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VIP] 第131章
这天晚上,陆大人又是夜宿宫中。
宝成殿的烛火烧到了大半夜,呜呜咽咽的声音到后半晌才停。
竺玉本来还很难过。
哭过之后好了些,眼睛却还是肿的。
陆绥耐着性子哄她,哄着哄着就开始乱来,无穷无尽的花样,叫人招架不住。
他平时就没什么话。
床榻间,更是沉默寡言。
竺玉昏昏欲睡时,还听见陆绥在她耳边说李裴的坏话:“小肚鸡肠、太过记仇、性情极端,不值得深交。”
后面还有长篇大论。
从很多年前,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一些细节娓娓道来。
“你不喜欢吃梅子糖,他偏要往你手里塞,还要亲眼见着你吃下去才肯罢休。”
“我瞧着你那时被酸的眼睛都闭了起来。他向来是先顾自己的意愿,再想起你。”
竺玉迷迷糊糊的听着,她真不记得了。
可是陆绥说起这些个陈年往事就算了,还要一个劲儿的问她还记不记得。
她困得要紧,只得点头,含含糊糊的说自己记得。
如此一来。
她也没睡多久。
好在第二日的早朝没什么事,下了朝她便能回去休息。
竺玉同陆绥的事儿在宫闱之中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宫人守口如瓶,什么都不敢乱说。
周贵妃大概也知道女儿帐中不太清白。
不过她既不说,她也没多问。
喜欢谁、不喜欢谁。
周贵妃无意插手,随她心意便好。
她的身份,也不需嫁人。
周贵妃也不必担心女儿同自己一样,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形同枯木过了小半生。
周贵妃以为她是喜欢陆绥,才几次留人。
陆绥长相不差,性情沉稳,起码在长辈眼中,他暂且算得上沉得住气的、可靠的男人。
因而周贵妃也没多想。
竺玉自幼就张不开嘴同人倾诉,便是感觉到自己被逼到两难境地,也未曾想过要找母亲诉苦。
她自己能撑就撑。
撑不过去便先糊弄着。
陆绥进宫的次数多的已经有些目中无人了。
竺玉懒得去管,他自己都不怕被人议论,她两只耳朵一闭,也可以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竺玉本来就是个懒骨头,这些时日,愈发的懒倦。
晌午刚过,就懒洋洋的窝在小榻上,闭着眼睛小憩,每天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陆绥今天来的时候,她又在睡觉。
阳光恰好落在她的鼻尖,透白的皮肤宛若凝脂,唇瓣红红的,像涂了胭脂似的。
时逢夏日。
天气炎热。
开着窗门,凉凉的徐风缓缓浸润。
她睡得正熟,眉眼舒展,像是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陆绥站在一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惊动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在梦中都察觉到了身后无处可躲的视线,慢慢从绵长的美梦中缓缓醒来。
瞧见是陆绥已经不会大惊小怪,早已习惯。
陆绥看她还犯困的样子:“昨夜没睡好吗?”
他明明早早就放她睡觉了。
她却好像还是睡不够一样。
竺玉摇了摇头,“就是困。”
就是想睡觉,她有什么办法!
陆绥每天孜孜不倦的说着李裴的坏话,可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呀!
充其量,比李裴听得进去几分道理,没有那么固执。
陆绥伸手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她如今渐渐也习惯了被他搂抱在怀中。
既然已经点头,同他交易。
那再端着,也不太像样。
陆绥今日上门也是有事同她说,不过不着急。
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一点儿面子都丢光了。
竺玉脸上红了红,觉得丢了丑。
陆绥若无其事,掌心落在她的肚子上,有点肉肉的,兴许是这段时日养胖了。
“午膳还没吃?”
竺玉摇摇头,她睡过头了。
底下人不敢叫醒她,任她睡到了这个时辰,大半天没吃饭,肚子自然会饿。
“睡着了。”
陆绥蹙眉:“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能把自己给饿着。”
说着他叫人将备好的午膳端上来。
御膳房那边一直热着饭菜,过了时辰就重新再做一遍,这边没叫膳,他们那边也得时刻备着。
不一会儿,御膳房的人便端着热乎乎的饭菜摆上了桌。
竺玉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尤其是看见满桌子的荤腥,更是吃不下。
她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饿得快,吃的却少。
陆绥见她吃两口就放下筷子,以为她是挑食,习惯了她如此,便也没说什么。
还有备好的糕点。
在宫里,谁也饿不着她。
除非她自己愿意。
用过午膳,陆绥往她嘴里喂了块糕点,边说:“李裴派了不少人去杀严忌,他这回是铁了心要杀严忌。”
竺玉听着,心脏跟着高高提了起来。
陆绥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压下心底的不快,接着面不改色道:“我派去守在暗处的人也被他杀了几个。”
“陛下动用的隐卫,也死了俩。”
这句话,轻描淡写。
却是要告诉她,李裴这回是连她的脸面都不顾。
也半点都不听她的话,不顺着她的心思。
就是要杀,哪怕是她挡在严忌面前,兴许也能照杀不误。
竺玉听着,的确有些意外和心寒。
上次李裴怒气冲冲离开宝成殿的时候,亦是放了狠话的,谁护着都要杀。
她以为是李裴的气话,只是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
怎么能这么狠心?
竺玉将脸埋在陆绥的怀里,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是蔫了的茄子,她什么都不想说。
陆绥顺水推舟搂着她的腰肢。
男人大抵都是享受喜欢的人依偎在自己怀中,他希望她依靠他,最好只能依靠他。
所以他像修理多余出来的枝丫一样。
一根根剪出可能被她选择她的依靠。
秦衡到现在还在江南。
这其中自然也是有陆绥的手笔,把人支开不难,要将人困在那边,才需要动脑筋。
陆绥在她身上,已经用过不少手段。
说不择手段也不为过。
他做的这些事,不说神不知鬼不觉,要瞒着她却也不难。
即便日后被她发现。
届时木已成舟。
许多事已经无法改变,她想要逃开也就难了。
“你哭了?”
陆绥听见了细细的抽噎声,他听见她的哭声,内心是极为不快的,落在她腰间的手指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道。
竺玉抬起哭得泛红的小脸,抬手擦了擦眼泪,鼻子都红了,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哭。”
鼻音闷闷的。
陆绥见她为严忌哭过,如今短短半个月,又为李裴哭了两回。
好像都为他们伤透了心。
陆绥面无表情,望着她脸上的泪痕,头一回没有伸手替她去擦,他问:“你又不喜欢李裴,为什么总是因为他哭?”
竺玉说不上来,答不上来。
姑且就当她是水做的不行吗?
陆绥往常都能睁只眼闭只眼,许多事情当做不知道,装作看不出来。
可今天,他偏要咄咄逼人。
将他逼迫到无法逃避的地步。
“你是觉得失望?还是接受不了他与你想象中的不同,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我、我不知道。”
说到底,还是心寒罢了。
心寒李裴对她一点儿多余的不忍心都没有。
她若是能学到他们的半分冷血,也不会总为这些难过。
陆绥的指腹沾了几滴她的泪珠,明明没什么温度,他却好像感觉被烫了下。
陆绥面无表情:“不许哭了。”
从前纵容着她为别人流的眼泪,时至今日,已经无法容忍。
他也被纵容的贪心。
只是暂时收敛了贪婪的本性,好放松她的警惕。
竺玉一下子更委屈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我哭不哭的都要管。”
陆绥压着眉眼,心中烦躁,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再说冷硬的话,忍了片刻,他说:“你可以将眼泪留在别处。”
她一贯能哭。
一旦开始流泪,就像流不完了似的。
陆绥只喜欢这双眼睛为自己落泪时的样子。
他说:“我早就叫你同李裴断了的,你不肯听我的。这会儿再来伤心难过,他瞧见也不会心疼你。”
竺玉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
陆绥攥住她细细的手指:“最后一次。”
竺玉愣了下,还没明白。
陆绥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往后不许在为他们落泪。”
竺玉小声争辩:“我控制不住的。”
陆绥冷着脸:“怎么会控制不住,你心里只要没有他们,又如何能被他们伤了心。”
竺玉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了。
陆绥有些不满,这件事不是她装死就能糊弄过去的,他继续说:“他们往后本就与你无关,你暗自神伤,伤的只有自己。哭肿了眼睛,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说着,陆绥好像有些嫉妒似的,总算说出了一直就想说的那句话:“你从来没有为我哭过。”
竺玉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她的皮肤薄又嫩,多擦了两次,脸上就又红又痛的。
她瓮声瓮气的接话:“你若是死了,我也会这样为你哭的。”
陡然安静。
死寂了般。
竺玉说完也没觉得后悔。
说点陆绥不爱听的又怎么了,他真的听不下去,可以转头就走。
陆绥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能沉得住气,默了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温柔的迫使她慢慢抬头面对他。
陆绥说:“那我死的时候,你得哭得更伤心一些才行。”
竺玉感觉自己像是被他这双眼睛给吸了进去,漆黑幽沉,想一潭深不见底的碧渊。
她下意识想要退缩,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掌控在怀。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
随口扯了句:“李裴真的太狠心了。”
陆绥嗯了声,添柴加火:“我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狠绝,丝毫不顾你们从前的情分。”
竺玉怕他继续说下去。
她不愿意再听,索性踮起脚,主动亲了他,堵住了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下去了。
陆绥哪能看不出她这点小把戏。
不过他乐于纵容她这样,她既如此,他也就不说了。
*
李裴派出去的人,几次铩羽而归。
他相当恼火,却也不相信还有杀不了的人。
李裴也听说陆绥常常去宝成殿,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他还请了在翰林院的恩师,对严忌照顾一二。
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李裴对陆绥这等做派,自然是不屑。
往常两人还能相邀出门,面上的关系也还过得去,这段时日,是装也懒得装。
没什么好友之情。
只有死生大仇。
偶尔碰巧遇见,李裴忍不住刺了陆绥两句:“陆大人还真是能屈能伸,竟舍得脸面叫恩师照顾情敌。”
陆绥满不在乎:“陛下托我叫人多多照拂严大人,皇命难违。”
李裴冷笑:“你也不止一次阳奉阴违,不差这一回。”
陆绥笑了笑:“我只盼着她好。”
这话说的让人恶心。
李裴听着也的确很恶心。
他根本不信陆绥是这么大方的人,他那性子同他有什么两样,怕是还不如他。
“你真有这么宽容吗?”
“小裴大人,这世上你不能忍的事,多的是有人能忍。”
李裴还是没吃过苦。
这样也好。
陆绥接着说:“我向来是不在乎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的。”
李裴盯着他看了半晌:“是吗?”
“当然。”
“那便祝陆大人早日得偿所愿。”李裴说罢也笑了下:“不过她那人,你对她再好,心也不会给你。”
陆绥没说话。
这是事实。
可他刚刚说的也是真话。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刀落下的时候,是有些疼。
熬过去,便也习惯了。
这边两人不动声色的撕了一场。
那边竺玉还在睡觉,睡得昏天黑地。
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等到她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胖了一圈,整个人都珠圆玉润了起来。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这次连肚子都吃胖了?!
她倒是没那么爱美,胖些身子骨都好些,生病也更能熬。
她只是比较意外,自己肚子上长出来的这些肉,从前再怎么吃,好像肚子上也没长肉。
难不成是年龄到了?
竺玉没有多想。
这方面她总是比较迟钝的。
直到平宣这日都有些瞧不过眼,斟酌过后,小心翼翼提醒自己主子:“陛下,这已经是您今日吃的第六顿了。”
竺玉才伸出去的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来:“好像是吃的有点多。”
但她就是觉得饿啊。
可能当皇帝真的太累了。
竺玉放下了筷子,望着一桌子爱吃的菜,忍痛挥了挥手:“你叫人撤下去吧。”
平宣连忙跪了下来:“陛下,奴才不是叫您缩衣节食。奴才是怕您吃坏了肚子。”
竺玉叫他起来。
接着听见他说:“要不奴才去叫太医来给您瞧瞧?以前您可从前没吃的这么多过。”
便是这句话,让竺玉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攥紧的手指抖了抖,食欲顿时消退,半点都不想吃了。
“不必,你先出去。”
平宣瞧见主子脸色不好,后悔的想要自扇耳光。
好端端的,他多嘴什么?
主子想吃,便吃就是了。
可他的确也是怕主子吃坏肚子。
平宣惴惴不安的退出了宝成殿。
竺玉的手颤抖着落在肚子上,摸了摸,弧度已经有些微微凸起。
她望着烛火恍惚了下,陡然间想起她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以前都在月初。
如今都月末了。
也没个音信。
竺玉每回来月事,肚子都痛。
有时候能痛得在地上打滚。
她巴不得不来月事,也就不会特意去数日子。
真记起来,脸色都变得苍白。
再想想每回做那档子事。
她是从来没吃过凉药的,想想也知道他们也不会吃药。
竺玉惶惶然的想,她不会是真的有了吧?
可她体质寒,受孕困难。
这才几回,就有了身孕。
竺玉这么想着还是觉得不真实,她其实也不怕怀了身孕,有了孩子,生下来就是。
她就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竺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宫里的太医定然不能请来。
要去诊脉,还得出宫一趟。
她也知道宝成殿里有陆绥的人,她怕出了宫,也被那些暗卫跟着,知道了她的行迹,别的事,也瞒不住。
所以她还是只能去将军府。
叫她的表哥替她请来大夫。
隔天。
竺玉在晌午之前就出了宫,她一进将军府,就奔着表哥的院子。
周淮安看她迫不及待去他二哥的院子,还有些说不清的捻酸。
什么事,那么着急。
不找近在眼前的他,偏要去找他那冷血多疑的兄长。
周淮安虽然不满,但也像个甩不掉的尾巴跟了上去。
竺玉转过头来,无奈看着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周淮安感觉被她质问了,当即就甩脸子不高兴了起来:“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来?”
