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他见柳倾绝只一味避让, 越发不理解,按这位“大小姐”的脾性,连死活都无所谓, 却在一个所谓的堂兄面前装得无力自保。
柳少爷好像真的动了杀心, 四周的护卫涌上来,企图阻拦主人冲动之下犯下大错。
柳少爷怒瞪着拦在身前的护卫,目眦尽裂地吼道:“都滚开!”
护卫低声劝道:“二少爷,切莫冲动。”
“就算我今日杀了这个废物,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滚开!”
护卫被一把推开, 这位柳家的二少爷径直冲向柳倾绝,提剑再次挥下。
柳倾绝将他推开, 躲让的动作慢了一瞬, 剑尖擦过脸颊。
虽未伤到要害, 却被剑身裹挟的灵力震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向假山。
尽管柳家二少爷天赋平平, 修为一般,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与修炼之人的差距却是显露无疑。
他虽不理解, 但也不想打扰“大小姐”伪装普通人的兴致,避开到一旁观战。
二少爷扔了剑, 欺身上前,亲自上手,一把掐住柳倾绝的脖子,“当年你的废物姐姐争不过我哥,如今你这个废物自然也争不过我, 柳倾绝, 你还真当自己是城主的宝贝女儿啊?”
那只掐住脖子的手上用了狠劲,在柳倾绝极力忍耐的眼神中, 柳二少爷越发兴奋得意:“你看,我现在多加一分力气,你的脖子就会被我拧断,有人会站出来护你吗?”
柳倾绝脸色涨红,眼睛里泛起泪光,目光逐渐涣散,好像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慕朝雪看戏看到一半,没等来柳倾绝还手,先等来系统的任务失败警告。
不到半天给他弹了两次警告,他的心脏有点受不了,蹲下来摸到被扔在地上的那把剑便走了过去,有样学样地架上了二少爷的脖子。
因为行动太低调,这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了怔。
二少爷小心翼翼扭动脖子想看他,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不许动,再动就杀了你。”
对方很听话地没有再动,掐住柳倾绝脖子的那只手也松开。
柳倾绝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身体无力地往下滑,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他眼前跳动的警告框消失,心中满意,正要让护卫将自家少爷带走,手腕一松,剑脱了手,刚刚还被他威胁的二少爷此刻又反客为主,将剑夺走。
他的肩膀被用力抓住,无法脱身,只能回过头去看柳倾绝。
“她自己都无力自保,你看她有什么用。”
对方狞笑一声,黏腻的眼神又一次落在他身上,“不如你看看我吧,何苦在一个废物身上蹉跎岁月,我会让你体会□□的滋味。”
他欲言又止,甚至充满疑惑,不是都不能人道了吗,难道私底下喜欢做受?
这也太难为他一个病秧子了。
似乎是对他过于平淡的反应不够满意,那只抓住他肩膀的手缓慢下移。
还没触及领口,就听见一串清脆铃声,眼前闪过一片夺目金光。
轰隆一声巨响,这位柳少爷被灵力所化的金光打飞出去,捂住胳膊痛苦不已地哭嚎起来。
护卫仆从纷纷涌上,查看主人情况。
柳倾绝手上拿着一个铃铛形状的法器,来到慕朝雪身旁,冷眼旁观。
二少爷的贴身护卫咬牙指责道:“你怎能用清音铃对付自己堂兄!会出人命的!”
柳倾绝神色淡淡,拉着慕朝雪面无表情地离开。
二少爷在身后恨恨地哭喊出声:“柳倾绝,你真以为自己躲得掉嘛,我会让你后悔的!”
直到走出很远,后面依然传来二少爷愤怒中夹杂痛苦的呼嚎。
慕朝雪瞥见柳倾绝脖子上的指印,好奇那二少爷如此猖狂的底气。
柳倾绝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尾还泛着湿意,冲他一笑:“阿雪又从旁人手上保护了我一回呢。”
他望着他那副姿态,干笑几声:“这是在挖苦我吗,你还需要我保护?”
柳倾绝不说话了,嘴角翘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么一闹,也没心思继续待在外面了,两人往回走。
柳倾绝随口说了二少爷的身份,和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是柳倾绝那位三叔的幼子,上面还有个天赋颇高的兄长,还拥有柳家独门功法玄天心法的修炼天分,是柳家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不少人都认为这位才是将来担当大任的不二人选。
有这样风头正盛的兄长,怪不得那二少爷不断地口出狂言。
再次经过那处院落,美妇人仍是哭哭啼啼,不过这次不见了那五六岁的小男孩,而是多了个正在发怒的男人。
因为院门虚掩,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只能瞧见两道身影一站一坐。
男人背对着她,忍不住低声咒骂:“哭什么哭,人又没死!要是能被选中,是多少柳家子嗣求不来的福气,你我也不用再窝在这种鬼地方受气!”
妇人哭得更伤心:“你只在乎这些,可有什么比平平安安活到终老更重要,已经生在柳家了,早已比寻常人幸运许多,你却还是如此贪婪。”
“我不贪心又能如何!这是柳家先祖的规矩,难道你要让我带你和孩子从柳家叛逃不成!”
妇人像是再也无法反驳,只不停地发出无助的哭声。
随着慕朝雪距离这个僻静的院落越来越远,哭声也渐渐模糊起来。
经过一个分岔路口,遇到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领着一群孩童,与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群孩童最大的看起来不超过十岁,最小的四五岁,茫然地跟在老人后面,往一栋独立于其他建筑的深灰色阁楼中走去。
其中还有刚刚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个四五岁的小孩。
他好奇道:“这是去干什么?”
柳倾绝朝那高阁眺望片刻,脸色讳莫如深,最后缓缓说道:“柳家先祖自创玄天心法,女子体质不适合这门心法,但也并非所有男子都有修炼这门心法的天分,所以设置了检测法阵,柳家满四岁的男孩都要进行检测。”
想到那对争吵不休哭哭啼啼的夫妻,他下意识嘀咕道:“能够拥有修炼这门心法的资格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哭……”
本以为事关玄天心法这个柳家最大的秘辛,柳倾绝肯定会三缄其口,没想到对方不以为然向他说道:“当然是因为玄天心法不止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无所不能。”
他偏过头来看他,等待下文。
柳倾绝问他:“若有一门心法,能让一家独大,掌握一座主城数百年,还能让修炼之人修为一日千里,被整个家族倾全力细心供养,上至城主,下至百姓都对你另眼相看,敬仰有加,你会修炼它吗?”
他点了点头。
柳倾绝轻笑几声,眼中划过他看不懂的光彩,道:“可是它以吞噬你的寿命为代价,修炼的境界越高,在人世所剩的时间越少,就连你的亲生父母也觉得这不是个好选择。”
他又连忙摇头。虽说人生的高度也很重要,但是除非被逼无奈,否则谁会嫌命长。
他想了想,认真道:“还是活着比较重要,只要活得够久,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柳倾绝端量他片刻,又笑起来。却没再开口。
将他送回房间——或者说是将他关回房间后,柳倾绝便脚下不停地走了。
他住的院子就在柳倾绝隔壁,但是听不见隔壁任何动静,柳倾绝留了两个仆人在他门外,说是照顾,其实更像监视。
午膳时分,趁两个仆人暂时走远,他又悄悄拿出小师弟给他的传音玉简,试了几次,依旧没反应,他都要以为自己弄错了使用方法。
仆人很快返回他身边,他也只好偷偷摸摸将东西重新收起来。
正吃着午饭,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像是有不少人一起闯进了柳倾绝的住处。
他饭也不吃了,探着脑袋想要看柳倾绝的热闹。
走出房门时,仆人竟也没拦他,任由他走进院子往隔壁探头探脑地张望。
一道熟悉的嗓音隔着高高的院墙传过来,趾高气扬道:“大伯,我可没说错,她动用清音铃企图伤我性命,要是不严加惩治,我父亲和我大哥的颜面往那放!”
看来二少爷已经猖狂到直接告状告到城主那里。
可城主是柳倾绝的亲生父亲,这状是不是告错人了?
柳城主呵斥一声:“我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血脉族亲应当彼此扶持有爱,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的话!”
柳倾绝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带着些了无生趣的意思:“父亲相信什么,那便是什么。”
接着又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柳倾绝的嗓音很好辨认,但是似乎并没有说太多。
没过片刻,又传出柳城主的暴喝声:“跪下!拿鞭子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后,隔着又高又厚的院墙,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响清晰传过来,好像近在耳边。
那鞭子挥得又重又稳,几乎没一会儿,他的鼻尖就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耳边再次传来柳二少爷的嗓音,志得意满道:“算是便宜你了,看来家主还是偏袒你,只给了你二十鞭。”
柳城主紧接着便掷地有声地说道:“逆子,你三叔和堂兄消气之前,不许出这院门!还有,期间谁也不许给他送食送水!”
