又是你缠着太子殿下要来的?爹之前不是对你说过,不许任性妄为了吗?怎么还是任性!”


    “爹,女儿没有。”觅瑜叫冤,“是殿下主动提出要带女儿过来的,且殿下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找爹爹商议要事吗?带女儿回家看望爹娘只是顺便?。”


    赵得援充满怀疑地审视:“爹怎么不信呢?”


    “爹爹若不信,大可去问殿下,看看女儿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赵得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你当你爹傻?殿下这么宠你,爹去问他,还能?得到什么答案?”


    “你也是,别因为殿下宠你就得意忘形。爹爹在?你出嫁前告诫你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女儿没忘。”


    “那你怎么在?用膳的时候那般不成?体统?幸好这是在?家里,在?场的只有我们几人,要是在?宫宴上,你——你就悔去吧。”


    提起先前之事,觅瑜的脸颊有些烧红,不自在?感?又涌了上来。


    她羞赧垂目,小声辩解:“不过一声称呼,哪里算得上不成?体统了……爹爹太保守了……”


    赵得援拈须斜眼,老神在?在?地发出第?二?声哼:“为父保守,你在?这里害羞个什么劲?还不是你自己也觉得这样?子做不好。”


    “哎呀,爹——”觅瑜顿足,呈现出娇娇小女儿情态,“女儿不和爹多说了,女儿和殿下还有事情,先行告辞,改日再来看望爹爹。”


    “哎!你这丫头?!……”


    离开赵府时,天已下晚,绛紫的暮色逐渐被?黑夜取代,点缀出零散星光。


    马车里,盛瞻和关切询问:“岳父方才同你说了什么?可有责备?”


    觅瑜摇头?:“爹爹一向疼爱我,不会?责备,他只是……有点古板。”


    盛瞻和明?白了,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觅瑜的脸又有点红了。


    “瞻郎。”她半嗔半羞地唤他,在?片刻之后嘀咕,“……殿下。”


    他含笑应声:“夫妻之间有一两个亲昵的称呼很寻常,纱儿不必在?意。”


    觅瑜当然知道,娘亲给爹爹取的称呼就有好几个,每每都会?毫不介怀地在?儿女跟前喊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娘亲喊爹爹时,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在?意,而当这么做的人变成?她自己时,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尤其她的亲人反应还那般大……


    她绞着手指,咕哝:“这怎么能?不在?意呢?爹娘他们又不是外人……”


    盛瞻和道:“正因为不是外人,纱儿才更加不用在?意。”


    他淡淡看她一眼:“毕竟,在?外人跟前,纱儿从来只会?唤我殿下。”


    “……”她更小声了,“这是身为太子妃应守的礼节……瞻郎不也是,从来不曾在?外人跟前唤过我、唤过我纱儿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这话应得不好,生怕他就此答应下来,往后无论内外都唤她纱儿,那她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出乎意料的,盛瞻和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道:“女子小字何其珍重,我之所以不在?外面唤纱儿,是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称呼。”


    “我希望,它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第54章


    觅瑜一呆, 双颊慢慢地发起烫。


    “这,”她磕绊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


    “纱儿不愿意?”盛瞻和问她。


    觅瑜当然不可能说不愿意。


    她本身也……较能理解他的心思, 珍藏之心人皆有之, 正因为他喜欢她,把她放在?心里,才会想要藏起她,不让别?人接触。


    但……他有这份心思是一回?事, 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种话呢?


    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回?答……倒显得她大惊小怪,没有见识……


    而且——


    “这名字……也不是瞻郎一人知道……”她下意识纠正, “爹爹、娘亲, 还有哥哥, 他们都知道,也都这么唤我……”


    盛瞻和陷入了沉默。


    糟糕, 她好像说错话了。


    觅瑜生起几分不安。


    她抬眼觑向盛瞻和,发觉他的神?色没什么异常,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令她感到无措。


    “瞻郎。”她讨好地?笑着, 伸出手,覆上他的手掌。


    盛瞻和逸出一声?叹息。


    他翻手握住她, 把她娇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你?啊……”


    觅瑜笑得愈发乖巧。


    他看向她的神?色越发无奈, 拥她入怀,梳理她的发丝:“我有时真是搞不明白,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倚靠着他的胸膛,任由他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 软软道:“纱儿在?想什么,瞻郎最是清楚,无论什么事,纱儿都瞒不过瞻郎。”


    “未必。比如我现在?就不清楚,你?在?想些什么。”


    “纱儿自然是在?想着瞻郎……”


    头?顶传来一阵闷声?轻笑。


    滑动的指腹在?唇角处停下,轻按:“嫁给我这么些时日,别?的没学到,套话倒学了一堆,该罚。”


    最后两个字折出低哑的尾音,听得觅瑜心尖一颤,娇颊染上粉嫩的颜色。


    “瞻郎……”


    熟悉的气?息降临,包裹住她,掠夺走她的一切言语。


    马车在?西市街口停下。


    充当车夫的护卫出声?禀报:“主子,西市到了。”


    盛瞻和沉稳回?应:“知道了。”


    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揽着怀中?人继续,直到觅瑜含着泪无声?恳求他停下,才止了动作,吻去她滚落的泪珠,替她整理衣裳。


    下车时,觅瑜的腰肢有些发软,盛瞻和扶了她一把,见她还是难以站稳,便道:“不如我们今晚别?看表演了?下次再来。”


    她摇头?:“没关系,我一会儿就好……来都来了,不看表演太可惜了……”尤其她还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盛瞻和关切地?搂住她:“当真?”


    她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有些想避开他的手臂。


    这双手臂带给了她太多欢愉和痛苦,以至于她现在?被他搂着就会生怯,无法坦然面对。


    她忍住这股冲动,含羞应道:“当真……纱儿想看表演。”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觅瑜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她用软糯的口吻表达需求时,盛瞻和总会答应,只?要她的需求不与?他的冲突。


    果?然,他颇为宠溺地?笑开,道:“好,听你?的,去看表演。”


    他试着带她前行两步:“还能走吗?”


    走当然是能走的,她又不是泥做的人,一碰水就会融化,她在?这些时日经受的折腾也足够多,忍耐力越来越强,不过一回?而已,她且受得住。


    觅瑜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自然可以……瞻郎,我们走吧,别?杵在?街口,等会儿人会越来越多的。”


    盛瞻和答应,揽过她的腰肢,带着她往里行去:“我们走慢些。”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街道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游人如织,摊贩如云,吆喝叫卖声?不歇,呈现出好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觅瑜慢慢地?走着,打量着周围,注意力逐渐分散,身体上的难受减少了许多。


    行经一胡商所摆的摊前时,她被一阵卖力的吆喝声?吸引,不由停下脚步,循声?看去。


    但见那?胡商正在?展示一串银环,用不甚地?道的汉话介绍:“这是车罗特产的水莲花,只?要把它放进水里,它就会自动合起来,变成一朵莲花。”


    他边说边把银环放进一旁的水盆中?,沉入水里的银环果?真开始自行合拢,变化形成莲花模样,最后浮出水面,绽放在?夜色中?。


    水滴从精美的银质花瓣边缘滑落,在?水面上泛开涟漪。


    围观人发出阵阵惊叹,觅瑜也颇为新奇,盯着那?朵水莲花瞧。


    盛瞻和含笑看着她:“喜欢的话,我们就买下。”


    她摇摇头?:“我从前也买过几样奇巧之物,可都是一时兴起,买回?去没多久就忘了,放在?库房的角落里吃灰,现在?这样看看便好。”


    他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照纱儿这么说,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浪费了,毕竟你?基本上没有看过,只?有在?送礼时才会想起。”


    说话间,有人开始问价,胡商报出一个数,围观人群立时散了大半,问价的人试图还价,但胡商死?咬着不肯松口。


    “这在?车罗也是难得一见的手艺品,卖得不便宜,我千里迢迢把它从西域带到长安,不可能亏本卖!就是这个数,不降价!”


    围观的人群又散去了一小半。


    觅瑜还在?摊前立着,回?答盛瞻和的话:“那?不一样,家里的都是贵重物件,送人时不会失礼,总有去处。这东西送人……我虽然喜欢,别?人却不一定。”


    “无妨。”盛瞻和道,“就算我送给你?的。”


    说罢,他示意身后的护卫上前,买下那?朵水莲花。


    胡商乐得眉开眼笑,将水莲花捞起擦拭,精心包装,递给护卫,并且很?有眼力地?看出,促成这宗生意的真正主顾是谁,热情?地?向觅瑜推销别?的商品。


    “这位美丽的夫人,您看……”


    觅瑜连忙摇摇头?,拉着盛瞻和走开,边走边小声?埋怨:“都说了不要了,你?还买,看吧,差点被人缠上。”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大方的主顾,做生意的当然得尽力留住。”盛瞻和道,看向她,若有所思地?询问,“纱儿不擅长同陌生人搭话?”