“有什么事得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我偏要在这儿听。”
竺玉感觉他像个无奈,她拿他没办法。
周淮景在屋子里就听到了两人的声音,走出去就瞧见他的弟弟轻轻摁住了表妹的脑袋,不准她再往前。
周淮景冷着脸走过去,凉凉扫了眼自己的亲弟弟:“你做什么?松手。”
周淮安不情不愿的松手,还要多嘴多舌一句:“你们俩是好兄妹,我什么都不是。”
竺玉也没管周淮安在阴阳怪气什么。
她望着周淮景,好像寻到了主心骨。
这位二表哥,是她少有能信得过的人了。
“表哥。”
她刚张嘴,周淮安又有话说:“我也是你表哥,怎不见你方才这样叫我。”
竺玉觉得烦,回头瞪了他一眼。
周淮安被瞪了这么下,还有些愣。
他这小表妹当了皇帝之后也还像泥做的,很好捏。
难得见她凶巴巴,露出有攻击性的样子。
还挺有趣。
“我有事想请表哥帮忙。”
“进来说。”
“好。”
周淮安抬脚想跟着进去,周淮景冷冷看过去:“你留在这儿。”
周淮安不情不愿收回脚步。
进了屋。
竺玉才开始难以启齿,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呢?
表哥还是个男人,可她也寻不到别人了。
她不想让母亲知晓,免得叫她担心。
可是。
可是母亲也迟早是要知道的。
竺玉将心一横,她低着头,窗外的光拉长了她的身影,她说:“表哥,可否请一位大夫上门替我诊脉。”
周淮景望着她埋着脸的她,蹙起眉头:“你病了?”
竺玉半晌没吱声,待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小声却清晰的说:“我、好像有了身孕。”
话音落地。
沉寂许久。
周淮景良久没有开口,落在她头顶的视线也变得难以言喻。
周淮景眉头的弧度越来越深,他都难免惊愕,像是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听见这句话。
片刻之余。
男人总算开了口:“好。”
他有许多话要问,这会儿都没急着开口。
“你坐着,别乱动,我派人去请大夫来。”
“嗯。”
周淮景叫来了府医。
如此才保险,也不会有人往外乱说。
既是府里的大夫,诊脉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搭着腕,脉象清晰。
大夫自然不知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少女是什么身份,从前也未见过。他不敢贸然说话,斟酌一二。
“二公子,这位姑娘是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大夫说完没有瞧见男人脸上有任何喜色。
于是更加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道出恭喜二字。
想想也是。
二公子还未成婚,这位姑娘瞧着貌美,说不定只是身份低微的通房,连个妾室都不是。
就先有了孩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谁家会让通房的孩子先生出来呢?
如此哪里有人愿意嫁进门来当正头娘子。
周淮景嗯了声,冷冷吩咐了下去:“你闭紧嘴巴,出去吧。”
府医点头:“是。”
屋子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竺玉还很恍然,真正尘埃落定下来,她也觉得不真实。
恍惚中还有些害怕,想来是根本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她年岁也不大。
二十出头。
周淮景瞧着坐在床上小小的一只,他也是头回变得连话都不知道如何问。
过了会儿,他低声问起:“孩子是谁的?”
竺玉听见这声问,颤了一下。
她仔细回忆了半晌,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不算久,真要想,也能想起来。
她的表情看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仿佛有些尴尬,坐在床边,手足无措,她闷声道:“我不知道。”
声音太小了。
含糊不清。
周淮景也没听清楚:“什么?”
竺玉被问的有点没脸,她挣扎了下,无果之后继续小声的回答他:“表哥,我不知道。”
这回周淮景听清楚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
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那么重要。
再说了,生出来之后,总能看得出像谁。
周淮景知道她身体不好,当下是想劝着她将孩子留下来,不然喝了堕胎药,太伤身了。
“不知道也无妨。”
“这孩子不用旁人来养。”
竺玉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周淮景接着问:“姑母可知道?”
竺玉摇头:“我怕母亲担心。”
周淮景说:“姑母总是要知道的。”
竺玉小声说:“再、再等等吧。”
等她把身体养得好些了。
再让母亲知晓也不迟。
等一等,也无妨。
周淮景也不会让旁人伤了她。
竺玉这会儿犯了难:“表哥,日后我肚子大了,要如何隐瞒?”
周淮景想了想:“好说,届时你便称病,罢朝三月。”
至于前面几个月,龙袍宽松,遮得住肚子上的肉。
隔着帘帐,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孩子生下来,即可光明正大的记在她的名下。
一切顺理成章。
这孩子来了,也不是坏事。
起码能叫她自由许多。
竺玉点头:“嗯。”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周淮安便在外面守了许久。
府医出来的时候,他还凑上去问了:“谁病了?是我兄长还是屋子里那位姑娘?”
府医得了吩咐,自当守口如瓶。
二公子的手段,他亦是有所耳闻,切不敢走漏风声。
府医只得说:“小公子,您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二公子吧。多的我也不能说。”
周淮安冷下脸:“你们一个两个还真是怕我二哥。”
府医苦笑,不再吭声。
周淮安也懒得为难他,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府医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逃开了。
在周淮安准备破门而入时,屋子里的门总算打开了。
他感觉他这表妹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他二哥身后,低着头,泛着些愁色,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周淮安抱着双臂,望着两人。
“二哥,谁病了?”
总不可能是他二哥。
八成就是她。
宫里有太医,她放着不用,偏要来用将军府上的大夫,定然隐瞒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淮景看向他:“你在军中若是有这么上心就好了。”
周淮安说:“二哥,我们是兄弟,有事你不该瞒着我。”
竺玉感觉周淮安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仿佛她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
周淮安紧接着就对准了她:“表妹,你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
竺玉笨拙的说:“没有。”
周淮安不依不饶,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好:“二哥能知道,我为何不能。我也是你的表哥。”
他的语气有些凶。
人也往前了两步,都快要碰到了她了。
周淮景怕他粗手粗脚撞到了她,男人一把摁住弟弟的胳膊:“我同你说。”
顿了顿:“你先离她远些。”
周淮安不甘不愿要往后退让。
周淮景了解他执拗的性子,掀唇冷声道:“别碰着她,她有孕在身。”
周淮安缓了下,一时没听懂似的。
“什么?”
周淮景冷眸看他:“聋了还是傻了,我说她有孕在身,你别碰到她。”
周淮安傻站在原地。
周淮景见他僵住了的样子,冷嗤了声:“自己非要问,知道了又如何,毛手毛脚你就是个拖累。”
周淮安被兄长说的都没话反驳。
他紧紧盯着她的肚子,像是呆住了一样。
耳朵里也听不见别的,下意识就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肚子。
周淮安觉得怪异,这种感觉很微妙。
更多的是震惊,她怎么不声不响就怀有身孕了!?
哪个野男人如此有本事就钻了她的被窝。
周淮安还没摸够她的肚子就被兄长挥开了手:“叫你别碰她。”
周淮安嘴硬道:“我不会伤了她。”
周淮景已经很不耐烦:“你现在也知道了,可以滚了。”
周淮安偏不滚,“孩子的父亲是谁?”
周淮景看他一眼:“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周淮安就猜到了兄长不会告诉他,但是他仔细琢磨也能琢磨的出来,常常出入宝成殿的就那么几个人。
总不可能是这几人之外的人。
“不说算了,我总会知道。”
竺玉在将军府留到了傍晚,天快黑了才回宫。
怀孕这事,在陆绥这里,想瞒也瞒不住。
等她肚子渐渐大了,肉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竺玉依然打算隐瞒,能拖就拖。
这孩子同陆绥,有没有关系,她还真的不知道。
谁说的清楚呢?怕是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好在今晚陆绥没到宝成殿来,竺玉睡了个安生觉。
第二天清早,精神奕奕。
睡饱了也吃饱了。
陆绥连着两天都没来。
李裴这两日在朝堂上像是一条逮人就咬的疯狗,矛头对准了所有同他合不来的人。
尤其是严忌。
被他参了好几本的奏折。
竺玉权当没瞧见李裴递上来的那几本奏折,她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更叫李裴生气。
原本打定主意,严忌没死之前,他决计不会找她。
可李裴委实咽不下这口恶气,日日夜夜被她喜欢别人这件事给刺激的快要发疯了。
他又气势凛凛去了宝成殿。
求见陛下。
李裴老老实实在侧殿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人。
许多难听的话都到了嘴边,这么近的瞧着她的脸,说出口的话就变了。
李裴张口就问:“陛下是不是胖了?”
竺玉:“……”
她看李裴满面怒容的跑来,都做好了他口出恶言的准备。
心脏提了起来,身上的刺也竖了起来。
听见这么句话,多少放松了紧绷。
她想了下,说:“吃的多,是有些胖了。”
李裴这些日子是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可她倒好,还像个没事人。
该吃吃该睡睡。
怕是也一点儿都没有想起他这个人来。
李裴说:“陛下真是心宽体胖。”
竺玉已经不指望从李裴口中听见好话了,她困了。
于是。
她真的就就说自己困了。
李裴还以为她是连应付都不屑于应付他,急着要把他赶走,火一下就被点了起来。
“陛下昨夜没睡好吗?”
不等她回答,李裴自顾自说:“陛下睡不好,严大人也睡不好,日夜都得防人,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人给杀了。”
竺玉冷了脸:“李裴,你真的无理取闹。”
李裴往前两步:“陛下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也不想对她发脾气。
但是忍不住。
就是要摆出这种死样子来,叫大家都不痛快,他才能好受些。
竺玉被他气得肚子都有些疼。
见她脸色苍白,李裴勉强收了恶言恶语。
李裴并未多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迈出殿门,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心里想着她还是胖些比较让人放心,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以前看起来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日子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进入了最热的那两个月。
往年都有到园子里避暑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
新帝后宫无人,太妃们就沾了光。
园子精致,又十分凉快。
竺玉在园子里小住的这大半个月,无需上朝,只需批改奏折。如此也轻松了不少。
短短半个月。
她感觉肚子里这块肉好像又长大了不少,慢慢的、不知不觉中就鼓了起来。
她也会悄悄的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摸不出什么。
孩子还太小,不会踢她的肚皮,安静的很。
只是随着月份变大,她的困倦,一日比一日多。
总是睡不够,处理完朝政就钻到床上去睡觉了。
园子清净许多。
大臣随意不得进。
不过想想法子,要进园子也是不难的。
竺玉这天从下午睡到天黑,漫长的一觉,醒来都有些恍惚,以为过去了很久。
她眨了眨眼,转过身来才发现坐在她床边的男人。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陆绥是何时进来的。
神不知鬼不觉。
陆绥没想吓她,他来了半个多时辰了。
她睡得太香,他没叫醒她。
陆绥刚查完一桩案子。
抄家也是个体力活,多多少少也有点累人。
他来之前已经洗漱更衣,见她醒了,脱了鞋子就钻进了她的被窝,搂住了她。
久久没有抱到人,还真有些想了。
陆绥的手恰好横在她的腰间,掌心落在她的肚子上,触感比起从前,有些不同。
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腰,不甚在意:“好像长了点肉。”
竺玉嗯了嗯。
陆绥摸着也觉得不太对劲,她这肉长得有些多了。
陆绥是想将她喂胖的,可她吃的再多,都不怎么长肉。
饭像是白吃了似的。
陆绥睁开了眼,他坐起来,掀起被子,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
竺玉被他盯着看,都想招供了。
陆绥半晌没开腔,她也就跟着不吱声。
良久之后,他问:“你的肚子,是不是大了?”
很镇定、很从容的语气。
平静又沉稳。
这种态度让竺玉也没那么担惊受怕。
陆绥知道了应该、应该也能受得了的吧。
那回。
他可是什么都看清楚了的,还帮她洗澡换了衣服。
陆绥气量大,想来是不会介怀的。
竺玉思考了片刻,她点头,声音很轻:“嗯。”
过去许久,他都没说话。
男人的下颌绷着冰冷的弧度,他问:“可瞧过太医了?”
第132章 [VIP] 第132章
竺玉低着头,有问有答:“嗯,看过了。”
既然看过了。
就不会有错。
陆绥先前的确有希望她怀孕的念头,可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见得是他的时候。
他的心情,总而言之便没有那么愉快了。
陆绥深而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的小腹,落在上面的掌心温度滚烫,过了会儿,他不徐不疾地问:“几个月了?”
竺玉心惊肉跳。
不知道他非得问这个做什么。
她垂着脑袋,摆出不是很想回答的表情来。
直到被陆绥盯得受不了,才吭气:“两个多月。”
陆绥沉默下来。
两个月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
想忘记都难。
李裴摸黑入宫,悄声无息就探到了龙床上。
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他也瞧见了,甚至是他亲手为她整理干净。
陆绥的手劲难以自持的深了几分。
竺玉感觉到一阵害怕,绷紧了身体,抿了抿唇说:“疼。”
其实不疼。
可她有点怕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男人的下颌线绷着冷峻的弧度,一言不发。
她怕他伤了她,小声扯着谎:“我肚子疼,你先把手拿开。”
她演技精湛。
装的很像。
陆绥缓缓松开手,眼睛还盯着她不放。
竺玉每回在他面前扯谎都会被戳穿,久而久之,渐渐心虚,说完谎话心里就不踏实。
她给自己打了个补丁:“孩子踹我。”
陆绥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告诉她说:“两个月大的孩子不会踹肚皮。”
竺玉面色讪讪,哦了声。
隔了许久,陆绥攥住她的手指,抓得有点紧,嗓音听着却从容温和:“除了李裴,还有别人吗?”