柳家的仆从们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在此之后,又是一连串离开的脚步声,最后渐渐重归平静。
慕朝雪欲言又止地看向身旁两个仆人,没在两人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神色,漠然得好像习以为常。
他试着开口:“我可以过去看看他吗?”
仆人脸上如一潭死水,“主人命我们看好公子,没有主人允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让公子出门。”
他趁机溜出去的计划失败。
不过来都来了,根据上午的经验,柳倾绝是他填补剧情路上不可跨越的障碍,趁这次把退婚的任务完成好像也不是不行。
回房后他思来想去,发生在隔壁院子的事情涌上脑海,忽然茅塞顿开,这个柳城主看起来很“公正”很讲情面,如果他找上门去表示自己被欺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未婚妻变成未婚夫让他很不适应,不知道能不能让柳城主汗颜。
说不定这位道德感非常强的城主还要自己抽自己一顿,以此向他和承澜宗赔罪。
想着想着他就不由感觉有点好笑,仿佛距离计划成功只差一步。
傍晚时,院门被人敲响,仆人前去开门,见到是柳城主身边的近侍,不好阻拦,只能放人进来。
柳城主命人送来了一堆东西,有日常所需,也有打发闲暇时间的小玩意儿。
大概是知道柳倾绝被禁足,所以只能亲自践行待客之道,打孩子归打孩子,承揽宗的客人不能薄待。
他趁机向来人说明自己有事想见柳城主,来人表示会回去禀明,就转身离开。
片刻后,他没等来柳城主的答复,倒是等来隔壁的邀请。
有柳倾绝允许,两个仆人开门放行,一路护送他来到柳倾绝门前。
柳城主派来看守院门的护卫见到是慕朝雪,不知是忌惮慕朝雪背后的承澜宗,还是柳城主有所交代,并未阻止,将他请了进去。
柳城主自己住得偏僻,“大小姐”的待遇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院子除了宽敞,也就只剩宽敞。
推开卧房的门,里面静悄悄的,感觉不到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除了必要的床和桌椅,没有多余的东西,一眼望过去便都一目了然。
站在墙边张望了一圈,他有些莫名其妙,柳倾绝喊他来,却又不见人影。
刚想退出房间,身后的墙壁互相从中间一分为二,打开了一道缝隙。
那缝隙仅供一人通过,凑近看墙面上有一层不明显的结界。
墙后面有光亮传出来,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构造。
他站在门口研究着,里面传来柳倾绝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他刚通过那道缝,墙壁又合二为一,将他退路堵死。
不知哪里来的风,里面轻纱帐幔飘摇。烛光摇曳,明灭不定,照应出扭曲的黑影。
透过纱幔,竟是看到了被种满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的鲜花,那是一种拥有绿色花蕊的白梅,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虽然昭城的水土不适宜种植,并不多见,但是在更远的禹城等地方随处可寻。
随着他的走动,树枝的阴影像活过来一样,在暗室的每一个角落里蠕动攀爬,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他有种真的要被挤压到透不过气的错觉。
短短一段路让他走得惊心动魄,好不容易来到暗室最深的区域,却看到一丛白梅围拢着一具透明的棺木,里面沉睡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人。
他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仔细观察了起来。
透明棺木中的女子虽然看起来面色不佳,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但是面容极为俊秀美丽,死去时也极为年轻。
并且令他感觉十分熟悉,好像前不久才见过极为相似的人。
在花丛的簇拥下,女子显得比刚开始要和善许多。
“她好看吗?”
一道喑哑而虚弱嗓音从背后的阴影处传来,飘渺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刚刚缓和过来的心又猛地揪紧,在棺木旁惊呼出声,转过身去四处寻找声音发出的位置。
灭掉的烛火被重新点燃,一张惨白到吓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虽然很快认出说话的人是柳倾绝,但他还是余惊未了,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柳倾绝现在没有作伪装,显出原本的样貌,穿着单薄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系着腰带,袒露出大片肌肤,就这么有气无力地斜倚在榻上,似乎是受了那二十鞭之后便一直待在这里养伤。
对方抬眸瞧向他,“胆子变这么小了吗?”
看了看棺木,又看了看榻上气若游丝人,想起来棺木中的女子给他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柳倾绝原本的外貌因是男子,倒还没有那么过分相像,但平日里示人的模样和棺材中的女子形同孪生姐妹。
对那女子身份有了猜测后,慕朝雪的表情也变得微微怔愣,望着棺材出神。
“长姐生前最爱这种梅树,阿雪觉得呢,它们好看吗。”柳倾绝倒是大方,不紧不慢向他介绍道:“我觉得再好看也不及她。只可惜长姐连死后都如同飘零落地无人过问,任人践踏,她是十年前被我从乱葬岗找回来的,还好去得早,否则尸身恐怕已经被野狗和秃鹰分食了。”
慕朝雪意外抬头看过去:“什么?”
柳倾绝自顾自叹道:“我找了十年复活长姐的方法,可是都没用。如今也该想想别的法子了。”
他还在想柳倾绝说的乱葬岗,一个修真世家的千金死后连一具棺木都没有,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冒昧问一句,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联想到柳城主那副作风,总不能也是因为触犯了家规,被亲爹大义灭亲吧?
“长姐天赋卓绝,风华绝代,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人,虽因体质不能修炼玄天心法,但是那又如何,自四岁起便修炼玄天心法的二叔,那时也只能勉强和她打成平手。人人都说,将来她会是昭城最优秀的一任城主。
“直到那年,她带领族中年轻子弟一同进入秘境,却发生了谁都没想到的意外。秘境为柳家私有,柳家每个人年满十八岁都会进入历练,一直相安无事,那年却被莫名出现了妖兽潮。为了护住众人,长姐九死一生,还是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带领其余人逃出,却重伤难愈。
“家中所有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当时有承澜宗长老途径此地,父亲请求他施救,柳壤却说长姐保护不力,是引动妖兽潮的幕后凶手,那个承澜宗的长老犹疑之下没有出手,连夜离开,之后柳壤联合族中十数名老人,逼长姐自戕。长姐仁厚,本就心中有愧,在这样的逼迫下,伤势日益加重,不治身亡。”
柳倾绝气息微弱,这段话说得时轻时重,很是艰难,每隔一会儿便要停下歇息。
慕朝雪问:“那名承澜宗的长老……该不会就是华宜书华长老吧?”
柳倾绝点头默认,眼中又闪现杀意:“他本可以出手,就因为不想卷进这件事,弃长姐性命于不顾。什么医者仁心,都是骗人的话。”
慕朝雪蹙了下眉。因为这件事情就要杀了华宜书,未免有些过于偏激。
柳倾绝像是看穿他的想法,“本想趁机取他性命,不过既然阿雪替他说话,就让他多活几年。”
他又听他说些不可捉摸的话,立刻将话题拉回来,道:“你认为妖兽潮也是你三叔动的手脚?那柳城主呢,就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长姐死后,这位柳城主连她的尸骨都不敢要回来,任由他们将其弃尸荒野,又怎么会追查这件事。”
柳倾绝垂下眼帘,轻声开口:“兄弟和睦,对柳城主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慕朝雪与柳城主接触不多,不知这些是柳倾绝一面之词,还是真的有人懦弱糊涂至此,不便评价。
柳倾绝对自己姐姐的去世耿耿于怀,还花了十年寻找复活的方法,这让他很难不猜测对方最近做下这些事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委婉提醒道:“据说所知,月夜幽兰并不能起死回生。”
柳倾绝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复活长姐才去取月夜幽兰的?”
说话间,年轻的男人微微起身,掌心翻开,那只装着月夜幽兰的盒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说了,既然无法令长姐死而复生,如今也该想一想别的法子了。”
柳倾绝盯着这只盒子,眼中跳跃着火光:“月夜幽兰,食之可修为大增,我自然会好好发挥它的用处。”
“你想好了?”
他上次还被对方一脸犹豫地询问到底要不要服用这东西,现在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和野心。
想来是经过这几日的纠结,终于决定不要命了。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柳倾绝想要继续活到终老,怕是也很有难度了。原本只是窃取承澜宗禁物,还有一线生机,可禹城已经死去了太多无辜的百姓,一旦被察觉沼泽成精也是人为,承澜宗和禹城城主就是再宽厚仁义,命债也该命来偿。
一阵风伴着梅花的香气吹来,近处的烛火又被吹灭。
柳倾绝眼中的火光也随之消失,抬眸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过了半会儿,悠悠地说道:“阿雪如果求我,我就按你说的做。”
他看惯了他这副半真半假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行,那我求你。”
对方果然说不出话来,继续去点那只刚熄灭不久的蜡烛。
在暗室和一具棺材待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后背有些凉飕飕,道:“你待在这里不出去,别人找不到不会奇怪吗?”