    觅瑜没想到他连这都看得出来,一时有些难为情?,不愿承认:“只?是不喜欢和别?人纠缠而已,交谈还是能做得到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惜还是没有瞒过他。“我知道了。”他微笑道,“也好,这世上还是坏人多些,同陌生人保持距离是个不会出错的选择。”


    “我不怕生……”


    “嗯,纱儿不怕。”


    “我真的不怕……”


    “我知道。”


    ……


    盛瞻和带觅瑜看的是水上傀儡戏,顾名思义,表演在?水面上进行,正巧西市临湖而设,戏班便在?湖面上开设了演出。


    湖边有一家酒楼,盛瞻和提前预定了顶层的包厢,比起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清静许多,可以安坐着欣赏表演、品尝美食。


    傀儡戏唱着澜庄特有的曲调,觅瑜听不懂,但不妨碍她看懂精彩的表演,一时颇为尽兴。


    中?途,她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酒楼送上来的四时拼盘中?,有一盘里摆着一对雪团子,捏成兔耳模样,粘在?白兔糕上,作为巧思。


    她抬眼偷觑盛瞻和,见他似是在?专心看戏,便想悄悄把兔耳朵拿了。


    不料她的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皮,他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唤道:“纱儿。”


    她讪讪收回?手,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又不甘心地?开口,试图说服他:“瞻郎——”


    “不行。”盛瞻和打断她的话,“傍晚在?岳父府上,岳父叮嘱你?时,岳母也找我说了一件事。”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纱儿可知,岳母同我说了什么?”


    觅瑜笑笑,有些心虚地?回?答:“大概……是让瞻郎多加看管纱儿,莫要让纱儿碰冷的吧……”


    “纱儿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我……”她嗫嚅着,垂下头?。


    盛瞻和看着她的模样,伸手轻点盘沿:“纱儿很?喜欢雪团子?”


    听出这话似是有商量的余地?,觅瑜心生希冀,连忙抬起头?,摆出一副真诚的神?情?,看向他,乖巧应声?:“嗯,喜欢。”


    她的反应成功让他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惜没有得来预想中?的回?答:“喜欢也不行。岳母说得很?对,女子体质本就偏阴,你?又因为贪凉而伤过一回?身,不可再放纵。”


    “就一口,不算放纵……”


    “今日一口,明日一口,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觅瑜无言以对。


    她垂眸,小声?嘟囔:“瞻郎总是这般言之有理,纱儿说不过……”


    盛瞻和因为她这一句话笑了:“不甘心?”


    她不答话,继续垂着眸,摆出一副不高兴不快乐的模样。


    他于是问道:“纱儿真的很?想吃?”


    她点点头?,心里再度生起一丝希冀。


    可惜他还是道:“不行。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距离你?上回?月信过去,已近一月,你?这时还想碰冷的,是想再疼上一次?”


    觅瑜还真是忘了,刹那?间,那?些难受和疼痛的回?忆席卷而来,让她感到一阵后怕,连连道:“我不吃了,不吃了……多谢瞻郎提醒,纱儿差点犯下大错。”


    盛瞻和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改了主意,摇摇头?,道:“罢了,知错能改,为时未晚。”


    “你?且忍耐上两个月,等身子调理好了,想吃什么不行?非要贪这一时片刻的嘴。”


    觅瑜心道,两个月后夏天都过去了,还吃什么雪团子?这种冰点本来就是应季的才美味,若是错季享用,只?会让人觉得发冷。


    但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决定听他的话。


    盛瞻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这样才对。”他摸了摸她的头?。


    傀儡戏表演的时间不长,结束时,觅瑜的茶只?用了半盏。


    盛瞻和询问她:“是就这样回?东宫,还是接着逛一逛?”


    她想了想,道:“去外面逛逛吧,我想看看还有什么新奇的物什,不过瞻郎可别?再随意买下了,我真的不需要。”


    “好,都听纱儿的。”


    两人起身离开包间,下楼时,却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不算熟人,也不算陌生人。


    乃是觅瑜曾经议亲的对象,汝南郡王,盛淮佑。


    第55章


    酒楼装饰豪华, 价格高昂,号称长安第一酒家?,前来的客人非富即贵, 能包下顶层的更属佼佼者。


    因此, 顶层很清静, 走廊上除了值守的护卫,基本不见?人影。


    没想到会在楼梯口遇上盛淮佑。


    当然,这不奇怪,身为?皇室宗亲, 他自然有这个财力和能力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位汝南郡王,觅瑜的印象不算多,处在和他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的阶段。


    两家?有议亲意向时, 他们也曾有过来往, 但不频繁, 并?且因为?太?妃很快改了主意,导致他们也很快没了联系。


    她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情感, 议亲时没有欢喜,亲事不成时也没有伤心,时日一久,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模样, 都有些忘了。


    比如此番偶遇,就是汝南郡王先认出的她, 略带局促地停下脚步, 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淮佑见?过……二位。”


    她才慢慢想起?他是谁:“……郡王爷?”


    盛瞻和瞥向她。


    盛淮佑的神色愈发拘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二位, 真?巧。”


    他的目光晦涩地在觅瑜身上转过一圈,出声询问:“……夫人近来可好?”


    盛瞻和替觅瑜做出了回答, 淡淡道:“内子一向安好,有劳郡王挂念。”


    盛淮佑一惊,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连忙解释。


    “殿、公子误会了,淮佑并?无他意,只是——只是家?母曾经承过尊夫人府上救命之恩,淮佑心怀感念,这才忝问一二,并?无不敬之心。”


    觅瑜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她与盛淮佑虽然议过亲,关系有些尴尬,但也称得上一声旧相识,遇见?时问候一下近况不奇怪,算是正常礼节。


    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霎时让她变得不自在起?来。


    诚然,她的娘亲对太?妃有过救命之恩,太?妃也的确感激过这份情,但早在大半年前,太?妃先议亲而后毁约时,这份情就不存在了。


    他在这会儿说什么“心怀感念”,谁信?


    他们之间又有着那样尴尬的过去……他摆出这个理由,是故意想膈应她吗?让盛瞻和误以为?他对她有意,进而误会她?


    可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等小心眼的人啊,回想起?他们仅有的几次相处,他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不过也说不准,太?妃也曾对她和蔼可亲、慈眉善目,最?后不还是毁了约,还把她的娘亲气成那样,想来没对她娘亲说多少好话。


    他与太?妃是母子,说不定也同他的母亲一样,有两幅面孔。


    觅瑜在心里暗自揣测。


    身旁的盛瞻和仍旧神色淡淡,道了一声:“是吗?古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想到郡王与太?妃也有此等先贤之风,当真?令人钦佩。”


    闻言,盛淮佑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窘迫之色。


    他哪里听不出来,太?子殿下这话是在讽刺汝南郡王府忘恩负义?前脚才张罗着要议亲,后脚就转头?求了赐婚圣旨回来,言而无信也不过如此。


    若非赵家?姑娘得了帝后青眼,被赐婚给?太?子,她的声誉怕是要因此毁了。


    莫说什么议亲只是两家?私下之举,旁人无从得知,这件事之所以被瞒得这么死,完全是因为?圣上将?赵家?大姑娘许配给?了太?子,没有人敢嚼太?子妃的舌根。


    如果圣上没有把赵姑娘许配给?太?子,而是指给?了另外一家?身世不显、身份不高的公子,相信不出一个月,相关的流言就会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是。


    而以他母亲的性?情,是万万不可能让郡王府担上背信弃义之名的,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他的母亲一定会把责任推卸给?赵姑娘,来保住他的名誉。


    届时,无论事情最?终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都会对赵姑娘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不像现在,太?子妃佳名远扬,清誉流芳,深得太?子欢喜,帝后欣赏。


    汝南郡王府差点毁了赵姑娘。


    太?子殿下救了赵姑娘。


    是以,盛瞻和的这一声讽刺,盛淮佑纵使?面上再无光,也只能应下。


    他也应得心甘情愿。


    他对赵家?姑娘,始终是存有几分……歉意的。


    他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公子教训得是,淮佑必当谨记。”