竺玉感觉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指,烫得发麻。
尤其是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她脸上也跟着发烫,倒不是无地自容,就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陆绥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心中仿佛有了答案。
他说:“那就是没有了。”
竺玉看不透他的神情,也不知道陆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绥没有继续追问,又轻轻揉了下她的肚子,微微凸起的小腹,其实还摸不出什么。
看她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
不难猜出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这也没什么。
有个皇嗣,她的身份只会更加稳固。
至于如何在皇宫里神不知鬼不觉诞下一子,这也不难。
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嬷嬷,便是死也不敢乱说什么。
孩子生下来,便说孩子的母亲是宫外的民女,生产时不幸难产而去。
既如此。
孩子名正言顺,也不会被人猜忌来历。
陆绥已经将事情想的周全,唯一的变数。
便只有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安心养胎,别的事也不要多想了。”
陆绥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她不由得舒了口气,她就知道陆绥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个人了。
不会动不动就发疯。
不将他逼到绝处,他总是很平静的。
竺玉点点头:“我知道。”
她也没敢再让陆绥把手拿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理亏,尤其是面对陆绥的时候。
仿佛她狠狠辜负了他。
怀孕之后。
竺玉吃的比从前更多,口味也变幻莫测。
一会儿想吃甜的,一会儿又好辛辣。
哪怕她无意,也还是把御膳房的厨子折腾的够呛。
竺玉身边伺候的宫女又换了一批,做事干净利落,瞧着就稳妥,貌似还会些手上功夫。
五个月的时候。
竺玉还是会去上朝的,她身量纤细,穿着宽大的龙袍,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肚子上的异样。
再过两年,才是真的藏不住了。
竺玉怕露馅,抱病休养了一段时日。
而后的早朝,便理所应当的隔了一道帘子。
她这一“病”就是两个月。
隔着帘子,朝臣也只见得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便是李裴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她的面。
一道帘子,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裴这几个月还忙着同严忌过不去,每天见着他好端端出现在朝堂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杀他的念头,只增不减。
严忌明里暗里被刺杀了许多回,早就知道有人要他死。
李裴毫不遮掩,猖狂的根本不怕被他知晓是他下的手,便是下了朝,碰见了他,也毫不亏心。
冷冷注视着他,冷冰冰的视线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将他打量了个遍。
看到这张脸他都嫌膈应。
严忌身形清瘦,瞧着就像冬日雾凇里那有骨有节的冷竹,气质清冷,却又勾人。
李裴冷笑了声,什么都没说。
他又去了宝成殿,原本咬牙切齿的想着要将严忌的尸体带到她面前,再去见她。
可有足足两个月都没见着面。
李裴着实有些忍不住了。
便是没能把尸体送到她面前,还是眼巴巴的凑了过去。
可是宝成殿外竟派了人守着。
他想进还被拦了下来。
李裴一眼就看出来守在外头的都是陆绥的走狗,想到这两人如今不清不白的关系,她那默认的态度。
李裴就大为恼火,他冷眼往里看了看。
紧闭的殿门,什么都瞧不出来。
李裴又绕到后墙,先前的那个狗洞已经被封起来了。
他当即有几分狗急跳墙的恼怒。
李裴性子叛逆,越不想见他,他偏越要进去。
男人翻身上墙,无声无息落地,轻而易举就进了宝成殿。
竺玉现在肚子沉,易困嗜睡。
李裴打晕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又如上次那样摸到她的床榻,枕被里拱起来的小山包,窝在被子里的人好像睡得很熟。
李裴走到床边。
她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睡颜安静,小脸睡得微微泛红,面颊圆润了一些,睫毛长长的,簌簌的颤着,好像扑到了他的心尖。
李裴来时的硬气,在瞧见她的时候,忽然就泄了气。
他作恶心起,故意捏着她的鼻子,没过一会儿,床上的少女果真张开了嘴巴,舌尖粉嫩,香香的甜甜的。
李裴毫不客气,俯身低头,席卷了她的唇舌。
竺玉便是在透不过气的梦里面骤然惊醒,她一睁开眼睛,就撞见眼前这张放大的面孔。
她吓了一跳,仓促往后退。
李裴心生不满:“你怕我?”
竺玉没点头也没摇头,李裴辛辛苦苦翻墙进来,可不是要见她躲着自己的。
见她像只鸵鸟似的藏在被子里,见到他就往后退。
男人心生不满,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竺玉更是吓得不轻,另只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你轻点!”
女人垂散的长发滑落腰肢,乌黑如瀑的发衬着她只有巴掌大小的脸,透着莹润的肤白,眨巴眨巴的眼眸,瞧着就娇滴滴的。
李裴被她凶了一句,刚准备呛回去。
低头一见,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刹那间,所有要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像是被剥夺了说话的声音。
怔怔地、愣愣的盯着她的肚子。
李裴望着她,一言不发。
只是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力气大的几乎快要掐断她腕骨。
她疼。
她挣扎。
都没有用。
李裴好像被抽走了魂。
竺玉蹬了他两脚,他仿佛才渐渐回过神,猩红的眼睛像是染了血色,里面透彻的冰冷的痛恨,叫她看得触目惊心。
李裴咬牙问:“你有身孕了?”
嘶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竺玉艰难的抽出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李裴重新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才多久没见你!你就挺着个大肚子了?!”
李裴像是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通红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的肚子,好像要透过眼神杀死她肚子里这个孽种。
竺玉往后躲了躲:“你声音好大。”
紧接着李裴就问起了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这孩子是谁的种?”
竺玉眼神闪躲,她如何能答得上来。
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李裴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睛红的好像要掉下来泪来了:“你说话!”
竺玉抿唇:“你别为难我了。”
李裴听着这几个字,眼神好像破碎的玻璃瓷片,他深深吸了口气,忍着胸腔闷胀:“我还能真杀了你、杀了这个孩子不成?你连这个都不肯同我说了。”
他的眼眸陡然变得锋利:“是不是严忌的?”
竺玉感觉李裴此时不是很清醒,她小心翼翼看着他,似乎觉得没那么危险,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李裴咄咄逼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竺玉支支吾吾:“可、可能吧。”
谁都有可能。
孩子不生下来,她怎么能知道。
“可能什么?!”李裴的嗓音顿时变得严厉。
竺玉受不了他这样糟糕的脾气,彻底豁出去了说:“是陆绥的孩子。”
“我同他,已经、已经定了情。”
她说的也是实话,是事实。
她都认了陆绥这个人。
哪怕是没办法,是万不得已做出的抉择。
李裴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阴沉的黑眸泛着冰冷的戾意,他说:“你真是好样的。”
竺玉抱着肚子,躲在床头:“我现在身子笨重,你别恐吓我。”她继续说:“若是被你吓得一尸两命,你赔不起。”
第133章 [VIP] 第133章
李裴瞧见她大着肚子,虽然恼火惊愕,却也并非不能够接受。
可听见她说她同陆绥定了情,他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她又这般护着两人的孩子。
李裴当即口不择言:“我当你对严忌情深不悔,这才过去几个月,你就属意他人。你的情,当真一文不值。”
李裴说完见她不言语。
本来那点的后悔消散的无踪无影。
“你又看上陆绥什么了?”
“这皇位也非你莫属,为人天子,才有三宫六院,才能朝秦暮楚。”
竺玉听着这些话也觉得不好听。
但她感觉李裴这会儿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她一贯很会看脸色的,带着点欺软怕硬的小性子,看出来他不好招惹,就不惹他。
李裴说什么就是什么。
竺玉小心翼翼把自己往深处藏了藏:“你说的都有道理。”
她的不否认,更是犹如火上浇油。
李裴沉默的盯着她。
她还以为自己躲藏的小动作没被看出来,装傻卖乖,把人气死。
李裴心寒无比。
骂也舍不得再骂,走也舍不得走。
不上不下,只剩折磨。
*
竺玉本来以为李裴会很难缠,像孜孜不倦要毁掉严忌那样,伺机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小心提防了几日,身边风平浪静,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李裴也像是死了心,连在朝堂上都没再刻意同他过不去。
转眼就快十个月了。
她这几个月也没怎么受罪,吃得好睡得好。
周淮景时不时往宫里送些补品,还派了将军府上用惯了的接生婆子过来,免得她到时候发作,身边没个靠得住的人。
陆绥日日都来。
后来这两个月,他干脆在宝成殿住了下来。
琐碎的奏折,都是他的处置。
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
这时候正好到了冬月。
连着几天纷纷扬扬的大学,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竺玉闷在殿内半个多月,瞧见外头的风雪,实在有些忍不住。
陆绥怕她受寒,摁着人没让她出去。
为此她还有些不高兴。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陆绥在抄写经书,抄好的这些经书是要拿去护国寺烧了的。
他眼皮都没抬:“你是。”
竺玉窝在小榻上,身上穿着小袄,衣领上还有圈软绵绵的毛绒绒,她气色红润,这样看着脸上也有些肉。
她嘀嘀咕咕:“可我连宫门都出不去。”
陆绥抄完一卷经书,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抬头看向她,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今日风大,你出去,若得了伤寒,太医不好用药。”
如今又是最要紧的时候。
他若不草木皆兵,也做不到那么周全。
陆绥走到她跟前来,握住她的手。
握着软软的,还很暖和。
“等明日放晴,你再出去走走。”
这会儿风大雪大,她不禁严寒,轻易就会生病。
竺玉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说清利害,她便也愿意听话。
“你整日待在宝成殿,都不担心他们是怎么说的你吗?”
这些闲话,近来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天子近臣,也不可能日夜都枕在皇帝的枕边。
陆绥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说:“不担心。”
他当然知晓外边的人传了些什么。
甚至有些话还是陆绥授意,叫他们肆无忌惮的外往说。
陆绥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同他的父亲没什么两样,只是他学会了用更聪明的办法,把人圈在了自己身边。
“名声尽毁也无妨。”
“只要你,不辜负我。”
当然。
他也不会给她辜负他的机会。
步步为营到今日。
他与她,都没有退路。
竺玉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烫,平静却又炙热的目光让她有些害怕。
她仓促移开眼,岔开了话:“我想出去堆个雪人。”
她小时候就手痒。
一到落雪天就想堆雪人。
可那时候她是陈皇后手中的提线木偶,是要做表率的东宫太子。
不能在人前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人后有时刻有陈皇后的耳目盯着,能像个小孩儿放纵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多。
陆绥充耳不闻,手放在她圆圆的肚子上。
他对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
孩子还没出生。
就已经分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一向没心没肺的她也会为了这个孩子妥协,心血来潮时也会拿起针线给这个孩子做衣裳。
这是她的骨肉。
却不见得是他的骨肉。
不过生下来之后。
无论像谁。
都是他的孩子。
竺玉没注意到他的手,这几个月他常常一言不发摸她的肚子。
她已经习惯了。
“陆绥,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陆绥毫不亏心:“没有。”
竺玉耐着性子:“这两天难得下大雪,明日起了太阳,积雪消融,什么都做不成了。”
陆绥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好像上了瘾,他答非所问:“孩子现在还会不会踢你的肚皮?”
竺玉算是听明白了。
陆绥就是不想理会她。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她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陆绥知道她在气恼什么,有了身孕之后,她的气性不小。
动不动就生气。
一点儿小事就看他不顺眼。
陆绥望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无端笑了下。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
“不想说就不说。”陆绥紧接着却又告诉她:“我让他们熬了些赤豆糊。”
竺玉是爱喝赤豆糊的,甜腻腻的,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宫人很快就端来熬好的赤豆糊。
赤小豆炖的软烂,加了些许的甘糖,口感黏糊甜腻。
竺玉吃了两碗,填饱肚子后忽然也就没有刚才那么生气。
她吃饱后就犯困。
陆绥没再闹她,把人抱回床上,陪她睡了好一会儿。
竺玉醒来时,已是傍晚。
殿内静悄悄的,偶尔听得见烛芯燃烧的声响。
她起身,打开了窗。
她微微怔住,殿外的庭院中间,多了个憨态可掬的雪人。
宫女见主子望着窗外发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忙解释道:“也不知陆大人哪里来的童心,临走前堆了这么大个的雪人在这儿。”
“天寒地冻,陆大人倒是不太怕冷,掌心通红,脸上表情都不带变的。”
竺玉渐渐回过神,嗯了两声。
她心里怪怪的,但是却不排斥这种奇怪的感触。
过了会儿,她问:“陆大人何时走的?”
宫女想了想:“您睡醒前的半个时辰。”
竺玉点点头:“知道了。”
天气再冷。
庭院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雪人也还是在逐渐融化。
雪停之后。
她也没怎么出门。
身子笨重,不宜走动。
周贵妃几乎日日都来,有时候她也会撞上正打算离开的陆绥。
对于两人的事,她睁只眼闭只眼,没有阻拦。
也不知陆绥是如何说服陆首辅的,似乎也默认了这桩不得见光的私婚。
胎动那日,毫无征兆。
竺玉正吃着饭,肚子就开始绞痛,她镇定的放下筷子,脸色却无比苍白。
一旁伺候的嬷嬷当即就瞧出了不对,立刻叫人去请了太医和接生嬷嬷来。
宝成殿的灯笼亮了一整夜。
里外戒严,便是平日在竺玉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得进。
只有知晓内情的太医和是将军府送过来的接生嬷嬷进了内殿。
陆绥得到消息后就赶了过来。
宫内异动,宫外隐隐也闻得到风声,以为是宫变,不敢随意猜测。
竺玉生了许久。
痛得浑身发麻,满脑子都是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她在里面痛叫。
声音渐渐变弱。
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接生嬷嬷让她含了块人参,在她耳边一个劲儿的说:“您可千万不能睡,孩子就快生出来了。”
这个孩子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好不容易等他呱呱坠地,却迟迟听不到声响。
周遭顷刻静了下来。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狠下心来,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片刻之后,总算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哭得惊天动地。
听着声音总算能叫人放下心来。
竺玉累得快脱力了。
她强撑着精神看了眼孩子。
说实话,有点丑。
是个丑丑的男孩儿。
扯着喉咙大哭的时候还在蹬腿,看着脾气也不太好的样子。
竺玉没精神多想,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边孩子被抱了出去。
陆绥瞧了一眼,就没再看了。
皱巴巴的,像个猴子。
陆绥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她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昨晚耗尽体力,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陆绥喂她吃了碗粥,她脸上慢慢恢复了气色。
她攥着身下的床单,指甲微白,小声地问:“孩子呢…”
陆绥如实说:“不知道。”
他没管,也没问。
他不管,当然也会有人去管。
陆绥叫她张嘴,往她嘴里喂了粥,接着说:“你先养好身体。”
竺玉看他态度冷淡,一时心直口快:“是不是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陆绥手上一顿:“是我的孩子。”
竺玉啊了声,将他的话当真了。
孩子生出来之后,长得像谁,一目了然。
陆绥如此笃定,想来应该是像他的。
竺玉养了两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又过了小半个月,孩子渐渐长开,眉目越发的清晰。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皇太子。
对外称他的生母是周大将军的表亲,不幸难产,赐了封号,以表慰藉。
大烨朝有了新的皇太子。
便没有老不朽催着皇帝开后宫选秀。
春光渐暖,竺玉看着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
她不太敢碰他,怕自己不小心就伤了他。
周淮景寻了个借口入宫探望侄儿。
周淮安跟着一道过来了。
他在兄长身旁,望着襁褓里的婴儿,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孩子哪哪儿都长得像你,就是眼睛不像。”
是一双像狐狸似的桃花眼。
“男孩儿有一双桃花眼也不好,你看李裴,生了双招人的桃花眼,谁见了都觉得他是个花心滥情的男人。”
第134章 [VIP] 第134章
周淮安说完这句话就被兄长无端踢了一脚。
他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眼兄长。
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好端端的为何要把我当成狗踹”。
周淮景抱起摇篮里的小人儿,漫不经心捏了下婴孩的脸颊,语气淡淡:“这么小,能看得出什么。”
周淮安觉得兄长故意在和他过不去,他不服气:“二哥,我又没有胡说八道,我也没说桃花眼不好,挺招人喜欢的。”
周淮安继而拿李裴举例:“虽说李裴脾气不太好,有些蛮不讲理,可他平日里还是招小姑娘喜欢的。想来咱们这个小外甥以后也不缺姑娘家的倾慕。”
周淮景的脸色渐渐变了,他抬眸看向自己这个还什么都不清楚的蠢弟弟。
“聒噪。”
“你先把嘴闭上。”
喜庆的日子。
周淮安也不想摆出难看的脸色:“我又说错了什么?”