“我被禁足了,连食物和水都不准送进来,你不知道吗。”
柳倾绝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食物和水对修炼的人来说不是必须,但是柳倾绝在外人眼中是个连灵根都测不出来的普通人,柳城主断了他的食水,算得上是个严酷的惩罚。
他下意识慌张了一下,以为原文中病逝的场景提前发生。
可系统没有弹出失败警告,他又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柳倾绝俯身咳嗽时,后背上白色的里衣一点点被血染透。
细看才发现,就连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有没来得及结痂的伤痕,鞭子抽出来的。
“不是只抽了二十鞭吗?”
他又开始怀疑柳倾绝在原文中不是病死,而是被自己亲爹给打死的。二十鞭对普通人来说是够呛,但是柳倾绝又不是真的没有修为。
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算了,私下里也要这样吗?
柳倾绝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委屈道:“难道我就不能是真的受了重伤?”
他被那双无比委屈的眼睛望着,天生好看的皮囊配上这样哀哀戚戚的神情,再加上全身上下的惨状和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叫人一时间难以确认这份委屈哀伤的样子是真是假。
血腥气混入暗室的梅香,闻起来十分诡异,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柳倾绝喃喃地向他诉说自己受的那二十鞭有多严重,又说那条鞭子是不输于清音铃的法宝,如果不收着力,可以当场将人活活打死。
他半信半疑地听着,忽然问:“柳城主知道你的真实样子吗?”
柳倾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直把他盯得心虚,然后扯出一抹笑,低声道:“他当然不会知道。”
那抹笑暗藏嘲讽。
但消失得太快,也或许暗室的光线实在晦暗,他看不太清。
他问:“你为什么要瞒自己的父亲?”
柳倾绝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缓解了些,就着那身染了血的里衣靠回榻上,微微合眼,用并不十分清晰的嗓音低低地说道:“你觉得呢。或许是我想当一个他眼中听话懂事的柳家人,当一个得他欢喜的好孩子。”
这句话说得太缓慢太轻柔,像能被一阵风轻轻吹散,显得不可信。
柳倾绝忽然睁开眼睛,探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让他几乎无所遁形:“听说你有事找他?”
他沉默不语。
柳倾绝了然道:“是想找他退婚,还是想找他泄密?”
“我……”
他话到一半,被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剩余的话被堵在嘴里。
柳倾绝撑着身子凑近到他脸边,一字一句道:“泄密,可以,退婚,不行。”
他心中不快,“……你明知道我不会泄密,除非我跟你一样嫌命长。”
但是退婚却是完全可以成功的,只要跟柳城主拆穿柳倾绝真实身份,哪怕只说明柳倾绝并非女儿身,柳城主无论是否早已知情,也会为此事感到抱歉。
除非柳倾绝一直将他关在房间,不让他和柳城主见面。
但这显然不现实。
柳倾绝像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是一串咳嗽,后背溢出更多血迹,之后抬头充满祈求地望着他:“如果一定要退婚,可不可以再等等?”
“为什么?”
“柳壤的野心昭然若揭,早已垂涎城主之位多年,从前有二叔全力支持父亲,他还有所收敛,如今二叔时日无多,父亲又因为之前受过伤,修为再无寸进,等失去二叔这个左膀右臂,柳壤必定要有所行动。”
他怔怔地望着对方说这话时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所以这和你我解除婚约又有什么关系?”
柳倾绝又露出了那副委屈可怜的神情,道:“这些年,面对柳壤的各种咄咄逼人,父亲已经够烦心了,我不想父亲再因为这件事情担忧。”
他继续盯着对方虚弱苍白的脸,对他表现出来的一片孝子之心感到困惑。
他以为按照柳倾绝的脾气,就算不想着弑父,也要将那二十鞭加倍报复回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
柳倾绝与他四目相对,眼神里满是诚恳:“我向你保证,等帮助父亲解决这段危机,就解除当年你我两家的婚约。”
像是怕他仍然不信,柳倾绝继续向他保证:“婚约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都是些世俗之物罢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连命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么会执着于一段凡尘俗世的婚约。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柳倾绝应了一声,然后倚在榻上,继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新奇的物种。
他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盯我干什么?”
柳倾绝缓慢开口:“不知为何,看着阿雪,身上的伤就没那么痛了。”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嗯。”
榻上的人轻轻点头。
“那说完了,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径自往外走,柳倾绝没有出声阻止,他在满室的梅树中绕了半天,发现自己陷入了迷宫,怎么也无法沿着原路走出暗室。
“我还没有看够,阿雪怎么可以扔下我自己走。”
柳倾绝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就在耳边。
他站在眼花缭乱的树丛和阴影交织中,累得不想再动,靠在树下坐着休息。
隔着墙壁,外面传来一道低沉得毫无起伏的嗓音:“主人,有人过来了。”
那道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声音刚结束,柳倾绝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前,向他伸出手:“随我出去吧。”
他自己站起来,随柳倾绝往外走。
刚踏出暗室,那些梅花尽数凋谢,变成满室枯木。
柳倾绝见他诧异,道:“这些梅树无法靠自身生长,灵力一旦消失,便无法维持。不过没关系,等我下次过来,我会让它们再次盛放。”
慕朝雪不置可否,向门外望去。
卧房的门打开,一个满脸慈爱的老人踏进房门,急匆匆朝里面走来。
看到慕朝雪也在,稍稍意外了一下。犹豫道:“你受了七绝鞭的伤,城主放心不下,让我悄悄过来替你医治。只是没想到慕小公子也在此处。”
柳倾绝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面对着这位老者,态度还算恭敬,道:“宋大夫,无妨,他在不在你都不必拘谨。”
宋伯的眼神从慕朝雪身上移开,放心地点了点头,扶着柳倾绝坐下,道:“那我现在便为你疗伤。七绝鞭威力不同凡响,要不是城主收着力气,只怕你要吃更多的苦。”
柳倾绝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那我要多谢父亲的一番苦心了。”
那件单薄的里衣早已被血浸透,褪下时扯开更多伤口,柳倾绝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慕朝雪坐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后背也开始痛,干脆偏过脸去,盯着空荡荡的屋子。
那边的宋大夫已经确认完伤势,喃喃道:“这伤势着实有些重了,你的灵根幼时被毁,本就比修炼的人要虚弱,城主他真是……”
后面的话似乎碍于情面,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倾绝一言不发。
慕朝雪却又听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原来不是没有灵根,而是灵根被毁?
柳倾绝转过脸望向他,“是不是很好奇,谁敢将柳城主亲生孩子的灵根毁去?”
他心想该不会又是那个柳壤吧,可以害死姐姐,那就同样也能废掉妹妹。
宋大夫安抚地拍了拍柳倾绝的肩膀,叹道:“城主此举,也是为了你好。”
“一出生便声称我是女子,让我此生不能用真正面目示人,也是为我好?”
柳倾绝语气淡淡的,好像已经不再纠结这件往事。
“……柳家多少男子是真正想要以寿命为代价,换取玄天心法的修炼资格?城主只是想让你像平常人一样好好活着,而不是像他自己那样,连未来的路能走多远都早已注定。”
柳倾绝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我还以为他做这些是为了让三叔放心。”
宋大夫微微一怔,陷入沉默。
慕朝雪好像听到了离谱的事情,靠在椅背上走神。
宋大夫将柳倾绝身上鞭伤仔细处理好,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像刚进来时说的那样,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明明是听爹的吩咐给孩子治病,却掩人耳目得像是做贼。
这天的入夜时分,远处传来一声极为悲怆的啼哭。
紧接着,整座巨大的柳府都亮起灯。
柳家二爷,柳宜心,柳城主一母同胞的二弟,在当晚陨落。
消息很快传开,与柳家交好的门派、世家、散修,纷纷前来缅怀吊唁这位曾经在修真界大放光彩的人。
柳家嫡系血脉,三个兄弟,当年都是玄天心法的修炼者,让柳家在这数十年间辉煌不已。
其中以柳宜心最为出众,本就出色的天赋,加上玄天心法的助益,未及弱冠便扬名天下。
但是就像柳家每一代逃不过的命运一样,盛壮之年便早早陨落。一生无妻无子,为柳家和兄长鞠躬尽瘁。
柳府大门挂上白绸,来往宾客神色黯然,各自碰面也唏嘘感慨。
而最为伤心的人当属柳宜心的长兄,家主柳金禾。
柳金禾在当晚就因悲伤过度晕过去一回,再次出现在人前,已经是第二天,没想到又在对着弟弟的遗物时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地,被人带回去休息。
柳壤也不见客,自称哀伤过度。
于是柳家暂代家事的人便成了柳倾绝这个弱不禁风“大小姐”。
刚解了禁足,柳倾绝身上的鞭伤还没大好,一举一动透着虚弱,除了去前院见客人,其余时间都待在慕朝雪这里,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他看。
下午,柳府下人在门外禀报说是承澜宗来了人。
慕朝雪放下手中心不在焉看了半天的话本子,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承澜宗的人出现在柳府,一时间不知道是好是坏,一方面担心这是来抓柳倾绝回去服罪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也许只是来吊唁,毕竟承澜宗掌门和柳城主的关系不错。
他的脸色变化不定,柳倾绝问他:“想不想跟我去前院见客?”