    盛淮佑的这些心思,觅瑜都不知晓,也看?不出来。


    她只能听出盛瞻和话中的讽刺之意,看?出盛淮佑也听明白了,并?对此表现出良好的认错态度,符合他过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她对这些不甚在意,师叔曾经说过,修道之人重在心神宁静,不可妄动嗔喜之心,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生气,是十分愚蠢的。


    她虽然不修道,但也觉得师叔的话很有道理,情绪生于?五脏六腑,激动得多了,自然会伤及肺腑,她没有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浪费情绪,伤害身体。


    赵府既然和汝南郡王府结亲不成,两家?之间便没了关系,汝南郡王府之于?赵府毫不相干,汝南郡王之于?她也毫不相干。


    所以她不在意汝南郡王府,也不在意汝南郡王。


    面对盛淮佑的这番举止,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向盛瞻和,等待着他的回应。


    察觉到她的视线,盛瞻和侧首看?向她。


    她乖巧地回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盛瞻和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要松动了一点,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淡然了。


    但在面对盛淮佑时,他还是维持着平淡的声调,道:“不过随口之言,郡王不必放在心上。天色已晚,我?夫妻二人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他带着觅瑜从对方身旁绕过,径自离开。


    独留盛淮佑立在原地,神情酸涩,心头?惆怅。


    酒楼外,夜市繁华,人潮涌动。


    街道两旁,各色小吃琳琅满目,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还有摊贩推着车在人群中叫卖,热闹极了。


    觅瑜拿着一串煮丸子,小小咬下一枚,将?剩下的举到盛瞻和跟前,示意他也来一口。


    他摇头?拒绝:“我?不吃,你吃吧。”


    她有些为?难:“这上面的丸子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掉……”


    “吃不完就带回去,或者分给?你的侍女。”


    觅瑜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瞻郎在为?刚才的事觉得不高兴吗?”


    盛瞻和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含着点忐忑与羞赧道:“因为?瞻郎从前都会给?纱儿面子,品尝一口的……”


    他一愣,有些失笑:“你倒是在这方面机灵。”


    这是一份夸奖,可觅瑜却高兴不起?来。


    她轻咬着唇,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的身旁,手里鲜美多汁的煮丸子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味道。


    “所以,瞻郎是真?的心情不好?”


    盛瞻和带着她走到桥上,倚靠在阑干处,看?着桥下的河水与花灯。


    “还行吧,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看?了一眼她,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这阑干有些矮,你当心些,别掉进水里。”


    “……”其实?这阑干对她来说不算矮,只不过他身量高,才会这么觉得。


    不过觅瑜不准备指出这一点,一来,她不想面对沮丧的事实?,让他笑话她身量娇小,二来,她喜欢被他抱着,这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瞻郎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她询问,“是因为?汝南郡王吗?”


    “你觉得呢?”盛瞻和反问。


    她道:“我?觉得……瞻郎不必为?他坏了心情。”


    “为?何?”


    “他与我?们毫不相干,瞻郎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耗费心神呢?”


    “你觉得他与我?们毫不相干吗?”


    “嗯。”


    一记轻巧的应答,换来盛瞻和一个无声的微笑。


    “纱儿当真?是这么觉得的?”他询问她。


    听出他话语里含着的笑意,觅瑜心里一舒,点点头?,确定道:“当真?。”


    盛瞻和的笑意越发明显:“好吧,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向你赔罪,不该因为?他人的妄想而迁怒你。”


    她一呆,有些没听懂:“什么妄想?”


    盛淮佑有妄想什么吗?他那时好像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难道是妄想求得赵家?的谅解?谅解汝南郡王府的毁约?他……有那个意思吗?


    “没什么。”盛瞻和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秀发,“我?的纱儿心思纯净,自然不会明白他人的那些虚妄想法。这很好。”


    觅瑜还是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消气了就好,其余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盛淮佑的,她不在乎。


    她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半转过身,仰起?头?,再一次举起?丸子串:“所以,瞻郎现在愿意给?纱儿一分面子,尝一尝这丸子的味道了吗?”


    盛瞻和含笑俯身。


    觅瑜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痒,连忙别开目光,把注意力放回到丸子串上,道:“还有两个,瞻郎一并?吃了吧。”


    “不必,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去,或者给?你的侍女。”


    “青黛她们在桥下站着呢……瞻郎也真?是的,我?都说了,要一个丸子尝尝味就好,非要买一串。不是说好了吗,莫要随意买东西……之前的水莲花也是……”


    盛瞻和轻笑道歉:“是我?不好,瞧见?你喜欢,就忍不住想买下来,下次不会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事,询问:“说起?来,那汝南郡王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你二人不是在议亲时相处过?”


    第56章


    没有想到他会询问这个问题, 觅瑜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认真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道:“送过。”


    盛瞻和笑意安静地凝视她片刻, 继续询问:“是吗?他送了你?什么?”


    “两本医书。”她道, “是陆道人的辨证经方。”


    盛瞻和哦了一声,重复:“两本医书。”


    他的话音有?些上挑:“想必定?是极难寻得的两本医书。”


    她颔首:“是比较难寻,若非杏林世家,基本上很难有?所接触。不过我已经有?陆道人?的全?套经方了, 所以——”


    盛瞻和接过她的话:“所以你?没有?收下?”


    她呆了呆,摇摇头,道:“这好歹是他的一片心意, 如果我当着他的面不收, 岂非失礼?所以——”


    他继续接过她的话:“你?收下了。”


    不是疑问, 而是陈述。


    觅瑜又呆了一呆,点?点?头。


    盛瞻和看着她, 轻轻笑了一下。


    她心头一跳:“……瞻郎?”


    他怎么了?为什么明明在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笑意?是她说错话了吗?她不该收下盛淮佑的礼?还是她不该告诉他实话?


    “没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盛瞻和噙着淡淡的笑,道, “我没有?生气?,你?莫要多想。”


    “……”她更加多想了。


    “我、我虽然收下了他的礼, 但也在之后找机会还了礼, 没有?欠着他……”她小心地补充,试图挽救。


    “不像瞻郎送的礼物, 纱儿都是腆着脸收下,不曾还过……一直心安理得地欠着瞻郎……”


    盛瞻和看着她。


    她竭力表现出镇定?, 任由?他看。


    他倏然一笑。


    “纱儿不仅心安理得地欠着我,还心安理得地说这些话来讨好我。”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颔,“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吗?这样的你?不好,该罚。”


    熟悉的话尾让觅瑜生起熟悉的心颤,幻痛般的酸慰感席卷她的身体,让她腰肢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盛瞻和把住她的腰,没有?让她往后退步。


    熟悉的举动,熟悉的姿势,在马车里他就是这样……


    回想起车中的经历,觅瑜又羞又怯,连手里的丸子串掉在地上了也没察觉。


    她红着脸,一颗心砰砰直跳,半含恳求与撒娇地唤他:“瞻郎……”


    “放心,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怎么样。”盛瞻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激起她面颊一阵发烫。


    “至于回程中么……我知道纱儿面皮薄,先时被?吓得浑身发抖,哭都不敢哭出声来,这样的纱儿固然使人?心醉,可?我也会心疼的,不忍再?欺负你?。”


    觅瑜被?他搂在怀里,不敢动弹一下。


    她羞羞怯怯地细声询问:“……瞻郎所言当真?”


    不是她不信任他,实在是他现下的举止叫人?不敢相信。


    盛瞻和哑声轻笑:“当真与否,一切都看纱儿的表现。”


    她颤声询问:“什么……表现?”


    他道:“纱儿自己知道。”


    觅瑜的脸红得愈发厉害,被?他搂住的腰肢酸涩而又滚烫。


    她的心口也阵阵发烫,好似落入一壶热酒,酿出熏人?的醉意。


    她轻声回应:“待回宫,纱儿必定?好生服侍瞻郎,望瞻郎垂怜……”


    盛瞻和在她耳边满意地笑了。


    “好纱儿。”他直起身,眸中笑意澜起,仿佛先前?的不快都是他装出来的,“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觅瑜咬唇,矜赧而笑:“瞻郎明知道……”


    她都是被?他调教出来的,如果有?的选,她才不想这般善解人?意……


    回程途中,盛瞻和果然没有?碰她。


    但仅限于让她的衣裳完好地穿在她的身上,至于其他方面,则看他的心情行事。


    正如此刻,她被?他搂在怀里,接受他的拥吻,结束时娇喘微微,红唇都泛着润泽的水意。


    她有?些害羞,拿出丝帕想要擦拭一二,但被?他阻止了,用?另外一个吻解决了问题。


    不得不说,他的亲吻很能?勾动人?心,当他们回到东宫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期待起来,含羞带笑地迎上他的目光,漾出盈盈春意。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才一迈入寝殿,腹中忽然一阵发疼,让她的脸色很快由?红转白,渗出一头虚汗。


    “纱儿?”盛瞻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询问,“你?怎么了?身子难受?”


