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殊途(二)


    接下的任务无可更改变换, 也不会让玩家有任何可乘之机。


    越辞在常陆峰最高处悬崖上待了一夜,月悬头顶,脚边是清源瀑一泄淋漓, 水声哗啦哗啦地响,水花飞溅, 回过神来,连着脸庞, 半身都被冰凉的瀑水湿透。


    魔种复生,铸剑任务开启, 每一秒钟整个世界都在发展, 就?算什么都不做, 也会走向最终的结局之一。


    越辞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他走下朝华宗, 再次踏入长溪。


    一步步, 一点点,好像每靠近长溪一点,都会让他想起与薛应挽短暂的,曾在长溪停留的时?日。


    薛应挽不明去向, 好在从前日常做得不少?, 在长溪的人际关系十分不错,于是向一个曾经认识的,帮助过的镇民去打听。


    镇民大多忙于自己的事, 很少?会去在意哪家新搬来了谁搬走了谁。直到?碰见一位有过短暂任务交情的牙人, 这才听说,好像东街三环巷一处院落多了个主?人。


    长溪主?街分东西南三街, 两条商街连同东西二市,东市汇聚店铺, 有卖瓷、陶,武器布料,木材打造,文房四宝等等,酒楼,当铺也多集中于此。越辞特意绕到?小昭家店铺看了一眼,才发现母子?二人在那件事后?便已?经搬离了长溪镇。


    东市临着一条穿镇的小湖,顺着石拱桥往前走,便是镇民居住区,逐渐密起的院落,摊贩只剩路口边零星几个摆着蔬菜瓜果的。


    宽巷间不断有扛着扁担之人错肩而过,一路能窥见院落中长辈劳作?,孩童嬉闹之景。


    照牙人口中所言,约莫百步,停留在一间小院之前。


    是个不算大的院子?,位置却不错,视野开阔,能远远望见石拱桥与沿路种下的一排榆树。


    院中有棵高大的柿子?树,枝叶繁茂,结了青黄的果子?,日光落在叶上泛起粼粼光泽。


    围墙枝叶遮挡,连他自己也没注意等了多久。直到?小厨房锅碗声音响起,片刻,两片薄布装饰的帘子?被掀开,薛应挽手捧小碟,从小厨房内探出微躬的身子?。


    碟中才出炉不久的米糕冒着热气,他并不像在相忘峰上披散头发,也没有再戴着越辞赠予的簪子?,而是将身后?长及腰臀的乌发编成方便劳作?的粗辫,沿着脖颈置于一侧肩头。


    发带缠在辫尾,极随意地打了个结,惯常穿的轻薄衣衫也换成了与镇民相同的粗麻布,偏大的粗制衣物裹着单薄身躯,走动间似乎能看间被勾勒出的细韧腰肢。


    薛应挽微微低着脑袋,几缕束不完全,细碎而松散的发丝从颊边垂落。


    虽衣衫,住所简陋,可一张雪白漂亮的出尘脸蛋不似凡间物,整个人带着股温柔清润之感,连带粗麻衣物都衬出比金织玉线更华贵质感来。


    唇边挂着笑意,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也就?在他走进?院中,将瓷碟置于石桌后?抬头瞬间,恰好与站在竹篱院外,定?神望着自己的越辞直直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发懵。


    短短二十天,像是相隔多年的白驹过隙,相顾无言,只能借着竹篱笆上攀长的绿植枝叶遮挡住双方神情,显得没那么生疏漠然。


    生疏这个词本来就?不该用在他们身上,曾经虽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熟络,薛应挽待他交心,越辞也将他视作?在朝华宗最用心之人。


    断不应当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薛应挽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窦生不解,在他看来,上次匆匆一别,越辞应当不会再来寻自己才是,不然二人连交谈还得秉持礼仪相待,一通谦让恭敬下来,把?人都变得尴尬。


    越辞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


    薛应挽知?道他在为难,自己也在为难,可找都找来了,还能怎样呢?总不能将人从门前再赶走,顺便骂两句忘恩负义不要脸,看惯了清净书,习得礼仪长大让他做不出这种事。


    无奈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


    越辞一张十分俊朗的脸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狼狈,咳了一声,缓解些许窘迫。


    “……被打的,”他慢慢说道,“被你师兄打的。”


    平日总是傲然得意,现下成了落花流水模样,还要持着那一副架子?,薛应挽好笑,“哪个师兄打的?”


    越辞得了台阶,顺势踏步入院,走到?薛应挽面前,声音放轻许多:“常穿白衣,背一把?大剑的,是哪个师兄?”


    “那就?是顾扬师兄了,是我的二师兄,”薛应挽去屋中取来药箱,将纱布,药瓶等一样样摆在石桌上,“你肯定?讲了什么,否则他不会下这样重的手。”


    “没有,我只说了我想找你。”


    薛应挽恍然大悟:“那也不奇怪了,”看出越辞别扭,招招手,“过来些。”


    二人距离有些远,得越辞也一并坐下,这时他才看清院子——整理得十分干净漂亮,能看出主?人的喜好与习惯,四周养了不少?的花,连中央小石桌,也与相忘峰那处的大致相似。


    越辞依言俯身。


    薛应挽记得,在朝华宗时?,不止一人说过他有点滥好心,比如只要事情不做绝,不是太过分,便习惯泰然处之,等对方有求时?,也很少去一步步计较。


    那日越辞从相忘峰慌不择路跑离,薛应挽最难过的几日间,他的三师兄魏以舟听过他峰上总有一个弟子?,今日本想来见识见识,谁料上峰只撞见薛应挽一个人坐在崖边,面色憔悴难掩。


    魏以舟暗暗皱眉,问他:“那下三白人呢?”


    薛应挽提起劲回他,极力?表现得正常:“走了。”


    “走了?”魏以舟没好气问,“什么时?候回来?”


    薛应挽看着无际的山崖,声音低落:“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那些日子?的酸楚不假,对越辞曾抱有心思更是不假。情绪这种东西说不通的,可能只是他每日来寻自己,可能越辞愿意替他以身相挡,也可能只是那一句简单的相信,但无论如何,切切实?实?一块石头或者?一片羽毛,抚过了便有痕迹。


    他做不到?当做无事发生,好不容易忘却,偏偏罪魁祸首又送上门,顶着一脸伤,装成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薛应挽知?道,但懒得去点破,懒得再让自己陷入难堪。


    情意能生根冒芽,自然也能随着时?间而流逝,渐渐地,也就?不会在意了。


    他熟练地替越辞一步步处理伤口,先是用干净药棉沾水,去了黏连尘灰与血痂,再于伤处撒上疗伤药粉。若是手臂,肩头处伤得重的,便要用纱布包裹,以防再次渗血。


    顾扬动手确实?不留情,连剑伤都深可入骨,不怪越辞在上药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薛应挽随口一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扬,”越辞声色微冷,显然觉得不是什么好回忆,“受了打,知?道不是应该的吗?”


    很早以前薛应挽便觉得越辞想法与常人不甚相同,他人遭了不快,多是自认倒霉,脾气爆的便要讨回个说法或是报复一通。


    越辞则不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究竟会遭遇什么,但每每成竹在胸,觉得自己丢失了,付出了什么,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像是什么交换一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完成任务,得到?奖励。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样一回事,若有所思,说道:“顾师兄是这样的,比较……嗯,嫉恶如仇?脾气也大,如果遇见的是三师兄就?不一样了,他大概会戏弄你一番,再给你指个离谱到?天边的路。”


    越辞抬眼与他回望,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半晌,讷声道:“那算我运气不好。”


    薛应挽与他短暂对视一下,还想说话,又从那道极快挪开,撇清干系一般的视线中意识到?什么,心下了然,主?动退开一些身体,不再与越辞有接触。


    处理好最后?一个伤口,确认没有遗漏,收起药箱,不再和他开玩笑似的讲话:“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越辞觑见薛应挽抱着药箱端坐,与他保持一个十分健康到?有些夸张的距离,石凳子?靠得不远,方才为了上药凑近,现下却连小腿也收起了。


    不由紧了紧眉头。


    薛应挽看惯了越辞的肆意恣妄,少?见他这样犹豫踌躇,知?道他不愿意说,便也不去逼问。本想让越辞暂且先留在院中自己冷静片刻,起身之时?,一道不合时?宜地肚子?咕噜响,打破这场发僵至死?的局面。


    恰巧,方才端上的米糕还冒着最后?一点点没消散的热气。


    越辞不太镇定?地解释:“……食堂的饭,不是人吃的。”


    很少?会有未能结丹的弟子?能入朝华宗,就?算有,也不过半月一月就?能入金丹,以至于膳堂极为简略,东西能入口能填饱就?行,没人会在乎味道如何。


    被打了一顿,又饿了不少?时?间,能撑到?找上长溪镇实?在不容易。


    薛应挽心领神会,将药箱放在脚下,盘子?往他方向移去一些,大方道:“吃吧,”他道,“我小时?候就?是因为膳堂太难吃,才想着自己做饭的。”


    越辞饿了不短时?间,但总是好那股气,从前吃薛应挽的东西那是你情我愿两人都开心,如今他先讲了伤人话,转头来找人,话没说上几句,反倒落魄样子?被看了个彻底,当下暗恼,说道:“我不是因为想吃东西来找你的。”


    薛应挽应:“知?道。”


    米糕香气从他坐在石凳上药起便幽幽地勾着人,混杂着药香不明显,现下可算是明目张胆直窜入鼻腔。


    知?道他好面子?,薛应挽转过头,将药箱带回屋中,给越辞短暂留下个与一盘米糕共处的时?间。


    越辞拿起米糕,相比起可以称为“垃圾”的朝华宗食堂,薛应挽做的东西实?在太好吃,让久别多日的越辞在美食一道上达到?了久违的满足。


    觉察到?熟悉的视线,抬起头,对上刚从屋门走出的薛应挽。


    “很好吃,”越辞诚心夸赞,“比以前更好吃许多。”


    “那就?多吃些吧,”薛应挽不再拐弯抹角,“不过——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肉眼可见的,越辞僵了一下,嗓音干哑:“你师兄打了我一顿,把?我赶下来的,回不去。”


    “嗯?”薛应挽偏了偏头。


    同门多年,顾扬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善交际,但是遇见看不惯的事情总会仗义行事,且一旦出手,必然利落狠重。


    虽然他与越辞之间算不上苦大仇深,但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热心”的三师兄魏以舟添油加醋一番,免不得变了个样子?。


    气一上来,想为他打抱不平,也不是不可能。


    在看到?越辞脸上伤痕时?,又更确认几分。


    薛应挽还没多加思考,越辞又讲出下一句:“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薛应挽不解,“你找我做什么?”


    “没地方可去。”


    “所以来找个停留之地?其实?也是误会,顾师兄一时?心急,也不会真的不让你回去,你若是害怕,我可以随你去跟他解释……”


    越辞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摇了摇头,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想再回宗里。”


    越辞性子?一向有些傲,不愿被日日相见的同门知?晓丑事情理之中。其实?薛应挽也不知?道如何去真真正正地将这些事摊开来,说到?底,越辞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拒绝了他的情意,反倒重重误会,阴差阳错之下,顾扬将他揍了满身伤。


    不仅没理,还仗着身份欺负人,像是那种话本里小姐强逼人娶亲的戏码,若看上的书生不从,便让自己兄长仆从将人打个一顿,教训一番,以示惩戒。


    薛应挽脑壳直痛,放着越辞回去,再遇上顾扬,怕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要添一身了,一不小心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越辞看出他的为难,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脚上还跛着,衣物头发也糟乱,偏要笔直地挺着背,身形落魄。薛应挽叹气,上前两步,握住他手臂,说道:“先留下吧,养好伤再说,”半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照理说来,越辞前不久才说了那些话,他们本该分道扬镳划清界限,可如今无处可去,兜兜转转下山寻到?了他,就?算怀着愧疚之意,薛应挽也无法拒绝。


    越辞回过头,被吹乱的发丝半遮掩在眉眼间。


    落日余晖的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睛,清透如曜石,少?年气息恣意,讲话时?露出一点犬牙,像忘了身上痛楚,“我不介意,”他说道,“太久没见,能和你住在一起,我当然开心。”


    他瞳珠黝黑,眉宇张扬,看人时?总是少?年真诚,炙热滚烫,那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薛应挽一霎那间觉得动心的来由。这双眼藏着阒夜的星子?,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永不熄灭的辉泽。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对他说山高海阔,世间美景无数,总该出去看一看,玩上一遭,才不会后?悔。


    薛应挽抬起手,在他脑袋上停留片刻。


    越辞偏过一点头:“怎么了?”


    薛应挽指尖揉了揉他头发,笑意清柔:“又长高了。”


    *


    说是这么说,可真正要多挪出一个位置却不容易。


    从前还在相忘峰时?,倒也不是没有过太晚了回弟子?宿不方便的时?间,那会的屋子?不大,多年间也放了不少?杂物。


    越辞留宿时?,便会睡在屋外那张摇椅上凑合。第二日薛应挽在做早晨时?,也会为他顺便做上一份。


    这座院子?也有一张藤椅,甚至比相忘峰的更大上不少?。但如今越辞受了伤,也快入秋了,长溪不比朝华宗有护宗阵法,风很大,时?常轰轰鼓鼓地刮。


    “有些冷,”越辞站在院子?中央,环顾一圈,问道,“屋内还有位置吗?”


    筑基前要经炼气锻体,而通常锻体之后?,风寒烧病等寻常人易感的小病便对修道之人再难有影响。


    而若为快一步筑基,在修炼中锻体过程求简,那么便要比同期修行之人身体更差些,尤其在受了伤痛后?,感染病症的可能大大增加。


    薛应挽瞧见越辞模样,心想他约莫便是这些贪快修行之人,不然怎会筑了基,还惧怕一阵尚未入冬的风。


    夜间寒凉,对恢复伤口无益,薛应挽没有拒绝,将屋中桌案往后?挪开,在地步上寻了层被褥铺着,再加一层薄被,虽说简陋了些,但好歹算得上暖和。


    小桌上只燃一只油灯,灯火如豆,将一间小屋都染上昏黄,薛应挽在榻前整理,影子?被放大投射在墙壁上。


    他招招手,让越辞试着往上躺了躺,问道:“可以吗?”


    越辞啧声:“硌得慌,比朝华宗外门弟子?宿的大木板通铺还要硬。”


    薛应挽道:“总归是临时?的,天色又晚,凑合一夜,明日我再去买只软点的褥子?加上。”


    越辞没有再继续抱怨,理理被子?,闷头往后?一倒。


    他睡在地上,旁边不远处就?是薛应挽床榻,熄了烛火,屋中便陷入昏暗,月光从窗棂缝隙间泄入一点,只能看清眼前不足一臂距离的视野。


    安静的屋房内,不仅动作?,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也许过去一炷香,或是一刻钟,越辞翻了个身子?,叫他:“薛应挽。”


    薛应挽应声:“嗯?”有点拖长而疲懒的声音,今日越辞来得太突然,思虑过多,他也没真正睡着。


    越辞想说点什么,话至嘴边,又生生咽回肚中。


    “没事,就?是叫叫你。”


    薛应挽眼皮有点沉,轻轻地“唔”了一声以示应答,随后?便没了下文,屋中又陷入了静寂,唯独时?不时?响起越辞辗转反侧的动静。


    大概是少?与人一屋休息,又被唤了一声,思绪渐起,那点睡意消去大半。


    他撑起身子?,靠在墙面一侧,视线撇向在地面休息之人,越辞显然也注意到?了,同样回以眼神,两人虽看不见对方表情,却在这几步的距离间对望。


    薛应挽觉得越辞变了很多,与他在朝华宗时?候大相径庭。具体的也说不上是哪处,只想起以前的越辞,虽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闯,但总是轻狂骄傲,信心干劲十足,好像有做不完的事。


    现在的越辞好像整个人沉沉的,霜打了的茄子?般发焉,心中藏着事,眉心敛着纹,疏狂尽去,陷入凡尘泥潭,俗事压身,那股子?生机傲气通通不见了,只剩下愁肠百结的虑乱疲惫。


    连带对他,也像改变了最初的轻松适然。


    倘若不是知?晓他有多无情,外人看去,倒还以为……他这样讨好,是对自己有意。


    “越师弟,”鬼使神差地,薛应挽叫他,保持着语调平稳,不似从前在朝华宗的亲昵,更像一个礼貌的询问,“这也是要做的任务吗?”


    “哐当——”


    越辞乍然动了下身子?,后?背撞到?桌角,发出一声重响,桌上茶杯都跟着震了两震。


    薛应挽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关心道:“有没有事?”


    “没事,”越辞回他,掩饰般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你之前老是放在嘴边的任务啊,什么日常任务,支线任务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越辞松了一口气,没等薛应挽讲完,截口道:“不是。”


    “啊……不是吗?”


    “不是,”越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很晚了,睡觉吧。”


    往常的越辞总爱和他分享见闻,要将一件件事情都讲给他这个多年闷在相忘峰不下山的人,只过了大半月,就?像变了一个人。


    薛应挽脑子?浑浑噩噩的,应了句“好”,困意袭来,聊天就?到?此为止。


    又过了很久,听到?呼吸绵长,确认薛应挽睡去,越辞才起身走到?榻边。


    漆黑而寂静的屋中,看到?寝被勾勒出的单薄身躯,柔软脸颊一半埋在木枕中,发丝顺着床沿滑落,像是水墨落纸云烟,纷纷缠缠盘绕在一起。


    第二日,薛应挽卯时?便起了身,已?经尽量减小动静,还是将越辞一道惊醒了。


    “起这么早?”越辞眼下一片乌青,看来睡得不怎样,“在这处也要忙吗?”