他毫不犹豫点了下头。
柳倾绝猛然凑近到他脸边,道:“那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他不解地看着这张依然透着虚弱的脸,纹丝不动。
柳倾绝有些自讨没趣,退开一些距离,道:“不如这样,阿雪唤我一声夫君,我便带阿雪去前院。”
他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行。”
“那我就自己去了。”
柳倾绝站起来,独自往外走。
走到门边,又停下来,返回他身边,可怜巴巴地问:“为何不行?”
他疑惑不定地看着对方,十分怀疑自己喊完了也不会被允许离开,这人嘴里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柳倾绝露出沮丧神情,蔫头耷脑地叹了一声,咬牙做出退让:“那唤我一声娘子吧。”
他想了想,喊一声也不亏。
“娘子。”
柳倾绝眉开眼笑,亲自挽着他的胳膊,像是真的变成寻常人家的娇羞女儿,“那我便陪夫君去见一见客人。”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来了前院,为柳宜心设下的灵堂此时只剩守卫的仆从,其余宾客要么已经吊唁完离开柳家,要么去客房住下。
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
柳倾绝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去,仆从说里面来了一位满脸冷色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承澜宗弟子。
他想了半天,怀疑是小师弟,但又感觉这形容不太像。小师弟冷淡归冷淡,但是一向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虽让人不敢近身,但绝不会让人感觉惧怕。
想着这些的时候,廊下的人转过身来,正对上他双眼。
居然真的是小师弟容冽。比起上次在寒月峰,容冽的脸色阴沉许多,站在那里,四周的空气好像凝结成冰块。
第 32 章
容冽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端详了一遍, 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而后缓缓看向柳倾绝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
他还没忘记自己在小师弟心中是柳倾绝的同谋,如今不知道小师弟是怎么理解他和柳倾绝的关系的, 但是很大可能不是来救他的。
即便找柳倾绝问罪, 之后应当也要将他当成承澜宗的叛徒带回去惩治。
他往旁边躲了躲,和柳倾绝拉开一些距离。
容冽主动走上前来,先是唤了一声:“三师兄。”
然而才想柳倾绝看去,道:“禹城事态严重,掌门走不开, 吩咐我前来吊唁。”
柳倾绝道:“确实该来个人了,承澜宗与柳家交好, 既然有要紧事, 命你一个亲传弟子过来, 也勉强算是合适吧。”
容冽又看向慕朝雪,脸上神色冷漠, 道:“有师兄在此代替承澜宗,原本不需要我再出面, 只是师兄迟迟不归,让人放心不下。”
慕朝雪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质问,索性朝四周东张西望。
柳倾绝的手再次挽上他胳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摸着他手腕上那个玉镯,转动把玩,嘴上笑道:“我与阿雪真心实意, 阿雪留在这里, 承澜宗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难不成我还会化身豺狼虎豹, 将他吃了?”
他低头看那只玉镯,柳倾绝送这个给他的时候就是一副别有用意的样子,现在看来,更加明显了。
搞不好是个定时炸.弹,他和容冽无论谁敢轻举妄动,就直接将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抬头一看,容冽的脸色果然又阴沉下去,握住欺霜的那只手五指收紧,加重力气,欺霜也有所感应,泄露出一丝剑气。
柳倾绝做惊恐状,往他怀里躲:“容公子这是何意,难道是想硬生生将我和阿雪拆散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容冽就要当场将柳倾绝在承澜宗做的事情昭告众人,但是容冽只是让欺霜释放出一丝剑气,之后就没有再做出其他威胁举动,连那丝剑气也被抹去。
柳倾绝说他是人质,只要将他扣在身边,承澜宗就不敢真的做什么。
现在他有点担心柳倾绝的推测是真的。
掌门独子的身份没想到这么管用,就连容冽也有所顾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反正此刻,只要柳倾绝和容冽任何一方改变心意,有了异动,他这个人质的命也就挺悬的。
留在柳家,于他而言只剩退婚这一个急需解决的事情,如果能够拖延到这件事完成,这一趟柳家来得也不算亏。
他连忙出声,将双方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师弟,来一趟昭城不容易,既然还有要事,就先去吊唁吧。”
容冽没再开口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往灵堂走去。
修士境界高到一定地步死后不会留下肉身,化为清气反馈天地,这场葬礼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柳城主及众人对柳宜心的缅怀,棺木中只放着一套生前常穿的衣物。
面对这具棺材,柳倾绝反应平平,并不似自己的父亲那般伤心欲绝。
容冽脸上只有应有的恭敬,但是眼底也不见任何真情实感,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师门要求他该做的事,而不是真心觉得此事非做不可。
当然,这只是慕朝雪自己走神时的胡思乱想。
容冽偏过脸来,就将正在打量的他抓个正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柳倾绝作为柳府的临时主人,陪着容冽上完香,再次开口:“容公子来一趟不容易,我和阿雪陪你用完膳再回禹城,如何?”
他头皮发麻,“你们吃,我就不用了。”
他真怕容冽动手时连他一起打死。
好在容冽拒绝得很果断:“我来昭城除了确认师兄安全,还有一事需要拜托柳城主,用膳就不必了,不知柳城主何时能醒。”
一旁的管家道:“城主晕倒前说过,远来是客,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容道友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歇息,等城主醒来,再作商议。”
慕朝雪原本以为容冽不会耽搁太久,但是容冽却当场答应下来。
柳倾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冽又看了他一眼,在管家的带领下先行离开。
他也跟着柳倾绝往回走,明面上柳倾绝需要代替父亲出现在宾客面前尽主人情谊,其实真正管事的还是管家,柳倾绝并没有什么做主的机会。
柳倾绝本人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和不满,似乎柳家哪怕就此交给管家也不关他的事。
见过代表承澜宗过来吊唁的容冽之后,柳倾绝又无所事事地黏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整个柳家都陷入低迷肃穆的氛围,尤其是在柳家呆了很久的老人,但是从他们脸上看到的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未来的忧心忡忡。
不光是因为作为家族荣光和中流砥柱的柳宜心陨落,还因为另外两位兄弟都同时病倒。
虽不知真假,但是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妙预感。
大概是柳家年轻一代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嫡系三人,柳宜心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城主柳金禾两个孩子,一个早在十年前死去,一个据说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
唯一让人感觉有些希望的便是柳壤的长子,这是唯一拥有修炼玄天心法天分的。
放大到整个家族,这一辈的能人也寥寥无几。
柳倾绝带他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经过的人很少,所以沿路也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
有些是诚心为柳宜心的陨落感到唏嘘,有些则是已经替柳家和自己筹谋未来。
这些人有些是依靠柳家供养的修士,有些是仆从,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二爷一死,柳家前途未卜,玄天心法并非人人可以修炼,即便修炼,也难以突破境界。”
“柳家过去这些年仅靠着二爷一人就占尽好处,即便如此,听过二爷也只将那心法修炼至第五重,便再无寸进,也不知道第九重境界该有多大的威力。”
“大少爷上个月不是才突破第四重吗,已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将来说不准也能追赶上二爷的高度。”
“家主修为多年阻滞不前,小姐又不能修炼,大少爷如今才是柳家的希望,我看这家主之位还是给大少爷最好。”
柳倾绝镇静自若地听着,面上丝毫不见介怀,和慕朝雪一同进了院子。
慕朝雪心里依旧还在想小师弟来柳家的目的,听刚刚和管家对话,好像是来找柳城主帮忙解决禹城的麻烦。
可是只字不提柳倾绝做过的事情,就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异感。
柳倾绝在他身边待了片刻,除了像之前一样盯着他瞧,也没什么别的动作,他习惯了就可以做到将对方当成空气。
入夜之前,柳倾绝准时离开,想来是还要躲进那暗室修炼去了,月夜幽兰服用之后还需要进一步消化融入自身,等待修为的突破,需要几天的时间。
他现在睡觉的时候会偶尔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承澜宗抓回去关起来,就是梦见柳倾绝那张让人胆颤心惊的脸,在梦里柳倾绝也那样盯着他,但是眼神是全然不同的疯狂。
然后他就被惊醒。
喝了口冷掉的茶水,他索性不睡,趴在床上翻话本,心不在焉,看半天看不进去一页。
窗户外忽然有动静传来,仔细一听,又好像是他听错了。
于是转回身去继续翻手上的话本。
背后传来脚步声。
“谁?”