    她艰难地点?点?头:“我……我……”


    她本想表示她好像吃坏肚子了,但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劲,如果是单纯的腹疼,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刮,还隐隐有?下坠之感。


    蓦地,她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张张口,想要说话,但这时她已经疼得满头是汗,站都站不住,全?靠盛瞻和扶着她,更不要提开口了。


    看见她的情状,盛瞻和面色大变,一面扬声吩咐传太医,一面把她抱上床榻,让她好生躺着,用?袖口给她擦拭虚汗。


    “纱儿?你?怎么样?还好吗?到底是哪里难受?”


    觅瑜疼得没有?心思回答他的话,咬着牙,想用?意志力把疼痛压下,分出点?心神来给自己把脉,但很快她就不用?这样做了。


    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热流。


    血腥味缓缓蔓延。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疼得身心颤抖。


    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一滴滴砸在盛瞻和的手里。


    她呜咽着,看向神情焦急紧张到惊慌失措的他,颤声开口:“对、对不起,瞻郎……”


    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携着懊悔一同将她淹没。


    骤然浓郁的血腥味中,觅瑜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纱儿!纱儿!”


    ……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


    太子妃滑胎小产的消息传遍了宫内上下。


    一盆盆血水从寝殿端出,宫侍们脚步匆匆,麻利地办好分内事,不敢有?半分贻误,亦不敢出一声大气?,生怕太子殿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寝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邹敬临把脉完毕,起身回禀:“回殿下,太子妃情况尚好,虽因?小产之故有?些气?血两虚,但只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好生将养,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盛瞻和坐在榻边,握着榻上人?的手,盯着她看,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


    榻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即使陷入昏迷,眉头也依然紧蹙,表明正在遭受的痛苦。


    她的脸蛋小巧,身量娇弱,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堪堪及笄,就要承受如此的煎熬。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仿佛被?黑夜浸染,遮住了所有?的光。


    半晌,才哑声道:“这一胎……她怀了多久?”


    邹敬临道:“从脉象和落下的胎儿来看,约莫有?两个多月。”


    盛瞻和发出一声冷笑。


    “脉象?”


    他抬起头,冰冷道:“太医院每十日一请平安脉,每一次由?两名太医分别请脉,两个月里六次十二人?请脉,竟无一人?发现太子妃有?孕?”


    “邹敬临,到底是你?治下的太医院无能?,还是你?得了旁人?指使,故意瞒下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不提?”


    邹敬临一惊,连忙跪地叩首:“下官惶恐!下官一心为殿下效力,万万不敢生出二心!”


    “那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冰冷的问话里燃烧着不可?忽视的怒火。


    邹敬临不敢轻慢,禀道:“回禀殿下,下官不敢欺瞒,太子妃此胎……此胎怀得着实古怪。”


    “不说太子妃身怀医术,知晓自己身体状况,但说月初时,下官亲自来给太子妃诊脉,也不曾发觉太子妃的脉象有?何?异常,半点?不似有?孕之人?……”


    闻言,盛瞻和收敛了一点?怒火,克制着,轻声道:“不错,她甚至来过月信。有?孕之人?可?会如此?”


    邹敬临小心道:“通常而言,孕妇怀胎十月,信期皆不会至,若遇见红,则为不好……恐有?落胎之忧。”


    盛瞻和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并非来了信期,而是见红?”


    邹敬临低垂着头,道:“下官斗胆,敢问太子妃上月信期至时,是何?景象。”


    盛瞻和沉默了一会儿:“……同现下无二,腹痛难忍,是祝神医给她开了方,才缓解了她的疼痛。”


    “下官斗胆再?问,太子妃素来便是如此吗?”


    盛瞻和又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她以前?身子很好,不会有?什么难受。”


    邹敬临也知道他有?了答案。


    恭敬回答:“依下官愚见,太子妃在上个月正是落红,而非月信。”


    殿内陷入一阵寂静。


    少顷,盛瞻和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


    “你?是邹者后人?,邹家家主,太医院首,堪为当世名医。”


    邹敬临叩首在地:“下官、下官惭愧。”


    “孤问你?,你?的医术,相比起祝晴祝神医,如何??”


    “祝神医医术高明,妙手仁心,下官自愧弗如……”


    “孤要听实话。”


    “……应是,旗鼓相当。”


    盛瞻和没有?说话。


    他握着觅瑜的手,看着她,无意识摩挲着她的手背。


    邹敬临亦不敢出声,维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额迹渗出紧张的汗水。


    终于,盛瞻和缓缓开口:“月初时,太子妃信期至,因?腹痛难忍,请了祝神医过来诊治。”


    “那时,祝神医也没有?察觉太子妃有?孕,只当做寻常经痛处理,给太子妃开方服药。”


    “祝神医术精岐黄,又为太子妃生母,对太子妃关?切有?加,如果太子妃有?孕,她不可?能?不察觉,更不可?能?故意瞒下。”


    “邹太医。”他转过头,黑眸幽深,轻声发问,“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邹敬临额头冷汗更甚,艰难道:“回禀殿下,下官……下官方才在诊脉时,发觉太子妃脉象、脉象带下,似曾……服过避孕之药……”


    第57章


    觅瑜醒来时, 腹中隐隐作痛。


    她先是迷茫了稍顷,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片刻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登时一个激灵, 完全?清醒过?来, 下意识抚上腹部。


    “纱儿?”熟悉的呼唤声引去她的注意力,她转过?头,但见盛瞻和坐在榻边,目含欣喜、紧张与关切地?望着她, 询问,“你醒了?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她面色一白, 歉疚之情汩汩涌出, 盈出泪水, 细声道歉:“对不起,瞻郎, 我——”


    “别说这?些。”盛瞻和打?断她的?话,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中,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你不用向我道歉……是我不好。”


    觅瑜的?泪更多了, 顺着脸颊滑落, 浸湿芙蓉绣枕。


    她的?眼前一片迷蒙,鼻尖酸涩, 止不住地?泛起哽咽:“我、我不知道……我明明……我应该知道的?……”


    话说得颠三倒四,一如她此刻的?思绪, 纷乱如麻,仓惶无措。


    她是大夫,自己怀了孕,怎么能不知道呢?竟这?般无知无觉,以至于半点不存养身之心,贪凉喜冷,贪玩好动,无有?节制……落得个滑胎小?产的?下场。


    可她明明服了药,一直在服药,他与她行房时也很小?心,总是留在外面,不泄入内里,她怎么会怀孕呢?


    更不要提太医院每隔十?日会来请平安脉,月初时她也来了月信,甚至因为?腹痛难忍而请娘亲过?来,给她仔细看过?,都没?发觉什么异常……怎么会……


    她不明白……


    觅瑜流着泪,感到难过?极了。


    她好懊悔,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服药,该多好?这?样一来,她或许就能早早发觉不对,而不是在服了药后,自觉身有?保障,什么都不在乎……


    是她太轻纵了……不仅在服药方面是,在孩子方面也是。


    她以为?她不想?要孩子,不想?年纪轻轻就怀了孕,然而,在她昏迷前的?一刻,当她察觉自己滑胎,后悔铺天盖地?袭来时,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对不起……”她哽咽着,不断流泪。


    盛瞻和的?神情和她同样痛苦。


    他深深地?抱住她,用力地?、紧紧地?安慰:“不要说对不起……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一直缠着你……是我的?错……”


    他素来沉着冷静,从未有?过?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刻,可见此事也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但觅瑜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颤抖着身子无声痛哭,发泄内心的?难过?。


    直到她哭得累了,才缓缓止住,从他怀里离开,抚摸着腹部,有?些怯怯地?询问:“瞻郎可曾传太医来看过??太医……怎么说?”


    盛瞻和取过?芙蓉枕边放着的?锦帕,温柔地?给她拭泪,动作很轻,仿佛稍微下手重一点,她就会受到伤害。


    “太医说了,你怀胎两?月,一朝小?产,气血难免虚亏,往后要好好养着。好在你这?胎虽然落得急,但也干净,不会有?什么影响。”


    觅瑜也能感觉得到,自她醒来后,腹中只?有?些微难受,不像昏迷前那样疼得厉害,也没?有?下坠堵塞之感,红漏亦止,是小?产中最好的?一种情况。


    可她还是有?些担心,垂着眸,小?声道:“太医……可有?说,往后……?”