周淮景冷嗤:“你开口就是错。”
竺玉本来没注意孩子的眼睛长得什么模样。
她先前仔仔细细盯着儿子看过许久,左看右看,都觉得像她自己。
完完全全从她的骨血里长出来的一块肉。
周淮安随口说了这么句。
骤然点醒了她。
竺玉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许久,难怪觉得似曾相识。
的确是双勾人的、像狐狸一样的桃花眼。
她的孩子,虽然才丁点大小。
但是霸道蛮横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习惯了她的气息,就不要别人抱了。
饿急眼了也死犟着不喝奶。
非要等她来喂。
竺玉垂死挣扎:“我感觉不像桃花眼。”
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周淮安没想到一个两个都眼瘸,到底哪里不像了?有那么难以瞧出来吗?
“你抱着孩子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不论你问谁,这都是桃花眼,一点错都没有。同李裴那双眼一模一样。”周淮安显然是不会想那么多,接着说:“不信你把李裴叫过来,仔细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了。”
竺玉不吭声了。
她是无话可说。
周淮景默不作声朝他投去冷冷的一眼,看他的神色已经十分不耐,全然是在忍着:“我不是让你闭嘴。”
周淮安感觉兄长是真的动怒,才勉强闭上嘴巴没再吱声。
孩子突然间哭了出来。
洪亮的哭声在耳边听着都有点刺耳。
周淮景将孩子给了奶嬷嬷。
奶嬷嬷抱着小太子就去了隔间,解开衣裳便打算喂奶,可是小太子哭声不止。
似乎还认了人。
小小年纪,已经十分霸道。
竺玉听着隔间传来不休不止的哭声,有些于心不忍,都想把孩子抱回来了。
周淮景看出了她的意图,及时开了口:“孩子不能惯。”
周淮安亦是深表认同。
他家里两个哥哥从小到大也没有惯着他的。
溺子如杀子。
尤其是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是不能够纵容。
周淮安没见过小孩儿这么能哭,感觉这小外甥还真是个冤家。
周淮景这会儿有话同她说,随意就把周淮安给支开了:“你把父亲昨夜写的信送到姑母那边去。”
周淮安挑了下眉:“兄长不同我一起吗?”
周淮景反问:“你是三岁稚童?这点小事也要别人跟着。”
周淮安又不是真的傻子。
兄长这是和她有话要说,还不愿意让他知道。
周淮安也不是第一次被排挤在外,心头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情不愿去送信,走之前还要阴阳怪气两句。
“我便不妨碍你们兄妹情深。”
往后她有什么事情求到他这里。
他绝不会答应。
周淮安前脚刚走,周淮景就问:“陆绥可清楚你的事?”
竺玉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艰难点头:“他、他什么都知道。”
她接着说:“陆绥心胸宽阔,他…什么都容得下。”
周淮景觉得以陆绥的性子能容得下才奇怪,“你还是防着他一些。”
孩子毕竟还小。
不小心夭折了,不见得能查出来。
竺玉现在也有点看不清楚陆绥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了,这孩子夜里有时候吵起来,翻天覆地,哭上一天一夜都不消停。
劲儿足,哭起来声音大。
往往都是陆绥起夜,将他抱过来,耐性哄着。
可他平时,不怎么亲近这孩子。
随意看上两眼,连碰都不怎么碰。
即便如此。
竺玉也觉得陆绥不至于会对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下手。
“表哥,我留了心眼,不会让人伤了我的孩子。”
“嗯。”周淮景随口说了句:“这孩子脾气也有点像李裴。”
竺玉心头一团乱麻,勉强应付:“长得随我,脾气也随我。”
周淮景没再说什么。
心知肚明的事情没什么再可说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孩子长得快。
转眼就会爬了。
他吃得多睡得多,被养得白白胖胖。
稍有不顺心就扯起嗓子大哭,眼冒泪花的模样尤其招人疼。
竺玉总是容易对他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心软。
陆绥瞧见几回她的偏心之后,颇有微词。
她往常软硬不吃。
在这个小崽子身上倒是舍得纵容。
“你太惯着他了。”
这已经不是陆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竺玉刚给孩子穿好虎头鞋,听见耳边悠悠传来的这句话,她眨了下眼睛,死不承认:“没有的。”
竺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很乖,平时很少这么哭闹。”
事实勉强如此。
这孩子在她身边时,不声不响,无聊了就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
但凡母亲不在身边,就是要闹得天翻地覆,叫身边所有人都头疼。
不满足他,誓不甘休。
陆绥闻言笑了笑:“是吗?”
他接着就说:“也就只有你觉得他是乖巧的。”
竺玉抬头看他:“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陆绥面无表情对着她,目光里带着点孤傲高冷,摆出等她来哄的脸色。
竺玉叹了叹气,走到他面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陆绥说:“今晚不许和他一起睡。”
竺玉摇头:“可他会哭。”
陆绥非常冷酷:“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会哭死。”
这小崽子真的眼泪流尽而死,也算他厉害。
竺玉不想妥协,陪着孩子睡了几个月,已经有感情了。
心里不大能放得下。
她什么都不再说,就想先糊弄过去。
陆绥看着她。
她就摆出无辜的神色。
这套招数,屡试不爽。
深夜,屏风后的人在沐浴。
陆绥盯着床上的小崽子,他看着这张脸的神情很复杂。
长得像她。
但也有地方是不像她的。
陆绥眼神漠然,伸出手来,戳了下孩子的脸颊。
轻轻的一下,没使什么劲儿。
这小崽子还以为他在同他玩。
当即眉开眼笑起来。
笑什么笑。
有点蠢。
陆绥玩弄了两下就丧失了兴趣,叫人进屋来把孩子给抱走了。
“抱的远些,白天再送过来。”
竺玉洗完澡,就不见了孩子。
“我儿子呢?”
“让奶嬷嬷带下去了。”
“他会哭的。”
“你听见哭声了?他方才还笑了,我看他挺开心的。”
陆绥说着就搂住了她的腰:“她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害他。”
竺玉听见这句话,有些亏心。
陆绥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装的?
竺玉哦了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隔间有哭声,这才放了心。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亲热。
这夜翻云覆雨,狂浪滔滔。
竺玉许久没这么劳累过,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第二天起来腰还疼。
周淮安常进宫里来探望他的小外甥。
他能进得了宝成殿,李裴却没那么顺利。
时至今日,李裴明里暗里派去刺杀严忌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才回过味来,自己被陆绥利用了。
那时候她不喜欢他。
也未必会喜欢陆绥。
等李裴想到这层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周淮安从宫里出来,盯着李裴那张脸看了半晌。
李裴被他看得心烦:“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周淮安说:“没什么。”
李裴今日来见他,可不是和他叙旧的。
憋了好一会儿。
李裴总算开口:“她可还好?”
周淮安以为他会憋死不问,看来还是忍不住。
“陆绥给她养好了身体,她如今看着比谁都健康。”
“她生下来的小崽子也是,有劲儿的很,很能闹腾。”
李裴闷闷不乐:“我没提孩子,你别和我说。”
周淮安看他心情不大好,劝了两句:“我看她同陆绥也是良配,两人如今恩爱,你就别钻牛角尖了。”
李裴恨恨的砸了手里的酒杯:“凭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阴恻恻道:“我得撕了他的脸皮。”
他可见不得什么恩爱小夫妻。
第135章 [VIP] 第135章
李裴对她生的这个孩子,没什么兴趣。
他也当然不会觉得顺眼。
不过等他真的看见这个孩子时,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
李裴悄声无息进了殿,谁也没有察觉。
小太子的奶嬷嬷已经晕了,守在外头的宫女也被支开。
李裴伸手戳了戳床上的小人,睡得很香,和他母亲一样,睡着了之后就很难吵醒。
李裴盯着小崽子,怎么捏都不醒。
他看着他,反而还觉得比刚开始顺眼了些。
小崽子看起来很像他的母亲,五官很精致,才几个月大,睫毛就很长了。
浓郁漆黑。
像一把小扇子。
李裴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起码长得一点儿都不像陆绥,甚至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可能是他捏小崽子的时候,没注意力道,白嫩的小脸瞬间就多了些红红的指印。
李裴啧了声,薄唇微掀:“你倒也是个娇气的。”
从里到外都像极了他的母亲。
长得像,脾气看起来也像。
李裴觉得好玩,又捏了几下。
小崽子可能是被捏烦了,眼皮动了动,好像快要醒了。
李裴意犹未尽松了手。
小崽子慢腾腾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像熟透了的葡萄,很漂亮。
李裴能够清楚的看见小崽子的眼睛里,倒映的身影。
他似乎很好奇,傻乎乎的望着他。
不哭也不闹,但是很乖巧。
和传闻中显然不太一样。
小太子出生才几个月,有关他的事情,传出去的也不少。
譬如,离不得新帝。
动辄就哭闹不休。
很娇气。
不满足他就要大哭大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脾气。
一定要身边所有的人都惯着他。
李裴当时听周淮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想,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像谁,肯定是不像他的母亲。
她没那么娇气。
起码身边不会离不得人。
她离开了谁,好像都如鱼得水。
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都不难过。
就像她对严忌,也是说忘就忘,转头就和陆绥好了。
谈情说爱,也是说换人就换人。
李裴其实早就发现他中计了。
陆绥当初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那些话,他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拿捏了人心。
把什么都算的刚刚好。
哪怕李裴清楚这是个陷阱。
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为他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
他没有陆绥那种,睁只眼闭只眼的气度。
陆绥能不在乎,他不行。
李裴走了神,他忽然被醒来的小崽子捏住了手指头。
小崽子的手掌也小小的,软乎乎的。
整只手也只能够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李裴垂眸看了他一眼:“松开。”
冷冰冰的声音,不近人情。
小崽子似乎察觉不到眼前的人对他的讨厌,听见这道冷冰冰的声音,还咧开嘴巴对他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李裴觉得心烦,尤其是看着小崽子的傻笑,就更加心烦意乱了。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笑什么。”
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显然是不能够回答他,只会继续咧着嘴巴对他笑。
李裴沉默的看着他的笑脸,戳了下他的脸:“笑的太傻了。”
确实很傻。
像个傻子。
仿佛生下来就缺了脑子。
李裴接着说:“你长得倒是还挺讨喜。”
小崽子抓着他的手,他觉得有点奇怪,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已经诞下别人的孩子。
他再怎么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
她不喜欢他。
才是李裴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接受的事情。
李裴走了神,刚才莫名好起来的心情又缓缓回落。
鬼使神差,他把床上扑腾的厉害的小崽子抱了起来。
有点沉。
吃的有点胖,肉乎乎的。
一看就被照顾的很好,没怎么被亏待过。
也是。
这么黏着他的母亲,稍有不顺心就哭闹不休,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李裴的心思说变就变,看孩子又陡然变得没那么顺眼。
因为就连他,也没有得到过她的爱。
她的喜欢,总是那么奢侈。
哪怕以前她没那么喜欢的时候,只是同窗的时候,她对他也算好。
李裴实在不愿想象,她若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付出多少。
是不是也会像飞蛾扑火,毫无保留。
想到这里,李裴就有点嫉妒。
他轻轻推倒了已经快要爬起来的小崽子,看着他往后跌坐在枕被里。
他似乎愣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推倒了。
李裴挑了下眉:“好玩吗?”
没人回答他。
他看着胖乎乎的小崽子费劲想要再爬起来,作恶心起,又把人给推了回去。
李裴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惹毛了。
莫名其妙想看他生气的样子。
应该还挺可爱的。
毕竟他长得就很可爱。
然而这个孩子的脾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哪怕被无缘无故的推开两回,也没有懊恼,更没生气。
只是茫茫然的望着他,看见他看着自己,还会对他傻笑。
李裴实在想不通陆绥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傻子。
陆绥那个人精,生了个傻儿子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别笑了。”
“傻子。”
李裴其实也犯了傻。
不然这会儿怎么会对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孩子一直在说话。
小崽子爬不起来,就摊开了四肢。
两只有劲儿的脚丫子使劲的往上蹬,像青蛙的腿。
李裴俯身凑近过去的时候,正好被踢了一脚。
还偏偏踢到了他的脸上,沉沉的一脚,疼倒是不疼。
李裴捉住小崽子的腿,“你还挺会暗算。”
他今天过来原本是要和她大吵大闹一架,是不打算让她安生的。
这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倒是不急着拆穿当初陆绥在他要去暗杀严忌的时候,出了什么力,又出了多大的力气。
她不是在乎她的儿子吗?
她不是不想再见他吗?
李裴就要她主动来找他。
孩子没有被安置在宝成殿,奶嬷嬷带着小太子住在偏殿,这边也有人守着,却没有那么森严。
李裴自己悄声无息的到这边来确实不难。
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带着孩子出去,还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
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李裴抱着小太子,一直到了殿门外。
有人问起,便十分正直的说是要给陛下抱过去。
皇帝这会儿正在上书房。
守卫哪能想那么多。
尤其是。
这位也是前朝的权臣。
总不可能抱着小太子胡来。
于是。
李裴便这么理直气壮的抱着孩子出了宫门。
宫外有马车在候,随从瞧见自家的主子抱着个孩子出来,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打从哪里弄来的。
宫里的孩子。
来路也不见得能说清楚。
随从心里重重一跳,忍不住问起:“公子,这孩子是…”
李裴漫不经心道:“抱来玩玩,你别管。”
听着口风,随从自然不敢多问,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李裴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怀里的小崽子兴许是没出过宫,睁着乌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的、使劲儿的往外探。
李裴摁住他的小脑袋:“有那么好看吗?”