慕朝雪警觉地回过头。
床边站着一道令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师弟容冽。
容冽夜里躲过柳倾绝的人进来找他,这让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往床上躲。
“师兄怕我?”
容冽向他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看向他。
他咽了口唾沫,又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腰,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理直气壮道:“我是被柳倾绝抓过来的,不是主动跟他走的。”
容冽的表情缓和下来:“我知道。”
他试试探探地小声问:“那你过来找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是来抓我回去受罚?”
“既然师兄是被迫,又怎么会受罚。”
“你、你跟别人说了我和柳倾绝的事吗?”
容冽摇头:“师兄被邪修蒙蔽,又受其胁迫,此事不必让更多人知道,以免横生枝节。”
他好奇地问:“你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帮我隐瞒的吗?”
可是看上去连慕恒也不知道,否则凭慕掌门的性情,已经在事发当晚把他抓起来门规处置。
容冽没有开口,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禁物失踪一事可以容后再提,但禹城的事等不了太久,沼泽虽吸收了树妖残存的力量,但仍不足以达到现如今这般,我们已经确认其中有人为推动,它是借助外力才得以生出灵智。”
慕朝雪早想过这个事情也不会瞒得了太久,听到这话,还算平静。
只听容冽继续说道:“柳倾绝的气息特殊,欺霜认得他。”
慕朝雪支吾着问:“你、你不是来找城主帮忙的吗,原来是过来抓柳倾绝的?”
容冽沉默了一瞬,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越发幽深,让他莫名感到紧张,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师弟的事。
可思来想去,他也就是个人质,能不能发挥人质应有的价值,还要看他在承澜宗或是小师弟那里到底有没有地位。
容冽终于开口:“此人行事诡异,必然不肯主动就范,强行动手也于禹城之乱没有任何帮助。而且他以你相挟,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得知承澜宗暂时不会撕破脸皮,他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容冽继续说:“我过来只有一件事,确认你的安全。掌门说了,务必将你尽快带回承澜宗。”
他认真说道:“师弟,我还有一点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暂时还不能走。”
柳倾绝他劝也劝过,打也打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如脱缰野马一条道走到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有多充分的理由,错误已经犯下,此人的结局也无力更改。
他起码要争取能够争取到的东西。
容冽微微皱起眉,露出不赞同的眼神,紧盯着他的脸。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向对方保证道:“你转告父亲,让他放心,柳倾绝既然要拿我来牵制你们,把我当成威胁你们的人质,应该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
既然承澜宗承认了他人质的身份,被柳倾绝威胁,他也不能真的让他那位掌门亲爹太过担心。
容冽仍是神色犹疑,但还是点了下头,道:“师兄保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他当然不会做出大义无私以身饲魔那样伟大的事情,任何情况下当然是自己最重要,他还没那个舍己为人以身饲魔的本事。
想了想他又起身抓住了容冽的衣角,道:“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太远,我感觉柳倾绝最近有点不对劲,说不准又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柳倾绝不可捉摸,那天在暗室说得一副孝子贤孙模样,但是他觉得最多只能信三分,说不准又要发什么疯。
容冽刚想丢下他离开,听他这样一说,又犹豫起来,看着他问道:“你确认现在不跟我走?”
他摇头。
房门外传来一道动听婉转的嗓音:“这位容公子,深夜摸进我夫君的卧房,是有什么背着我的要事商谈?”
伴随着那道嗓音,卧房的门从外面打开。
柳倾绝沐着一身夜色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单薄的里衣,仔细闻起来,还有暗室中沾染上的梅香。
慕朝雪连忙开口:“我和师弟分别已久,白日里时间紧迫,夜里谈一谈心,又有什么奇怪的。”
“是吗。”柳倾绝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容冽身上,幽幽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想要过来将你偷走。”
容冽面色平静,冷冷淡淡地开口:“三师兄回自己的家,何时需要用‘偷’字。”
柳倾绝在床边坐下,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阿雪,你知道的,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慕朝雪有些无语地看着做戏的男人。
好在对方现在是以女子的面目出现,做出这副柔弱无辜的姿态偎依在他身上不算太怪。
容冽的眼神冷下来。
“我明白你想带走他的心情,可承澜宗也该为我考虑考虑,比起承澜宗,我更不想失去阿雪。”柳倾绝委屈得不行,好像自己是个被人欺压的无辜弱女子。
容冽冷哼了一声,“柳姑娘真会颠倒黑白。”
柳倾绝抓住慕朝雪手腕上那个玉镯,把玩起来,笑道:“可是那又能如何,你敢强行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吗?离开我超过六个时辰,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师兄便会心衰而亡。”
慕朝雪把手抽回来,道:“我不走,你也别再拿此事要挟我师弟了。”
柳倾绝道:“你怎么总是替他说话,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比起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我的生命如同浮游朝生墓死转瞬即逝,我想和阿雪待得久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容冽道:“所以你便将他卷进你做的那些事当中,让他稍有不慎便要成为承澜宗的叛徒,有家不能回。”
“承澜宗不能回,那便不回,他只要有我就可以。”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眼见着要有吵起来的趋势,他的头都跟着疼起来,忍不住出声赶人:“我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弹。
容冽甚至也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他推了柳倾绝一下,道:“你从床上下去。”
柳倾绝笑了笑,去容冽对面对下。
两人面对面杵在房间里,巍然不动,各自闭目养神。
他看两人没有要继续开口吵架的意思,也就不管这些了,反正他一个都打不过,也没办法将人直接丢出去,于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睡觉。
醒来时,外面天光微亮,两张椅子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走了。
四周一片寂静,他的脑袋有些发懵,差点没有想起来今夕是何年。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应该是柳城主的住处。
他起身走出门,看到容冽和柳倾绝正站在外面,同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着。
“怎么了?”
容冽回答道:“柳城主醒来状况不仅没有改善,还吐了血,内丹隐隐有碎裂的趋势。”
“不是只是有些悲伤过度吗,怎么忽然这么严重?”
“兴许是引发内伤。”
他和容冽一来一回说了半天,都没见到柳倾绝做出什么异样反应,好像他们在聊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察觉到他的视线,柳倾绝转过脸来看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对,我还记得,他的内伤也是为了救下自己的三弟才受的,如此兄弟情深,二叔过世引发他的内伤也不无可能。”
这时候院外有管家找过来,得知容冽在此,急忙道:“家主醒了,只是内伤发作,还望容道友出手相助。”
容冽看向慕朝雪,道:“我过去一趟。”
慕朝雪目送他和管家一同离开。
柳倾绝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凑近过去紧盯着他眼睛,道:“看他看得那么久,我会吃醋。”
他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连我师兄的醋都要吃。我师兄是男人,娘子。”
柳倾绝笑出声,装回柔弱女子的姿态,“夫君说的是。”
第 33 章(倒v结束)
一夜过去, 柳城主不仅没有从失去弟弟的打击中缓过来,还一病不起,情况越发严重。当年的内伤发作, 大有一副要随自己的弟弟一起共赴黄泉的架势。
柳倾绝却没有去看, 说自己仍是被父亲禁足,没有父亲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前来告知他情形的宋大夫说他是在赌气,劝他不要再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僵持。
慕朝雪却没看出来赌气的意思,倒更像是一种随意找来的借口, 用以打发宋大夫。
这一整日,柳倾绝都没有离开他这里, 支着下巴坐在窗下, 盯着他发呆。
他忍不住问:“你的境界突破得如何了?”
柳倾绝笑道:“阿雪终于主动关心我的事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疯掉。”他有板有眼地解释道, “月夜幽兰有可能会导致服用的人神智大乱,你这几天总这样盯着我发呆, 看起来就有些不太正常。”
柳倾绝道:“我也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他试着问他:“柳城主的情况不太好,你说你三叔会趁最近柳家动乱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你就不着急吗?”