    盛瞻和柔声道:“你放心,太医说了,于一切无碍。”


    他拭去她脸上的?最后一点泪水:“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觅瑜又想?哭了。


    她红了眼,抬眸看向他,似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反倒是盛瞻和笑了一笑,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般,道:“给你诊脉的?是太医院首邹敬临,你对他或许不熟悉,但你一定听过?他的?姓氏。”


    她一怔,思维迟缓地?转动:“邹……莫非是——?”


    他颔首:“正是医圣邹者的?后人。”


    放在以往,觅瑜一定会对这?个消息颇感兴趣,然而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苦闷非常,纵使得他安慰,见他笑颜,也仍然难以开怀。


    她低落道:“邹太医医术高?超,不比我才疏学浅、粗心大意,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


    盛瞻和轻拢着她耳边的?碎发,在她昏迷时,它们被汗水沾湿,黏连在她的?颊侧,现在好多了,恢复了原来的?秀然飘逸。


    他道:“邹敬临的?确是医中圣手,堪与岳母齐名,然而,你身怀有?孕一事,实?与医术高?低无关。”


    觅瑜一怔,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安慰她吗?


    “瞻郎?”


    盛瞻和道:“邹敬临在月初的?时候,给你诊过?平安脉。”


    她愣住。


    他继续道:“和你一样,他没?有?察觉你有?孕。还有?岳母,在月初的?时候给你治过?腹痛,也同样没?有?察觉你怀孕。”


    觅瑜呆呆地?瞧着他。


    他平静地?与她对视,黑眸无波,像天山顶的?一口幽潭,望不见底。


    一阵古怪的?、渗人的?感觉逐渐漫上觅瑜的?脊背。


    “我……”她小?声道,“其?实?我也有?想?过?,为?什么我会这?么没?有?知觉……”


    “虽然在头两?个月,女子有?孕的?脉象很浅,不易察觉,但、但我是大夫,总该清楚自己的?身体?,却……”


    “还有?月前的?那场月信,如果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可能会来呢?若说那不是月信,而是胎相不稳导致的?落红,也……太古怪了,一点都不像……”


    更重要的?,是娘亲在那时给她仔细把过?脉,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她可以信不过?自己的?医术,信不过?别人的?医术,但是娘亲的?医术,她是绝对信得过?的?。天下杏林医者,她的?娘亲不说魁首,也可谓之宗师。


    即使她的?月份再浅,她也不相信娘亲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偏偏……


    觅瑜看向盛瞻和,清丽的?眸里隐藏着细碎的?不安。


    “瞻郎。”她轻唤道,“非是纱儿要给自己脱罪,但……此事——着实?古怪。”


    盛瞻和看着她。


    他的?神色莫名,既不像是怪罪,也不像是相信,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叫人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觅瑜有?些忐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瞻郎?”她迟疑唤道。


    盛瞻和开口了。


    “纱儿。”他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服药?”


    觅瑜如堕冰窖。


    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棱,刺向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原来如此。


    害得她滑胎小?产的?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素来避子之方,无外乎活血化瘀,通经输气……无孕时服下,可避免有?孕,有?孕时服下,可避免生子……


    所以她才会在上月落红,疼得死去活来,娘亲和太医院还察觉不到她有?孕。


    所以娘亲才会在那时额外问她,是否一直在服药,娘亲一定是察觉了她脉象的?异常,但因为?她不可能怀孕,便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她和盛瞻和的?孩子。


    觅瑜感到身体?一阵发冷。


    她开始发抖、发颤,止不住地?想?要呕吐,腹中那股仿佛能把肉刮下来的?疼痛卷土重来,疼得她面色发白,肝胆欲裂。


    盛瞻和发现她的?不对劲,面色一变,连忙握住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体?,焦急询问:“纱儿!纱儿!你怎么了?太医!快宣太医!把邹敬临喊过?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祝晴匆匆穿过?帷帐、绕过?屏风而入,身后跟着奉命前去赵府传递消息的?青黛。


    祝晴的?衣裳还是白天时穿的?那身,发髻也随意绾就,显然才一得到女儿小?产的?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


    她甚至没?有?行礼,直接上前,把盛瞻和从榻边挤开,坐下给女儿把脉。


    盛瞻和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安静等着她诊脉完毕,询问:“纱儿情况如何?”


    祝晴的?脸色不大好,语气也硬邦邦的?,回道:“纱儿情况怎么样,太子殿下看不出来吗?”


    还是觅瑜不欲娘亲失礼于太子,强压下难受,微笑着开口:“我没?事的?,殿下和娘亲不用担心……”


    祝晴瞪她一眼:“难受成这?副模样还说没?事?娘的?眼睛没?瞎,医术也没?废!”


    “娘……”她小?声示意。


    祝晴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知道不管自己有?多着急,理由?又有?多么正当,都不该对太子无礼。太子可以不计较她的?失礼,她却不可以真的?失礼。


    思及女儿往后还要在东宫过?日子,仰仗太子的?宠爱,她勉强忍住怒火,道:“纱儿脉象微乱,略有?凝滞,呈气血两?虚之相,但……尚无大碍。”


    听闻与邹敬临大同小?异的?说辞,盛瞻和心头稍宽,不过?也没?有?全?然放松:“那纱儿为?何在方才掌心发冷、浑身发抖?”


    祝晴生硬道:“纱儿年轻不经事,骤然得知失子,情绪激动之下,一时反馈到身上也是有?的?,等她情绪平复了便好。”


    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醒神露,想?给女儿闻一闻,但被觅瑜拒绝了。


    “不用了,娘,女儿现在已经平静许多,不必……”觅瑜摇着头。


    她没?有?说实?话,她现在还是感到很难受,手心后背一阵发麻发凉,好似下一刻就会痉挛。


    但她仍旧选择了拒绝帮助,因为?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对她害了自己孩子的?惩罚……


    第58章


    寝殿中的氛围分外沉郁。


    慕荷小心在外禀报:“药煎好了, 请太子妃服用。”


    祝晴疑问道:“什么药?”


    盛瞻和道:“太医给纱儿开的方子,叮嘱她一醒来就服用。岳母既然在这?里,不妨看一看这?药是否合适。”


    说罢, 他提声?允进。


    慕荷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进来, 祝晴拿起勺子舀了一点, 放在鼻尖闻了闻,又问青黛拿来药方看了,点点头,道:“这?药开得不错, 纱儿可以服下?。”


    她说着,就想要把药碗递给觅瑜,但?被盛瞻和取走了, 道:“我来吧。”


    他重新坐回榻边, 舀起一勺药, 轻轻吹了吹,送至觅瑜唇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月初觅瑜腹痛那会儿,他就是这?样喂她服药的。


    觅瑜本已习惯了他的照顾,但?在此时此刻,她的娘亲面前, 她不由感?到?一阵难为情,甚至有些忘了身体上的难受, 双颊微烫地张口?, 秀气服下?。


    盛瞻和神色不变,稳着手, 一勺勺喂她。


    祝晴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紧绷着的脸庞舒缓了些许, 等到?盛瞻和喂药完毕,她再开口?时,语气也不那么硬邦邦了。


    “殿下?容禀,纱儿这?孕事……来得蹊跷,我心中有几个疑惑,想询问纱儿,还?请殿下?屏退左右,容我们母女二?人?细谈。”


    盛瞻和满足了她的要求。


    同时,他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过一圈,道:“想来这?些事情我也旁听不得,既如此,岳母便与纱儿好好谈谈,我去外头候着。”


    因为他的喂药之举,觅瑜的心本来安定了不少,这?话一出,又立时悬了起来,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殿下?……”


    盛瞻和回给她一个宽慰的笑,轻抚她的脸,留下?一句:“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同岳母好好说说,别憋在心里。”没有再多言,起身离开了内室。


    寝殿里只剩下?觅瑜和祝晴二?人?。


    祝晴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望着盛瞻和离去的方向,小声?嘀咕:“看来他对你真的不错……”


    觅瑜收回同样看向屏风外的目光,道:“殿下?对女儿一向很?好。”


    祝晴轻哼一声?,道:“是吗?娘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听闻你小产的消息,才改了印象——他若真心对你很?好,怎么会逼你怀孕?”