他又道:“乡巴佬。”
马车缓缓往回。
到了李府门前,管家瞧见小主子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回来,也被吓得不轻。
惊吓过后就是惊喜。
以为小主子这是带着在外头的私生子回来了。
李家总算不用绝后了!
便是私生子,想来大人和夫人都是极其愿意认下的。
谁让小主子死活不肯点头娶妻生子,这位又是个倔强的主子,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做。
管家匆忙迎上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主子怀里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瞧着虽然没有那么像小主子。
可仔细看,也还是能看出来三分相似的。
尤其是那瞅人的样子,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气简直如出一辙!
“公子,您怀里的孩子是从哪儿抱来的?”
管家明知故问。
李裴见管家眼中藏不住的笑意,语气淡淡:“你笑什么?你喜欢他?”
管家笑意更深:“老奴瞧着这孩子长得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他也不是奉承主子。
说的也是实话!
这孩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抱出去都长脸。
李裴懒洋洋嗯了声,他说:“你先去找两个奶娘过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要干净点的。”
管家连声应和:“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可不能让孩子饿着。”
紧接着,管家又问:“公子可要去见大人和夫人?”
李裴不打算抱着怀里的小崽子去见父母,怎么说?说他背着所有人,不声不响把太子从宫里抱了出来?
估计这样说完。
他父亲被他的所作所为给气死。
指着他说他是个不孝子,整天做这些个大逆不道的事情。
“先不用惊扰父亲和母亲。”
管家觉得奇怪,这怎么能是惊扰呢?这分明是大喜啊!
李裴其实不知道管家在高兴什么,转念想想,兴许是管家也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瞧见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孩儿,就爱屋及乌,难免多了几分热情。
李裴抱着这沉甸甸的小崽子。
刚准备进院,就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住了。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孩子尿在了他身上。
李裴是个讲究人,也有些洁癖。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立刻马上把这个孩子丢出去。
李裴把孩子交给了管家。
管家瞧着主子衣裳那片颜色更深的湿濡,更加觉得父子情深。
孩子尿在了主子的身上。
主子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
果真是亲生的儿。
就是不一样。
李裴进屋沐浴更衣,这回他还特意用了皂荚,被孩子尿过的地方还特意多搓洗了几遍。
等他换完衣裳出来。
管家已经擅自做主把他抱了个孩子回来的事情传到了主院,且还在暗示这孩子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子。
李裴的父亲不在家。
李夫人听闻儿子抱了个私生子回来,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起码李家不会无后了。
李夫人让管家把孩子抱了过来,她盯着怀里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这模样长得真好。”
孩子每日不是吃就是睡。
这会儿又睡着了。
李夫人心肠软了软,看着他就想起儿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乖乖软软、小小的一团。
蜷缩在她怀里的时候。
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因而李夫人一直就很溺爱自己的儿子。
从小,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便是得不到,也会尽力满足其他的要求,不让他有落差。
儿子的脾气其实不是被她惯坏的。
生来就如此,他父亲也如他这般,是有些霸道的。
不诚心如意,就统统都不能好过。
吃不到饭就掀桌。
李夫人以前也没觉得这样不好,人活着就该活得痛快些。
也是这两年,感觉儿子太过固执,才有些后悔。
“他可有说孩子的母亲是谁?”
管家摇头:“公子什么都没说。”
李夫人想了想,若孩子的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哪怕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她也认了。
接回家里,抬一房小妾,倒也无妨。
但是要想母凭子贵,嫁进来充当家主母,那是绝无可能。
便是她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能让李家在满京城丢了脸面。
她这样想着,怀里的孩子忽然间哭了。
哭起来嗓门洪亮,把人的心也给哭化了。
李夫人问:“奶娘可过来了?”
管家连忙回道:“方才就把人接了过来。”
“孩子饿了,抱下去喂些奶喝。”
“是。”
李裴换了身衣裳到了主院。
孩子已经被抱下去喂奶。
他看着母亲,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她抱走孩子一事不太满意。
李夫人先开了口:“这孩子看着也有五六个月大,你瞒得倒是紧,这么久了也不吭声。”
李裴蹙眉:“母亲在说什么?”
他接着打断他母亲的话:“您不会以为这是我儿子吧?”
李夫人心沉了沉:“难道不是?!”
李裴觉得好笑,他说:“您再仔细想想这孩子看起来像谁。”
李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难不成你抱回来,也不打算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李裴扯起唇角:“不是我的种。”
李裴似乎没什么耐心:“我从宫里抱出来解解闷,等时辰到了就给送回去。”
说着他有补充道:“兴许不用等我送回去,一会儿宫里就会找过来。”
李夫人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宫里抱出来的孩子只有那一位。
就是当今圣上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小太子。
李夫人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响,刚刚的欢喜一下子被打得魂飞魄散。
本来觉得想像的小脸。
这会儿也觉得不像了。
李夫人指着他:“你胡闹!”
她气得站了起来:“若这孩子在咱们府上出了什么好歹,你要如何解释?又要如何脱身?”
“你即便是无聊,也不能拿别人家的孩子来解闷!!!”
李裴就知道会挨骂。
不过从小到大,他也没少挨骂。
藤条都被抽断过两根,这点骂声在他耳朵里就显得不痛不痒。
他嗯了嗯,似乎没当回事。
那边孩子还在哭闹,死活不吃奶。
嬷嬷喂了些米汤才慢慢填饱他的肚子,这才消停下来。
李裴听说孩子不吃奶,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了声:“还这么挑嘴。”
他觉得竺玉生下来的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吃饱喝足后的小崽子,精神十足。
在床上爬来爬去,小脚丫对着天空使劲儿的蹬。
无忧无虑。
似乎也没发现自己被抱离了母亲身边。
如李裴所料,宫里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只是来的人是陆绥。
李裴没看见她的身影,不知道她是不是躲在马车里,也有可能是陆绥不愿意让他出面。
李裴笑盈盈看着陆绥,这人丢了儿子还是静如止水的样子,可真没意思。
“孩子呢?”陆绥开门见山。
李裴想了想,答非所问:“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还以为她为了儿子也会来找他。
陆绥说:“她很着急。”
李裴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冷嘲热讽:“你倒是不急。”
陆绥当然不着急,他又不是多喜欢这个孩子。
况且这个孩子已经分去她太多的爱,他早就有所不满。
今天李裴也是大胆。
趁着人不在,扯了个弥天大谎,就把孩子抱出了宫。
李裴冷着脸,接着厉声道:“让她自己来见我。”
陆绥提醒他:“她如今是我的妻。”
李裴脸色冷峻,紧绷的下颌透着冰冷的弧度。
陆绥说:“她亲口对我许了诺。”
她答应了他。
这辈子归他。
陆绥还是变成了同他父亲一样的人。
铸造了同样的牢笼来捆住自己所爱之人。
陆绥眸色冰凉:“你见到她,也无济于事。”
李裴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主意,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威胁她。
但是——
他笑了笑:“当初你是故意告诉我,她对严忌动了情,引诱我去杀严忌。”
他问:“她知道这件事吗?”
陆绥平静望着他:“你要告诉她?”
李裴毫不犹豫:“当然。”
陆绥眉眼舒展:“你尽管去说。”
紧接着他冷下声:“现在,把孩子给我。”
李裴没理他,而是一步步走到马车前,一字一顿:“你不想见我吗?”
竺玉在马车里,骑虎难下般左右为难。
李裴说:“陆绥也不是好人。”
竺玉掀开车帘:“李裴,你先把孩子给我。”
孩子留在他这里。
谁也不好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些秘密。
不能宣之于口。
幸好现在李裴看起来也还不知道。
可能过两年,孩子眉眼长开,就越发不要藏。
但想了那个时候,所有人能已经平静了下来。
李裴笑了声:“你现在眼中只有你的孩子。”
他拉着她下了马车,倒也还注意着分寸,没让她摔了。
她很快挣开了他的手,下意识往陆绥那边看了一眼。
陆绥像一棵孤零零的树,挺拔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却显伶仃。
她心里,忽然有点酸涩。
有一个瞬间,她很想走到他身边去。
李裴看见她朝陆绥望去的目光,他有些肝肠寸裂,极力克制,压着声音吩咐下去:“刘管家,带着陆大人去见小太子。”
管家低着头:“是。”
陆绥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些事情,李裴不说,也会在别的什么时候不小心就露馅了。
陆绥看了眼她。
这一刻。
她眼中仿佛也是有他的。
这就够了。
陆绥进了院门。
没再阻拦两人独处。
“李裴。”竺玉看向李裴,说:“陆绥对我也很好。”
不只是他一个人对她好。
她也不是非要和对她好的人在一起。
竺玉现在渐渐也习惯了陆绥。
习惯了他夜里搂着她睡觉,习惯了做噩梦的时候往他怀里钻。
一旦成了习惯。
就很难摆脱。
她也没有回头路走,更不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真当那种薄情寡义、三心二意的昏君。
李裴咽了下喉咙,缓缓道:“当初是陆绥告诉我,你对严忌动了心,你想嫁给他,想同他做夫妻。”
“他让我成全你们。”
“我才知道严忌这个人。”
李裴继续说:“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对他痛下杀手。”
“是他先来挑拨我,再又许诺你好处。”
“他害得我们生了嫌隙,你也满不在乎吗?”
李裴边说边盯着她的眼睛看。
老实说,竺玉听到这件事,心中还是诧异。
她眼中渐渐多了几分惊愕,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甚至这只狡猾的黄雀。
提前给蝉布好了诱饵。
布置了陷阱,把每个人都算计了进去。
过了会儿,竺玉声音轻缓:“即便没有他,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和严忌的事情,你还是会想要杀他。”
话音落地。
陆绥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第136章 [VIP] 第136章
风雨骤疾而来。
陆绥撑着伞,另只手抱着孩子,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
他神色平静,漆黑的眼瞳仿佛闪烁了两下。
陆绥淡淡吩咐了下去:“再拿把伞来。”
接着男人缓步走到两人面前,静静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倔强的小脸微微撇开,似乎有意躲闪他的目光,不愿意与他对视。
鬓发零碎,冷风刮过。
她莹白的小脸上沾了几分薄薄的水雾,犹如风雨中透着韧劲的荷杆。
陆绥心中有数,却也不慌不忙。
当初他手段的确不光彩,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即便没有他的挑拨离间。
李裴也迟早会看出一切,他的推波助澜只是提早了一步。
陆绥咽了咽喉咙,语气平静的对她说:“孩子瘦了。”
她的睫毛颤动两下,忍不住往他怀里看了看,小孩儿安静睡着,窝在襁褓里,看不出瘦没瘦。
李裴听见这四个字,扯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还不到一天,就瘦了。
陆绥真能说得出口,厚颜无耻,一点儿脸面都不要。
陆绥接着说:“奶娘说他不肯吃奶,扯着嗓子哭了大半个时辰,哭到没力气才睡了。”
他抱着怀里的小孩儿,也觉得没什么重量。
当然,至于瘦没瘦。
都是陆绥在信口胡诌。
当母亲的都心疼孩子。
尤其是她,很宠这个不该来的孩子。
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风声鹤唳般谨慎。
陆绥将她脸上的不忍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软肋,又多一个。
人但凡有了软肋。
想要逃开牢笼就难了。
陆绥继续装模作样的开了腔:“可怜这孩子刚才听着声儿都哑了,他一天没见着你,应该很想你。”
竺玉没再躲他,伸手把孩子抱到怀里,瞧着小孩儿红扑扑的脸。
七上八下的心脏才慢慢落地。
李裴见她低着头,神色温柔望着怀里的孩子,心里烧得隐隐作痛。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就要走。
李裴已经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了,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又变得言不由衷起来:“你会后悔的。”
李裴实在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委曲求全自己说好听的话。
陆绥是傲的。
他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傲气更甚几分,只想等着她来哄自己。
等她后悔,等她道歉。
等她悔不当初说自己有眼无珠。
所以他永远都学不会好好说话。
如今就算想改也难了。
竺玉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她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回宫的路上。
竺玉一直沉默。
外面的雨,来得匆忙,势头正猛。
马车缓缓行进皇城,怀里的孩子睡的依旧正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小短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
下马之前。
陆绥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给她披了件外衫。
天气凉,怕她受寒。
竺玉望着陆绥,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了宝成殿,竺玉把孩子交给了奶嬷嬷。
内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默契的退了出去。
殿门才关上没一会儿。
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像是重重的砸下来泄愤的。
竺玉望着陆绥,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疲惫不堪:“你骗我。”
陆绥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叫人进来收拾干净了,免得她等会儿不小心被碎片伤了。
“你设计了一切,又在我面前装好人,假惺惺的要帮我。陆绥,你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她说这句话,语速很慢。
说半句还要停下来片刻,缓一缓。
陆绥装了许久的善解人意,这会儿没有继续装下去。
他上前来,扣住她的十指。
哪怕她不情愿,也还是蛮力挤进她的手掌,强迫她与自己交缠。
陆绥认真地问她:“这样不好吗?”
他的十指收拢的更紧,灼灼的呼吸把她逼得喘不过气,他看着她说:“你把爱给了严忌。”
男人眼瞳深处看着都是淡漠的。
这种极致的漠然,反而叫人心尖发颤般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了疯。
“至于李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给他。”
“可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让他能看得着,摸得到。
他会日日夜夜仔仔细细看守着她,不会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陆绥以为他不会有真心。
偏偏他就是这么一步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有关她的事情。
他总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很久之前的小事,都记忆犹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
她趴在石桌上睡得迷迷糊糊,自己在发烧都不太清楚,只小声的、可怜的咬字,说自己脑袋晕。
陆绥被她抓着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是不是很烫?”
的确很烫。
不仅掌心是烫的。
心脏也烫。
他抽出手。
表情冷冷。
她不舒服的快要哭了,软绵绵的身体趴在桌子上,喉咙痛脑袋晕,眼泪直流。
她的唇瓣张张合合。
陆绥当时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过分跳动剧烈的声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过了很久。
等到他内心一片平静。
他才听清她怯怯的声音:“我会不会死?”