    “我早上一般要出去,”薛应挽道,“吃食会留着,药给你放在桌上。”


    薛应挽给他用的药一部分是自己钻研琢磨的,一部分从朝华宗带来,皆是上好伤药,加之受的都是皮外伤,一夜间痊愈都不奇怪。


    越辞揉揉太阳穴,清醒大半,抓起外衫套在身上,说道:“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和你一起,就?当恢复身体。”


    薛应挽没说什么,算是默认同意了。


    天尚还蒙蒙亮,需靠灯烛照明,镇上浮着一层雾,却已?有不少?货郎挑起扁担,托着货郎车到?了街头。


    越辞跟在薛应挽身后?,一路随他走出三环巷,穿过满是柳枝垂髫的石拱桥,还不忘朝着桥下经过的鱼儿?嘬嘬逗弄两声,


    先是照例去了东市一家糕点铺子?,老板蒸制糕点,他便在一旁看着,手中捧着本子?记录,比如红枣糕要加几分水,茯苓糕要几时?撒糖等等。


    越辞对此不感兴趣,等在一旁,困怏怏伸了个懒腰,买了两个薛应挽一直盯着的枣糕,随后?评价:“不如你做的好吃,老板请教你还差不多。”


    薛应挽胆战心惊,确认离开到?老板视野之外:“不许乱讲话,我还要继续学呢。”


    越辞哼笑一声,说道:“哄你高兴成本真低,下次给你报个什么面点蛋糕班,天天学做糕点就?好了。”


    “蛋糕班是什么?”


    “教你做蛋糕的,就?是这些花里胡哨的糕点,”越辞道,“或者?我去网上学,学了再教给你,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带重样。”


    薛应挽不置可否。


    接下来要去采买今日吃食。得益于朝华宗灵气充裕,附近的蔬菜瓜果等收成都十分不错,买了些茼蒿,芋头,猪肉等物,这才一路看风景,慢悠悠地返回。


    越辞打哈欠,嘴边还留着糕屑,一手替他接过提物:“这是我们今天午餐和晚餐?”


    薛应挽想了想:“郊外会有野菜,有空的时?候偶尔会去摘些,味道很不错,今日便算了。”


    越辞正想问还要做什么,薛应挽已?然轻车熟路走到?了东市布庄,新买了床厚衾,托伙计送到?住所。


    “是不是有点过厚了,现在的天气盖着会热。”


    薛应挽不急不缓:“我已?经有一床薄的了,总不能再买一床薄的现在盖,太浪费。等你走了,这床是我冬天要盖的。”


    离入冬还有个小几月,越辞脚步一顿,又三两步赶上,与他并肩而行。


    “盼着我走?”


    薛应挽瞥他一眼:“不是伤好了,什么时?候回宗门?”


    越辞恹恹地说:“没好透,现在回去,再被打一顿,人就?废了。”


    他们现在又回到?当初一般能玩笑打诨的关系,像是熟悉多年的好友,轻松自在。这样很好,薛应挽想,也许昨日只是他的错觉。


    越辞还是这个越辞,是他自己心境有变,才会将人看错。


    午餐果然吃了那顿炒茼蒿炒肉,时?令菜鲜甜清爽,入口回味,越辞就?着两只馒头,吃得只剩下心满意足,感慨道:“在相忘峰吃了太久你做的东西,后?来你不在,只能去食堂吃泔水,当时?我就?想,要是能一直吃到?该多好。”然而语毕,自己也滞了一下。


    薛应挽不以为意。


    午间小憩后?,薛应挽会将屋中笔墨纸砚带到?屋外石桌,未时?才过一刻,便有镇民找上门来,说自己这几日风寒头痛,请先生帮忙看上一看。


    越辞坐在他身侧,托着下颌,一手遮挡太阳:“你还帮别人看病啊。”


    薛应挽道:“平日便有学习医书,帮忙看些小病还是足矣。”


    越辞调侃:“看起来在这还比待在朝华宗更加如鱼得水。”


    何止小病,望闻问切,诊脉开药一气呵成,连每个病人的症状与病根都讲得一清二楚。


    风寒的老人搀着拐杖,颤巍巍拿着写?好的药方离去,下一个便是咳嗽多日的孩童与在外野猎受了伤的镇民,薛应挽一个个诊治,诊金也只象征性的收上一二。


    他诊脉水平高,价格又便宜,遇上家中困难的,还愿意主?动帮忙。这才大半月,长溪镇民就?已?经口口相传,都说镇上来了个好心肠的神医,都爱来找他看上一看。


    越辞看着薛应挽弯起的唇角,写?诊方时?熠熠发亮的眼神,问道,“在长溪会比在朝华宗更开心吗?”


    “不知?道,也许吧,”薛应挽声音轻快了许多,“朝华宗里大家很厉害,也没有人会生病。在长溪,就?总是会有需要看病诊疗的人。”


    大概总而言之,就?是令人多了一种被需要的重视。


    来看诊的人逐渐减少?,正要收起纸笔之际,院中来了最后?一位客人。


    此人身着白衣,样貌清俊,腰间别着一柄折扇,一副文质彬彬模样。


    与其他看诊之人不同,面上非但没有疾病之相,反倒看起来神采奕奕,手中更是提了一只木攒盒。


    薛应挽像是早有预感或相熟,没有抬头,继续收拾着桌上物品。反倒越辞盯着来人上下巡视,似是看出他不像来看诊之人,目光流露不解。


    那人也同样疑惑薛应挽身边多出之人,且看起来关系十分不错,清咳一声,唤道:“阿挽。”随后?自然而然坐上石桌位置之一,看向薛应挽,声色清和,礼貌相询:“这位是?”


    薛应挽答道:“是我一位师弟,名叫越辞。”


    小昭一家搬走后?,长溪便无人知?道他二人是朝华宗弟子?,男子?也只当薛应挽口中“师弟”指的是他学医之处,并不多过问。


    看出越辞年纪不大,还主?动颔首示意:“我是你师兄的好友,莫迁,字彦平。”


    越辞目光一凛。


    薛应挽没有字,上一个他唤“阿挽”的人,还是与他打了一架的萧远潮,正鉴于此,他对薛应挽被喊“阿挽”这个名字几乎有点本能反感。何况才到?长溪几日,便有了如此交心,到?能称呼亲昵小名的好友吗?


    许是感受到?越辞身上带的敌意,莫彦平莫名觉得头皮发麻,却不想过多探寻,正了正身子?,与他退开一点距离,目光重新回到?了薛应挽身上。


    将带来的攒盒打开,露出精致摆放着的干果蜜饯,粗略一数,也有十数种之多。


    “前几日你说没吃过桃子?蜜饯,我特意回了一趟乡下老家,问外婆取了不少?。还有之前你说好吃的,杏子?,苹果蜜饯,都给你一并带来了。”


    “只是随口一讲,不必如此,”薛应挽从方才看诊病人给的铜钱中数出不少?,放到?莫彦平面前,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莫彦平没有收下,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是我主?动去替你取,何况你我之间谈什么钱?”


    你我之间?


    越辞眉心敛得更紧,转过身子?,看向这个正在想方设法讨好薛应挽的书生。


    他突然开口,“你们认识几天了?”


    莫彦平算了算日子?:“十日有余。”


    越辞道:“那倒也巧,我经常和师兄提要多下山看看,结交些好友,结果师兄才到?长溪半月,就?能结交莫公子?这样合心意的好友。”


    莫彦平:“阿挽心性良善,能与他结交是小生之幸。”


    越辞又问:“不知?莫公子?是怎样机缘巧合遇上的我师兄?”


    莫彦平对于薛应挽这个师弟是有点子?怵的,虽是长得一副神采俊朗,笑脸迎人,声色温和,可对上自己时?总觉得那双眼睛冷冰冰的,看得人直瘆。


    毕竟是好友师弟,莫彦平也不好表达不适,说不准还是自己多想了呢?稍加思酌,如实?回答道:“我母亲身体一直有恙,时?常会眼前生黑,浑身无力?。那日我随母亲出门散步,她在街上忽而犯了病,若不是遇到?阿挽,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提及此,又庆幸地嗟叹,向桌对面的薛应挽投以感激目光。


    越辞偏了偏头,恰好挡住他二人视线相接。


    “噢——那确实?幸运,你母亲现在身体还成吧?”


    “多亏阿挽,现下调理得越来越好了。”


    “应挽一向心地善良乐于助人,顺手而已?,不算什么大事,”越辞赞同点头,唇角向上弯出弧度,却不见一丝笑意,“从前一起修……学习时?,应挽就?经常帮助同门的师兄弟。”


    薛应挽眼皮一跳:“你叫我什么?”


    莫彦平忙着与越辞搭话,生怕哪处不妥,赞叹:“能与阿挽交到?朋友,确实?是占了大便宜。”


    越辞取了攒盒中一只杏子?蜜饯,问莫彦平:“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莫彦平忙道,“你是阿挽师弟,那也是我的好友,若是觉得好吃,我下次再带多些来!”


    越辞咬着蜜饯,眼睛眯起:“嘶,好酸。”


    “酸?不应当啊,熟杏味甜,何况我外婆惯是爱放不少?蜜——”


    莫彦平心生慌乱,也想伸手去取一片来试,越辞提前一步将桌中央攒盒合上,推到?了自己与薛应挽一边:“辛苦莫公子?跑一趟,不过应挽之前就?不爱吃太酸的东西,下次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再想吃,我带他去买就?可以。”


    莫彦平有口难言:“这,这……”


    他不傻,若说前几局还是寻常问答,后?面的便已?经不加掩饰的挤兑了,从小读圣贤书长大也让他不会去与人主?动争吵。


    何况越辞一没挑衅二没骂人,只旁敲侧击讲了几句话令他难堪,和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较真,说出去才算真的没了颜面。


    薛应挽自然也听明白了话中之意,开口阻止:“越辞。”


    “嗯?”越辞眼睛眨动,转头看薛应挽,这回的微笑却情真意切,“应挽,怎么了吗?”


    “……彦平是我好友,不要无礼。”


    “我没有啊,”越辞十分无辜,“我也将应挽的朋友当朋友,”他问莫彦平,“莫公子?,你介意吗?”


    莫彦平摆摆手:“无事的,无事的,小孩子?心性。”


    越辞道:“你看,师兄,是你太紧张了,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薛应挽无奈,对莫彦平道:“彦平,今日多谢你,”他将银钱推到?莫彦平面前,“收下吧,若是不收,我也不能收下你的东西。”


    话到?这个份上,莫彦平点点头,取了银钱,说道:“阿挽,你试试味道,看看有没有不合心意的……”


    “应挽,”越辞突然打断他,说道,“刚刚被吹得有点头晕,想去屋里躺会,今天我们不是刚一起买了被子?嘛,但我弯腰伤口会痛,铺不了床,你帮帮我。”


    莫彦平的笑有点发僵,干巴巴道:“你二人住在一起啊。”


    “是啊,”越辞轻轻挑眉,漫不经心,“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有时?候晚了,一起休息也是常事……时?间不早了,莫公子?不会还要留下一起吃饭吧?”他作?势思索,说道,“没料到?莫公子?会突然来,早上和应挽一起出去的时?候,应该多买点菜的。”


    “不了,既然你们还有事,我就?先不打扰了,”莫彦平神情并不好看,对薛应挽道:“阿挽,那我就?先行离去了,等明日再来请你到?家中看看家母恢复情况。”


    “好,”他起身送莫彦平,到?院门前声音低了些,“我师弟不懂事,心直口快,今日实?在抱歉。”


    莫彦平摇头,笑道:“无事,阿挽的师弟很有意思,没想到?依你的性格会和他玩得这样好。”


    修炼之人本就?听力?更为敏捷,越辞环胸而坐,闻言冷冷哼了一声。


    等送走莫彦平,薛应挽返回院中,无奈道:“起来吧。”


    “去哪?”


    “不是头晕吗,进?屋里给你铺被子?,晚饭好了叫你。”


    越辞“噢”了一声,随他一道进?屋。夕阳落下后?室内显得昏暗,薛应挽点燃桌上那只油灯,光亮溢满小屋,越辞支腿倚靠在墙面,视线落在替他整理被褥的薛应挽。


    “其实?也没那么困,刚刚就?随口一说,”越辞说,“我一会帮你洗菜吧。”


    薛应挽跪在地面,落在胸前的辫尾随动作?晃动,侧脸被烛光照得柔和,鼻梁挺翘,睫毛微垂,皙白的肌肤像添了一层釉色莹润。


    手中理着被褥,轻声问道:“刚刚说话为什么夹枪带棒的,和莫迁相处不舒服吗?”


    半晌,越辞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才第一次见,”薛应挽将床单铺好,小心叠整新褥子?的褥角,“他不是什么坏人,待人也真诚,是个不错的朋友。”


    越辞眼神晦涩,声音也发沉:“你跟他很熟悉。”


    这句话讲得不合时?宜,尤其在这样的境况下,薛应挽动作?稍顿,呼吸微微停滞。


    他转过头,越辞靠在门框,一半身体落在阴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介于少?年与青年的轻哑嗓音响起,带着耐人寻味的停顿,屋内空间狭小,一句话也像贴着他耳边。


    “我很在意,”他说,“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和他这样亲近。”


    好一会,薛应挽才回过神。


    有的话是不适合去细想考究的,尤其二人从前曾因为此事闹过不愉快的前提下。


    甚至于对薛应挽而言,是一段可称作?难堪的记忆,于是他巧妙的略过这段有些模糊暧昧的话语,继续低头,理平被褥折角。


    “彦平兄在镇上风评不错,刘大娘也说他是个好人,经常会帮邻里……”


    “师兄。”眼前光烛照亮之地忽被影子?遮住大半,越辞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迈过几步,来到?他身后?,声音也切切实?实?地从耳边响起。


    薛应挽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男人烫热呼吸在扑洒在他后?颈,两人靠得很近,近到?一转身便能面颊相贴的程度,尤其在窄小屋室中,更将这股亲密错乱之感放大百倍。


    “你在相忘峰待了太久,很少?跟人接触,不明白世上人心险恶,我只是担心你,”越辞指尖顺势探过他手腕,覆在手背之上,嗓音低哑,“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那个莫迁并非你看到?的样子?也说不定?。”


    薛应挽没敢再动作?一点,纤长的脖颈在黑暗中也像白得发光,此刻极小幅度地颤着,肩头含拢,像是害怕,也像慌措。


    “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一道很轻的气声传来,气息又拂上耳侧,吹动一点零散发丝。


    “怎么声音都吓得发抖了。”


    薛应挽像是被烫到?一样要拿开手,越辞却加重力?道,有力?的指节挤入他掌间,带着那只纤细的手腕抓上绵软的褥子?。


    “我帮你一起整理,好不好?”


    第22章 殊途(三)


    “……不用?, 松开!”


    薛应挽挣脱不开,心跳极快,喘息也粗。重, 他想起身,可越辞却难得强硬。本就高出许多的身躯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桎梏在怀中, 手掌紧扣,令其保持双膝在地的动作, 分毫动弹不得,从越辞的角度, 能看到衣物下的腰肢在细细发抖。


    “越辞!”


    薛应挽没有服软, 声色威厉。似乎怕真的惹了他生气, 越辞犹豫一下,松开了手。


    几?乎同时, 薛应挽便抬手将他推开, 以掌撑地向后退开几?步,忿然?仰头?,长睫簌簌。


    越辞站起身体,目光下垂, 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称得上?狼狈的薛应挽。


    “不要这样, ”没了遮挡,光线再次返回视野,薛应挽道, “越辞, 我不喜欢这样,别这么对我。”


    “抱歉, 师兄,”越辞想去拉薛应挽起来, 掌心停留在空中,久久也等不到薛应挽回应。


    好一会,才道:“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薛应挽自己撑起身子,才理好的被褥在方才推搡间皱巴巴乱作一团,他的头?发也松散不少,长辫与?零碎的发丝歪歪扭扭搭在肩头?。


    “我是?存了一点吓唬之意,但也只是?想告诉师兄,你对谁都没有防备之意,如果刚刚是?别人,是?那个?莫迁,他们会和我一样听?你的话吗?”


    薛应挽依旧发恼,低声道:“先不论他会不会做,其次他只是?个?寻常人,我有自保能力。”


    “我怕你心软,”越辞道,“你对我都舍不得下重手说重话,何况没有反抗之力的寻常人?何况他要是?用?药呢?要是?你被限制,没有力气,岂不是?……”


    “不要再说了,”薛应挽说道,“我交朋友并不随意,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有偏见?,可无论如何,如果你再像刚刚这样,就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和我继续一起住了。”


    越辞沉默了一下,答道:“好。”


    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掌,薛应挽则是?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借着光,能看到颈侧大片带着因忿意的而激出的晕红,在凝脂皓白的肤肉上?极为明显。


    一夜无话,第?二日晨起,莫彦平果真如约前来。


    他今日带来的是?一束特意采买的鲜花,放在竹子编制的精致小篮中,可观赏可食用?可入药,薛应挽似乎正缺这一材料。


    越辞起身不久,就撞见?薛应挽放好竹篮,要和莫彦平离去场景。


    他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莫彦平,随后将视线转回薛应挽身上?:“要去哪?”


    莫彦平好心解释:“昨日提过的,上?次阿挽在街上?救了我母亲,而后每隔七日都会到我家中查看母亲状况。”


    越辞没有理会他,又叫了一声:“应挽?”


    一夜过去,薛应挽也消了气,应了一个?“嗯”。


    越辞没有阻拦,只说道:“早些回来。”


    薛应挽道:“不会这么快。”


    越辞很乖巧地说:“没关系,我等你。”


    莫迁觉察二人氛围有些奇怪,没有插话,还是?薛应挽主动说道:“走吧。”这才随之离去。


    越辞咬着发绳,简单束过马尾,用?法器屏蔽薛应挽对自己的感知,再三确认不被发觉后,小心跟在二人身后。


    莫彦平家在西街的另一处居民巷,期间要经?行过两条街道。正是?早市,各家铺子热闹,人流熙攘,他远远走在后方,看到莫迁似乎一路在为薛应挽介绍周边铺子景致,还为他买了一只麦芽糖人。


    薛应挽家靠东市近些,西市并不常来,此处多为货郎车与?小摊子,有几?间茶肆酒铺,货郎售的多是?些吃食或手工艺品,包子馒头?,冰酪零嘴一类,买卖吆喝之声连绵起伏,小孩子尤其喜欢来此处。


    越辞一路尾随至莫彦平家中,不方便入内,便在巷外等候,待足足两个?时辰,二人才从院中走出。他躲在墙后,听?到薛应挽温声嘱咐老人:“往后不可行气动怒,不可情绪激动,不能饮酒食辣等刺激之物。”


    老人咳嗽不止,莫彦平在一旁连连应是?,离去之际,对薛应挽道:“阿挽,等我一会儿。”


    莫彦平将老人送回屋中安置,这才急忙出院子,与?等在门口的薛应挽颔首,说道:“好了。”


    怎么,还要去哪?