    她一愣,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娘怎么会这?么认为?殿下?没有逼迫女儿怀孕。”


    祝晴扬起眉:“如果不是他逼你,你怎么会怀孕?你手里可是有为娘的避子药,只消服下?它,任凭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使你怀孕。除非你没有服。”


    这?正是觅瑜急于?求解之处:“可是女儿一直都在服药,却?还?是怀了孕,并且怀得这?般古怪,连娘亲也不曾察觉……”


    她咬咬唇,看祝晴一眼,询问:“娘亲,会不会……会不会是你的药有问题?女儿服了它,若不怀孕还?好,一旦有孕,便会叫女儿落胎小产……?”


    “不可能?。”祝晴断然否认,“娘服了这?药十几年?,如果有事,娘早出事了,哪里轮得到?你?”


    觅瑜道:“女儿的意思是,此药有活血化瘀之功效,倘若女儿在怀孕时服它,便会导致小产……”


    祝晴的态度还?是很?坚决:“只要你服了药,你就不可能?怀孕,更无从小产。”


    “除非,”她拧起眉,审视道,“你在中途断过,没有一直服用。”


    觅瑜咬紧下?唇。


    祝晴一看她这?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变了脸色,询问她:“你当真断过服药?”


    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小声?回答:“就……就半个月。”


    “半个月?”祝晴不可置信,“你——你可真是行啊!断了半个月,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她越发小声?:“只是半个月而已……”


    祝晴气道:“半个月已经足够长?了!身体正常的夫妻,只要行房一次,便有可能?怀孕,你与太子常日相处,半个月,足够你怀上身孕了!”


    又问她,“你是在什么时候停的药?”


    “四月下?半旬那会儿……”


    祝晴发出一声?冷笑:“怪不得,新婚燕尔,你头脑发昏,听不进去娘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觅瑜小声?辩解:“不完全是新婚燕尔……”要再往后?延长?一段时日。


    “你还?敢狡辩!”祝晴气不打一处来,“你仔细算一算,两个多月的身孕,是不是就在那时候怀上的!”


    觅瑜咬着唇,不说话。


    按照时间算,是可以对得上,但?——但?这?不应该啊——


    祝晴没好气地看着她的神色,问她:“怎么?不服气?还?是觉得断药不过半个月,你不可能?会怀孕?”


    自然不是,她又不傻,不懂得女子怀孕的道理,如果仅仅是断药,她怎么可能?会这?么放心?更重要的原因是——


    “殿下?、殿下?……”她涨红着脸,小声?道,“殿下?他……早知女儿服药一事……”


    祝晴一惊:“你说什么?”


    觅瑜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她身为太子妃,服药一事不可对外人?道,同样的,盛瞻和发现她服药一事,也不可对外人?道,哪怕是知晓她在服药的娘亲也不行。


    但?目前情况特殊,她有孕一事实在蹊跷,她必须得弄清楚究竟,避免日后?重蹈覆辙。


    盛瞻和在临走前又那样叮嘱她,让她有什么话都同娘亲好好说,是不是代表,他允许她把这?件事告诉娘亲?


    最终,觅瑜决定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不管怎么样,娘亲是不会害她的,就算她把不该说的事情说了,娘亲也会替她保守秘密,不被人?发现。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她为什么会怀孕,又为什么孕相这?般古怪,她的娘亲、太医院和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其余的,皆可以容后?再议。


    觅瑜遂把盛瞻和发现她服药一事说了。


    祝晴听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她满脸不可思议,“你真是——”


    觅瑜局促地拢紧薄软的锦衾,不敢看娘亲的神色:“女儿也不想的,但?太子殿下?心思敏锐,女儿瞒不过他……”


    祝晴狠狠地喘了口?气。


    “在那之后?呢?”她询问道,“他不许你服药,要你给他生孩子?”


    觅瑜点点头,又摇摇头:“殿下?不许女儿再服药,但?没有让女儿怀孕,甚至为了避免伤及女儿的身体,而选择不和……不和女儿同房……”


    祝晴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异来形容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她上手探了探觅瑜的额头,询问。


    显然,比起“太子顾虑妻子身体,不与妻子行房”一事,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她女儿的妄想。


    毕竟,这?真的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觅瑜如何?不知娘亲的心思?她当初也不敢相信,盛瞻和竟会对她这?般好,替她着想,为此生出诸多感?动,甚至想不再服药,给他生儿育女。


    现下?,面对娘亲与她彼时如出一辙的反应,她既有害羞,也有甜蜜,细声?辩解:“女儿没有说胡话,就是……事实……”


    祝晴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愧是我的女儿。”


    觅瑜红了脸,不觉得这?是一句夸奖:“女儿也预想不到?太子殿下?会这?般、这?般仁德……但?——后?来——”


    她顿了顿,没好意思说是她自己没忍住,想与盛瞻和同房,享受夫妻之乐。


    她本想假称,他们此后?再没有行过夫妻之事,直到?她重新服药,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是整件事最关键的地方。


    可让她对自己娘亲说出这?种事,哪怕她的娘亲是大夫,听过许多患者陈述隐私,她此刻是病人?,不该有多余的情绪,她的脸上也还?是烧得慌。


    她含含糊糊地道:“总之,自那之后?,但?凡殿下?与女儿同房,皆、不曾……”


    祝晴追问:“不曾什么?”


    觅瑜忸怩着,把声?音降到?最低,说了几个字。


    听完之后?,祝晴有一会儿没出声?。


    觅瑜也不出声?,羞红着脸庞,盯着锦衾上描金姹紫的芙蓉花瞧。


    祝晴终于?开口?:“你……真是,手腕精妙。”


    觅瑜的脸庞红得厉害,发烫着双颊,小声?讷讷:“女儿没有使手腕,是殿下?自己要这?么做的,殿下?贴心仁德,为女儿着想……”


    回答完之后?,她又勉强维持着镇定,把话拉回正题:“所以,女儿才会奇怪,为什么会有孕……毕竟殿下?不曾……”


    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祝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重回大夫的身份,一本正经地询问:“你确定一次也没有过?”


    觅瑜点点头,仍旧不敢直视娘亲。


    “当真?会不会是你们有过,但?被忽视了?毕竟这?种事很?难把控得当。”


    “殿下?一向克己慎行,小心注意,不曾有过失控的时候……”


    “你确定?”


    “女儿确定……”


    祝晴皱起眉头。


    “那就奇怪了。”她思忖着道,“阴阳结合方能?有孕,你二?人?既没有行到?最后?,按理来说,你就算不服药,也不会怀孕,更不要说你还?一直在服。”


    “这?也正是女儿想不明白之处。”觅瑜道,求解的渴望压下?了羞耻感?,促使着她抬起眸,看向母亲,“娘,为什么女儿会怀孕?还?怀得这?般无知无觉?”


    祝晴深深皱眉,摇着头,道:“我想不通。这?太奇怪了……”


    觅瑜有一个猜想:“假使女儿在断药期间怀了孕,之后?又服药了,会使女儿的脉象变得异常,把不出有孕吗?”


    “月初,女儿信期至时,曾因腹痛难忍而请娘亲前来诊治。女儿记得,娘亲那时特意问过女儿,有没有在服药,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第59章


    祝晴回忆道:“那个时候, 你的?脉象的?确略有平滑,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让娘都?怀疑是不是错觉。”


    觅瑜心中一沉, 先前的那股发冷发麻感又回来了。


    她怔怔抚上腹部, 艰难开口:“……所以, 娘亲那时确实诊出了异常,但因为得知女儿一直在服药,就?没有往有孕这方面想?”


    祝晴哪里看不出她在自责?当下否认道:“不是。女子有孕的?脉象与寻常区别很大?,娘行医这么多年, 什么样的脉象没见过?”


    “假使你当真有孕,娘岂会看不出来?就?算你告诉娘说,你一天服用三瓶药, 娘也不会掉以轻心。”


    觅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可女?儿就?是有孕了……”


    “所以你这孕事来得古怪。”祝晴道, 神情严肃而?又强调, 仿佛要让她确信这个事实。


    这也的?确是事实,但觅瑜就?是不明白。


    “娘, ”她求助地?看向母亲,“为?什么女?儿的?孕事会这般古怪?无论是娘亲、太医还是女?儿自己,都?没有发现?娘亲行医多年,可曾遇见过类似的?情况?”