“我不想死。”
陆绥把她抱进了屋子里。
也许从她主动捉住他的那个瞬间时,他就难以自拔。
陆绥缓缓回神,哪怕被她知道了真相,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有的是手段。
谁强谁说了算。
陆绥直白的同她说:“陛下,弱者天生就是要被强者蚕食的。”
与他而言。
她就是弱者。
她就是要被他吃了的。
陆绥方才吩咐宫人煮了姜汤。
宫人这会儿刚好送了过来,碗里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儿。
陆绥端着碗:“方才沾了雨,喝了姜汤去去寒,你身体不好,免得之后又难受。”
竺玉不肯理他。
陆绥扣住她的下颌,没怎么用力。
他看着她:“先喝姜汤。”
竺玉置之不理。
陆绥沉默半晌,喝了一口姜汤,然后对着她的唇瓣吻了下去。
渡进嘴里的姜汤味道辛辣。
咽不下的就顺着唇角慢慢往下溢。
不过陆绥也没浪费,舔了个干净。
她的唇色本来就红,这么一遭就更是红艳艳的。
一碗姜汤。
就这么喂进了她的肚子里。
后来她眼神都有些空茫了,整个人看起来神情恍惚的趴在它的怀里。
她的裙子有些乱糟糟的。
浑身都黏腻。
脚指头都有点软,一时半会的缓不过劲儿来。
竺玉感觉自己好像是陆绥手里的风筝。
他宽容温和的时候,风筝的线就放的长一点,给她一种她是自由的错觉。
他若不愿意,绑在风筝上的线就像扣在她的脖子上,拢得用力,锁在方寸之间。
竺玉从小习惯了被掌控。
好像继续忍气吞声、装聋作哑,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可她现在就是生气。
气得只想远远的逃开。
陆绥帮她整理好衣裙,低头亲了亲她的唇:“饿不饿?”
闹了这么久。
怕她饿了。
竺玉小腿发软,大腿也没什么力气。
她的后腰靠着枕头,缓解了些酸痛。
“饿了。”
陆绥喂她吃了碗面。
吃饱之后,她还是觉得不痛快,但又的确拿他没什么办法。
憋了半晌。
最后不痛不痒来了句:“他们都说孩子长得不像你,陆绥,你心里清楚吗?”
陆绥慢条斯理替她擦了擦脸,淡淡嗯了声:“知道。”
竺玉气急败坏:“我也觉得不像。”
陆绥说:“嗯,好。”
他不痛不痒的反应。
让她不痛快。
竺玉转念一想。
算了。
她斗也斗不过他。
说这些幼稚的话似乎也伤不到这个铁石心肠的坏男人。
若是不想被被困在这无形的牢笼中。
她就只能远远逃开。
陆绥捉着她的手,忽然间,指骨落下凉凉的余温。
他亲了亲她的手指:“我不着急。”
陆绥的手搭在她的腰腹间,他缓慢吐字:“我的孩子将来也会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
第137章 [VIP] 第137章
竺玉感觉自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细线缠绕着,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骨缝钻进身体里。
以前当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总自作聪明的觉得自己迟早能摆脱他。
但是陆绥显然更像她无法挣开的跗骨之俎。
看似自由,却铺天盖地都是他设好的陷阱。
竺玉一下安静了下来。
仿佛刚刚的不满、怒气都被迎面浇了冷水。
陆绥看见她闷闷不乐的表情,沉默半晌,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她的下唇被牙印压出洇红的颜色。
楚楚可怜又分外惹人喜欢。
他的指腹漫不经心贴着她的唇瓣,明知故问:“怎么不高兴?”
竺玉张口,毫不客气咬住了他的手指头。
牙齿锋利,也不似往日在床榻上的调情,狠狠的一口,很快就咬破了他的皮肉,血珠斑斑。
陆绥让她咬着,等到她咬得下颌发酸,才慢慢止住口。
他听见她说:“讨厌你。”
陆绥神色一顿,用手帕擦干净指尖上的血迹,他什么都没说。
这几个字她倒是说过许多遍。
一次又一次。
生气了就说。
不高兴了也说。
陆绥不知道她会不会对别人说。
无论什么时候,听到这几个字,陆绥心里都不舒服。
只是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夜里。
月色正浓时。
陆绥这次主动将手指头缓缓塞进她的唇瓣间,似乎故意要给她咬一口来泄愤似的。
怀里牙尖嘴利的人仿佛被卸干净了力气。
摇摇晃晃坐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怀中,葱白秀气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肩膀。
吐息灼热,别说是咬人了。
便是一句话,都断断续续的说不出来。
她累极了。
倒在他身上很快就昏昏欲睡。
陆绥轻轻抬起她的脸:“不是讨厌我吗?给你机会报仇怎么都不报。”
竺玉脸上滚烫,感觉殿中的红烛烧在她身上,周遭的火焰将她包围了起来,她热得透不过气。
她张了张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陆绥哪里是要给她报仇的机会。
分明是他自己在报仇。
迷迷糊糊间,竺玉只觉得陆绥好小气,被她咬一口都要讨回来。
她压根想不到是自己说的那三个字惹的祸事。
她起先还死犟着不开口。
后来实在困极了。
在陆绥一遍遍的询问中。
呜呜咽咽的服了软。
“不、不讨厌你了。”
可是这样,他似乎还不满足,得寸进尺。
她用力抓着他的肩膀,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在他的后背划出一道道红痕。
她泪眼朦胧,给了他想要的回答:“喜、喜欢你。”
“我喜欢你。”
急切的。
想要摆脱他。
就只能先满足他。
陆绥嗯了嗯,总算满意:“睡吧。”
她趴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胸口,很快就睡着了。
陆绥毫无困意,他搂着怀里的人,心脏犹似被填满。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大正常。
喜欢她对自己笑。
可是当这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淌着泪看着他时,无论是伤心的、痛恨的、还是厌恶的。
都叫他移不开眼。
他想要掌控她的所有情绪。
就像他一直试图掌控她的所有。
她睡得很沉,无知无觉。
陆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就这样吧。
现在这样也很好。
*
竺玉隔天醒来,回忆起昨晚。
依然觉得是陆绥的故意报复。
这个人总是装得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特别的大方,一点儿都不记仇。
其实但凡叫他不高兴了。
他总能找到机会狠狠的索要回来。
竺玉也没空再想这些多余的事儿,孩子没出生前是个不会让母亲遭罪的好孩子。
出生之后,净会折腾人。
睁开眼睛就知道认人了。
小孩子长得快。
转眼就会爬了、会走路了。
只是走得跌跌撞撞,两只脚依然很有劲儿,尤其是蹬人的时候。
竺玉发现这孩子脾气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好。
倒不是经常哭闹,而是死犟。
不要的东西就绝对不要,不吃就是不吃,不睡就是不睡。
竺玉不得不亲自带着他,小孩儿在母亲这边倒是很乖巧,也不闹着不吃饭、不睡觉了。
等到他会说话的时候,竺玉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不知不觉就两岁多了。
他已经会叫人了。
也知道了自己的小名。
周淮景常常来看自己这个外甥。
周淮安只要是在家必定也要跟着兄长过来。
他在军营里日渐沉稳,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毛毛躁躁。
上过几回战场,刀尖饮血的日子,历练了不少。
周淮安将精致的小孩儿从地上抱了起来:“阿照比起上个月又沉了不少。”
孩子的小名就叫阿照。
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这个舅舅,扭过脸,挣扎着想要逃开。
小胳膊小腿又怎么拧得过大人。
周淮安盯着他摆出脸色的小脸,比起他只有几个与大小的时候,他的五官越发清晰。
长得也越来越像某个人了。
周淮安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猜到了什么。
心道这孩子的脾气倒是和他父亲一样的糟糕。
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竺玉整理好衣裳,才出殿门,就听到一阵哭声。
阿照一见母亲就哭出声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淮安见他变脸极快,愣是被气笑了。
小小的人,心眼倒是多。
还知道挑时候哭。
竺玉走过去,接过沉甸甸的孩子。
周淮安戳了下他的脸:“我可没欺负他,他自个儿就是个好哭鬼。”
阿照往母亲怀里钻,埋在她胸前,哼哼唧唧又不吭声了。
“就这性子还是皇太子呢,以后肯定少不了人要受他的欺负。”周淮安将这句话说出口才察觉不对。
果真被兄长冷冷扫了眼。
竺玉倒是没觉得他这句话也伤到了她的自尊。
她说:“再过两年有先生教他,他就不会这么调皮了。”
周淮安没觉得:“没几个人能治得住他,还是得找几位严格的先生来教他才行。”
不然也是要翻天的性子。
竺玉叹气,阿照什么都好,就是太像李裴了。
越大了。
越像。
冷脸不高兴的样子尤其神似。
好在阿照很少在朝臣面前露脸,可是再过两年,是躲也躲不掉的。
朝臣未必能看得出来,可是李裴届时一见,就该知道了。
竺玉将怀里的小人儿哄睡着了。
然后交给了周淮景。
“表哥,麻烦你帮我照看些日子了。”
“客气什么。”周淮景熟练的抱着孩子,接着随口问了句:“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竺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时间一长。
日子一久。
她可能真的丧失了曾经想要“天高海阔”的念头。
那日也是巧。
瞧见抱枝经过的严忌。
她已经许久没有那么近的见过他,听着他与同僚寒暄,似乎是刚从老家回京。
同僚莫约也是随口提起。
问起江南水乡,他顿了下,只说如今正是好时节。
竺玉恍惚了下,想起来曾经她也同他约定过。
没去成的江南仿佛成了她和严忌的一个梦。
一个短暂的梦。
她忽然生出一些。
一些想要逃离的勇气。
也许还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叛逆,好让那个人知道并不是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昨天晚上她还主动抱着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亲了他好几口。
想来他也不会怀疑,她正琢磨着怎么离开他。
竺玉慢慢回过神,轻轻捏了下阿照的小脸,小声地说:“阿照要乖乖听话啊。”
夜已经深了。
陆绥夜夜都往宝成殿里钻,竺玉往他的茶水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她望着静静搁在案桌上的茶杯,有些紧张。
陆绥沐浴过后,缓缓走出来,端起茶杯,淡淡抿了口,他忽然朝她看了过来。
她被这道散漫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
她很心虚,声音微颤:“怎么了?”
第138章 [VIP] 第138章
竺玉心里打鼓,着实也分辨不出陆绥是喝出来了还是没喝出来。
但这药是她再三验过的,无色无味,绝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烛火摇曳,火光下映着她绯白的脸庞,朱唇点绛,肤白胜雪,只是娇媚的脸庞多了几分不自然的心虚。
陆绥望着她的脸,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笑了笑:“无事。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罢。”
竺玉闻言舒了口气,她平时安置的时候都要推三阻四、能拖就拖,这回倒是很乖觉,没再做那些无畏的抗争。
竺玉也不是抗拒。
她就是怕。
按说几年都过来了,她早该习惯,可是…可是陆绥那个人就不大是会能叫人习惯的。
不管来多少回。
她都是会怕。
药效慢,要等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还要些时辰。
竺玉悄悄瞄了他两眼,见他揉了揉眉心,眼神也渐渐有些模糊,她像吃了定心丸,悄然放下了心。
看来这药还是有用的。
刚躺上床没多久,枕边的男人呼吸渐沉,楼在她腰肢的双手好似也没了什么力道。
竺玉轻轻的拿开他的手,他毫无反应,睡得依然昏沉。
借着微弱的烛光。
竺玉看清了他的五官,他的眉眼其实很柔和,没有那两道锋利的眸光,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莫名的,她抬起手指,温凉的指腹轻轻贴近他的脸庞,顺着男人英俊的轮廓缓缓触碰了两下。
这几年。
她同他相处的也算和睦,甚至都没吵过架。
她是个软绵绵的性子,极少生气。
陆绥虽然容易生气,有时候也挺小心眼,甚至斤斤计较。
可他到底是个沉稳的人,什么事,在面上都能忍。
真惹毛了他,至多那几日不怎么吭声。
也上点眼药,叫她不痛快罢了。
两人好像都已经摸透了彼此的性子,日子这样过下去,其实也不是不行。
竺玉回过神来,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不知为何,她忽然在他的唇瓣落下轻轻的一吻,亲了他之后,她自个儿都惊了。
其实陆绥很喜欢她亲他。
在床榻间,没少哄着她亲他两口。
有时候他低头来吻她,她甚至还会故意躲开,不让他得逞。
陆绥在这种时候,则会愠怒非常,扣着她的下颌,也不管她痛不痛,就要亲她。
竺玉慢慢抽回手指,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换好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柜子里锁着她早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装了足够的银钱还有一些届时能够用来换钱的首饰。
一份假的身份。
官府路引。
一应俱全,好让她在路上不至于举步维艰。
至于朝堂上的事。
这两年皇帝罢朝是常有的事情。
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
龙椅上少个人,这天下照样转。
况且她也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出差错。
趁着夜色。
竺玉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悄悄摸摸就出了宫门。
夜深寂寥,蝉鸣声都显得有些骇人。
宫门外有马车等候。
竺玉爬进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
夏夜难得有冷风,迎面扑来,一阵凉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好像人已经出来了,心却还是沉沉的、落在了宫里。
一直到城门口,都还是静悄悄的,仿佛今夜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熬了半宿没睡,往日这种时候早就去梦里会见周公了。
或许是察觉不到危险,又或是紧绷的心弦渐渐放下。
竺玉也慢慢放松了警惕,觉得这事不会再节外生枝,她靠着枕头,正准备小憩片刻,马车骤然停下,重重的这么一磕,实在颠簸。
像是车轮压着石子儿了。
竺玉醒过神,眉尖微蹙,她问:“发生何事了?”
车夫是表哥替她寻来的,应当是极靠谱的。
过了会儿,竺玉才听见车夫磕磕绊绊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外头太冷,他说话还有点打哆嗦:“姑娘…”
周遭火光亮起。
四下都被围了起来。
就连城门口,都被他们给挡住了,进不得出不去。
为首立在中间的男人,五官冷峻,冷肃的神色叫人看见了都觉得不寒而栗。
方才撩起那淡淡的一眼,都够叫车夫胆颤心惊。
他不敢吭声,只待里头的人缓缓掀开车帘。
明晃晃的火光将四周映的犹如白昼。
她神色一怔,望着中间那道挺拔的身影,甚至恍惚了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陆绥这会儿不应该还在沉睡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后带了不少人来。
一袭黑衣几乎要与这昏沉的月色融为一体。
竺玉不声不响抓紧了手指,静静的同他对视。
陆绥开了口,直接问:“你想去哪儿?”