    二人这才走出院中,并肩而行,得益于修行者高于常人的听?觉视觉,越辞远远能望见?薛应挽待他亲近,声色也柔和。


    方才来时太急,又赶着去看家中老人,如今事了,才有时间带他一点点介绍西市更?多商铺,比如酒铺,糕点铺子,一家据说都城也有的珠宝铺子也特意带其入内,甚至主动令店内伙计取来为薛应挽试。


    薛应挽自然?不愿要他礼物,说道:“我平日不戴饰品的。”


    莫彦平道:“只是想感谢阿挽,也不行吗?”纵然?被拒绝,也十分温雅礼貌,“何况阿挽貌若清水芙蓉,怎会不好看?”


    薛应挽坚持:“不必破费。”


    莫彦平并未气馁,问?伙计道:“可有价格稍微低廉些的?”


    伙计答:“新到的一批珍珠,虽成?色算不上?最好,做簪子,耳饰皆是?不错。”


    莫彦平随他而去,选了两支簪子,伙计用?漆木小盒仔细包装好,莫彦平便将一支收起,一支交到薛应挽手中。


    薛应挽目露疑色,莫彦平解释道:“想买来带给母亲的,店家在做处理,两只更?划算些,阿挽收下便是?……否则我带了回去,母亲也用不上两支。”


    话到这个?份上?,薛应挽再拒绝便也不好,却未当时戴上?,只收下木盒,放入袖中。


    莫迁又带他吃了不少糕点,这倒是?薛应挽感兴趣的,并不推辞,亦或在街头?表演,手艺人铺子前停留。


    他容貌出众,光是?走在街头?便能引人频频回望,连带着对身侧之人都投以羡慕眼光。而本人却像毫无知觉,被那些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注视,也还是?温和地回以礼貌点头?。


    莫彦平非常君子,有意识地替薛应挽挡着人流,不令心思有恙之人刻意接近。


    面前摊子是?卖竹制机括的,薛应挽被摊上?一只跳动之物吸引目光,莫彦平见?状,问?道:“阿挽喜欢此物?”


    薛应挽征得老板同意,取入手心观看,说道,“我知道这个?,师弟曾送过我,竹蟋蟀。”


    “想不到越公?子还有如此细心一面,昨日见?面,还以为是?个?旷达不羁之人,”莫彦平取过另一只小物,问?道:“那阿挽师弟,可有什么没赠予过的,能留给我讨阿挽一个?欢心?”


    薛应挽小心放回竹蟋蟀,想了想,如实答道:“好像大多奇绝之物都曾送过我。”


    莫彦平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很快恢复如初,说道:“那也确实有心,既如此,我只能慢慢去思考该送阿挽什么别出心裁之物了……时辰不早,我带阿挽去吃饭吧。”


    他领着人来到镇上?最大一家酒楼,越辞却不方便再靠近入内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越辞不愿离去,一直等在楼外,也不敢挪开视线怕错过二人行迹,楼内嘈杂,更?难分辨出二人声音,只得站在对街小巷之后,靠巷墙遮掩身形。


    西市人来人往,马车驰行,连小孩子看到了都要好奇地抛来几?个?眼神。


    这顿饭吃了不短时间,依照莫彦平性?子,大概两人还聊了不少诗词歌赋,医书一类话语,等他带薛应挽走出酒楼,已过了戌时一刻,再过不久便要闭市宵禁。


    越辞确认他二人是?返回三环巷方向,才通过小路快一步先行回屋。


    他坐在院外石桌前,未燃烛火,莫彦平送薛应挽回到之际,恰逢越辞起身,面带笑意,主动上?前一步:“应挽,你回来了?”


    薛应挽问?道:“怎么不点灯?”


    越辞回答干脆:“碍我赏月。”


    今夜绒月高悬,月色皎洁,便是?不燃灯烛,也能看清夜间景象。


    莫彦平笑道:“越兄弟行事倒是?爽利随性?,若能与?你成?为好友,当十分畅快。”


    前院小桌都被月色照亮,铺设不久的青石小路粼粼发光,越辞握上?薛应挽手腕,不露痕迹将其带至自己身侧。


    “多谢莫公?子送应挽回来,”他语气平平,维持着一点礼貌,“很晚了,就到这里吧,莫公?子应该早点回家,别让你母亲惦记。”


    每每遇上?越辞,莫彦平都被梗得有些讲不出话,看看薛应挽,看看越辞和紧握不放的手心,知晓对方意思,行礼告别:“今日不便,那我就先行离去了。”


    薛应挽叮嘱:“记得看顾你母亲按时吃药,每日多锻炼,勿食荤腥。”


    等莫彦平身影彻底消失,薛应挽才动了动手腕,示意他将自己松开。


    越辞面对薛应挽时,眉目间的凛意散去许多,纯黑的瞳珠被月光照得透亮,藏着一点晦涩之意,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只细瘦的腕间摩挲。身形凑近,将薛应挽后背逼到院墙篱笆之上?,形成?一个?将人揽抱在怀中的姿势。


    薛应挽再一次被吓到了,嘴唇被咬得发白,反应过来时,急忙用?另一只手抵在二人身体间。


    越辞声色带着一点欲哑的磁性?,额头?靠在薛应挽肩膀,放低声音,温和又懒怠地抱怨:


    “师兄,我们有一整天没见?了,”他慢慢说道,“我有点想你。”


    “……不要说这种话。”


    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他试着推开越辞,似乎是?想到昨夜话语,越辞松了力道,却并未完全?放开,只在两人间留了一点空隙,让薛应挽不再那样害怕。


    “哪种话,刚刚那一句?”越辞问?,“只是?说了心里想说的话,这师兄也不让吗?”


    面对无赖时,总是?很难应付,薛应挽很无奈地重复一遍:“不要再讲了。”


    越辞一手还是?保持着扣在腕间,有意克制自己不再像昨夜咄咄逼人。


    薛应挽放松许多,没有立时将人推开,任着那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肩头?。


    直到一句发冷的声音响起。


    “师兄,刚刚莫迁说‘今日不便’,这几?个?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不止一次,这样送你回来过?


    薛应挽没有回答,越辞直起身体,本就高出薛应挽许多的体型几?乎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抬头?去看,发现越辞脸上?早已没有方才那股故意装得温和的面容,长鬓压沉,眼珠似乌潭般深不见?底:“如果方便,会怎样?”


    语调还是?平常,却无端渗出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师兄会邀请他进院子吗?喝茶,还是?喝酒?彻夜长谈,维系感情?若我今日不在,那是?不是?也……”


    说到后处,越辞已然?指腹施力,将掌间手腕紧握,隔着衣物也将肤肉压得发重。


    “越辞,别,别……”


    薛应挽心中慌乱,身后是?一堵厚实的院墙,面前是?压覆下的身形,双腿被一只膝盖顶开,几?乎被桎梏在原地。


    他害怕了。


    许是?知道无处躲避,只在尽量不惹怒越辞的情形下小幅度挣动,声音颤抖:“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有点疼……”


    越辞没有松手,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有些不耐烦,干脆换了姿势,掐上?薛应挽细白的后颈,逼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师兄。”


    他眸光低瞰,平静的目中隐有一点凶相毕露,舌尖舔上?犬牙,像什么欲将捕猎的狼或猛兽,沉声逼问?,“为什么怕我?”


    第23章 殊途(四)


    掌上压制之感更强, 强到薛应挽骤地毛骨悚然,心中生出一股惧意?。他似乎能觉察到在黑暗中那股越辞无意?中会释放出来,十分?凶戾与掌控意?味十足, 令人生怖的森然。


    薛应挽心跳陡然加快,带着恐惧与慌乱着急。


    越辞只是紧紧盯着他, 还在相忘峰时,无论?随他下山, 或是二人一起做什么,从不会拒绝越辞握他的手, 无论?握着或是牵着, 也没有半点不满抗拒。


    只不过半月没见, 用得着生分?到这个程度吗?


    薛应挽面?色越发显得润白,月光映照下, 几乎像是透明一般, 唇不点而红,鼻梁高挺,眉眼?温和,长长的睫毛很轻微地颤动。


    “……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这很难说得明白, 良久, 偏过一点头,话语为难:“……你不该和我?做这样的事。”


    做什么事?只是握手?


    “为什么?你是烦我?了还是讨厌我?了,就因?为我?骂莫迁?”


    薛应挽时常觉得, 越辞像是没有心肺一般, 无论?什么事,都像个局外人脱离其间?。分?明在相忘峰二人那段毫无头尾的对话才过了半月有余,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从朝华宗一路追他到长溪, 死皮赖脸要?和薛应挽住在一起。


    现?下更是毫无介怀地问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去?牵他的手,与他靠近。


    从前才认识,二人只是朋友情谊,那做什么亲密接触都不为过,就算同床而眠,也不会有任何旖旎之情。


    可薛应挽分?明已?经与他表露过心迹,在遭到拒绝后,就算是回到朋友关系,看他可怜一时收留,于他而言,也不该再有诸如牵手拥抱一类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暧昧动作。


    本就容易腼腆害羞的脾性,自然无法直白复述一遍缘由,但越辞却非要?步步紧逼,要?他讲出个因?为所以然。


    羞耻,难堪与说不上的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令他无端忿然,一把推开越辞便要?离开。


    越辞自然不会同意?,再一次握上薛应挽小臂,语气也在这来回焦灼间?没来由地更重:“我?做错什么,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为什么一声不吭要?走?,究竟有什么话不能说不能讲?还是因?为那个莫迁?他到底哪里好,给你下什么迷魂汤?”


    ……蠢货。


    薛应挽肩头起伏,偏着脸颊,挣扎数下,反倒被在与越辞推搡间?脚步踉跄,险些跌倒。越辞眼?疾手快,将他顺势拦下带起。


    而在那一瞬间?,越辞才看清方才夜色下一直刻意?遮掩的,不愿正脸看自己?的薛应挽面?容。


    总是漂亮干净的双眼?似被洗濯而过,瞳珠清澈,连长睫也几缕沾黏在一起,眼?睑微微泛着霞色,与越辞视线相撞时,掩饰般上下眨弄。


    方才这样一推攘间?,本就宽松的衣物被扯歪不少,衣领初露出精致锁骨与颈间?皙白肌肤,配上这张懵懂而清润的脸,凭心而论?……没有人会不对这副面?容生出觊觎之心。


    越辞感觉心头像是忽而被抓挠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空落落的,又像酸胀,良久,才怔然开口:“怎么哭了?”


    他想替薛应挽拭去?眼?角泪意?,被生生打开手掌。


    “……不要?碰我?。”


    越辞没有再争辩,他说:“好。”想了想,退开一步,带薛应挽回到院中,这时,才燃起油灯,照亮那张尚带一点泪痕的脸颊。


    “师兄今天和莫迁都去?做了什么?”


    薛应挽渐渐缓和,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撇开眼?神,看着远处院落的篱笆围墙,说道:“看了西市街景,吃了糖点和望江楼的菜式。”


    “只是这些?我?也可以带你去?看,虽然我?不像他从小在长溪长大,但这一年?来也待了不短时间?,长溪有什么吃的玩的,我?同样一清二楚。”


    “他能做的,我?也能做,”越辞随口抱怨,“我?今天一直在等你,还没有吃东西。”


    从前越辞故作可怜,就算刻意?,总是要?薛应挽能来哄一哄他,只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等到那只搭在后脑勺的柔软手掌。


    他唤了一句:“……师兄?”


    “越辞。”薛应挽声色沉稳认真,没有半分?玩闹之意?,“我?今日走?之前和你说过,会晚些回来。出了巷子就是东市,有包子铺粥铺饭馆,再不济厨房还有早上留下的馒头,为什么偏要?等我?呢?”


    越辞一时无言以对:“我?……”


    薛应挽指尖移上灯盏,轻而缓地压过下方灯沿,如豆火光跃动之中,终于鼓足勇气,说道,“越辞,那天在相忘峰,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才讲出那些话,你不必在意?。”


    越辞一愣:“什么?”


    “无论你这次为了什么而来,”薛应挽打断他,“如今我?们只是师兄弟关系,再无其他,”他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对你不再有……那些想法了。”


    越辞抬起头,瞳孔猛地缩小。


    他眉心拧得很紧,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


    “顾师兄将你打伤,多少有我?的原因?,”薛应挽不急不缓,说道,“何况再怎样,我?们也是师兄弟,是好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将当时受伤的你弃之于不顾。”


    “今天说开,也只是想让你不要?再担忧,也想让我?们之间?不再有误会。”


    “如果你愿意?留下可以留下,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拦着你离去?,这是你的自由。”


    薛应挽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有条理,让越辞甚至找不到一星半点反驳的理由,只如鲠在喉,脑中发乱,久久未能言语。


    夜晚时候人的情绪总会浓烈一些,薛应挽洗漱后返回屋中,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讲的话过了些,瞥见地面?铺好的被褥,做好了越辞今日离去?的准备。


    他将今日莫彦平赠予的漆木盒取出放于柜上,入榻而眠,半梦半醒间?,听到屋门被人悄然推开,脚步声停留在榻旁,随后便是脱衣入睡之声。


    越辞没有走?,也没有再主?动提起昨夜两人不快。


    薛应挽早起出门,他便在屋中整理杂物,将院后小菜园种的蔬菜浇水,清扫了院落。


    薛应挽返回时,也主?动上前,全然无隔阂之意?,接过他手中食盒与细绳荷叶捆扎之物,问道:“今天要?吃什么?”


    越辞今日也换了寻常衣物,粗布简衫,窄袖缠着布条,灰蓝发带束起马尾,像是游荡江湖多年?的剑客,恣意?洒脱。


    他本就生得极好,如今彻底长成,郎眉星目,挺鼻薄唇,走?在街上,都能引得无数少女?眷顾。


    薛应挽微微怔然,越辞已?然带着食盒到了小厨房,转身时马尾末端在空中扬起一道弧度。


    “吃什么?”越辞又问了一遍。


    薛应挽一路跟上,说道:“包饺子,椿菜鸡蛋。”


    “饺子啊,好久不吃了,有些想念,”他忽然道,“师兄,你头发乱了。”


    薛应挽摸了摸自己?头顶,又摸到肩头长辫。


    越辞道:“师兄以前在朝华宗时的发型好看。”


    薛应挽:“这般会更方便干活。”


    “今天给我?个例外吧,”越辞说道,“我?在屋中找到了那日送你的簪子,原来师兄还留着。”


    说着,便着手去?拆薛应挽辫子,但他实在不懂发式,有点手忙脚乱,还是薛应挽主?动接下,将自己?发带拆去?,令长发散落肩背。


    越辞找补:“我?再学学,下次就会了。”


    簪上簪子又成了问题,越辞抓着他头发琢磨了好久,还是不得要?领,薛应挽看他一眼?,叹气,接过簪子,自己?半挽起一点发。


    越辞看着他在玉簪衬托下更加清润漂亮的脸蛋,心满意?足,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健手臂,“那今天师兄少干点活,我?来帮你和面?。”


    他力气大,和面?这项活儿再简单不过,温水混合面?粉后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臂隐约能见青色筋脉与肌肉。面?团被来回揉搓压扁,很快便光滑均匀。


    醒面?需两刻钟时间?,薛应挽理好了早晨未做之事,回来时越辞正在替他摘洗椿菜,只是平日做得不多,相比揉面?这种力气大于技巧的活儿,便显得有些笨拙了。


    越辞平日有这么积极吗?倒像是急于讨好自己?一般,或是像……他从前做的那些任务一般。


    薛应挽看不下去?:“我?来吧。”


    他从越辞手中接过椿菜,暂时放在一处,转而同样揽起袖子,去?用擀面?杖先碾开面?皮,台子上面?粉飞舞,脸上沾染,便只用手背简单擦去?。


    面?皮被擀得薄薄一片,从越辞角度看去?,能见到碎发落在柔软的侧颊,肩头单薄。


    一双皓白如玉的小臂不断动作,衣物下腰肢隐约可见,很细一截,韧而柔软,似乎一掌便能尽数而握。


    他正专注于擀面?皮,一股温热忽而贴上后背,呼吸落在后颈,薛应挽吓了一跳,正要?回头,腰间?便被两只大手覆上,将其彻底掌握。


    “越辞?”


    清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腰带松了,我?帮你。”


    薛应挽低头去?看,发现?自己?腰带果然不知何时有些泛松,越辞也确实只停留在腰间?,没有到处乱动。


    他手上沾了油,无法阻止,只得僵硬地任着越辞手指一点点探过腰间?,沿着腰带游走?过每一寸。


    炙热的吐息再一次掠过绯红的耳肉,吹起一点耳后细碎发丝:“别乱动。”


    那只手掌宽大,能将他的腰肢轻易扣握,动作十分?有力而缓慢。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他被越辞从后环抱在怀中,男人胸膛宽健而烫热,指腹每每隔着衣物接触,肌肤便也像是被火烧灼一般发烫。


    系上腰带,要?……这么久吗?


    薛应挽并不习惯如此亲密接触,身形发僵,呼吸变得急促,面?颊滚热,惶乱地问着身后之人:“好了、好了吗?”