柳倾绝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闭着嘴不想再说话了。
原本想要试着问问柳倾绝到底什么打算,眼下看来, 不到事情发生的时刻,柳倾绝不会让他知道。
又一夜过去。
柳城主情况没有好转,容冽在收到承澜宗的消息后,带着柳家借出的法宝急急忙忙赶回昭城。
慕朝雪醒得很早,想起昨夜师弟又来他床边跟他说话, 告诉他自己要离开柳家的消息是用来迷惑人的, 不会真正走远,就留在城中, 等待他口中所说的异样发生。
有这句话,他莫名更加安心。
柳城主的住处再次传来吵闹声。
这次好像不同于昨天的慌乱担忧,而是一群人来势汹汹,拿着武器法宝,涌向城主的院子。
慕朝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到那边的院落上空张开了巨大的法阵,红光满天,将整个柳府笼罩其中,脚下稍稍移动半分,便有灼热感从脚底传来。
柳倾绝走出房间,拉着他退回房内。
他问:“谁布下的法阵?干什么用的?”
柳倾绝轻声道:“柳壤的地缚阵,擅动者即刻受灼烧而死。”
“你去找柳城主了,你现在还不过去吗?”
“不急,我们的柳城主向来懂得维护兄弟和睦,不会让柳府血流成河的。”
他被柳倾绝亲自看守在房间里,面对这一状况,也只能等。
外面不时传来惨叫,有不明状况的人见城主有危险,前去相助,被脚下法阵烧成灰烬,除了燃烧后的气息,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的惨叫声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半日后,法阵消失,外面多了些脚步声,各处巡逻的护卫换下一批人,仔细看过去,连身上服饰的颜色都有所不同,属于柳壤的私人护卫。
柳倾绝倚在榻上,轻飘飘说道:“你看,这不就结束了吗。”
话音刚落,慕朝雪和柳倾绝这两处相邻的院子分别被人从外面踹开门。
从窗口看向院中,柳壤的私人护卫将柳倾绝那些仆从都逼退到墙脚,仆从们没有任何抗争的意思,唯唯诺诺地靠墙蹲下,低垂着头。
有人将卧房的门大声敲响。
柳倾绝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去开门。
护卫说道:“大小姐,柳家如今有难,城主请您过去一趟。”
柳倾绝拉着慕朝雪一同走出来,跟随这对护卫往自己的父亲所在的院子走去。
护卫们个个都身携法器,周身隐隐散发迫人的威压,所到之处无论是怀着怎样心思的人都只能无措地让开道路,低垂着头,出示自己的臣服。
柳城主的院子设下结界,那群护卫领着柳倾绝和慕朝雪刚到,结界便开启,让他们通行。
出来迎接的不是柳城主身边最为信任的管家,而是柳壤的人。
进了屋子,里面气氛凝滞。
柳壤正坐在柳城主的床边,端着药,一口一口喂着柳城主。
在旁边守着的,除了柳壤的护卫,还有柳家的族老,或是异姓但颇受敬重早已亲如一家的客卿。
这些人此刻见到柳倾绝走进来,神色各异,但很快都只剩下透着认命的平静。
柳倾绝仿佛置若罔闻,道:“是三叔说柳家有难,喊我过来,不知柳家遭的是什么难?”
床边的人回过头,嘴角扯开,笑意不达眼底,“好侄儿,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今柳家不比从前,尤其是你二叔一死,你父亲悲伤过度旧伤发作,柳家和昭城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容易出乱子,被居心叵测的人动了柳家的根基可就不好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适时开口:“我等认为,城主之位,能者居之,只有更强的人才能带领柳家屹立不倒。”
柳壤说:“好侄儿,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儿,这等大事,你也该表个态,否则显得我不仁不义。”
柳倾绝还没张嘴,有一个满脸肃杀之意的男人无声地走近他身后,将手放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放着的位置离脖颈很近,让人丝毫不怀疑只在瞬息之间便能拧断他的脖子。
慕朝雪的心提到嗓子眼,柳壤以整个柳家性命要挟自己的大哥主动让出城主之位,现在又将柳倾绝的命也一起拿捏在手里,柳城主若是不点心,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溜走,背后同样也走上来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威胁他的性命。
屋子里一片死寂。
柳壤道:“大哥,倾绝也来看您了,您就算不睁眼瞧我,也该瞧瞧她吧。”
床上的柳城主原本是闭着眼睛不愿理会的,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柳倾绝,又看向慕朝雪,道:“你连承澜宗也敢得罪吗,柳壤,我看你是疯了。”
“大哥,只是让孩子们过来看看您,又没做什么,这么生气干什么?”
柳壤叹着气,俯身去擦拭对方脸颊的汗水,道,“大哥,你向来好说话,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脾气?”
柳城主剧烈喘着气。
柳壤又在他心口一下下帮他顺气,“这点小事,本不必闹到这种地步,一家人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这话是不是你经常说的?大哥如今是想当柳家的罪人吗?”
柳城主脸色更白,朝慕朝雪看过来,做了决定:“你放了他们,我答应你便是。”
柳壤满意道:“大哥总算又做回那个明白人了,兄弟本为一体,不分彼此,如今大哥身体抱恙,也该轮到我为大哥分忧了。”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恭敬地行下大礼:“恭迎新城主。”
既然有了新城主,缠绵病榻的旧城主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一群借着探病名义一起涌进来的很快散去。
柳壤倒是没有食言,将自己的护卫都带走,留下柳倾绝和慕朝雪,体贴地说道:“好侄儿,陪你父亲说说话,府中的事我会处理。”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柳倾绝父子,还有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慕朝雪。
家宅权力之争,慕朝雪身为外人本来不方便知晓太多,明天过后,昭城还是昭城,柳家还是柳家,换谁来当主人,对下面的百姓和仆从而言,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柳倾绝在床边慢悠悠踱步,并不着急落座,幽幽地感叹道:“掌家之权,城主之位,父亲皆可拱手让与旁人,真是兄弟情深。”
柳金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血脉相连,不分你我,这位置谁来做又有何区别!”
柳倾绝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闲聊似的问道:“不知父亲可有打算亲自前去祝贺新任城主继位?我想,这新城主意气风发,继位仪式应当十分热闹。”
说到此处,他又顿住,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道:“也是,我差点忘了,到时候你能不能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柳金禾落到身不由己的地步,往后是何下场全看自己弟弟的心情,听出柳倾绝的嘲讽之意,吼道:“拿我的鞭子来!”
可是里里外外都只剩下柳壤的人,并没有人回应这声命令。
柳倾绝道:“现在可没人会理会你的话。或许你可以期许一下你的好弟弟过来帮你。”
柳金禾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撑着重病之身下床。因为断了一臂,又极度虚弱,跌跌撞撞身形不稳,险些撞到房中的椅子。
慕朝雪小心翼翼躲开,退到角落里,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柳金禾背对着他们,在房间的桌上和架子上四处翻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还在怪我当年没有保住你姐姐的命吗,可我是你的父亲,你要为此事与我反目成仇吗!你说,今日柳壤如此行事,是否有你在其中搅弄浑水!”
柳倾绝不置可否,“你愿意为救自己的弟弟断下一臂,柳壤要什么给什么,如今城主之位都能心甘情愿拱手让人,我就是做点什么,那也是父亲教得好。”
七绝鞭被取出来,内伤的发作使柳金禾空有一副唬人的皮囊,威力惊人的法器眼下看起来就像一条普通的鞭子。
柳金禾将那条鞭子指着他:“你胆敢再继续胡言乱语,别怪我不顾亲情!”
“我说,柳城主愿意拼死救自己弟弟一命,留下内伤,断下一臂,当年却不愿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明知道秘境中那场妖兽潮出现得蹊跷,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却连与柳壤对峙也不肯,你总把血脉亲情家族和睦挂嘴边,其实只是在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
“我让你休要再提!”
柳金禾几乎是尖叫出来,破碎的嗓音尖利刺耳,将鞭子重重挥舞在柳倾绝脸边,擦过脸颊,留下一道伤痕。
看到鲜艳的血迹从伤口溢出,在白皙脸颊上极为夺目,男人顿时一怔,松了手。
鞭子掉在地上,男人慌慌张张地走近,犹豫之下,颤抖着声音问:“没事吧?”
柳倾绝挡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一点小伤,不劳您费心。”
柳金禾盯着自己被推开的那只手,微微发愣,而后捂脸痛哭:“我的难处你又何时理解过!这些年来谁又曾帮过我?我又能如何!怎么做都是错!”