竺玉抿直了唇线,好半晌都没吭声。
她不想告诉他,显然对于他将她拦下来这事儿,心生不满。
她只是好奇:“你没喝那杯茶吗?”
陆绥往前了几步:“喝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我早早换了你的药。”
宝成殿到处都是耳目。
她要做点什么,不太好隐瞒。
哪怕是宫外,也有他的耳目,何况她本来就不擅长遮掩。
陆绥将她的药换成了同样无色无味的粉末。
喝了也没什么作用。
陆绥捉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人抱了下来,他明知道答案,还是要很顽固的来询问她:“你要去哪儿?”
竺玉偏过脸:“左右也去不成了,你何必问。”
陆绥已经许久没见她这般抗拒自己的模样,一想到那日所呈上来的信件,她不过是凑巧碰见了裴忌,就想要撇下他远走高飞。
既让他心痛,又叫他心寒。
可是哪怕再痛,他都不想放手。
思及此,陆绥抓着她的手忍不住多了几分力道,他说:“你若真的想去,我陪你一道去。”
她心烦意乱,此番离开本就是存着同他作对的心思。
可是好像还是掉进了逃不脱的陷阱里,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竺玉低着头:“不要你。”
陆绥心中愠怒,正准备说几句狠话,手背落下一滴滴冰凉的触感,仿佛一阵忽然的雨,打在他的心上,阴雨连绵,潮湿久久不退。
这让陆绥原本要说的那些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过了会儿,他慢慢拢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小脸来。
人已经无声无息哭得满脸都是泪,梨花带雨的样子瞧见了都觉得心疼。
陆绥抿直了唇,说话还是有几分冷硬:“你哭什么?”
他用帕子一点点帮她擦去眼泪:“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存心不让我好过。”
陆绥哪能看不出她心里别扭的小心思。
觉得委屈、觉得憋屈、看见裴忌就想起她被迫中断的金玉良缘,又是不甘不愿留在他身边。
仿佛事事都如他所愿,所以才要让他不好过。
可这几年,他何尝真的是好过的。
压抑在心间的桩桩件件,又如何不是心上的刺。
她爱慕过裴忌,那样乖巧甜蜜的对裴忌笑过,为他闹过哭过,一颗真心真真切切的交付了出去。
还有阿照的存在,他每每瞧见这个孩子,都觉得厌恶难忍。
即便如此,还是要什么都忍下来。
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都已经如此。
她好似还不满足。
竺玉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陆绥这回并未叫她糊弄过去,而是非要逼迫她承认她内心的别扭,他捏住了她的下颌,盯着她乌黑的眼,他说:“我没你瞧见的那么快活。”
竺玉别开眼神,心尖好似触动了一下。
她什么都没说。
陆绥接着道:“你怨我强留你在身边,可是我想要的,你从始至终也没有给我。”
竺玉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颤了两下,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但是陆绥今晚是铁了心要把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不给她逃避自己的机会,他的语气算得上咄咄逼人,一字一句,态势强硬。
“非要我日夜煎熬,如此你才甘心?”
竺玉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句:“我没有。”
陆绥冷冷道:“你有。”
竺玉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就是记仇的性子。
陆绥的确了解她,说着,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忽然间问她:“方才为什么亲我?”
竺玉若是知道他是装睡,才不会那么傻乎乎的去亲他。
这下好了,不仅亲了,还被他知道了。
竺玉答非所问:“你让开,我要赶路了。”
陆绥依然掐着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竺玉方才瞧见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今晚走不成了。
陆绥便是这么个霸道的人,心肠也硬。
陆绥见她眼尾好似还有泪光在闪,微微叹息了声:“同我回去罢。”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个向来不会展示自己柔软一面的男人,今夜难得将压在心底的话同她说了只言片语:“我这心里不比你好受。”
可是放也放不得。
便只能一日日这样熬过去了。
他松不了手。
黯淡的、灰白色的世界骤然多出这么一抹颜色。
想要清洗干净,便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陆绥做出了退让:“日后有机会,我再陪你去。今夜不是好时候。”
竺玉抬起脸来,巴掌大的小脸瞧着白白的,这样看来就很脆弱,她问:“我若是不答应,你又如何?”
陆绥只得同她说了实话:“只好想打晕你,将你抱回去。”
紧接着他又说:“你身体不好,在宫里养上月余也不会有人起疑。”
他看着她慢慢僵硬的身躯,并不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这些话会吓到她。
她本就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同她好好说道,才是浪费最无用的口水。
竺玉又给气到了,浑身都在发抖。
陆绥这个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指望他好好做个人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永远都学不会什么是成全。
陆绥温柔的安抚着她:“别怕。我也会在宝成殿里陪着你。”
竺玉一把挥开他的手:“你这个人、你真的是…”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陆绥嗯了声,接下她的话:“我早已无可救药。”
他这些天总想到以前的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偏就生了这么深的执念,非她不可,步步为营,徐徐图之,一步步像狩猎一样,把人困在自己的牢笼里。
后来陆绥就想通了。
他少时最不愿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不被情爱所困,尤其是不想要被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所束缚。
所以,他下意识抗拒任何不喜欢他的、会叫他失控的人和事。
分明小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躲在皇后身后的小太子,也是觉得合眼缘的,觉得她粉雕玉琢的很可爱。
他内心的喜爱,在小太子往后躲闪的时候,荡然无存。
从那个瞬间,他就知道。
太子不喜欢他,既不喜欢他,他便不想与之有更多的接触,更不愿深交。
这点抗拒甚至再后来渐渐变成了厌恶,仿佛这样他就不会陷进去。
后来。
却变得更加糟糕了。
越要忍耐,就越控制不住被她吸引。
一颦一笑,哪怕是她不说话,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往窗外看的画面,在他眼中都像是一幅令他喜爱的画。
他步步被引诱。
压抑的本性在爆发的那日只会变本加厉。
他忽然间就想通了。
变成同父亲一样的人也没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无法强迫自己变得不喜欢。
既然喜欢,那就得抢过来。
到手里了,哪怕不情不愿,也无妨。
所以变成今日这样,他也不后悔。
哪怕到他死的那日,她都不肯真心爱他几分,他也认下了。
人哪能那么贪心,什么都要,就什么都没有。
她是这样。
李裴亦是如此。
人生来就要取舍,他们都太贪婪。
他已经是最舍得的人了。
他如此大方,她还妄想逼迫他放手,这又是何其的残忍。
陆绥轻轻安抚着身体发颤的她:“回去吧。”
竺玉还能说什么?遇上这样说不通道理的人,她既争不过就只能认下。
陆绥抱着她上了马车,他的心情似乎不受影响,抬了抬手,暗处的隐卫就都散去了。
他搂着她,如寻常那般。
男人低头,贴着她的耳朵,亲了亲,紧接着他说:“你亲我的那下,我很高兴。”
竺玉没吱声,耳朵却有些烫。
陆绥接着说:“你从来没有主动亲过我。往常我让你亲我,你也总是不情不愿,扭过脸去不肯理我。”
不过那种时候,陆绥也不怎么逼她。
知晓她不痛快,就不去招惹她。
陆绥温声细语,一点儿都不像刚刚说要打晕她的那个人,“你亲我的时候,我想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竺玉偏要嘴硬:“不喜欢。”
陆绥闻言笑了笑,没有和她计较这句不爱听的话:“我不信。”
他说着目光又扫向手边这个鼓鼓的小包袱,打开一看,衣裳没有两件,银票和金子倒是不少。
陆绥的目光变得深了几分,男人抬了抬眉:“这点钱够你花多久?”
竺玉气闷,一把将包袱重新拢了起来,不想给他看。
陆绥失笑,“下回少带点金子。”
竺玉不解,甚至觉得他在坑害自己,这个人就不会安好心,满肚子的坏水,指不定又在算计她。
不过让她最为恼火的还是,陆绥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准备了迷药的呢?
她知晓身边有他的耳目,特意做的小心谨慎。
压根没想过会被他察觉。
就算被发现,也只会是她做贼心虚,被当场揭发,而不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人把药给换了。
“金子能换钱,够我花很久,为何不能带?你少在这儿坑我。”
陆绥真心实意告诉她说:“金子沉,你带着太累了,反正也走不出京城,倒不如让自己轻松些。”
竺玉听见这句话,就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当即摆了冷脸。
陆绥一句两句都是在提醒她。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之功。
她觉得自己像是早就被他捆住了似的,身边无处不在都是他设下的藤蔓。
很快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这么一闹。
天都快亮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竺玉觉得挫败,但又没那么生气。
好像早就在预料之中,陆绥根本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她走。
守夜的宫人靠着门柱在打瞌睡,瞧见两位主子从外头回来,当即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好在主子没有责怪,只是她也难免奇怪。
主子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闹了大半宿。
竺玉也困了。
等她睡醒,陆绥将阿照抱了过来,小孩儿现在认人比起更小的时候还要变本加厉。
倒是怪亲陆绥的,让他抱。
其余的人,是抱都不给抱的。
只不过阿照看起来也有点怕陆绥,总之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总是有些奇怪的。
阿照乖乖待在陆绥的怀里,刚睡醒时一张小脸看起来还懵懵懂懂的。
这种时候,是他看起来最可爱的时候。
竺玉瞧着儿子傻乎乎的样子,心也软了软。
陆绥将阿照放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去你母亲那里。”
小孩儿跌跌撞撞朝母亲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现在走路稳当,还会跑了。
每次瞧见母亲,就像一头小蛮牛似的横冲直撞。
哪怕跌倒了好几次回,也不怕疼一样,下回依旧如此。
竺玉看得胆颤心惊,赶紧下床来接住了他。
小孩儿抱着比起之前又要沉了许多,他胃口好,吃得多,哪能不长肉。
只是瞧着还是很讨喜,倒是不怎么胖的。
陆绥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忍不住对自己的儿子亲了又亲,也没打扰。
过了会儿,陆绥不急不缓的开了口:“阿照,你母亲若是有一日不要你了,你可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阿照现在已经会说话了。
不仅会说话,还能听得懂大人说什么。
陆绥这么长一句话还没说完。
阿照只顾着听前半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小短腿使劲的往上蹬,就要往母亲身上爬。
竺玉怕他摔了或者是磕了。
听着他惊心动魄的哭声,赶紧抱住了儿子。
她低声安慰着:“好阿照,别哭了,母亲怎么会不要你?”
小孩儿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
平日里三言两语就哄得下来的人,这会儿是怎么都不听。
扯起嗓子就是哭,一张小脸哭得通红,眼睛也红通通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竺玉望着儿子哭红的双眸,自个儿都心疼。
她忍不住朝始作俑者看了过去,狠狠瞪他两眼,但是这个人毫无悔改之心。
一脸自己什么都没有说错、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样子。
“母亲、母亲,阿照听话的呜呜呜。”
“母亲别不要我呜呜呜。”
“阿照再也不会不乖了。”
平时调皮捣蛋的小孩儿这会儿乖巧不已,好像真的被方才那句话吓破了胆。
竺玉听着儿子嘶哑的哭声,耐心哄着他:“阿照别哭了,母亲不会抛下你。”
连着哄了许久。
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儿才渐渐止住哭声,可即便如此,一张小脸看起来还是可怜兮兮。
竺玉都心疼疼坏了。
小人儿趴在她怀里,哭着就这样睡着了。
竺玉抱着他,等人睡得沉了才敢将他放到床上去。
她回头,摆出冷冷的小脸对着陆绥。
陆绥厚着脸皮,佯装无事:“这样看着我作甚?我可有哪里是做错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也没说错。你昨晚若是走了,可不就是不要他了。”
“他还小,脾气也不好,见不着你就不吃不喝,谁来哄都没用,怕是他的亲爹来了也不管用,这个小崽子只认你这一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现在心疼,昨晚打算离开的时候可有想起过他?可知道他见不到你会哭会闹?”
说着陆绥又扫了眼床上的小人儿。
漫不经心的一眼,显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一点儿在乎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好用的工具。
陆绥淡淡收回目光,继续说:“他还小,会哭会闹,也什么都记得住。你抛下他,难保以后他不会恨你。你真的能承受得住日后他对你的恨意吗?”
“再退一步,他即便不记恨你,日后等你回来,你觉着他还能记得起你这个母亲?人都善变,何况还是个孩子。”
“深宫里无人庇佑,就靠你在他身边留下来的那几个人,他能不能活到长大都说不好。”
“你不就是觉得我一定会帮你护着他吗?如今我就将话同你说个明白,你走了,我不会管他的死活。哪怕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会管他的死活。”
陆绥这是把昨晚压着的话,留到了今日。
这些话不说不行,他委实承受不起她的离开。
昨晚是被他拦了下来,他若是没能拦住呢?
陆绥望着她眼底的红,心里也觉得疼。
“你哭吧,都怨我不好。”
第139章
缠缠绵绵的夏日刚过。
不待秋日,仿佛就入了冬。
夏夜那场仓促的出逃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好像被戳穿了心事,陆绥说的那些话?,骤然叫人变成毛发炸开的小猫。
不仅炸了毛,还被捏住了后颈。
迫使?人?乖觉了下来。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每逢冬月,京城仿佛就有落不尽的雪。
转眼阿照已经五岁了。
眉目长开之后愈发招人?喜欢,乌溜溜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睫毛浓长,皮肤腻白?,唇红齿白?的模样谁见了都?喜欢。
他同他的母亲一样,十分畏寒。
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几分娇气来。
寒冬时节,小孩儿穿着精致的袄衣,衣襟盘扣旁一圈毛绒绒,衬得小人?儿更加神气可爱。
尤其这双狐狸眼,居高临下的看过去。
哪怕是只有五岁,也有了一定的威慑力。
“小殿下,外?头雪大,陛下等?会儿就过来了。”太监在雪地里慌慌张张的追着前面跑得飞快的小人?儿。
“陛下在前殿议事,您这会儿去,怕是…哎哟!”