    越辞下颌几乎尽数压在他肩头,呼吸一点点扑洒在抻直的颈侧。感到腰间?布料收紧时,那股力气才慢慢松开,越辞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一点沙哑,丝丝麻麻的,撩人心肺。


    “你好敏感,”他松开手,退开半步,笑道:“好了。”


    薛应挽手臂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连抓握面?皮也不稳,他面?上发热,微抬起一点头,视线却瞥到小院围栏外被遮挡一半的身影。


    他认出来了,是莫彦平。


    薛应挽的心咚地一下沉了底,他不确定莫彦平有没有看到自己?与越辞方才动作,一股慌乱与羞耻之感令他浑身发麻。


    干脆放下面?皮,在清水小缸里净了手,将仍停留在自己?身后的越辞推开。


    越辞掌中忽空,微微一怔,沉下眉眼?。莫彦平也恰好来到院前敲门,提着一篮杏子,与开门的薛应挽打招呼:“阿挽,”随后惊讶道,“脸好红。”


    “做饭时有些热……”薛应挽没有正面?回答,偏过头,“你今日来有什么事?是令慈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多亏阿挽照料,家母恢复得很好,”莫彦平笑道,“是外婆送来了杏子,想着之前你提过喜欢吃,特意?给你带了些尝尝。”


    莫彦平晃了晃手中竹编小篮,里头装了十数个约莫半个手掌大小的黄杏,像是刚从树上摘下不久,还连着枝桠与浅绿叶片,看起来滚圆饱满,汁水丰溢。


    薛应挽松一口气。


    莫彦平表情如常,看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前与越辞的动作。


    他没有立时接过,知道这些杏子皆是顶好的果相,拿去?市集也能卖得不少银钱,婉拒道:“不必如此的。”


    莫彦平料到他会拒绝,继续说道:“家中还有不少,也是母亲特意?叮嘱我?,要?带给你一并尝一尝的。这是我?们一家的心意?,阿挽就不要?再和我?客气了,好吗?”


    见薛应挽依旧犹豫,干脆语气强硬几分?:“几个杏子不值什么钱,阿挽是不将彦平当做好友了吗?”


    说到这个份上,薛应挽却也不好再拒绝,他眨了眨眼?,正要?接下,越辞已?经随着他脚步一同来到屋前。


    看到来人,唇角勾着诨意?,懒声道:“莫公子又来了?”


    莫彦平与他行礼:“又打扰了,此次是为感谢阿挽而来。”看到他披散发式,眼?睛一亮,由衷赞叹,“阿挽今日更是光艳照人。”


    “用什么感谢,这个?”越辞抬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黄杏,放入口中咬下,忽略莫彦平一瞬间?黑糟糟的脸,评价道,“嗯,这次倒是还不错,比之前那个蜜饯好吃,不酸了。”


    他自然地搂上薛应挽腰肢,低下一点脑袋,凑在薛应挽脸颊旁侧,手中咬下一口的杏子转了一点面?,放到他嘴边,低声道:“应挽,张嘴。”


    薛应挽本就还在刚才的脑热中没回过神,腰上手掌将他紧紧揽着,耳侧声音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欲哑。一时发浑,竟真的被这句话蛊惑地启开唇口,洁白齿关咬在细腻果肉上。


    “嗯……唔?”


    杏子确实很甜,只有一丝极淡的酸,更多的则是独属于果味清香,瞬间?满溢口中。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薛应挽瞬间?脸蛋爆红。


    “你,你……”


    他想推开越辞,手掌却将他腰肢压得更紧,是一个不允许挣脱的力道。


    碍于有第三人在前,薛应挽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只接过那篮黄杏,说道:“多谢你,过两日,我?带些自己?做的糕点给你们。”


    莫彦平道:“那我?也就多谢阿挽了。”


    薛应挽再次推了推越辞,小声道:“我?要?去?放东西。”


    这回腰上手掌松开,薛应挽才如临大赦般匆忙离去?,留下莫彦平与越辞二人面?面?相觑。


    “越公子,”莫彦平说道,“那我?就先行离去?,往后还有什么需要?的……”


    越辞突然出声打断,道:“不需要?。”


    莫彦平抛来疑惑眼?神,越辞大口啃下最后一点手中杏子,牙印覆住方才被薛应挽咬过之处,神色倜然,语调森冷:“还天天献殷勤,心思快溢出来了。”


    他倚靠在院门门框,单腿支倚着弯起,眼?神懒怠,随手将吃剩的果核朝身后一扔,撞见薛应挽目光时,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差不多就行了,”越辞说道,“你们不是一路人,薛应挽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莫彦平笑意?僵在脸上。


    他不矜不伐,大方谦虚,缓缓而道:“这就不需要?越公子操心了,我?知道你与阿挽是师兄弟,可看样子,阿挽对你却也心存防备,你我?二人,也指不定谁与阿挽更亲近。”


    越辞谑笑一声:“就你?你还不配入我?的眼?睛。”


    “是吗?”莫彦平忍下一次又一次挑衅,斯文礼节地反问,“越公子一向?如此自大吗?”


    “若是真不在意?,又为何屡屡对我?为难?若真不担忧,又何必故意?说些激怒我?的话,做些对阿挽过分?的事?”


    越辞骤然沉下脸:“你……”


    还没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眼?看着就要?争辩而起,也正是此时,薛应挽重新?返归,问道:“在说什么?”


    依他修为,想听清二人谈话并不难,可越辞偏就知道他性格,才如此放肆地当面?起衅。


    这下又变了个脸,抬手替他抿去?一点嘴边残余汁水,柔情腻腻:“在和莫公子说这杏子味道不错,你要?是喜欢,他说还要?再送些来。”


    薛应挽忙道:“不用麻烦。”


    莫彦平看他二人动作亲密,说不上什么表情:“阿挽若想要?,我?自会为你送来,这怎算得麻烦?”


    而后,又笑,“不过阿挽这位师弟,却似乎对我?敌意?不小,也不知何时惹怒了他……今日我?还要?回家看顾母亲,便行离去?了。”言罢投袂而起,身姿挺拔,顾自逞着股矜傲的文人之气。


    薛应挽问:“你又和他说了什么?”


    “随便讲了几句而已?,”越辞无所谓道,“他自己?开不起玩笑,也能怪我?吗?”


    “越辞,”薛应挽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应挽在认真地问他,须臾,越辞摊开手,示意?自己?无辜:“我?能做什么?”


    “是他自己?找上门,我?和人讲话就是这个样子,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区区一个凡人,就值得你和我?大动干戈吗?”


    薛应挽话语稍抬,看向?越辞的目光也含了愠色:“我?不管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可至少待人应该有基本的尊重和礼节。”


    认识这么久,薛应挽很少对他生气,越辞本就因?为莫彦平一事发恼,更气于薛应挽如此维护他。


    粗粗笑了一声,舌尖舔过两颗露出的尖锐犬齿,嗤声道:“怎么,这么护着他,难不成才相处短短十来天,你就又对他起了心思?那你移情别恋速度还真是快,见一个爱一……”


    他讲话大多不过脑,想一出是一出,直到看到薛应挽那对不可置信,眸光微动的眼?睛时,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


    越辞心中一震,想去?抓薛应挽解释,对方却慌乱地后退一步。


    薛应挽脸色瞬间?苍白,呼吸变得局促,尽力压制住身体颤抖的同时,嘴唇无意?识被咬出一点血。


    错愕,随后是难过,伤心,或是无地自容,一个平日做事井井有条,温和安静的人,此刻却无措地站在院中,说不出的窘迫。


    已?经快要?忘记,快要?不在意?的事情,被以一种最直白的方式重新?剖开,彻底展露在他面?前,让他回忆起那日自己?的自作多情,受到拒绝的难堪。


    面?子薄到了极点,连在朝华宗面?对曾经好友都不愿意?的人,却一次又一次被几近逼入山谷绝境中,让他重新?去?记起最不愿意?回忆的事。


    “为什么这样羞辱我??”薛应挽声音哽咽,哑得像是干涸许久的枯柴,质问他,“我?喜欢过你,这是什么很可耻的事情吗?”


    他眼?睛很红,又没有掉下泪水,发丝垂在脸颊边,整个人十分?狼狈,又撑着一股气不想落于下风。


    薛应挽想去?反驳越辞,可他实在太端方有礼,又不会讲脏话,导致连生气都在语调下显得十分?温柔。


    “是你主?动来找我?,让我?收留你,我?以为你也早就忘记了那天的事,把我?当成师兄,我?才愿意?留下你,替你疗伤,给你做东西吃,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点任性,但不会真的有别的心思的人,以为你什么不懂,容忍了你一次次对我?做那些事情。”


    他捂住脸,喘息很长很长,颈边发丝也搅作一团,脆弱得像一株弯折的蒲苇,站在那里,便令人不住想去?抱一抱那对单薄的肩头,去?摸他的脑袋,擦干脸上泪水安抚。


    “是因?为觉得我?随便,所以怎样对我?都可以吗?”


    大片被挽起的乌发彻底散落,墨缎似的,从肩头倾泻到后腰,又被风卷刮得酝乱。


    他平复一点心境,用手背匆乱地去?擦已?经很红的眼?角,带出大片湿意?,“就这样吧,你不用……继续费心思来找我?了。”


    这话摆明了要?撇清关系,越辞却变本加厉,强行扣住他手腕,脸色阴沉,逼问道:“这话什么意?思,赶我?走??”


    薛应挽道:“是。”


    越辞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很快,欺身靠前,让满面?泪痕的薛应挽更为惊吓:“你骗人。”


    “什么?”


    “你还喜欢我?,”看到他一霎那有些紧张的眼?神,越辞指腹施力,更加逼近一步,道,“为什么骗我??还是骗自己??”


    “你……”


    “人的相处是有安全距离的,说对我?不再有意?,但实际上给我?疗伤,让我?进屋,你根本没有想拒绝我?,也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早就不再对我?有意?。”


    男人声音低沉:“你分?明就没有忘记我?,是不是?”


    薛应挽抽不出手腕,慌乱之下,抬起另一只手,朝面?前越辞重重扇去?一巴掌。


    第24章 心迹(一)


    越辞愣了愣神, 似乎不相信一贯温和的薛应挽会做出这样举动,好一会,才道:“师兄?”


    薛应挽咬着牙, 狠狠瞪着他,肩头?剧烈起伏。


    越辞不是?不知道自己讲了难听的话, 可却想的是?,都已经这般了, 为什么不干脆说开,干脆坦诚一点承认呢?


    最后得到的, 却是?薛应挽拆下脑袋发簪, 用力砸到他脸上。


    随后被赶出了门。


    薛应挽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就算这些年在朝华宗被人欺辱嘲笑,也觉得不过是?让他人逞一时口舌之快, 自己不去在意, 不去关注便算无事?。


    他面子一贯很薄,从来?也没有……这样主动地,对?一个人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就算是?当初的萧远潮, 也从未明晰过。


    不是?不能接受被拒绝, 只是?分明拒绝了,为什么却还要一遍一遍,用他曾经的喜爱来?提醒他自己自作?多情呢?


    放过他吧, 薛应挽用手背捂着双眼, 局促地喘息着。


    给他一条生路吧。


    大概没有人会觉得一个性格很好的人会突然就这么爆发了,薛应挽在将人赶走后, 就陷入了一片囫囵之中。


    他有些迷茫,甚至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一会儿,才将长发重新挽起,起身去包剩下的饺子,只是?原本两人份的,现在只需自己一人便足够。


    午后有人前来?找他看诊,惊愕道:“薛大夫,你眼睛发肿了!”


    薛应挽写药方的手不停,说道:“无事?,蚊虫叮咬,已经涂过药了。”


    病人没有继续追问为何?蚊虫恰好咬在两边眼睛同样位置,又?感?叹:“方才在大夫院子外头?看到之前住在你家的小伙子,也不知为什么,整个人缩成一团靠在墙角,真是?怪可怜的。”


    薛应挽放下毛笔,递去药方:“每日一副,午后送水煎服。”


    病人接过药方,再不多话:“谢谢谢谢,有薛大夫您在,我这陈年老病是?痊愈有望咯。”


    一日如常,夜间圆月高悬,已过亥时,平常这个时间,越辞总嫌太?早,爱拉他到院外饮酒对?酌,如今少了人,耳边安静,便早早入榻安眠。


    至夜半,越辞才小声翻窗而入,看到的便是?一处收拾过的干净屋房,地上本是?他睡觉地方铺的枕头?被褥被收起,薛应挽睡在榻间,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褥子,将整个身体?都裹了起来?。


    他身体?微蜷,缩窝在榻中央,柔软的脸蛋微低,埋在木枕与被褥间,压出一点红痕,呼吸均匀绵长。


    越辞蹲在他身侧,喊道:“薛应挽。”


    薛应挽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应了一声,以?示作?答。


    越辞又?问:“我好冷啊,但是?我的床没有了……师兄,我可不可以?和你睡。”


    薛应挽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说是?应,更像鼻间的嘟囔,越辞借杆上爬,说道:“那?我上来?了?”


    越辞爬上床榻,被窝早被捂得暖洋洋的,薛应挽动了动身子,随后被一只手掌身后抱入怀中,男人胸膛还带着夜晚寒凉之意,他动了动肩头?,又?被揽着腰拥得更紧。


    “唔……?”


    薛应挽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意识到自己床上多了个人,可才睡醒的脑袋本就还在昏沉,身体?也绵软无力,只伸手去推拦在腰间的大掌。


    “是?谁……”


    “是?我,”越辞道,“师兄。”


    这下,薛应挽彻底清醒了。


    他睁开眼,很快适应黑暗,随后是?对?于越辞出现在自己床上的巨大惊愕,一面推攘着要挣扎逃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过师兄了,是?师兄让我上来?的。”


    “什么时候……”


    “刚刚,”越辞委屈道,“今天好冷啊,晚上降温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回来?的时候,床还没有了。”


    那?只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自己后颈,呼吸也落在肌肤之上,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没有答应你,是?你趁我睡觉……”薛应挽力气比他小太?多,推不动男人阔健身躯,只得被从背后抱在怀中,“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来?找我吗?!”


    “师兄,”越辞叫他,“师兄,别生气了。”


    他道:“你知道的,我一向嘴比脑子快,白天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随口一讲,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


    提及白日,薛应挽挣动得更加厉害,被暖热的掌心覆上手背,十指凶狠地挤入指缝间。


    “……走开!”躲不开他,薛应挽几?乎崩溃地缩着身子,“你还要怎么样,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师兄,”越辞鼻尖有一搭没一搭蹭着后颈肤肉,声音沉沉的,“你为什么生气,和我说说好不好,我人比较笨,不明白。”


    二人在被窝里一推挤,很快便都发了汗,湿黏黏地沾着亵衣,越辞的气息连同身体?一起,几?乎将薛应挽包裹环绕起来,令他呼吸困难,神思也在一片黑暗中恍惚。


    越辞问他:“你明明喜欢我的,不是?吗?”


    薛应挽终于彻彻底底地崩溃了,眼泪从那?对?漂亮的瞳中往下淌落,喉咙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羞辱我,很有意思吗?”他肩头?含拢着,脸蛋埋进被褥间,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不该喜欢你,我不该和你说那?些,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越辞不明白,也不太?能理解薛应挽的反应。


    “师兄为什么要哭?”


    薛应挽推他,越辞便抱得更紧,直到没了力气,再不能撼动身后分毫。


    腰上手掌微松,薛应挽得了一丝喘息,声音很小很小,哽咽着,将脑袋埋在褥间,吐字也不甚清晰:“你到底想要怎样,到底还要做什么……”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都已经让你走了,还是?偏偏要找我……”


    “我不想怎样,”越辞说道,“我只是?不想离开师兄,为什么要赶我走?”


    被越辞强行握住的指尖发抖,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攥着被单一角,薛应挽呼吸短促,错乱的发丝遮住了自己大半视线。


    “如果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和你道歉,”越辞低声道,“我也没有一点想要羞辱你的意思,之后你和莫迁怎样,或者交了什么其他朋友,我都不会再有一点意见。”


    听着越辞不间断的道歉,薛应挽只是?汲取着空气,身体?再度缩成一团。


    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一股与身体?炙热截然不同的冰凉骤然触上手指,下意识要抽开时,被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塞入相握掌间。


    他有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那?是?一个木制的球状物体?,越辞熟练地带着他的指腹往一个微凸处按下,少年低哑声音再一次从耳侧响起:“今天我惹了你生气,就在街上一直走,走到快出镇子了,看到一个大爷在摆摊,卖的是?各种各样的木制小物件,有的甚至连我也没见过。”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些都是?他平常没事?做的,然后给我演示,有的能奇形怪状,有的能拼合在一起,有的则是?能变换自身模样。”


    说着,那?只小木球便突然弹起,吓了薛应挽一跳,随即感?受到多出了几?个棱角,似乎真的变了个样子。


    “我起了兴致,在那?看了很久,然后问他,如果想和人道歉,讨他开心,应该送些什么?大爷问我,是?你什么人啊,我说,是?很重要的人,我犯了错,让他难过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大爷就从那?对?木制玩具里面,给我挑出了一只,他说,自己惹了妻子不高兴,就总是?会用这个去逗她,然后,两个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带着薛应挽的手从被窝拿出,木制圆球不知在何?时已然变成了一只尖喙长翅的鸟雀形状,越辞按了它脑袋,翅膀便在手中扑扇,发出木头?嘎吱嘎吱声响。


    薛应挽适应黑暗的眼睛看着鸟雀,随着翅膀动作?,它的脑袋也会一上一下地点,像是?马上要振翅高飞。


    越辞继续道:“我问大爷,这些东西这么厉害,为什么突然想要卖掉?你妻子不介意吗?师兄猜猜,大爷说了什么?”


    薛应挽早就被带入越辞节奏,呆呆地顺着他话语:“……什么?”


    越辞一拍鸟雀脑袋,小鸟便当真飞了起来?,只是?木头?实在太?重,扑腾两下,便要往下坠,薛应挽心中一惊,连忙想要起身接住,越辞早已眼疾手快,重新抓起小鸟,放回他手中。


    “他说,自己的妻子半月前已经走了,本就是?为讨她欢心所制,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这些东西,留着便也没什么用了。”


    小鸟翅膀仍在扇动,薛应挽捧着它,指腹抚过翅羽。


    “师兄,我不想留遗憾,不想和你分开,我说那?些话,只是?气上头?的胡言乱语,因为太?过在意你和别人在一起,才控制不住。”


    “原谅我吧,”越辞抱着他,声音闷闷的,“师兄喜欢我,我也喜欢师兄啊。”


    薛应挽身体?霎时发僵:“你、你说什么……”


    “喜欢你,”越辞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一直以?来?薛应挽为什么情绪这么大,道,“所以?也从来?没想过羞辱师兄……你一直觉得,我在拿那?件事?逗你?”