“所以你就一味退缩忍让,为了不给你亲爱的三弟添堵,牺牲一个女儿还不够,要连我的灵根都废去?这般费尽心思讨好柳壤,如今的结果想必你十分满意。”
柳倾绝声音越发地冷,瞥了痛哭中的人一眼,嗤笑出声:“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病中的男人错愕抬眼,“我……”
“不必再多说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柳倾绝一把抓住慕朝雪手腕,不再多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从房间离开。
柳壤的人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像是并不把这位毫无修为的大小姐放在眼里,只让人跟着他们。
柳倾绝没让慕朝雪回隔壁,带着他一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外留了两个柳壤的护卫把守,除此之外再没其他。
相比前几日的葬礼,柳府现如今更安静了,只有偶尔从风中飘来的血腥气。
柳倾绝将窗户关上,神情平静,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好事发生。
慕朝雪想着对方曾说要帮父亲解决麻烦,现在看起来可不太像。
虽然也不是幸灾乐祸,但也不见丝毫担忧。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倾绝仍旧在他身边翻看那个看到一半的话本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忙,再等等。”
卧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柳倾绝那名贴身护卫行尸走肉般的声音:“主人,您需要的东西已经备好。”
柳倾绝开门,将东西拿进来。
慕朝雪借机多瞧了几眼,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里面最多的东西是灵石,还有一些衣物。
柳倾绝将东西全丢进乾坤袋,又转过来望着他,微微一笑:“我有一些私下经营的产业,如今都变卖出去,换成灵石傍身。”
“你要逃跑?”
他早就纳闷过柳倾绝四处树敌为什么还大摇大摆回到昭城。
柳倾绝认真道:“阿雪,等我解决了柳家的事情,我们远走高飞,去谁也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好?”
慕朝雪不置可否,只疑惑地看着他:“你还要解决什么事情?你父亲已经向柳壤低头,过几日就是新任城主的继位大典。”
今日面对柳金禾的质问无动于衷,现在再谈解决,是不是有些来不及了。
柳倾绝却不回话了。
天黑又天亮,一天后的深夜,有人送来两套礼服,不容置喙地交代道:“明日一早,城主继位大典,命你二人都过去。”
柳倾绝默默收下衣服,关好门。
慕朝雪的身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是怎么说也是承澜宗的人,先前没有大肆宣扬他的身份,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柳家如今还住着承澜宗掌门独子。
柳壤一宣传,他便成了承澜宗的代表,出现在继任大典上,显得新任城主更加名正言顺,毕竟看起来是得到了承澜宗的支持。
至于其他几大门派的立场,相信柳壤也早已有了安排。
师弟说他会留在城中,现在也不知道听没听说柳家的变故。
慕朝雪翻来覆去,从来到昭城以后便没睡过一个好觉,闭着眼睛也在思前想后。
身后贴上一具带着热意的身体,柳倾绝要挤上床和他同睡。
他坐起来望着他,不悦道:“你这样我怎么睡。”
柳倾绝委委屈屈的垂着眼帘,“可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望着藏有暗室的那面墙,“你可以去那里,你不是最喜欢待在那里吗。”
柳倾绝将他压倒,不顾他的抗议,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住,脑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可是我偏想要待在这里和阿雪一起睡。”
慕朝雪垂下眼,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良久,笃定道:“你不正常。”
柳倾绝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慕朝雪也累得很,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也闭着眼睛休息。
天蒙蒙亮,外面时隔几天又重新热闹起来。
城主继任仪式在城主府最高的一处楼阁上举行,那里原本是一处祭拜仙灵的场所,因为新城主喜欢它居高临下的位置,就被连夜布置成仪式现场。
院子外面不时有人经过,慕朝雪醒来却没看见柳倾绝的人影。
他以为柳倾绝已经趁着夜色逃了,可想想还是不对。
来到那面墙边,上面的禁制消失,轻轻一推就有松动的迹象。
手掌触摸上去,墙面温温热热的,好像被火烤着。
他敲了几下墙面,低声问:“柳倾绝,你在里面吗?”
墙面的温度更高。
入口在他眼前打开,里面火光跳跃。
起初他以为是里面的蜡烛点得太多,很快发现,火光将整个暗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梅树更加灿烂地盛放着,树枝的阴影被火光逐渐吞没,慢慢的,树枝本身也被卷入火焰中。
柳倾绝站在那具沉睡着长姐尸身的棺木旁,闻声,不急不缓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跳跃的火光越发灿烂,将整个瞳孔都染成血一般的红。
那张脸不笑也不怒,却平白透出一种叫人胆颤心惊的疯狂。
慕朝雪僵在入口处,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来,讷讷地问:“你在干什么?”
柳倾绝推倒最后一个烛台,掉落在纱幔上,火舌眨眼间窜得老高,将棺木四周的轻纱帷幔以及梅树尽数点燃,整具棺木被火海吞噬。
整个暗室都变成一片绚烂的红。掩藏暗室的结界也隐隐有被这火势炙烤得松动破裂的迹象。
望着这一幕,他下意识往后退。
柳倾绝只身从火海中穿梭而过,每走过一片树丛,身后花木凋零,成为枯木,助长火焰燃烧得更旺。
来到他面前,他怔怔望着。
柳倾绝轻声说道:“换好衣服了吗?我们去恭贺城主继位。”
好像身后什么都没发生。
他怔在原地,柳倾绝握着他手,柔声安慰道:“别怕。”
身后的暗室入口关闭,里面的火势依旧,结界出现裂痕。
柳倾绝牵着他一步步往那处最高的楼阁走去。
路上有人喜气洋洋,为新任城主真心感到高兴。
柳倾绝的经过让他们立即收敛了一些,但也没有收敛太多,这位大小姐平日里连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偏袒都得不到,更何况如今昭城和柳家已经换了主人。
有人急匆匆跑过去,道:“快些快些,再不过去就要迟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已听见钟声,修士们联手造出的祥云布满整片天空,引得府中下人和城中百姓仰头望去,惊叹不已,称为祥瑞。
柳倾绝是最后一个出现在现场的,宽敞的露台上,柳壤坐在最上首,祭拜过仙灵,正与身旁诸人说笑,接受众人道喜和奉承,眉目之间喜悦得意之色尽显。
让慕朝雪有些意外的是,柳金禾也坐在那里,就在柳壤的右手边,两侧都守着伺候的人。
柳金禾脸色一看就是仍在病中,沉默不语的坐着,出现在此的目的大约仅仅是为了表现柳家的和睦,堵住外人对于这场权力交接的猜测。
柳倾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朝着一旁落座,慕朝雪经过栏杆看到这座楼的高度,胆颤心惊,在紧邻柳倾绝的位置坐下来。
对面走来一个趾高气扬的青年,又是那位柳家的二少爷。
不过今日和二少爷不同出现的还有那位据说是柳家新一代翘楚的柳家大少爷。
兄弟二人都是相当意气风发,二少爷在柳倾绝面前站定,目光又黏糊糊地落在了慕朝雪身上,笑道:“美人,考虑得如何了?整座昭城如今都在我父亲手中,柳家将来怕是没有你身边这个废物的位置了。”
慕朝雪皱了皱眉。
二少爷身旁的男人扭头瞪自己弟弟一眼:“不可造次。”
又看向柳倾绝:“堂妹去了一趟承澜宗,看着脸色比往日好多了,身体可好些了?”
柳倾绝似乎懒得开口,只轻轻点头。
这位大少爷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抓着自己弟弟的肩膀,将其一同带离。
慕朝雪看了看,现场除了承澜宗,其余几个门派都有人到场,看来也是默认了柳壤做为昭城新的主人。
修真界由三大宗门共同治理,虽说有权为不公之事主持公道,但是随着这些年的发展,各大主城也有了自己的规矩,渐渐不受三大宗门管束,除非实在无人出面,否则像柳壤这样的做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只是逼自己的大哥让位,并没有做出什么手足相残的事情,死的也都是些柳家的家仆,三大宗门就是想管,那也得先看柳金禾的意思。
可柳金禾就好端端坐在自己弟弟的继位大典现场,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愤怒和不满。
祭拜过仙灵和柳家祖先,仪式就快要接近尾声,最后一步,由柳金禾授予城主印。
原本这一步是由族中最有威望的老人进行,但是这次城主交接得特殊,上一任城主还尚存人世,便由上任城主亲自来做。
柳壤站在高台之上,远目望去,整座昭城恢弘无比,尽在他眼前,尽在他手中。
再看近处,自己那位懦弱无能的大哥手拿城主印,有些缓慢得向他走过来。
他俯视着这个往常总高他一等的大哥,看透他脸上的示意与落寞。
可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像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发生过的那样,心甘情愿地让着他,认下这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大哥,您尚在病中,不要操劳。”
柳壤做出紧张模样,笑着向自己的大哥走近,伸手主动要去将那座城主大印取过来。
只要一步,他便是整座昭城最有权势、至高无上的人,他会是所有人只能仰起头来望着的存在。
“砰”的一声巨响。
某个温热的东西在他心口炸开。
伸出去的那只手刚触及城主大印的边缘,就惊得缩回去,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但是却什么都捂不住。
鲜血从手心不停地漏下来。
像是心上多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四周陷入长久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僵在原地,半天没有言语。
“啊!”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了一声。
护卫们围上来,将主人护在背后,柳壤的心腹们涌上去,查看伤势。
柳家两位少爷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父亲,哭喊道:“是谁动的手!是谁暗害家主!给我找出来,杀了他!”