掐着声说的话?还没说完,太监脚底一滑,摔了个正?着。
人?仰马翻之后狼狈的爬起?来,雪中那道小身影已经跑远了。
前殿的守卫都?已经习惯了满宫乱窜的小殿下。
他生来受宠,陛下待小殿下堪称溺爱,几乎不会为一些小事就责怪他。
哪怕是闯进正?在议事的前殿,也不会说什么。
甚至还会将人?抱在怀里,拍拍脑袋哄上一两句。
他们远远瞧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见人?横冲直撞过来,也不打算阻拦。
阿照如?今已经有了小太子?的模样,方才他也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很快就爬了起?来。
哪怕摔疼了,也佯装无事。
拍拍身上的碎雪,蹬蹬蹬就过来了。
两只小短腿艰难的爬过门槛,哼哧哼哧就要往里头钻。
平宣在外?头瞧见小主子?,连忙就要将他抱起?:“小祖宗,这会儿你可不能进去。”
里头气氛难捱。
赶巧了几位煞神可都?在,进去怕是更要一团乱糟。
平宣好不容易捉住了人?,很快就被有蛮劲儿的小主子?给挣开,他睁开眼就要见母亲,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个要看见的也得是他的母亲。
平宣捉不住人?。
小主子?又?冷着张脸:“起?开。”
小孩儿绷着脸,就有几分威严了。
甩开平宣的手就往里头钻,一口一个母亲。
奶乎乎的声音在殿内有些突兀。
可他还是小孩子?,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晓得什么是怕,瞧见母亲就扑了过去,抱住她的小腿,伸手还要抱抱。
殿内通透,光线澄明。
四下照得清清楚楚,小殿下的眉眼自然也看个清楚。
像极了其中的某个人?。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秦衡这几年被任了个巡盐御史的职位,回京的时候少的可怜,鞭长莫及,等?他脱身回来。
她的孩子?都?已两岁。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
倒是显得当时正?人?君子?的他,很是愚蠢。
竺玉搂着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哄了两句:“你先去后头玩。”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
小孩儿不见得会听。
可是他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哪怕不情不愿,还是点了头。
窗外?雪意渐浓。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和如?春。
竺玉看了眼岿然不动?的几人?,心底微微叹气,因为春猎这样一件小事,这几个人?各有立场,针锋相对了一个上午,也没分出个结果来。
说实话?,她都?有些困了。
每年的春猎都?要争上这么一场,从?前暗戳戳的争,如?今是演都?懒得演。
一个二个都?想在她身边放人?。
“雪势渐浓,不如?你们都?先回去?等?积雪成冰,路就不大好走了。”
李裴静静望向?她,这些年他急躁的性子?倒是有所收敛,然而争抢好胜的这面,却不曾变过。
那个孩子?。
和他很像。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了他,就要吃亏了。
李裴慢慢收回视线,垂下浓墨般的睫毛,他抿了下唇:“陛下说的有理,臣先告退。”
李裴既先行退让。
旁人?也没有再僵持的道理。
秦衡看着李裴漠然的神色,下颌绷着冷淡的弧度,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这两年,秦衡也没见过他什么时候高兴了。
便是见着了亲儿子?,好像也不过如?此。
几人?虽退了出去。
却没急着走。
李裴站在檐下,外?边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天地唯有红瓦留下鲜亮的颜色。
他从?前殿出来之后,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屋子?里。
竺玉抱起?方才闹着要她抱抱的阿照,这会儿才得空摸了摸他的手,还是暖和的,看来方才也没被冻着。
“下回不要跑这么远,天气冷,生病了你又?不乐意喝药。”
阿照搂着母亲的脖子?,贪婪汲取母亲身上的气息,缠在她身上就不大乐意下来。
他埋在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阿照做噩梦了。”
竺玉听见他做了噩梦,就忍不住有些心疼,这孩子?从?小就睡不好,常常做噩梦。
有好几回都?被噩梦吓得哭着醒来。
竺玉问他梦见了什么。
他又?说的磕磕绊绊,记得没有那么清楚。
毕竟还小,说不明白?也对。
竺玉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脸:“等?会儿喝些安神的补汤,兴许就好些了。”
阿照摇头:“想和母亲一起?睡。”
这几个月,他的“阴谋诡计”没有一日是得逞的。
母亲被别人?抢走了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过,自然不甘心,但又?抢不过那个人?。
每回他耍些小手段想缠着母亲。
隔天就有数不尽的功课在等?着他,十分难缠。
于是,阿照也学会了不能明抢,要暗戳戳的抢。
竺玉顿了顿,很快就应了他:“好。”
她替他披好斗篷,为了防风,又?给他严严实实戴好了帽子?,小孩儿藏在精致的斗篷里,眼神乖乖的,安分的不得了。
她牵着他,往外?走。
竺玉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李裴也朝她看了过来,黑沉的眼眸,像幽静的黑色河流,他看了她许久,才慢腾腾的将视线挪到她身旁的小孩儿。
竺玉沉默半晌,慢慢偏过了脸。
李裴看着她圆润还微微泛红的脸,也知道她被养得很好。气色好,看着也没什么烦恼。
还是如?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李裴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来,攥得很紧。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男人?浑身僵硬。
过了许久,等?到呼吸都?有些紧迫的时候,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在他迈入雪地之前递来一把油纸伞。
“小裴大人?,陛下说天冷雪大,叫奴才给您送了把伞来。”
李裴握着这把伞,沙哑的喉咙低低嗯了声。
他走近冰冷的风雪里,握紧伞柄的指骨没有一会儿就泛起?了红,手是冷的,心也早就结了冰。
男人?清瘦冷峻的身影渐行渐远。
风雪渐渐模糊了所有。
竺玉心不在焉牵着阿照的手。
阿照已经五岁,知道谁是他的亲爹,谁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他对这些都?不是很在乎。
竺玉回到宝成殿,身上还裹着寒气,哪怕屋子?里暖和,她冰凉的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捂不热。
陆绥不紧不慢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源源不断的暖热好像传递到了她身上。
见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绥也没说什么,只低头亲了亲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竺玉回过神来,扫了眼四周:“阿照呢?”
陆绥说:“让宫人?抱下去了。”
竺玉不大信:“他有这么听话??”
陆绥淡道:“我自有法子?。”
若是一个五岁小儿都?收拾不了。
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竺玉嗯了声,又?陷入了沉默。
这两年,一直如?此。
每次阿照在身边的时候碰见李裴,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不知如?何?自处的窘迫。
阿照今年生辰。
李裴送了礼到宫里来,其实前几年他也送过,逢年过节,从?来不曾断过。
只是。
大半都?被陆绥压在了库房,不见天光。
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拿出来。
只今年的平安珮,在陆绥的眼皮子?底下送到了她的跟前。
上等?的玉质,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
竺玉望着这块平安珮环,思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这块玉佩戴在了阿照身上。
阿照也很喜欢,问过是送的。
竺玉如?实告诉了他:“是李大人?送你的。”
阿照哦了哦,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竺玉感觉他应当是很高兴的。
竺玉陷入了回忆,怔怔发愣的样子?,在陆绥眼中着实有些碍眼。
很快她就被陆绥亲的透不过气。
呼吸都?变得困难。
瞳孔逐渐变得茫然。
陆绥叫她张嘴。
她才慢慢喘过气来。
陆绥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人?,手掌还是充斥着占有的姿态,圈着她。
屋子?里暖洋洋,渐渐叫人?生了困意。
她昨晚睡得又?晚,拢共也没能睡上几个时辰。
这些日子?,是叫她累着了。
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陆绥抱着她,没打算松开。
那边摆脱了太监的小殿下又?杀了个回马枪,只是刚进屋,床榻上抱着他母亲的男人?就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人?的目光淡淡朝他压了过来:“你母亲睡着了,不许吵她。”
阿照有些不服气。
然而还是憋屈的点了点头。
陆绥倒是允许他往前凑了过来。
两人?平日就没有多余的话?要说,这会儿倒也保持了微妙的相安无事。
“让你母亲好好睡一觉。”
“知道了。”小孩儿扭捏又?小声地说:“我也困了,想和母亲一起?睡。”
陆绥沉默半晌,给他让出了一小半的位置。
阿照蹬掉鞋子?,自己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母亲的身边。
风雪簌簌。
屋内一室安宁的好时光。
如?往常的每一天。
(正?文完)
第140章
if公主线:
公主回朝,半道遇了劫匪。
虽然人在近卫的保护下已安然无恙,然爱女心切的周贵妃还是放心不下。
本想让兄长派几位信得过的下属将女儿?接回来。
却又怕此举伤了?女儿?的名声,朝臣本就对十六公主的“骄奢”不满。
为了?压下非议,周贵妃只得?去皇帝面前求了?个人情,多?派几个人去雍城将公主接回来。
这差事,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避之不及。
哪怕十六公主貌美无双,却也?听够了?她?娇气的传言,他们并不想去伺候这位略显得?有些麻烦的十六公主。
这事推三阻四到最后落到了?陆家小郎君的头上。
陆小郎君文?武双全,行事又素来稳妥,是最佳人选。
而?且周贵妃也?有意招陆小郎君为驸马,几番考量,哪怕小郎君未必也?有多?情愿,还是将此事交给?了?他。
陆绥同十六公主只打过几次照面。
宫宴上见过几回,没怎么说过话,两人小时候兴许在大人的撮合下还玩过几次。
年岁渐长,她?的性子就愈发羞怯。
见了?人就躲,很容易就脸红红。
陆绥对十六公主的印象就停在那张红红的、熟透了?的脸庞,好像从眼底就泛着粉意。
陆绥到雍城的驿站时,受了?惊吓的十六公主总算恢复了?精神。
竺玉瞧见驿站外多?出来的人马,也?没有惊诧。
母妃已经来信,派了?人来接她?。
她?觉得?有些大费周章,但?也?不好说什么。
少?女穿着一袭水蓝色罗烟衫裙,款款而?来,微风经过,浮动轻盈的发丝,扶光落在少?女绯白的脸庞,平添几分浓郁的春色。
陆绥一身黑衣,手掌轻轻压在腰间的长刀。
身后是同样冷肃的随从。
他抬眸看了?眼她?,眸色似乎动了?两下,他恭敬客气:“公主殿下,臣奉命接您回京。”
竺玉对上陆绥这张冷脸,也?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抿唇:“劳烦了?。”
陆绥语气淡淡:“不客气。”
竺玉在他面前有些紧张,爬上马车的时候差点摔着。
身后的男人抬手轻轻扶了?一把,又很快抽回了?手,似乎不是很想有过多?的接触。
竺玉的不自在全然是因为母后在她?面前说过。
想要让陆绥来当她?的驸马。
以至于她?后来见到陆绥,莫名脸热。
后半程的路,兴许是多?了?马车旁多?出的这些冷面煞神,一路上倒是平静平安。
只是陆绥说是赶路就真是赶路,连着好几个时辰都不歇脚,竺玉待在马车里尚且还好,有软枕可靠。
不过到了?夜间休憩的时候,还是有些腰酸背痛。
她?也?不想拖后腿,更不想让人觉得?她?娇气,便?强撑着什么都没说。
隔天,她?就来了?葵水。
这本没什么,奈何她?体质寒,每回来葵水都要伤筋动骨,疼得?厉害。
这回更是变本加厉,疼到眼前发黑。
她?捂着肚子,褪去血色的小脸苍白如纸,等缓过来之后,抬起颤颤的手指,攥着车帘的手指头掐得?过度发白,她?张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陆大人。”
气若游丝。
好像病弱的小猫儿?。
陆绥停了?下来,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神色淡然,一派漠然的双眸定定朝她?看了?过去,黑瞳寸寸扫过她?苍白的脸庞。
几缕落在鬓发的发丝沾了?冷汗,贴着她?绯白的皮肤。
瞧着就是弱柳扶风的样子。
陆绥压着不喜,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大庭广众,有些私密话实在难以启齿。
周遭都是男人,原本伺候她?的婢女在后头的马车上,她?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有些不太舒服。”
陆绥闻言,仔细扫过她?的脸。
心知她?没有撒谎,也?不是骄纵行事。
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陆绥沉吟片刻:“附近没有能歇脚的客栈,还请公主殿下忍一忍,待入了?城,臣再?为公主殿下寻个大夫。”
竺玉的肚子好像在滚刀,她?眼前暗了?暗,疼的视线隐隐有些模糊,她?也?知道四周都是荒郊野岭,不方便?停下来。
竺玉说:“我?要热水。”
她?难得?摆出公主的架子,不是商量,是一定要。
陆绥盯着她?望了?片刻,似乎猜到了?什么。
竺玉说完便?躺了?回去,过了?没一会?儿?,陆绥拿来了?热水,还装了?个暖壶递了?进来。
“这是红糖水,公主先将就着喝吧。”
“嗯。”
竺玉喝过红糖水,肚子舒服了?些。
那阵绞痛过去之后,眼前的视线也?清明了?些。
她?将暖手壶压在肚子上,蜷在床榻上也?没什么精神,她?看了?眼陆绥,见他还在这儿?,愣了?下,接着便?客气道:“谢谢。”
这声客套的道谢,却没有换来什么好脸色。
陆绥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
其实竺玉看得?出来他的不情不愿,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得?到陆绥多?半是不愿意接这桩差事的。
迫于无奈,不得?已来接她?。
虽然嘴上没有说她?麻烦,但?绝对没有多?喜欢她?。
想必陆绥也?知道她?的母妃有意让他尚驸马,他的心高气傲,她?多?多?少?少?也?听说过。
这样的性子,必然不愿意尚驸马。
竺玉虽然性情柔软,但?她?既是公主,怎么着也?有点心气儿?。不愿做那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他不愿意。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
选驸马的事情都不是她?说了?算的。
竺玉好了?些之后,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惨白。
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现在不说,回了?京城还是要说。
竺玉抬眼看了?看他,态度坦然:“陆大人,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等回了?京,我?会?同母妃说清楚,你不用担心。”
陆绥一顿,问:“说清楚什么?”
竺玉奇怪的看他一眼:“驸马一事。我?不会?强迫你的。”
她?养足了?精神,话都多?说了?几个。
“其实我?也?不愿。”
“是母妃相中了?你,但?你放心,若我?说不喜欢,母妃也?不会?强迫于我?。”
“陆大人,你依然是自由的。”
陆绥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好转,男人捏着碗沿,掐得?过于用力的指骨,森森白骨映在皮肉之下。
过了?许久。
竺玉听见他吐出几个清晰的字来:“公主,臣无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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