    薛应挽抱着染上体?温的小木雀,眼睫低低垂落。


    他思绪如一团乱麻,有些想得通,有些想不通。


    比如越辞这个突然而然到他身边的人,如果说在相忘峰尚且算得上师兄弟间正常相处,可后来?该说的也说明白了,自己也离开了朝华宗,为什么越辞这个不甘平淡的人,却要特意跑来?自己这个小地方,陪他种菜,看诊,日复一日重复寻常人家的生活呢。


    是?喜欢吗?可是?为什么短短一个月,就从迫不及待的逃离,变成主动来?寻找自己诉说情意呢?


    越辞身上,好像总是?有许多许多秘密,是?他不能知道,也不该知道的。


    正在浑噩之间,越辞忽而嘶了一声。


    薛应挽指尖微动,问道:“怎么?”


    越辞道:“好像今天在外面摔了一跤,受了伤,又?吹了不少冷风,头?好疼。”


    薛应挽犹豫一下,还是?转过身。


    他抬手向越辞额头?探去,下一瞬,被极快抓住手腕,整个人被拥入一道宽阔而炙烫的怀中。被窝中两人身体?贴得很近也很紧,发丝纠缠在一起,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呼出气息的温热。


    越辞亲他眉心,亲他湿润而黏结的睫毛,嘴唇停留在鼻梁,吻上那?颗漂亮的棕色小痣。


    “不要生气了,师兄,”越辞声音磁沉而温朗,吐息落在他的眼睫,痒痒的,“好师兄,我不太?会讲话,也不太?会谈恋爱,你教教我,我和你学?”


    薛应挽的心思总是?很敏锐,也不合时宜地想,为什么越辞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得这样快,又?显得这样急切,他有些犹豫,问道:“你明白,明白自己刚刚讲的话意思吗?”


    “明白啊,”越辞随意地笑,“说喜欢你啊,师兄明明也对?我有意,现在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可也许天气真的转冷了,厚重的褥子也没能让他暖和,在已经从少年步入男人的结实有力的臂膀间,他感?受到了隔着一层单薄衣物的体?温交融。


    很缓慢地,他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想到越辞曾经拦在他面前,像现在一样,牵着他的手,擦去唇边血迹,恣妄而意气张扬。


    他说:“师兄,你做的东西真好吃。”


    他说:“师兄,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说:“师兄,我相信你。”


    薛应挽有一霎那?的晃神,他微微蜷着身子,记忆交叠间,又?似听到了那?一句真诚而动人的话,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讲过的话。


    “——应挽,我想保护你。”


    百年来?,薛应挽一直很孤单,就像一朵漂泊的浮萍,不知道该往哪去,该在哪处停留。


    他总是?下意识会去对?别人好,想求得一点点被需要的感?觉,就算没有回报也甘之如饴,甚至自己已经习惯如此,习惯低顺,习惯轻易满足,习惯随波逐流。


    薛应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于是?在话本里一遍遍读,看无数古今情爱故事?。大多时候,也会去想,是?不是?也能有人对?他这样好,能给他付出一点真心,一点认真对?待。


    又?想,应该是?不会有人喜欢他这样温吞无趣的性子的。


    薛应挽一个人慢慢地过着每一天,如果没有越辞出现,大概每日都会这般寻常。


    很少有人会对?他用心,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霜寒夜露,总是?很冷。


    他太?好骗了,只要几?句随口承诺,就能接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乖巧又?好哄,只要抱一抱他,给他一点被贪恋的温暖,就能轻而易举骗得一颗真心与满腔情意。


    他也的确听到了越辞亲吻自己脸颊时松懈的轻笑:“我就知道,好不容易把我们?好感?养得这么高,你不会真的赶我走,真的舍得弃我不顾的。”


    第25章 心迹(二)


    薛应挽久久不回话, 越辞灼热的吐息落在?他额间,问道:“原谅我了?”


    薛应挽还是那样缩着身子,是一个习惯性保护自己的姿势,


    薛应挽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什么?喜欢你?”他像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继续道, “之前太突然了,现在?认清了, 就来找你了呗。”


    薛应挽微睁着眼,移向满室黑暗, 唯一一点光亮, 是从越辞进来时?没关好的窗沿透出, 像一道银白长尺,突兀地落在?地面。


    “可我, 没什么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有啊, ”越辞话语稍顿,很快一条条列出来,“长得好看,做事认真?, 对我很温柔, 做的东西也?很好吃。”


    听?见“东西好吃”,薛应挽神色微动,问他:“真?的?”


    越辞道:“没有一句掺假。”


    薛应挽视线微微上移, 停留在?越辞同样睡得发乱的脑袋, 动了动手指,再一次被牵住掌心?。越辞手指一根根挤入他指缝, 将人抱在?怀中?,打了个哈欠:“师兄, 睡吧,”他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双手触碰之处传来暖热,薛应挽还是有些愣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算表白吗?


    他同意了吗?


    他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薛应挽实在?没有经验,只得再一次从话本上回忆。


    应当还要……再郑重些?不是说,都会有真?挚表达,会期盼对方回复,在?正式求娶前恪守礼节,相互尊重吗?


    越辞却?好像浑不在?意任何礼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表达情感也?十分随意,没有问薛应挽是否同意,就已经默认了二人已经在?一起这件事。


    大概是越辞身上总有太多他不明白的事,想法也?与常人不同,薛应挽不再去想其他,慢慢尝试着,将自己身体靠上越辞,回握着他的掌心?。


    是不是以后,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呢?


    越辞说到做到,又恢复陪在?薛应挽身边的日子,陪他做饭看诊,偶尔到街上买些新奇玩意。


    他带着薛应挽,来到自己说过?的那处近城郊的摊点,大爷用浅蓝旧衣在?地上摆着小?摊子,东西被买走大半,剩下些带有瑕疵,或较为老旧之物。


    越辞取出几块碎银,交到须发皆白,形如槁木地老人手中?:“大爷,剩下的东西我都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人一点点抬起满是皱纹的颈子,灰浊眼睛辨认出了越辞。


    “是你啊,”他嗓音苍哑,几个字便要咳出一口痰,“东西送出去了吗?人,人……”


    “哄好了,”越辞抢先应下老人话语,将薛应挽带到身侧,给?老人看得清楚,“他是个很好的人,看到你做的东西也?很开心?,就不生我的气了。”


    薛应挽取出那日的鸟雀,此物机关做得精妙,平日收起时?,又变回了圆球模样。


    老人艰难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枯瘦如柴的几根手指颤巍巍收起地上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头颅垂得很低,眼皮松松地耷着,“我妻子,从前也?最喜欢那物,不开心?了就爱往地上砸,所以特意做成了怎么也?摔不烂的……”


    越辞:“……”


    第二日再去时?,老人已经不来了,听?周围人说,老人昨晚在?梦中?去了,还是邻居白日敲门才?发现,已经传信了他远在?外的儿?子,不日便回来替父亲收拾身后物。


    薛应挽捧着木头鸟雀,指腹抚摸过?舒展的翅膀,纹路上有许多磕痕,像是被主人摔砸过?千百次。


    越辞重新睡到了他榻边,入秋天气转凉许多,薛应挽还未入睡,迷迷糊糊之际,便听?到一阵动静,随后越辞声音传来:“师兄。”


    他闭着眼睛,困怏怏回道:“嗯?”


    “我刚刚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将被子打湿了,”越辞道,“这几天腰好像也?睡得累,大概是地板太硬的缘故。”


    薛应挽自然明白他想做什么,斟酌开口:“越辞,我们?……”


    一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话语,越辞干咳两声:“没关系,师兄,只是有点冷而已。”


    薛应挽燃起烛火,看到地面果然有洒落的水迹,被褥更是湿了大片,而越辞独自靠坐在?褥子上,也?许真?的受了凉,脸色有点发白。


    犹豫片刻,往后退了些许,才?道:“……你上来吧。”


    薛应挽看到越辞去了沾上水意的衣衫,熟门熟路上了自己的床,转过?身体,面向墙壁,重新闭上双眼。


    下一瞬,一只手掌便从他后腰揽过?,有力地将他抱入怀中?,薛应挽一僵:“你……”


    越辞低声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果然,那只手指停在?小?腹间便没有继续动作?,薛应挽不习惯有人这样靠近自己,心?跳有些快,指间攥紧了一点被角。


    越辞呼吸声在?安静的室内极为明显,高挺的鼻尖靠在?他后颈,鼻息间热气尽数扑打在?从衣物中?露出一点的肩头,声色懒怠,问道:“有人这样对师兄过?吗?”


    “……没有。”薛应挽肩头不自觉绷紧。


    越辞像是轻笑一声,掌心?将他往上托了托,变为更适合环抱的姿势,也?将后背往胸膛间嵌入得更深,隔着薄薄亵衣,也?能感受到那两处突起的肩胛骨。


    他的脸埋在?薛应挽散着皂角清香的发间,又一点点移到发红的脖颈。吐息之际,似乎能感受到怀中?身躯轻微的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酥软的。


    “害怕?”


    薛应挽很快地小幅度摇了摇头,身体绷得更紧。


    越辞也?将他欲往前挣脱的身体不做声色捞回,揽得更加贴近,嘴唇靠在?他耳后,声音带了几分磁性的低哑:“师兄,我那天的话是不是很过?分?”


    薛应挽早已顾不得什么那天这句那句,谁说了什么谁又讲了什么,这种姿势实在?太过?,他面上烫热,心?跳又重又快,整个人好似在?熔炉中?被烧灼起来般,只想着尽快逃离身后这道宛若城墙的桎梏。


    不知什么时?候起,越辞好像一点点迈过?了他的边界,连这样亲密的接触都让他下意识不会去拒绝,直到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已然为时?过?晚。


    触上冰凉,才?惊觉面前便是墙壁,再无路可退。


    越辞步步紧逼,薛应挽闭了闭眼,背后触感更为明显,应道:“没有,是我自己多想了。”


    “师兄没有一直生气就好,”越辞没有继续动作?,只保持着这样一个将人压制在?墙边的姿势,埋在?颈间的鼻子吸嗅,“师兄身体好软,也?好香。”


    他步步忍让,甚至听?见这些多了些狎昵挑逗意味的话语,薛应挽低声喝道:“越辞!”


    越辞偃旗息鼓,鼻尖拱了拱他肤肉,道:“我不说了就是,师兄睡吧,这样抱你,就算真?入了冬,也?不会觉得冷了。”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饭,薛应挽端坐桌前,看着眼下乌青,正在?收碗的越辞,忽而问道:“你早上在?说什么?”


    越辞:“……嗯?”


    “睡得不好吗,我起来的时?候,听?到梦里都在?念叨说什么剑,”


    越辞脸色唰一下变得极为难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短暂停滞,好一会,才?很随意地打趣:“是啊,地板睡了太久,你床上太舒服,一下苦尽甘来,反而后半夜才?睡着,做了噩梦。”


    薛应挽又问,“那把剑锻造成功了吗?”


    “还没有那么快。”


    “遇到困难了?”


    “没有,只是有别的事要先做。”


    “需要我帮忙吗?”


    “……不。”


    越辞追问,“除了这个,你还听?到什么了?”


    薛应挽摇头:“没有了。”


    “我下次注意,”他目光越过?薛应挽,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不会再讲梦话了。”


    而后几日风平浪静,只是陆续有人来找薛应挽看诊,讲自己小?腹不太舒服,却?说不上个所以然,诊脉后发现无异,也?只能开上一两副温养脾胃的药。


    数日不见的莫彦平也?终于?再次来了他院中?。


    越辞本是在?替薛应挽给?小?菜园才?种上不久的白萝卜浇水,听?到莫彦平声音,停下手中?动作?,微抬起一点头,神色冷冷。


    莫彦平给?薛应挽带了两包药材:“又来劳烦阿挽,替我到家中?看看母亲身体了,”看见起身向他走来的越辞,也?依旧保持谦和?,好像那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笑道,“越公?子,也?许久不见了。”


    碍于?先前答应过?薛应挽,越辞再烦厌也?未当面表现。只在?后方搂住薛应挽的腰,从手中?接过?药材,极近关心?地温声嘱咐:“师兄,晚上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薛应挽点了点头:“好。”


    薛应挽随莫彦平往他家中?走去,一路上,对方话语却?是少了许多,不似之前初识,会为他特意介绍长溪街景布置,人情风俗。


    路过?一家糕点铺子,则是问询:“阿挽可要吃些什么?”


    “不用,”薛应挽道,“我答应了师弟,晚上回来与他一道吃食。”


    莫彦平没有强求,转而问道:“阿挽与越公?子关系真?是不错,不知你们?师从何处?”


    薛应挽清眸微动,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与越辞是朝华宗修行弟子,却?又不想隐瞒,只得道:“一同在?山上学习过?时?日。”


    有许多学子会到山上避世学习,既是这么回答,莫彦平也?知晓他意,不再追问。


    一路步入东街,又经过?那日售卖饰品店铺,莫彦平道:“阿挽,上次送你的簪子可有戴过??”


    那簪子拿回去,薛应挽就没再打开,他心?中?惭愧,话语带了歉意:“我平日并不习惯簪发。”


    “是吗?”莫彦平道,“前几日来找你时?,倒见你发间插了一支玉簪,做工精度亦是不错。”


    薛应挽记起那是越辞非要让自己簪上的,也?没想到一贯端雅有礼的莫彦平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正想着回答,莫彦平又道:“阿挽有想过?自己往后要如何么?”


    “彦平的意思是?”


    “你才?来长溪不久,却?不像长留之人,看模样,阿挽也?该及冠了,就没想过?娶个姑娘,成个家么?”


    “不,”薛应挽答道,“我暂时?没有此意。”


    莫彦平停下脚步,问道:“也?没有什么喜爱之人么?”


    他今日与平常有些说不上的不同,薛应挽不想再接着回答这些问题,偏过?脸,说道:“彦平,不是去看你母亲吗?早些看完,我还有事。”


    “什么事,是要赶回去与越公?子吃饭的么?”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越了界,忙补充道,“是我唐突了,”他笑了笑,重新迈开步伐,“走吧,母亲在?家中?等候许久了。”


    今日也?是照例为他母亲诊脉观察,问询一些身体情况与用药反应,确认一切安好,莫彦平为他倒好茶水:“新得的好茶,阿挽尝一尝。”


    薛应挽没有拒绝,抬手接下茶水,确实是顶好的信阳毛尖,茶香清远,回味悠长,细细品尝后,也?丝毫不吝啬夸赞。


    薛应挽又叮嘱了几句,正要起身离去之际,忽而有些发昏,晃了晃脑袋,连起身也?觉发虚。


    莫彦平关切道:“阿挽?”


    薛应挽摆手:“无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他与莫彦平母亲告别,才?踏出屋门,便被莫彦平上前两步接住身体,道,“阿挽先来我屋子休息片刻吧。”


    “不用”两字还未出口,薛应挽便被莫彦平扶住肩头,一路往屋内带,他试着推了推,发现掌中?已然无力,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对我下药了?”


    莫彦平将他放在?屋中?椅上,转身关上屋门,黑暗中?,一步步向薛应挽靠近。


    “我一直将你,当做好友的。”薛应挽气息紊乱,讲话断断续续。


    “对不起,阿挽,”莫彦平道,“可我不止想和?你当好友……我本来想慢慢来的,可是见到你和?你师弟那样亲近,我怕再慢些,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薛应挽艰难地保持着最后几分的清醒,他虽修为境界不高,可始终是个修行之人,寻常凡间药物对他绝对不会起作?用,能令他到这种程度,药物之中?定然加入了针对修行者之物。


    这药绝对不是莫彦平这般寻常人能拿到的,甚至看他模样,也?并没有觉察薛应挽的修者身份。


    究竟是谁给?他的药?