    “娘遇到过。”祝晴用肯定的?口吻答话, “并且比你的?情况要稀奇古怪得多,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你不过是普通地?怀了场孕, 又运气不好地?滑了个胎、小了次产罢了, 不算什么大?事。”


    她伸手抚摸爱女?的?脸庞,关怀叮嘱:“好了, 你不要再多想了,小产伤身?,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你都?好好休养,不要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觅瑜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她怀疑她是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的?第一人,要不然以娘亲的?性情,早给她举例子掰扯起来了,而?不是在这里空泛而?谈。


    但她也知?道,娘亲是在关心她,她因?为?自己粗心大?意,保不住胎儿小产,连累娘亲半夜赶来东宫,已经很不孝了,不能再给娘亲增添烦恼。


    所以,她很乖巧地?应声?:“女?儿知?道,女?儿会好好休养的?,娘亲放心。”


    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道:“女?儿……有一事想和娘亲商量。”


    祝晴道:“什么事?”


    她咬咬唇,小声?道:“女?儿此次孕事,固然来得古怪,去?得离奇,但终究与女?儿服用避子药脱不了干系……女?儿、女?儿想……”


    祝晴了然,接过她的?话:“你想不再服药?彻底断了?”


    她点点头。


    祝晴看着她,道:“你想好了吗?怀孕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不说别的?,只说生产,就?比你此次小产要艰难数倍,还有怀胎十?月要经历的?种种辛苦,你都?准备好承受了吗?”


    觅瑜低垂着眼,嗫嚅回答:“实不相瞒,女?儿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女?儿不想再经历了……”


    不想再无知?无觉地?怀孕,等到滑胎小产的?关头才反应过来,追悔莫及。


    祝晴叹息一声?。


    “傻孩子。”她充满心疼地?抚摸爱女?的?脸庞,“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即使是圣上和皇后来,娘也敢和他们说,此事与你无关。”


    “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惩罚你自己,更不值得你为?此搭上今后的?人生。”


    觅瑜摇摇头。


    “不瞒娘亲,在这件事上,女?儿的?确是有着几分自责的?心理。”她看向母亲,认真地?道,“但女?儿并不是因?为?这一缘故,才做下决定的?。”


    “太子殿下对女?儿爱重有加,女?儿愿意给他生儿育女?,这也本就?是女?儿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懂事的?发言,让祝晴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心疼:“可你还这么小,娘舍不得你怀孕……娘放不下心。”


    “女?儿不小了,从嫁给太子殿下的?那一天起,女?儿就?是大?人了,该担负起应尽的?责任。”


    这话一出,祝晴的?神情霎时变得复杂起来,有感动,有伤怀,也有欣慰。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含笑道:“好,娘尊重你的?意愿,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娘会一直支持着你。”


    “只有一点要求,娘希望你能记住。”她关切道,“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自己一个人扛。”


    “你可以找娘商量,也可以找太子殿下商量,千万不要傻乎乎地?想着自己解决,知?道吗?”


    觅瑜颔首:“女?儿知?道了,娘放心。”


    祝晴长?出口气,满怀无奈与忧心地?看着她:“我?还真不放心……幸好还有一个太子殿下,他这个女?婿,娘算是认下了。”


    觅瑜眨眨眼,有些惊异于这话:“娘在之前没有……认可殿下吗?”


    “怎么不认?”祝晴道,“但之前是不认也得认,圣上赐婚,把你许配给太子,是我?们整个赵家的?福气,娘必须欢欢喜喜地?认下。”


    “实际也就?马马虎虎,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甚至在半个时辰前,听闻你小产那会儿,娘都?不想认他,但现在,娘已经完全认可他了。”


    觅瑜愈发不解,不明白娘亲的?情感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为?何?”


    祝晴轻轻拍拍她的?手:“自然是因?为?他对你好。不仅不追究你服药的?事,还因?为?顾惜你的?身?体而?克制自己,放眼天下,有几个男儿能做到这些?”


    “这样一个女?婿,娘怎么会不认可?不喜欢?”


    觅瑜一呆,脸庞又开始发红:“……娘亲等会儿可别在殿下跟前露了行迹,叫殿下知?晓女?儿、女?儿把这些夫妻之事告诉娘亲……”


    “放心吧,娘不会说出去?的?。”祝晴满口答应,“今晚我?们母女?俩的?这场谈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包括你爹爹,都?不会知?道。娘向你保证。”


    之后,母女?俩又说了些话,祝晴就?告辞了,临走前留下一道药膳方子,交代觅瑜按照上面所写的?用膳,至于服药方面,则继续服用邹太医开的?药。


    “夜色已深,你小产刚过,不可熬夜,早点休息。娘明日再来看你。”


    觅瑜拥着锦衾,乖巧点头:“娘也好好休息,回家以后,麻烦娘亲告诉爹爹和哥哥他们,女?儿很好,不用担心。”


    祝晴笑着摸了摸她的?额角:“好,娘知?道了。”起身?离开内室。


    不多时,盛瞻和的?身?影从外面走进,绕过屏风,坐到榻边,握住觅瑜的?手,关切询问:“和岳母说过话之后,感觉可好一些了?”


    她点点头,漾出一抹浅笑,软声?回答:“感觉好多了,多谢瞻郎。”


    盛瞻和的?神情却没有多么轻松。


    他低声?道:“不必言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者,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


    她连忙否认:“不,这不关瞻郎的?事,是我?……是我?一直在瞒着你,偷偷服药……”


    说到后半句话时,她的?声?线有些不稳,眸光也黯淡垂下,不敢看他。


    “对不起,瞻郎……”她低落地?向他道歉,“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温暖干燥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


    觅瑜一怔,缓缓抬头。


    撞进盛瞻和温柔含情的?目中。


    “纱儿。”他柔声?唤她,“这不算什么。你知?道,于子嗣一事,我?从来不曾在意,也不在乎。”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如果你很担心这种事,你应该和我?说的?,这样我?就?不会一直要求你了。”


    觅瑜怔怔地?望着他。


    一股饱含暖意的?酸涩之情涌入她的?心田,浇灌开漫山遍野的?花,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曳动人的?花瓣。


    直到盛瞻和用指腹轻拭她的?眼角,她才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这一事实的?察觉令她的?泪流得更凶,到最后干脆扑入他的?怀里,抱住他,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落泪。


    “瞻郎。”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瞻郎,瞻郎……”


    盛瞻和亦不断轻抚着她的?背,回应她的?呼唤:“好纱儿,莫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觅瑜才止住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退出他的?怀抱,抬手想要抹泪,但被盛瞻和阻止了。


    他又一次细心地?给她擦拭眼泪,不同之处在于,之前那次他用的?是锦帕,这次则只用了他自己的?手掌和指腹。


    但这反而?让觅瑜更加感到心安,她喜欢他的?手掌摩挲在她脸庞上的?触感,温热、轻柔,带着少许粗粝,她喜欢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把脸颊往他的?掌心里送了送,瓮声?瓮气地?同他说话:“瞻郎是如何知?晓纱儿服药的?……?”


    他回答:“是邹太医诊出来的?。”


    她一惊:“邹太医?那、那太医院岂不是——”


    “放心。”他安抚,“邹太医为?太医院首,医术冠绝群医。他直到今晚才诊出你脉象有异,并且不能十?分确定,其他人更不用说,纱儿不必担心。”


    觅瑜稍稍松了口气,旋又提起:“那邹太医——”


    “他是我?的?心腹。”盛瞻和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这才彻底放了心:“那就?好……”


    也是,如果能轻易诊出她在服用避子药,娘亲又怎么敢给她,必然是反复试验过。


    她还想起来,邹敬临这个名字曾被他提及过,是在他第一次发现她服药那会儿,吩咐酂白,把药送去?对方那里查验,吓得她直接什么都?招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这位太医揭露了底细……


    她颇感羞愧:“对不起瞻郎,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盛瞻和温言道:“我?说过了,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也不用向我?道歉。”


    说罢,他又故意微拧起眉,正色道:“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情,我?自然要替着担待,再这样和我?生分,我?就?要生气了。”


    唬得觅瑜连忙颔首:“好,我?听瞻郎的?,不再说这些话,瞻郎莫要生气。”


    盛瞻和露出一个微笑,奖励般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乖。”


    又问她:“和岳母的?谈话怎么样?岳母可有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觅瑜困扰地摇了摇头:“没有, 娘亲也不清楚……”


    “不过娘亲说,曾经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好像是在清白观的藏书里, 等过两日, 她?会抽空回观一趟, 看能不能找出原因?。”


    这是祝晴的?原话?,但觅瑜觉得这纯粹是对方在安慰她。


    她?的?娘亲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神医,怎么会不记得曾经看到过的?东西, 要再回去找呢?还是医道方面的?。


    一定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认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情况,才故意这么说的?。


    盛瞻和?却好似信了, 轻抚着她?的?脸庞, 道:“也是, 岳母医术高超,清白观又?以岐黄之术著称, 居医道之首,岳母此行前去,定能找出究竟。”


    觅瑜看着他含有温柔笑意的?神情,轻轻抿唇, 觉得他也和?娘亲一样,是在安慰她?。


    但她?装作没有察觉, 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为她?着想,才会说这些话?, 她?若是对此纠缠不休,叫他们关怀忧切, 就太不懂事了。


    是以,她?点?点?头,乖巧道:“嗯,纱儿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已近子夜,觅瑜小产刚过,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在亲人跟前哭哭笑笑,这会儿安静下来,又?服了宁神的?药,面容便染上?了几分倦意。


    盛瞻和?看在眼里,不再和?她?多说,搂着她?在榻上?躺好,给她?盖上?锦衾:“好了,别?再想这些事了,安心?地睡吧,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觅瑜依恋地望着他,拉住他的?手:“瞻郎会陪在纱儿身边吗?”