    容不得继续想太多,莫彦平已然靠近,薛应挽一面用灵流冲击着经脉试图缓解抵消药力,一面拖延时?间,低声道:“莫彦平,你究竟什么时?候……”


    莫彦平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流露淫/亵,因着能靠近薛应挽而心?跳加速,呼吸发急。


    “一开始,”他道,“从一开始看到阿挽,我便知道自己对阿挽的心?意。”


    推拒被轻松按下,莫彦平扣着他手腕,鼻尖凑上腕间嗅闻那股清淡的芍药香气,薛应挽寒毛直竖,撑着股气,厉声道:“你,你与我说过?,往后,要娶妻生子的。”


    “是,”莫彦平粗粗喘息,开始想要去脱薛应挽的衣物,口中?念念有词,“阿挽不用担心?,我听?说仙门有一种生子丹,也?能让男子怀胎,等攒够了钱,我便去替你求取。实在?不行,就算往后娶了妻子,也?会与她说明,不会不要你……阿挽,阿挽,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世上最好看的人,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动作?急切又毫无章法,很快,那层粗布外衫便被扯松,露出一点皙白如玉的颈下肌肤,与纤细明显的锁骨,此刻因着药物作?用,已然泛起一层薄薄润粉。


    莫彦平再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便要亲吻上去。


    第26章 心迹(三)


    “等, 等等……”薛应挽用手掌抵着他的脸,“有事可以,慢慢说, 你,不要这样……”


    “我等不了, 阿挽,”莫彦平嘴唇吻上他掌心, 令薛应挽打了个激灵,又急切道, “我看?到你和他相处, 看?到他光明正大对你做那些事情, 我会嫉妒,会吃醋……阿挽, 我也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我家在老家还有近十亩地,阿挽,我以后一定不会苦了你的……”


    莫迁还要上前,好在虽是克制修行?之人的药物, 药效却不算大, 药力?配比刚好处在一个他能缓和的范围。薛应挽终于借真气突破一点被压制住的脉络,虽还是无法用灵力?,但?已然恢复些许力?气, 趁着莫迁大意, 将他重重推开,起身?朝屋门冲去。


    只要出了门……大声叫喊, 他母亲,或是邻里就会发现?, 他就能脱身?离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猛地撞上屋门,因着力?度过大,还发出了一声震响。就在将将摸索触碰到锁栓,马上就有希望逃离之际,被推倒在地的莫迁已然不知何时站起,从身?后一步步走?来,阴影覆上面前门板,下一刻,将薛应挽按着腰身?拖回怀中。


    “嗯啊——”


    一时无法再聚起第二?股力?气,薛应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道屋门远去,腰间手掌即将穿过衣物,触上自己身?体肌肤。


    “不、不……”发带在推攘中掉落在地,他垂着头,一头乌发披散,只用着最后的力?气挣扎,“不要动我,嗯嗯——”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轰响在耳侧炸开。


    随着老旧木门被人踹开成段碎裂,大片日?光直射入内,将逼仄的屋房彻底照得亮堂,也照出了此刻穷形尽相,如禽兽般丑态毕露的莫彦平,与?他掌下衣衫半褪的,鬓发散乱的薛应挽。


    莫彦平下意识挡了下眼睛,薛应挽已然挣脱离开,下一瞬,便是他被抓起衣领,头颅重重撞在墙壁,随之而来的,还有毫不留情的拳头击在脸颊。


    莫彦平被打得眼中发黑,剧痛袭来,他感觉到口鼻有液体不断淌出,想求饶,还没开口,又被重新按在墙面,牙齿磕碰掉落,刺痛浸入骨髓。


    “干/你*,你怎么敢的?你什么东西,也敢对他下手,”越辞抬腿,用膝盖往他侧过的身?体上一顶,重重撞击在**之处,“活腻歪了是不是,说话!”


    “呃啊啊啊——”


    这一下是真把他魂痛上天了,莫彦平整个人都恍惚了,除却尖叫,自然半句话都讲不出,浑身?痉挛着抽搐,大口大口地抽气,甫一松开,双腿发软的倒在地面,**处一片湿漉。


    越辞尤不解气似的,又往他身?上踹去一脚,还是薛应挽拉住他,摇头,声音虚弱:“……别把人打死。”


    越辞冷冷道:“这种畜牲,死一千次也不为过。”


    他从未见过越辞如此凶狠模样,可见到他来了,薛应挽也才终于松一口气,靠着他,整个脑袋都埋在越辞胸口。


    动静实在太大,莫彦平母亲声音遥遥传来,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薛应挽道:“你下手太重,把我身?上带的丹药给他喂一颗,别让人真的死了。”


    越辞十分不情愿,老人脚步靠近,只能以最快速度从薛应挽随身?带的白?瓷瓶中取出一枚丹丸,极快速度塞入莫彦平口中,继而带他隐去身?形,返回二?人居所?。


    “有没有事?”越辞将他抱入屋中,替薛应挽将垂落在脸侧的长发拨弄至耳后,露出那张团颊敷粉的脸蛋,被折磨多时,睫羽低低垂着,瞳中也似含了一汪清泉。


    薛应挽摇摇头,声音虚弱:“没事,放开我吧。”


    越辞令他坐在榻边,自己蹲下身?子,半跪在薛应挽腿间仰头,掌心依旧钳握着纤软的腰身?。


    “真的没事吗?”掌心略微上移,轻易便激得薛应挽打了个激灵,“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姓莫的给你下了什么药?”


    薛应挽还是摇头,脑袋都快没力?气了。


    “很奇怪,他应该不知道我是修行?之人,但?用的药物,却是针对修行?者之物。”


    越辞道:“也许只是凑巧?”


    “不会,”薛应挽道,“但?凡加入灵草,便不是常人能轻易拿取到之物,是谁给了他,又为什么知道一定会用在我身?上……”


    “不要想了,之后再找个时间去问就是,”越辞抬起手,抚摸上薛应挽烫热脸颊,瞳色更为深重晦暗,“现?在好像有最重要的事情……”


    薛应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中慌乱,撑着身?体往后退,拒绝道:“不,药物作用已经减缓了许多,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唔——”


    越辞没有给他继续讲完的机会,或者干脆不想听那句药效快过了的话,猛地起身?,扶着他后颈,深重堵上薛应挽的唇。


    薛应挽骤然睁大双眼,心脏怦怦直撞。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亲上来了?


    越辞动作有些粗鲁,舔舐过他的牙根上颚,要吞噬殆尽一般的凶狠。一时间体温交融,舌尖被缠绞在一处,薛应挽喘不上气,推拒的手被扣在半空,只能仰起脖颈,被迫承受着男人愈加深入的吮吻。


    “嗯、等、嗯呜……”


    越辞的气息太过炙热浓烈,让他喘不过气,几近窒息一般,在狠厉的掠夺中败下阵来,微弱的反抗也被按下,泪意激出,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然倒在榻间。


    “你做什么?”


    说是害怕大于震惊也好,薛应挽才得到一点喘急机会,便大口大口汲取空气,呛咳不止,越辞也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今狼狈而发抖模样,


    “师兄,应挽,”越辞同样垂下眼,问他,“你反正也喜欢我,往下做有什么不行??”


    “你又在讲什么……”


    “师兄明明对我还有感觉,不然不会容许我越来越过分,每天晚上抱着你,我分明能感受到……”


    “够了,不要再讲了!”薛应挽听他话语才真的害怕起来,仰起头,眼睑一片霞似酡红,目光烁闪,含着泪意看?向着他,却因着眉眼生得实在温柔,没有半分发狠之意,反倒似含情般羞愤。


    好一会,越辞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薛应挽脸皮薄,替他抚开颊边被汗水打湿,黏结肤肉之上的碎发,指腹停留在耳垂,嗓音低哑,“怎么,不可以吗?”


    “我是看?到你跟那个姓莫的走?得近,就忍不住……想打他,想抱你,想让你别再和他说话,他看?你的眼神明明就不是朋友,他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


    说着说着,越辞便低下头,凑在薛应挽耳垂亲吻,舌尖舔过耳肉,激得薛应挽不断发颤,口中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越辞,别……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成亲,不能,不能如此过界……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越辞动作越发放肆,一点点引/诱薛应挽放松警惕,“我知道师兄难受,相信我,我不会做别的,只是帮帮师兄。”


    或许是声音实在太有蛊惑,又或许也的确难受,匆乱之中对上越辞的视线,薛应挽像是忽而看?到了一只早有预谋,锐利而胸有成竹等待捕捉猎物的野狼,不自觉便被那股凶意而威慑。


    于是放软姿态,再没有反抗之力?。


    “我、我有些害怕……”他颤声道,“我没有过……”


    越辞问道:“自己也没有过?”


    薛应挽偏过一点头,通红的脖颈已经给出了答案。


    越辞似乎轻笑一声,咬着他耳肉:“那师兄放松一点……相信我,师弟会让你舒服的。”


    ……


    薛应挽脊背绷紧,瞳孔紧缩,不断往下掉眼泪,口中呼吸渐急,指尖抓握着越辞手腕,将他手背刮出几道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精疲力?竭之时,越辞早就在他耳边什么“应挽”“宝宝”全都叫了一通,薛应挽埋着脸,说道:“不要、不要这么叫我……”


    方才景象在脑海中不断重现?,薛应挽说不上羞恼还是气愤,一时间不想看?到越辞,不想和他讲话。只阖上双眼,就这般思?绪万千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昨日?那段记忆又在反复折磨他,薛应挽意识到自己还与?越辞睡在一起,要起身?挣脱时,被紧紧握住一只手腕,越辞晨起时的沙哑嗓音响起:“师兄,去哪?”


    薛应挽实在难以自处,将脸别过一侧:“我要去做饭。”


    “晚些也没关系,”越辞道,“我怕你累。”


    薛应挽甩开他的手,起身?穿好衣物向外走?去。


    一刻钟后,越辞也从榻上起身?,穿好衣物,洗漱之后,随他到了灶房,从后方抱住了薛应挽。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薛应挽不明白?为什么越辞老喜欢这么抱自己,他高出自己足足一个头,每次做这些算得上亲密的动作时都显得满不在乎,得心应手。


    “我要切菜。”他极力?保持镇定。


    越辞将下颌搭在他肩头,懒懒地说:“嗯,师兄弄,我看?着你。”


    薛应挽阻止不了他,道,“这样不方便。”


    越辞鼻尖蹭了蹭薛应挽颈肉,“哪里不方便,我帮你。”


    薛应挽道:“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越辞道:“我就不能突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喜欢师兄了吗?”


    他说得认真,极为郑重其事。


    薛应挽低低垂着眼睫,不知道怎么回应。


    越辞有一点的确没说错,他不是一个能转眼就能轻易忘记一段情感的人。纵然之前让自己不刻意去想去在乎,也打算将越辞往后都当做一个普通师弟对待,可既然曾经有过念想,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消却得一干二?净。


    尤其是……这段情意,被对方再一次主动提起。


    他真的不喜欢了吗?其实不是的,倘若越辞当真如他所?说一般只是当初不懂对自己的感情,那薛应挽是愿意与?他重新开始,两人一点点去慢慢摸索,像所?有道侣一般合籍,合修,相互陪伴过往后漫长的修行?道路。


    只是这一切实在太快,又太突兀到有些戏剧性和不真实,越辞像是突如其来改变了想法,迫切想要与?他在一起,想要得到一个回应。


    这距离他在相忘峰拒绝自己,逃也似的离开,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就能让一个人的想法彻底翻转改变吗?


    很多事情……薛应挽没有去深想。可越辞本就是个急性子,只在他犹豫这片刻时间,便已经忍不住去低头要亲他。许是昨夜睡得太过,许是越辞双眼还是那般真诚,他没有躲开,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容许了越辞亲吻自己,亲昵地舔吻着他的唇角。


    薛应挽眨眨眼睛,晃神刹那,被越辞捏过下颌,低头重新覆上,唇舌交融,两颗尖利的犬牙在下唇厮磨。


    额上属于师尊落下痕迹的印记在微微散着凉意,似在提醒他万事谨慎,不要轻易迷失本心。越辞半睁着眼,好像也注意到那若隐若现?的竖状云纹,抬起手,用温热的掌心覆盖了那点冰凉。


    薛应挽被吻得面色发红,越辞问他:“会亲了吗?”


    他有些怔愣,呆呆的,想点头又摇头。


    “应挽,”越辞道,“换个叫法吧,我也没有字,但?有一个只有你能叫的小?名,不如以后,就这么叫我。”


    “试一试,叫老公。”


    第27章 心迹(四)


    “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薛应挽不解。


    “奇怪吗?”越辞道, “我觉得还好,你先叫一叫试试。”


    “是?……是?什么你老家的语言风俗吗?”


    “是?啊。”越辞继续哄他。


    “……好吧,”虽然总觉得有些?奇怪, 还是?耐不住越辞一再要求,试探着, 轻声叫了一句:“老公?”


    越辞与薛应挽对上眼神,看着那对琥珀色的眸珠, 喉结微微滚动,应道:“嗯, ”他说, “再叫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被占了便宜。


    “好了,”薛应挽推开?他, 掩去一点耳侧绯红, “让开?些?,我要做东西。”


    “我帮你,”越辞凑上来,“洗菜切菜, 还是?淘米, 我都可以,”他说道,“做不好我就?慢慢学, 反正, 也是?我们自己吃的。”


    两人自己的事处理干净,就?该轮到莫彦平了。


    薛应挽问越辞, 究竟为什么能知道莫彦平对自己不怀好意,仅仅只是?因为那道眼神吗?


    越辞则道:“你一向待在山上, 不熟悉人的脾性很正常——那个姓莫的对你实在太好,远远超过朋友,超过你对他母亲的救助之情。要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大献殷勤,除非他有对你有求之不得的事,不然,便是?将你当做手到擒来的目标,这?样才不会心血白费。”


    “……是?吗。”


    “当然。”


    薛应挽忽而问道:“可你也突然对我很好,你也是?带着目标而来吗?”


    越辞脚步一顿,语气自然:“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薛应挽一件件说来:“因为你从?前都想着做很多任务,可最近好像都不去做了,总是?陪着我,对我也比以前好很多。”


    “我以前对你也没有很差吧,”越辞道,“就?算在朝华宗,我每天都给你带好玩的好吃的,这?也叫差啊。”


    薛应挽道:“没有你来找我之后?好。”


    “就?不能是?我醒悟了,要对师兄更好吗,”越辞不想薛应挽继续说这?件事,捏上薛应挽嫩白的脸蛋,哼道,“任务我也在做,只是?做得少了而已,要不你跟着我,继续陪我做啊。”


    他笑道:“我反倒觉得,师兄变得更不信任我了。”


    薛应挽问:“那你会骗我吗?”


    越辞道:“不会像莫迁骗你一样。”


    这?其实是?个很巧妙的答法,薛应挽眨眨眼睛,越辞却不让他继续讲下去。二人已经来到莫迁家中,年?迈的母亲看到薛应挽,满面泪流,哭着说昨日大夫走了之后?,不知谁闯入家中,莫迁被人打了一顿,现?在还在起不来身。


    看来莫彦平并没有说是?因为他的原因,薛应挽有些?尴尬,说道:“带我去看看他吧。”


    担心越辞再和莫彦平吵起来,只让越辞等?在门外,独身一人越过那间还没补好的屋门,看到榻上满身青紫伤痕的莫彦平。


    再看到他,已经全然没了那股讨好之意,只剩恐惧。薛应挽不想与他多纠缠,喂了颗恢复丹药,问道:“昨日的喂我的药是?何处得来?”


    莫彦平缩在床角,捂着脑袋:“是?那日路过西街集市,有黑衣蒙面之人问我,要不要一些?能对意中人用?的药物,本想就?此离去。那人却道,‘这?是?特制之物,不光大夫觉察不出,就?算是?修行之人来了也看不出半点异常’,我一时心急,又?想到你与越公子亲近,才一时……一时迷了心窍……”


    黑衣蒙面之人?还能恰好知晓他需要此药?薛应挽仍有疑问,可莫彦平已然剧烈咳嗽不止,知道如今他精神恍惚,一时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先离去,过些?时日再来细细查问了。


    谁知,只隔了三日后?的下一次见面,莫迁已然在薛应挽离开?的当夜不知被什么人弄瞎双眼与剜去舌头,再看不见物,讲不得话。好在母亲身体?恢复不少,二人打算搬回老家,离去之际,老人还多谢薛应挽帮助他母子二人。


    薛应挽心中哀叹,将身上丹药给了老人,道:“口?舌不能再生,但眼睛是?被人用?药物所致,连续服用?,或能好转。”


    此事没头没尾的便算过去了,除却莫迁,再有什么对薛应挽有想法之人也被越辞早早扼杀,就?这?般过去一段时日,随着镇民秋忙,便是?准备到立秋了。


    他与越辞,也保持着这?般关系足足一月有余。


    许是?薛应挽还是?抗拒,自那日之后?,二人没有更近一步,越辞几次暗示都被压下,只能每夜抱着薛应挽,没有再多动作。


    越辞大多时间会陪着他,有时也会离开?半天一天,虽然长?溪在朝华宗山脚,但终究修者?与凡界有隔,大多消息都不会传及凡间。


    只没想到今日越辞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萧远潮来了。


    他和萧远潮之间本就纠葛种种,加之上次宁倾衡一事,两人这?种时候再见面,实在说不上能有多平和。


    入了秋,院中柿树开?始成熟,结出了一个接一个又大又红的饱满果实,萧远潮走到院前时,薛应挽正抱着一篮摘下的圆柿,挽着袖子清洗。


    觉察有人入院,薛应挽第一反应便是?看诊病人,头也没回,说道:“晚些?再来吧,还未到午后?。”


    对方?久久未回话,薛应挽转头去看,正对上了院门一身白衣劲装,眉目朗厉,抱剑平视的萧远潮。


    “你……”薛应挽有些?支吾,这?副情形相见,让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或行为去对待,只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远潮先是?扫视过这?处院中环境,看到被整理的干净整洁的小院,种下的花草蔬菜,还有院中那两颗极为显眼的柿子树,最后?停留在薛应挽袖口?挽起后?的两截润白小臂,说道:“来找你。”


    出于礼貌,他还是?放下手中事务,迈步上前,道:“大师兄,多日不见。”


    萧远潮显然也对二人再次见面情形不适应:“昨日回的宗门……你在此处做什么?”


    “洗柿子,做柿饼。”


    “做柿饼?”


    “嗯,柿子是?时季水果,不易留存,做成柿饼方?便送人,也能留存久些?。”


    还是?整日不务正业,虽然没讲出来,但薛应挽看萧远潮的表情,猜他就?是?这?么想的。毕竟不止他,整个朝华宗的人都这?么想自己,只是?有的当面讲出来,有的背地偷摸讨论而已。


    萧远潮偏高他一头,想说什么,临时注意到看见薛应挽穿着打扮的改变与挽发玉簪,随口?一问,“你何时爱簪发了?”


    薛应挽摸了摸脑后?玉簪,这?是?后?来越辞重新送给自己的,比那只被摔烂的贵重许多。插入发间时,他说,这?是?他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钱财,是?店里最漂亮的玉,可不能再摔了。


    他并不回答,只反问道:“师兄今日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些?吗?”


    “我知道你在宗内发生之事了,”他道,“这?件事,是?宁宁不对。”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薛应挽松一口?气,说道:“无事,也请师兄放心,我绝不会因此事纠缠你,当日所讲,也同样作数。”


    萧远潮微微拧眉:“你便这?般看待我?”


    薛应挽没有回答,只道:“师兄可还有其他事?”


    隔了很久,显然思虑多番后?,萧远潮才道,“有,”他说,“还有一件事。”


    薛应挽隐隐有不好预感,果然,萧远潮语气郑重许多,问道,“薛应挽,我想问你,当初文昌长?老离世?一事,究竟是?否还有隐情?”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薛应挽眼神不定,似乎有些?烦躁:“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又?重新提起?”


    “因为我这?次下山游历,途径宣威,碰见了一个人。”


    “谁?”


    “一个满身血迹,跪在地上,求我饶他一命的人。”


    薛应挽心下一窒,微微抬眼,指尖轻扣在掌内。


    “他自称家中曾有上古魔族巴虺血脉,修行天赋超常,可天赋越强之人,越大可能都会在某一日忽而被魇症上身,要杀害自己至爱至亲之人。若成功,则往后?修行进益只会一路顺畅,反之,自己便会浑身血液流尽而亡。”


    “巴虺……血脉?”


    “是?,魔族血脉,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此人家族本是?旁支脉系,已隐世?许久,与本家血脉联系不强,也多年?未出过觉醒天赋之人。可偏偏是?他觉醒,于是?他在自己父亲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将人杀害,用?了父亲传送印信逃出,遇见了我。”


    “他是?魔族,自然不能留,只可惜没能问出他家族隐居之地。了结他之后?,我想起了师尊当年?对魔族血脉一事颇有研究,屋中堆满典籍,那时便只以为是?他想着对付魔族之法,并未在意其他。”


    薛应挽好一会没回过神,随后?,喉咙紧了紧,支支吾吾:“你想说什么?”


    萧远潮顿了顿,语气低冷,握在剑鞘的指腹被压得泛白:“如果我没记错——那日我看到师尊尸体?时,因着太过愤怒,只在意你从?他身上拔出短刀,而根本没有去在意过那淌流得过于汹涌的鲜血,几乎将整个屋室的地板淹没。”


    “与我相比,你不爱修行,陪伴师尊的时间更多,他也会和你讲许多事,甚至有时醉了酒,口?中话语便没了遮拦。”


    他一字一顿,问出自己最后?的怀疑:


    “——所以,他当年?的死,究竟是?不是?料到自己即将觉醒病发,料定宗门一时绝不可能找到他真正的死亡原因,又?为了瞒过我,为留下几分?体?面,为不让我继续追查,知晓他曾有魔族血脉一事,你才故意在我面前动手,让我以为是?你杀害的师尊?”


    而后?,他们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萧远潮视线凛冽,直直注视着他,薛应挽却是?在听完之后?脸色惨白,心头重重一震,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与萧远潮对视中,慌乱地想要闪躲避开?。


    萧远潮领会到什么,急切地握上薛应挽手腕:“你也不知道魔族血脉一事,对不对?当初师尊只拜托你想办法让我不要继续追查便离去,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可你在当时,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就?只是?自己去当这?个罪人。”


    他步步紧逼:“你后?来不再继续修行,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乱了心境?”


    薛应挽想抽手,又?被握得更紧,他眼睫颤乱,呼吸短促而发急,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你……”


    “为什么讲不出来?你还要隐瞒什么?”萧青远再没有耐心,上前一步,将薛应挽手腕握得生疼,目中慌乱更甚,语气威厉,逼问道,“你只用?回答我,到底是?也不是??”


    第28章 心迹(五)


    没有?等到?薛应挽的回答, 一道凌厉剑气便破风而来,萧远潮眉间一沉,另一手抽剑相抵, 铿锵一声,汹汹袭来的灵力化作余波消散。


    随之而来的, 便是一到?硬生生劈砍下来的长剑,目标却并非萧远潮, 而是他抓握薛应挽的手臂,萧青远再次挡下, 也被迫松开手。


    越辞携剑而来, 剑尖直指萧远潮, 一手牵过薛应挽,低声问道:“怎么样, 有?没有?事??”


    薛应挽摇摇头。


    萧远潮语气依旧高高在上, 仿若评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短短一月,能从筑基到?金丹,倒是不简单。”


    话音落下,反倒薛应挽诧异地看向越辞, 显然?也对他的进?益之快而震惊。


    “与你有?关?系吗?”越辞语气阴冷, 反问道,“我?还没问呢,萧师兄特意从朝华宗前来长溪这小地方, 是找我?的道侣有?什么事??”


    萧远潮眉心皱得更深:“道侣?”目光看向薛应挽, 似在求证。


    薛应挽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萧远潮一怔, 喉咙微窒:“我?知道了,”他道, “但关?于我?师尊一事?,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薛应挽阖上双目,长长叹出一口气。


    “师兄,”他慢慢说道,“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再提在讲,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萧远潮道:“对我?而言,有?意义?。”


    薛应挽坚持:“你只是放不下,或是为自己?当时没能救下师尊而后悔,但事?情早就已经发生,结果,你是朝华宗大弟子,一切都应该往前看。”


    若论起年岁,萧远潮比薛应挽还要大上三四?岁,可如?今却反倒成了被说教安抚的那一个。他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或者换句话,他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信,也不甘心。


    不甘心事?情只是如?此,不甘心恨错了人,足足百年,你们本该是最亲密契合的好友,最后分道扬镳,一刀两断,虽不至于不死不休,可百年过去,早就连最普通的好友也没有?机会了。


    “……也好,”萧远潮收起剑,说道,“那就这样吧。”


    各自身?边都有?了新人,往事?也得了答案,终于不必一生汲汲营营,被囚困于旧事?之中。


    越辞待他并没有?一个好表情,像是一只随时戒备着准备反扑的凶兽,他没有?放下剑,剑上杀意也丝毫不作假。两个同样骄傲的人,谁也不愿让出第一步。


    萧远潮望向两人相握的手掌。他记得,薛应挽害怕或慌乱时,便总喜欢将自己?躲在他人身?后,脖颈会发红,指尖会小心地攥着一点衣物,整个人垂着脑袋,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从前这个人是他,百年过去,这样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掉,只是对象换了,换成了另一个在他心中能够大胆依靠的人。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触动,却如?何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雾气阻拦着禁锢着,让他无法去仔细体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


    但却酸苦得难受。


    他极力让自己?去回忆宁倾衡,想这个会与自己?在两月后成亲的爱人,才?稍稍平静些许,几乎没有?再说一句话,背身?离开长溪。


    云雾之间,御剑而行,鹤鸟穿过身?侧,略过一座座峰头时,凉意袭来,像是冬日被吹卷的冰雪,亦或猎猎寒风。


    他忽而想起了薛应挽,想起很多年前,他曾为自己?打过一把伞。


    那时他不过十七八岁,可能更小些,才?入金丹不久,练剑时出了不小岔子,被极少生气的文昌长老罚跪三日,以正心境。


    正逢暴雪最肆虐的几日,大多弟子都选择在屋内修行,连前来拜见的弟子都不见踪影,唯独他跪在苦思殿前,第一夜后,雪便没过了膝盖。


    萧远潮如?冰雕一般跪在雪中,身?体失去了知觉。第二日的雪更大,吹得草木哗啦作响,头顶的雪化了水,从他额边落下,烈风也似尖刀,连绵不绝地刺入每一寸肌肤里。


    雪落满山满殿,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漫无目的的白。萧远潮极少感到?孤独,可在这除却耳边呼啸便是一片孤寂的寒风中,在这空茫茫的大雪中,好像自己?也成了万千雪花中的一片,也许下一刻,便会随之消逝。


    他承受着一道道入骨刺痛,眼睫也落了白,甚至觉得自己?是否已然?目盲之时,视线中终于出现了第二个颜色。


    是一道靛蓝,他认得出来,朝华宗弟子冬服的颜色。


    薛应挽穿着微大些许的冬服,手中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艰难踏过厚及脚踝的雪地,一步步顶着寒风,怀中抱着一团衣物向他走来。


    短短几十步路,走了约莫一刻钟长。


    等他靠近时,萧远潮看到一张埋在雪白绒毛中的脸,皙白的面颊变得红通通的,尤其鼻尖,此刻仍在轻轻抽动着,终于到?他身?边,才?长出一口气似的放松。


    伞被放在二人脚边,薛应挽跪在他身侧雪地,从怀中取出那件衣物,是他的冬衣外套,小心搭在了萧远潮后背。


    “今日去找你,才?听说你被罚了,”薛应挽讲话时呼着气,眼睛却亮晶晶的,“就算结了丹,天?这么冷,也会难受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被油纸包裹好的馒头,气喘吁吁道:“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自己?做的,还热着……诶,怎么不热了……”


    结丹之后无需吃食,也没有?那么惧怕严寒,可薛应挽却总担心这担心那,给他带了衣物吃食,瞳中亮晶晶地,期盼地望着他:“你偷偷吃吧,文昌长老不会发现的。”


    萧远潮拒绝了,说道:“是我?自己?犯了错,没有?偷奸耍滑的道理?。”


    薛应挽有?些丧气:“只是吃点东西,也是偷奸耍滑吗?”也不再逼迫,竟就在雪中,自己?掰起了有?点发冷干硬的馒头。


    他还未习得全部术法,包括很多简单的驭风,燃火等都不太熟练,萧远潮想了想,握住薛应挽手掌,馒头重新烘得暖热软和。


    薛应挽夸赞他:“远潮,你好厉害。”


    只是最简单的术式而已,没什么好夸的。萧远潮垂下眼,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薛应挽摇摇头,说道:“不回去。”


    “为什么?””每日我?们都是一起的,你受了罚,我?也没有?自己?偷偷享受一说。”他认真地讲,等吃完了馒头,重新捡起身?侧油纸伞,挡在了二人头顶。


    “不用。”萧远潮道。


    “用的。”薛应挽也坚持。


    腿在他身?上,萧远潮劝不动他,只能由着来,薛应挽其实怕冷,身?上裹了厚厚的衣物,还是被吹得发抖,不过大半日,就疲累得不行。


    到?了后半夜,就已经靠在萧远潮肩侧睡着了,油纸伞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脱手,吹到?了看不清的远处。


    风雪渐停,萧远潮偏过脸,看到?呼吸匀长的薛应挽,他的头发被凤吹得乱作一团,脸蛋红扑扑的,嘴唇薄红湿润,好像在梦呓。


    萧远潮没有?用术法为自己?挡下一点雪絮,却为薛应挽结下了一道不容风雪穿过的墙。


    他看向远处缓缓落下的雪絮,似乎觉得,也没有?这般孤单了。


    后来很多年间,萧远潮都曾经在梦中惊醒,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侵袭的下午,他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但总有?一个时刻,远处会出现一抹突兀的青。


    冷汗涔涔,中衣湿透,萧远潮第无数次控制不住的想,那日薛应挽在梦中,究竟讲了什么话?


    那把伞最后被风去了何处?


    被一块块掰开的冷硬馒头,是什么味道?


    他的脑袋像是被雷击炸裂一般发痛,无边的黑夜中,矛盾的两道情绪来来回回折磨着他。一面痛恨自己?去想那个弑师装傻的小人,要与他不死不休,一面不住想在那个冬日里,那样冷,薛应挽捧着馒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时,为什么没有?去试一口呢。


    *


    “别看了,走远了。”越辞道。


    “我?没看他,”薛应挽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想推开越辞,却发现被握得很紧,比方才?萧远潮的力道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一个停留在腕上,一个与他十指相握。


    越辞牵他快成了习惯,薛应挽并未觉察何处不对,可迟迟不松,仰起头看时,才?发现越辞紧眉抿唇,整张脸说不上的沉。


    这下,才?意识到?他是因为方才?自己?与萧远潮见面一次不开心了。


    “就是讲了一两句话,没有?其他的。”他解释道。


    越辞道,“没有?吗?”他抬起二人手掌,“他刚刚握着你,我?再来晚一步,是不是就要向你深情述说了?”


    薛应挽都快被他逗笑了,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再过两个月他都要成亲了,你连他的醋也要吃吗?”


    越辞仍是不满:“他不是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你这么清楚吗?”


    薛应挽也来了劲:“你非要这样强词夺理??”


    两人对峙上眼神,越辞咬着后槽牙,约莫是想到?那一次不欢而散,自己?也不占优,最终率先败下阵来,不满地低了语气:“我?只是不高兴你和他说话,文昌长老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要特意从朝华宗下来找你说这些……”


    薛应挽一怔:“你全听到?了?”


    “听到?了,一字不落,”越辞道,“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等下,你不要打岔。”


    越辞躬下身?子,半个脑袋靠在薛应挽脖颈,一手搂着细腰,就跟个难缠的大狗熊似的,薛应挽推也推不开走也走不了,无奈:“那你想怎么办啊。”


    颈边气息热切,不满地哼哼两声。


    “我?去买鱼来做给你吃好不好?”薛应挽摸摸他后脑勺,指尖停留在系着马尾的发带处。


    越辞摇头。


    “晚上一起到?街市上逛逛?”


    越辞还是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薛应挽叹气。


    脖颈都被舔湿了,凉凉的,还有?些痒,越辞铁了心非要和他耗下去,好一会,随着犬牙咬上锁骨的疼意,闷闷的声音传来:“有?办法。”


    “嗯?”


    不等他反应,一股巨大的力将他整个身?体托了起来,再薛应挽震惊中抱入屋中,甚至连屋门?都仓促得只用脚跟重重踹上。


    “等、等等……嗯,唔——”


    随着惊呼与慌乱,他被丢在床榻,男人身?躯笼罩在他上方,薛应挽想起身?逃跑,下一瞬又被巨大力气带着手臂狠狠压拽回榻间。


    一声闷响,深重而狠厉的吻骤然?落下,将他的话语堵在唇中,反抗挣扎的掌心都被手指穿插锲入,钉死在了头顶被褥间。


    第29章 变故(一)


    薛应挽脑子晕乎乎的, 提不起一点力气。


    实在有点……太凶过头了。


    记忆里只剩下昨夜如同没入海中般的起伏汹涌之感,被逼着一次次叫师弟老公,而后关?节酸软, 尤其?膝盖磨损处隐隐作痛。


    越辞端粥进来时,便对上努力用?被褥遮挡身上痕迹的薛应挽, 他放下手中碗,说道:“师兄, 别遮了,又不是第一次看见。”


    薛应挽本就面?皮薄, 此刻更加说不出一句话, 哆嗦着退到墙处, 好久,才小声?问道:“我?身上, 你……清理的?”


    “是啊, ”越辞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不仅身上,被单昨夜我?也换了,上面?都是水迹, 还?有昨夜师兄……”


    “停, 停,可以了!”薛应挽怕他再讲出什么?让自己头痛的话语,连连阻止, “不要再说了, 粥,拿过来!”


    越辞哼哼地笑, 重新端了粥,坐到床边, 舀起一勺,说道:“师兄,张嘴。”


    薛应挽:“我?自己来。”


    越辞没同意,勺子喂到他嘴边,薛应挽还?是只能一口口吞下了粥,是学着他平日?方法?做的,白米粥加了点虾仁,勉强算得上鲜甜。


    吃着吃着,薛应挽也逐渐接受了,大?半碗入腹,吃得饱了,就开始翻起昨日?的账。他问越辞:“你什么?时候入的金丹?”


    越辞答道:“还?在朝华宗的时候吧,从山下回去没多久就结丹了。”


    “你入宗时才筑基,已经算得上是最小年纪的弟子,短短一年就能结丹……就连相比当初的萧远潮也不逊色,可你甚至,一直没怎么?修行?。”


    越辞道:“说过了,你师弟很强的。”


    薛应挽喝下最后一口粥,道:“你资质这?样高,不应该和我?一直耗在一起,回到宗门?,会有长老将你收作亲传弟子培养,也会有很多上好丹药。”


    “不要再赶我?走?了,师兄,”越辞收起见底的小碗,认真道,“我?说过,我?只想陪着你,何况……师兄忘记你昨天答应了什么?事吗?”


    “昨天?”薛应挽在脑中搜寻回忆,“我?答应了什么??”


    “和萧继对峙,我?让他别再来找你的时候。”越辞笑眯眯地好心提醒。


    薛应挽一下回过神来。


    他默认了越辞那句“道侣”。


    他辩解道:“你们那会剑拔弩张,我?是为了让师兄离开。”


    越辞挑眉,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那我?不管,答应的事,可没有反悔的,何况师兄已经和我?双修过了……不和我?结成?道侣,还?要和谁?”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他也没有再想过有除却越辞以外的人,可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让薛应挽做了极大?心理准备。


    他揉着眉心,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段时间吧,”他道,“等魔种之事平息,我?带你回宗,一起去面?见我?师尊。”


    到了午后,薛应挽才对自己真的与越辞双修一事产生了些实感,也知道自己修为落后太多,连新入门?不久的师弟都结了丹,他还?赖在筑基不肯动弹。


    再不抓紧,怕是寿元真的有耗尽的一日?。


    他有师尊有师门?,如今更是有了道侣,世上也多了牵绊,就不舍得轻易告别了。


    越辞离开的时间愈发多了起来,有时过了饭点也不见踪影,甚至有一两日?足足到半夜才从屋外返回,入秋后身体?冰凉,钻入被窝时能冻得他打哆嗦。


    薛应挽今日?修行?结束得早,突发奇想着要去找越辞。可对方行?踪不定,也没有告诉自己会去何处,便抱着散步寻人的心情在长溪内慢慢游荡,遇见喜爱的铺子,也会入内一观。


    长溪并不大?,因着入了秋,多了不少卖烤红薯的摊子,一路香气扑鼻。走?着走?着,便想起第一次和越辞下山时对方做不完的任务,心生好奇,于是转了个道,沿着当初二人行?进的脚步往前走?。


    当时越辞都做了什么??好像不少,小巷惩治了好色之徒,布料店替小昭送书信,给摔了脚的阿婆帮忙喂食洒扫,还?去买了包子带个老人。


    想到此处,他也去同样的店铺,买了两只肉包,用?油纸包着,沿着记忆中的小道,一路到镇尾邻郊处,停在那间极为老旧,不知已有多少年岁的木屋前。


    当时那位老人也同样坐在屋前一张小藤椅上,白发糟乱打结,似有多日?未曾清理,衣物穿得破旧,没有打过一个补丁。他的眼睛被头发遮挡大?半,略有痴傻目光却遥遥望着入长溪的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奇怪,这?么?多日?过去,除却越辞,还?有人为他送东西吃吗?如果没有,老人是如何独自撑过的?又为何一直在屋外,朝着无人处看。


    薛应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却满是泥沙的道,便是两旁种下的草木,无人经行?。


    罢了。他靠近老人,学着越辞,将两只肉包交到了老人手中。


    “爷爷,要不要吃些东西?”