    盛瞻和?反握住她?,把她?的?手放回衾被中,温柔保证:“自然。我一直都在。”


    闻言,觅瑜漾出一丝倩然的?笑影,闭上?双眼,陷入安稳的?睡眠中。


    盛瞻和?坐在榻边,望着她?安然却仍旧显得苍白的?睡颜,伸手拨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她?的?肌肤。


    半晌,他俯身在她?额角上?落下一个吻,起身离开寝殿,去到书房。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唤来暗卫,递出信,吩咐:“速速送往太乙宫,交予通达道长。”


    ……


    翌日,太子妃小产的?消息传到宫中。


    帝后听闻,皆派人送礼慰问,表示关心?和?遗憾之情。


    皇后还亲自来了一趟东宫探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怀了身孕也不知道,竟到了落胎小产的?地步。”


    这话?若是说给寻常女子听,尚能在责怪之余显出包容,然而换成自小学医的?觅瑜,含义就大不一样了。


    她?惶恐不安,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向?皇后请罪:“儿臣知错——”


    盛瞻和?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忘记了太医的?叮嘱吗?”


    接着,他转向?皇后,道:“母后勿恼,此事怪不得纱儿。常言道,医不自医。纱儿本为闺阁女儿,不曾接触妇人之事,察觉不到有孕也在情理之中。”


    “更不要提太医院日日来请平安脉,都没有诊出太子妃身怀有孕,纱儿就更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了。”


    “也是孩儿不好,非要带着她?去西市看表演,累着了她?,才会使她?没有保住孩子。母后若要怪罪,就怪罪孩儿吧。”


    皇后一怔,摇头失笑:“母后不过随口一说,就换来你这么多话?,真是……”


    觅瑜却笑不出来,感到更加惶恐,因?为盛瞻和?的?这一番话?,既可以理解成给她?开脱,也可以理解成为了她?而出言顶撞长辈。


    她?生怕皇后对她?越发不喜,连忙借着锦衾的?掩饰,偷偷拉了拉盛瞻和?的?手,示意他不要再为她?说话?。


    同时,她?坐直腰身,用?加倍恭敬的?态度面对皇后,开口,想继续请罪:“儿臣——”


    “好了,”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母后本来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是瞻儿误会了,你莫要紧张。”


    觅瑜分不清皇后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紧张之情不减,干脆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卖一个乖巧的?态度。


    “不、不,的?确是儿臣太不小心?了……儿臣身为医者,本该清楚自己的?身体情状,却这般粗心?大意,致使滑胎……是儿臣的?错,请母后降罪。”


    皇后笑声叹气?,看向?她?的?神情显出疼爱之色:“真是个实诚的?孩子,难怪瞻儿这么喜欢你,抢着替你解释,母后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呢。”


    觅瑜的?心?有些悬起,拿捏不准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幸而下一刻,皇后的?言语让她?放了心?:“母后也不瞒你,初初听闻消息时,母后是有些不理解的?,为什?么你明明身为大夫,却连自己怀了孕都不知道。”


    “但听了瞻儿刚才的?那?番话?,母后就有些理解了。瞻儿说得很对,你是姑娘家?,头一次接触女子孕事,不清楚情有可原。”


    “反而是太医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发现你有孕,导致你不知道安胎小心?,酿成这桩遗憾,该问罪的?是他们。”


    盛瞻和?道:“母后放心?,孩儿已经责骂过他们了,叫他们接下来务必好生诊脉,倘若再有差误,一律革职论罪。”


    皇后缓缓点?头,道:“嗯,是该敲打一番,叫他们明白轻重。太医院关系到宫中所有人的?安康,只有他们上?心?了,其余人才能安心?。”


    “此外,关于太子妃这一胎,太医院那?边有什?么说法?为何整整两个月,都无一人察觉孕事?尤其是邹太医,他身为医中圣手,怎么会也没有察觉?”


    盛瞻和?道:“邹太医的?说法,是纱儿年纪小,怀的?月份又?浅,于脉象上?难以窥得一二,倘若月份再大些,就能察觉出来了。”


    皇后再度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邹太医说得有理。”


    她?看向?觅瑜,道:“母后刚入宫时,也曾怀过一胎,那?时母后比你还大上?两岁,也同样没有察觉,致使孩子没有保住。”


    “你年纪这么小,怀的?月份又?不大,保不住孩子,不能怪到你的?头上?,只能说,命中与?这个孩子无缘。”


    盛瞻和?道:“母后经历过此事?孩儿怎么没听说过?”


    他的?语气?有些讶然,不知道是真的?对此感到好奇,还是为了转移皇后的?注意力,不继续在小产一事上?纠缠。


    皇后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说给你听做什?么?”


    “再者,当初失去那?个孩子时,母后虽然伤心?,但后来怀了你……和?你弟弟,母后便加倍欢喜回来了,觉得那?孩子重新回到了母后腹中,母后……很开心?。”


    在说后半段话?时,皇后的?话?语有些苦涩,笑容也不复自然。


    觅瑜清楚,皇后一定是想起了逝去的?十皇子。


    也许,在皇后看来,十皇子就是那?个曾经滑胎的?孩子,纵使兜兜转转,重新投胎转世,回到母亲的?身边,也依然留不住。


    她?在从前只觉得十皇子之事令人感慨,为其唏嘘,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而现在,她?也失去了一个孩子,霎时便与?皇后感同身受,涌起一股伤心?情绪。


    “母后……”她?想要安慰皇后,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因?着盛瞻和?还在场,她?不能提起十皇子,只能道,“儿臣往后一定加倍小心?,不再重蹈覆辙。”


    皇后平复心?绪,慈祥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便够了。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一定能和?瞻儿有孩子的?,说不定还会和?母后一样,怀上?双胎。”


    觅瑜乖巧颔首,微笑应承:“是,多谢母后吉言。”


    之后,皇后又?叮嘱了她?几句在休养中要注意的?事宜,命宫人留下珍贵的?补品药材,便离开了。盛瞻和?起身相送。


    送完后,他回到寝殿,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母后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母后说的?哪些话??”


    他道:“所有话?。”


    她?一怔:“可是……我觉得母后说的?话?很有道理……”


    “再有道理,你也不用?去听。”盛瞻和?道,“母后终究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待问题的?,在她?看来,你失去这一个孩子不要紧,只要往后还能有就可以。”


    觅瑜更加不解了:“母后这话?说得不对吗?”她?还觉得皇后很通情达理呢,没有过多责怪她?滑胎小产的?事。


    还是说——


    “瞻郎……很在意这个孩子?”她?有些小心?地询问。


    盛瞻和?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抱着以后给我生孩子的?心?思养好身体,只需要安心?休养就行,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觅瑜松了口气?,莞尔:“原来如此,纱儿明白了,瞻郎放心?,纱儿会听瞻郎的?话?的?。”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略带撒娇地道:“不瞒瞻郎,方才那?番表态,完全是为了让母后放心?……母后是长辈,更在意孩子的?事情不奇怪。”


    “我知道,所以我在刚才没有打断你的?话?。”盛瞻和?温柔轻应,搂着她?的?肩膀,梳理着她?的?长发,“但你更应该知道,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想你好好的?。”


    觅瑜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轻嗅着他的?气?息,那?是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像竹叶熏过的?桑纸,在阳光下逐渐晒干墨迹。


    她?喃喃询问:“瞻郎不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盛瞻和?给了她?这个回答,“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固然不错,可我……不是很期待他的?到来。”


    他低头看向?她?:“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纱儿。我觉得,这个孩子来或者不来,有或者没有,于我而言,都没有多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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