    随着话语落下,老人僵硬的脖颈开始转动,连带着颈上沟壑般纹路深深,那张**枯蓬乱头发遮住的脸颊骤然仰起,直勾勾看向来人。


    在看到薛应挽面?容时,本就发灰的瞳孔骤然缩紧,喉中沙哑地蹦出几个音节。


    “你要说什么??”


    薛应挽试着凑上前,也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几乎算不得话的字,良久,只得放弃。


    “……我?听不懂。”


    他正要起身,突然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骤然从衣物中钻出,紧紧握住了他手腕,同时神色突变。


    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这?一瞬间的眼神,却像是一柄利刃,深深捅入胸膛之中,要将血肉剜出般戾然。


    薛应挽心下一震,吓了一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老人双瞳一片浑浊灰白,似乎连瞳珠都和眼白混在了一起。抓着他的手腕偏内处有一块很重的伤疤,黑黝黝的,像是曾被火烧灼过,结痂留下的痕迹。


    只是很快,老人又恢复了那副痴傻模样,无神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他,掌心也松了些许,只有指上茧子轻轻摩挲肌肤的触感。


    薛应挽心有余悸,方才老人那对几近灰白的瞳孔与他对上视线时,像是恨,又像是极深的恐惧或是执念交织着,令人如坠寒窟,胆颤魂惊。


    是错觉?


    容不得想太多,但是薛应挽却不愿再待,匆匆告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他没有找到越辞,心有余悸地往回走?,可惜横殃飞祸,穿行?过三环巷口之际,竟有人直直拦在了他面?前。


    此人身形庞壮,黑衣覆面?,单手持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不好惹的气势,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只是单纯遇见。


    薛应挽开始尚且好声?好气:“阁下可是有什么?事?”


    对方一语不发,拔刀而上,来势汹汹。


    “等等,你要做……”


    男人的刀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横截到他面?前。此人境界极高,薛应挽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刀气劈砍至墙面?。


    落刀之际,额间光华显现?,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撑起身子,准备趁着那股抵挡之力欲离开。


    这?股戚长昀留下的气息救了他一命。


    男人显然也很意外,却反而决定了什么?,收了手中铁刀,转而用?意念唤出一柄长刀,再以灵气护体?,重新朝薛应挽而去。


    戚长昀留给他的一丝护身之气已经足够拦下寻常出窍期,可此人竟不止出窍境界,且宁愿动用?自损身体?的术法?也要对他下手。没等薛应挽有足够气力逃脱,男人手中长刀精确地移上他小腹位置。


    刀尖没入,献血横流。


    薛应挽睁大?双眼,剧烈痛楚窜上四肢百骸,令他瞬间脊髓发麻,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意识到,对方在生挖自己丹田。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口中鲜血同时喷涌而出,连讲一句话都变得极为困难,他手脚冰冷麻木,天灵盖处亦传来源源不断的尖锐痛感,像是内脏被搅乱,整个脑袋都快裂开一般痛苦煎熬。


    捅破丹田,多狠毒的手段。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此处时,那柄长刀却在将将穿透他身体?时停下,随即重重抽出,带出鲜红的血液,淋淋漓漓滴落在地。


    男人就这?般抽身离去,留下薛应挽独自一人,他靠着墙,缓缓往下滑去。他满头冷汗,捂着小腹,不知过去多久,最后听到的,也只是下一个行?人经过时的尖叫高呼声?。


    醒来时,已经回到那间与越辞居住的小屋中。


    身上的伤已经被镇上大?夫简单处理过,伤人者显然不想立马要他性命,却偏偏要毁了他丹田,将周身内部循环之气搅乱。于修炼之人而言,虽不会一时死去,却会成?为一只漏了洞的木桶,桶中水在这?无法?缝合的缺口中源源不断往外漏去,直至最后油尽灯枯,一点点衰亡而逝。


    薛应挽很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已经没有了灵根,便是再失去一个丹田又如何呢?


    只是想不通,自己并没有多高的修为,也没有惹过什么?事和什么?人,究竟是谁,会想出如此狠毒的方法?对自己。


    身上痛楚依旧一阵一阵袭来,被长刀捅入丹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薛应挽想抬手,发现?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轻微动了动手指,继而被发现?他醒来的越辞握住掌心。


    “师兄,你怎么?样?”


    薛应挽口舌发干,艰难撑开一点眼皮,很缓慢地道:“……没事,”他说,“我?没有事,”继而,又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他,“我?的丹田……”


    这?下,轮到越辞沉默了。


    甚至不用?回答,薛应挽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会想办法?。”越辞道。


    闻言,薛应挽只是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对元婴以下修士而言,丹田便是修行?根基,丹田被毁,从古自今都是最能摧毁一个修士的方式,无论他有多少修为,对损坏的丹田而言都于事无补。


    这?基本等同于被判了死刑,说什么?办法?,也不过是一点安慰罢了。


    “师兄,先吃药。”越辞道。


    桌上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瓶罐,越辞将其?中丹药倒出,喂薛应挽送水吞服。这?些都是极为名贵的丹药,效果算得上即时见效,有的甚至名贵到朝华宗内都难寻,而越辞不知去哪寻得,像喂糖一样毫无顾忌地全数给了薛应挽。


    可丹药终究只是丹药,能一时恢复身体?状态,却无法?修补被破坏的丹田。


    越辞不知在想什么?,喃喃道:“若是我?能……陪着你,就好了。”


    薛应挽摇摇头:“对方目标是我?,就算不是今天,也能是明天,后天,你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想要动手,就一定会找到机会的。”


    薛应挽看到越辞紧皱的眉头与悔恨神情,紧了紧二人相握的手,垂下眼睫,轻声?道:“……越辞。”


    越辞一顿,应道:“嗯。”


    薛应挽没什么?力气,声?音发软,像是掩盖自己的狼狈:“抱一抱。”


    越辞俯下身子,将这?副孱弱单薄的身体?搂在怀中,面?颊相贴,尽量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揉着后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声?音发哑,不再如从前般事事成?竹在胸,更有些第一次在薛应挽面?前措手不及的慌乱,呼吸错急,“老婆,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你相信我?,我?有很多东西,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


    他去擦薛应挽的眼泪,胸中传来一阵说不上的闷疼,碰到冰凉湿意时,连指尖也有些发颤。


    “别哭,别哭……”


    第30章 变故(二)


    半晌, 越辞发现?一点不对,抬头?视线向下时,发现?了薛应挽额间正从肤肉中?显现?而?出, 光华流转的半云纹,好奇用手探了探, 触之生凉。


    “好久前就想问了,这?个到底是什么?”越辞问。


    “唔?”薛应挽眨了眨眼, 随即道,“这?个别碰, 这?是我师尊用来……”


    砰——


    话音才?落, 屋门便被人从外施力推开, 光线落入屋内。不等越辞回神,一道极为庞大汹涌而?无法抵抗的灵力便直朝他而?来, 无一点反应时间, 便将他生生整个人拽起与薛应挽分离,随即重摔在榻前地?面,发出轰隆撞击响声?。


    戚长昀一身玄衣,手持长剑, 逆光而?立。


    他身下影子被拉得?极长, 满背白?发扬起,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你……”越辞呛出一口?血, 抬头?看着戚长昀, 还未说出下一句,便被一股力气凭空抓上衣领, 将他从地?面抓起,一把甩出屋室。


    薛应挽忙道:“师尊, 不要!”


    可?惜这?话说得?太晚,屋门在越辞面前重重关上,彻底阻隔了他与薛应挽的联系。戚长昀眉目冰冷,衣袂微扬,指尖掐诀落下结界,任屋外如何动静,都再?不能影响屋内二人。


    “师尊,咳,咳咳……”


    本就虚弱,强行起身更是令薛应挽咳嗽不止,口?中?吐出淤血,发丝垂落至惨白?的脸侧,更令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戚长昀坐于床榻,一手扶住他腰间,道:“别动。”


    薛应挽抓着他一点衣角,一时只咳嗽讲不出话,眼神巴巴示意着屋外摇头?。戚长昀眉尾深深压着,指腹擦去他唇角血迹:“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样子,还想着别人。”


    薛应挽不停晃他衣摆,十分着急,戚长昀说不出是怒意还是讽刺,声?音冷冷:“人还活着。”


    薛应挽这?才?长出一口?气,绷紧的肩头?缓缓松懈。


    这?一番动作,令本是简单包扎的小腹伤口?再?一次渗出血迹,雪白?的绷带被染红了大片。薛应挽也后知后觉感受到伤口?再?次裂开的痛苦,垂下一点眼,咬着泛白?的下唇。


    他身躯发抖,戚长昀搭在后腰的掌心为他灌入灵流,有些冰凉,却恰好缓和了疼痛,薛应挽短促地?呼吸着,又听到戚长昀问:“你这?些日子,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薛应挽不知道为什么戚长昀一直对越辞有偏见,还是想下意识为他辩解:“师尊,他不是那样的人。”


    戚长昀的脸肉眼可?见更黑了。


    “若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又怎会失身与他?”


    薛应挽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师尊竟然知晓自己与越辞已然合修一事,一时间不止羞耻还是慌乱涌上心头?,结结巴巴道:“师尊,你,你……”


    本想问戚长昀是如何知道的,又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额间,有些羞愧低头?,声?如细蚊:“我与他……我是自愿的……”


    戚长昀:“你心性纯善,他却借此哄骗欺瞒,这?等惯用伎俩,下作虚伪之人,如何值得?你为他心疼?”


    “师尊,他真的不是……”


    “不必继续为他辩解了,”戚长昀道,“你成现?在这?个模样,还有空担心一个别人。”


    薛应挽默默垂下眼。


    “我修行一直很差,也不用心,技不如人,给师尊丢脸了。”


    这?话出口?,戚长昀却也不忍继续责骂他了。


    “不是你的错,”他说道,“对方修为境界高你许多,避不过的。”


    薛应挽依旧低落地?垂着脑袋,慢慢说道:“师尊,我没有惹别人。”


    戚长昀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本想保护你,让你到山下避过一阵就好,反倒弄巧成拙,让人盯上,利用了你,”他道,“是我大意了。”


    顿了顿,又道:“对方冲我而?来的,毁去你丹田时下了同样也要遭受反噬的恶咒,甚至不能用寻常方法修补。”


    戚长昀收紧手掌,薛应挽便顺势靠向他身体,额心抵着戚长昀肩头?,闷闷道:“没关系的,其实就算我真的突破到金丹,也长不了多少寿元,现?在不过提早一些时日而?已。”


    他还是拽着戚长昀衣角,这?是小时候便留下的习惯,从前在霁尘殿里,便时常这?般窝在戚长昀怀中?,有时读书,有时睡觉,一待便是一整个下午。


    “其实我都明白?,师尊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开始慢慢远离我了,”薛应挽道,“所以受伤后师尊能过来看我,也很好。”


    “为什么这么觉得?”


    薛应挽只是轻轻叹气,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什么话都趁着现在讲了出来:“那天以后,师尊便很少,很少再吃我做的食物了。”


    戚长昀一顿:“你一直在意这个?”他反应过来,“后来自请去相忘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应挽很轻地?“嗯”了一声?。


    戚长昀一时怔住。


    朝华宗里人人都说,薛应挽是因为要刻意避开萧远潮,才?自请去了宗内最偏僻的种植药草的一峰,可?戚长昀向来便知晓,薛应挽绝不会因为这?种事选择逃避。


    当时随意问过两句,薛应挽不想答,便也没有再?追问。


    一桩误会,竟隔了足足百年,现?下再?知晓,便多多少少添了些怨错之意。可?惜有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再?遗憾,也总不再?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戚长昀才?只能重新讲出一句:“……挽挽,凡事不要太为他人着想。”


    薛应挽很乖的应他:“嗯,”好一会,又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快死了。”


    戚长昀道:“不会。”


    他将薛应挽身体扶正些许,摆成打坐姿势,拆下他脑后已然凌乱的发带,蒙在薛应挽眼前。


    “……师尊?”


    “嗯,”戚长昀回答他,冰凉灵流蔓入经脉,并不刺骨,反倒抚平身体的燥热不适,“没事,坐着就好。”


    本是伤处的小腹尤其被抚慰得?舒适,不知不觉间,伤痛便逐渐减缓,薛应挽也一点点更加放松,等彻底结束,已然整个人依靠在戚长昀怀中?昏昏欲睡了。


    薛应挽抬手想解开发带,戚长昀却按住他的手,只是较平日更力气轻些,这?般一推,发带便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随后,薛应挽便看到了师尊变得?疲惫而?虚弱的脸庞,一惊,喊道:“师尊!”


    戚长昀摇头?示意无事,道:“运气。”


    运气?可?他丹田已经……薛应挽十分疑惑,但既是戚长昀所言,便也试着像从前一般试着运气一周天。出乎意料的是,丹田竟和从前一般能催动身体十二经脉,连灵流也运转自如,哪有半点被损坏模样。


    丹田本就是修士最为重要之物,通常损毁了便无法修复。薛应挽知道世界之大,的确可?能有能让丹田重新恢复的法子,但逆天而?行,要付出的代价决计不低。


    他只是一个区区筑基,如何能配得?上当世第一剑的戚长昀耗费代价去救。当下心中?着急,转而?想去替戚长昀诊脉,反被按住手腕,说道:“没事。”


    “师尊,你不必为了救我……”


    “说了没事,”戚长昀道,“我高你许多修为,救下一个你还绰绰有余。”


    “可?是……”


    “不必继续讲了,”戚长昀道,“你安心修行,再?等些时日,回宗待我身侧,不会有人再?能欺负你。”


    薛应挽还是担忧:“师尊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差,状态也不好。”


    戚长昀摇摇头?,从薛应挽膝上拾起那条掉落的发带,替他将额前发丝别至耳后,肩头?乱发用手理起一缕,半扎在脑后。


    余下长发被放至肩头?,薛应挽轻声?道:“从前,师尊也是这?么替我梳发的。”


    戚长昀:“往后也可?以。”


    薛应挽笑道:“好,听师尊的。”


    戚长昀起身:“走之前,我会先去将门口?的处理了。”


    “啊,”薛应挽想起院里还有个被挡在结界外的越辞,忙一把拉住戚长昀的手,“师尊,不要!”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薛应挽仰起脸,讨好似的,晃了晃他手心,轻声?哀求:“师尊,他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


    “两情相悦?”戚长昀喉咙滚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你跟着他在一起,你会——”


    “师尊,”薛应挽脖颈发红,眼睫垂得?很低,声?音也小了些,“我既已经与他合修过,便会相信他,师尊,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听到自己徒弟带着耻意向他求情,一口?一个心意相通,戚长昀脸色更加阴沉,眉心紧缩,心中?生愤。


    薛应挽可?怜巴巴地?求他:“……师尊。”


    戚长昀闭了闭眼,忍下额角青筋,拂袖离去。


    薛应挽虽恢复大半,但身体依旧虚弱,无法自行下榻,只听见几声?争吵,随后碰撞声?响。等他撑着身体一点点靠着墙移到门外时,便只能见到越辞一身伤痕模样。


    见他出门,也顾不得?身上伤口?,起身接住薛应挽:“你怎么出来了?身体怎样?”


    薛应挽将戚长昀替他疗伤一事讲出,越辞去往他丹田输灌灵力,确认已经无事后,也微微发愣:“师兄,你真的恢复了。”


    薛应挽点头?,又问:“你方才?与我师尊……”


    越辞擦去嘴角血迹,道:“他想杀我,没成功,看来救下你,耗费了不少修为。”言毕,口?中?又呛出几滴血,薛应挽抬手,用袖子仔细擦去。


    “不讲其他,”他将薛应挽抱在怀中?,要把人嵌入身体一般贴紧,“至少师兄没事了。”


    薛应挽还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他有些羞耻,试探着伸手去摸越辞脑后发尾。越辞似乎很欣喜于薛应挽愿意主动与他接触,揽着薛应挽腰身,低头?在他耳侧有一下没一下亲吻。


    “我很担心你,知道你没事,也很开心,”许是自己也觉得?傻,低笑一声?,道,“你师尊问了你不少关于我的话?”


    薛应挽慢慢点头?。


    越辞迫切地?,不间断与他身体接触,与他说话,亲他眉眼鼻梁,再?深深舔吻他下唇,感受薛应挽身上清浅气息。二人认识不短时间,越辞一向是个胸有成算之人,如今却没来由?地?多了些无措慌乱,一遍遍要去证明自己与他是一对爱人。


    他从来就在越辞身边,又不会离去,这?样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没有安全感。


    约莫难得?感受到了薛应挽疑惑,越辞不知怎的,竟长长哀叹一声?。


    “师兄,我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与你在一起这?么多时日,而?今竟生出一股莫名念头?,想要与你地?久天长……”


    *


    戚长昀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被院墙遮挡之处,手握既明,视线落在三环巷来往熙攘的行人,院中?二人谈话一丝不落地?进入了他耳中?。


    人人敬仰恭敬的霁尘真人,如今却像个下作窃贼一般听取徒弟与伴侣的只言片语,连那些情至深处的呜咽泣音也想记入脑海中?。


    不住阖目,几乎要将手中?剑柄握碎。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薛应挽的资质,小时被带回朝华宗,便能够引灵入体感受天地?,可?自从那件事之后,修行便几乎再?难进益。


    倘若百年不能突破金丹,放在中?下等宗门里也只是个外门弟子。


    所以,也早早做好了打算。


    就算此次薛应挽真的不能结丹,寿元将至,他也有无数种办法能让薛应挽活下去——宗门密藏之法,集得?的灵丹草药,再?或者结成道侣,用已失传近千年的禁术与他共享一半寿元……


    只要薛应挽想留,就一定不会比自己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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