柳壤的心口确实破开了一个大洞,那股极为强烈的灵力甚至不用任何法器的帮助,便隔空打在他身上,击穿了他的心脏,如今已沿着经脉进入全身,没有人能用肉眼观测出来柳壤的五脏六腑此刻正在经受怎样的风暴。
它们没有心脏被击穿时那般声势浩荡,但是却也被那股灵力残忍绞碎,整个身躯都青筋暴起,最后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碎裂。
两个少爷沾了一手的血,再低头时,柳壤已经快要断气。
护卫们根本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只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抓住,不让任何人离开。
慕朝雪和柳倾绝在人群最中间,听到柳家大少爷歇斯底里地吼道:“虚灵丹!快取虚灵丹来!”
虚灵丹可以吊住将死之人三日性命,三日,可以做很多事,相当于又捡回来一条命,整个天下至此一颗,被柳家收入囊中多年,如今被大少爷命令使用在新任城主身上,也没人敢有异议。
柳金禾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自己的弟弟是如何变成一个血人,见虚灵丹被取来,才惊觉柳家早已被柳壤父子控制到如此地步。
当年他的女儿命悬一线,他也未敢提出要动用这样的灵药。柳倾绝倒是央求过柳家众人,但是不过十多岁的孩子,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那颗虚灵丹被喂进柳壤嘴里,当即就出现了转机,原本流个不停的血止住了,破裂的皮肤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柳大少爷一喜,又连忙吩咐自己的心腹:“去请大夫,去找医修,无论要多少灵石,要什么代价!速速找来救下父亲的命!”
柳壤的追随者不少,被护卫当做嫌犯看守在这里的众人里就有不少医修,纷纷高声表示自己愿意为城主施救。
大少爷正在考虑,一股极为霸道的威压将整座高台笼罩,原先还在争抢着表现自己的修士们竟是一时无法张嘴言语。
慕朝雪清楚地感知到这股威压的来源,睁大眼睛,看向身旁。
柳倾绝往前走,前面挡路的人群惊吓之下害怕地让开一条路,让这个来历不明的修士通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再掩藏自身修为的缘故,柳倾绝看起来连模样都有所不同,在这群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当中,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就是柳家的大小姐,而是以为混入了居心莫测的邪修。
有人惊呼了一声:“邪修,怎么会有邪修混入城主继位大典!”
护卫们犹犹豫豫地退后,又迫于身份,不得不再往前走近,试图对这个邪修动手。
但是这股威压太过强大,几乎可以将所有人碾碎为灰烬,他们根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大少爷倒是第一个认出来柳倾绝的,十分的意外,上下打量着柳倾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他的面貌变化,还是害惊讶他所释放出来的这一身修为。
“你、你这是何意?”
二少爷愤怒道:“柳倾绝!你竟是个邪修!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柳倾绝释放出来的灵压如同凝成实质,化为一座高山,向愤怒尖叫的青年猛然压下去。
二少爷吐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大少爷惊愕不已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就这么失去了一条命,更加震惊,“你何时有了这一身修为?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没有灵根?”柳倾绝已经将试图拦住自己的护卫尽数念成灰烬,一片片尸体倒在脚下。
柳壤服用了虚灵丹,暂时留下命,但是还不能说话,只能瞪圆了双眼,惊骇不已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屑一顾的好侄儿,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三叔好不容易抢回来一条命,还是不要折腾。”
柳倾绝折断一截作为装饰的花枝,将他那只伸过来的手拨到一旁。
大少爷夺走他手上的树枝,将其摧毁成一堆碎屑,随风飘落,“你竟是如此残酷无情,血脉相连,堂而皇之向自己的亲叔叔下手,意图谋害性命,柳倾绝,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倾绝手中的灵力化成一柄长剑,将剑尖指向父子二人。
大少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要再一次死在柳倾绝手里,只能将柳壤放下,亲自上前迎战。
四周众人都反应过来柳倾绝的身份,瞠目结舌之下也是忍不住满目骇然。
“都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起来!谋杀城主,应当立即处死!”
有人喊了一声,很多人奋勇而上,虽已经见识过柳倾绝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修为,但是仗着人多势众,未必不能占到便宜。
大少爷却大喝一声:“都给我在待在原地!今日我要让他看看,意图与柳家作对,到底会是怎样的下场!”
柳倾绝眼神从柳壤身上划过,这才看向满脸愤怒与傲慢的大少爷,带着一丝轻蔑。
大少爷更加愤恨,他已是玄天心法修炼到第四重的天才,就连柳宜心死前也只停留在第五重,区区一个柳倾绝,就算之前隐瞒实力,但是又能如何。
放眼整个修真界,三大宗门,五大主城,又有几个能与他如今实力相抗衡。
于是他的愤恨中染上更多的狂傲,道:“今日杀柳倾绝,不止是为家父出气,还要让柳家的人都看清楚,即便姓柳,敢犯城主威严者,杀无赦!”
柳倾绝面无表情看他放狠话。
他像是察觉到对方的轻蔑,不再容忍,空气像是静止了一瞬,紧接着骤然爆发出噼啪声响,两股灵力相撞,绽放出夺目的火光。
几个交手过后。
大少爷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倾绝:“你居然也修炼了玄天心法,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原本以为,柳倾绝是用了一些歪门邪道才走上邪修之路,没有灵根也就没有修行的根基,看着声势浩大,其实不足为惧。
现在看来对方的修为远超他的预想,就凭交手的那几个瞬间,便能感觉得出来,对方的玄天心法的境界远在他之上。
旁边有柳家的老人惊呼:“这已是玄天心法第七重境界,自太老爷之后便再也无人修炼到这一步!”
柳倾绝步步紧逼,很快就将这位被称为天才的堂兄逼至绝境,高下立现。
狂傲的大少爷此时一身狼狈,血迹沿着袖口落下,胳膊断了一只,躺倒在栏杆边,身后就是万丈高空。
他仍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怎么会……”
柳倾绝封住他周身经脉,直接废去他内丹,笑道:“堂兄为何如此惊讶,没有灵根,再到拥有惊人天分,一日千里,人人夸赞,难道很奇怪吗?”
又冷笑一声,“旁人感觉奇怪,堂兄应当很熟悉才是。”
他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呈现出无所适从和颓败之色,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
“长姐死后,所有人都不再提起,是真的忘了,还是心虚呢。”
柳倾绝的灵力极为霸道地进入他丹田,将他的灵根生生挖出,“夺走的东西,就该老实还回来,而不是习以为常,就当真以为这些都属于自己。”
对方浑身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忍受被活活剥出灵根的痛苦,又像是难以接受掩盖多年的秘密被当众宣之于口。
一旁有柳壤多年的心腹不甘心地大骂:“让你长姐的灵根被大少爷接受,那是物尽其用,一个无能废物,如此行事算是给她脸面,能为柳家付出,是她的荣幸!你——”
剩余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代替那些未尽之言的,是不断从口中涌出的血水。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对柳壤父子效忠的修士化为一具枯骨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接二连三的人已同样方式死去,凡是出面维护柳壤父子的,最后都因为无力抵挡着玄天心法第七重的威力,沦为今日继位大典上的孤魂野鬼。
在场之人才发现,这个昔日不能修炼的大小姐,不仅玄天心法修炼到极高的境界,同样也堕为一个精通种种阴狠邪佞手段的邪修。
柳倾绝松开手,被挖去灵根沦为废人的堂兄被推了一把,从栏杆翻身坠落,死无全尸。
“你……你……”
柳壤瘫坐在那代表城主的高位上,极力想要开口,但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连动一下也做不到。
春风得意的男人好像一瞬间衰老,只能艰难转动着枯黄的眼珠,看向自己的大哥。
柳金禾同样是怔得一句话说不出。
柳倾绝朝自己的父亲望过去,柳金禾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张着嘴,怔怔地瞪着他。
柳倾绝与他四目相对,手却向一旁伸过去,将最近处一名死去的护卫腰间的剑拔出,以迅雷之势转身一刺进柳壤心口,再一次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血溅在柳金禾脸上,他惊颤地紧闭双眼。
“虚灵丹,浪费。”
柳倾绝低声轻叹。
柳金禾睁开一道眼缝,难以接受眼前这一幕,原本想要爬起来的身体再一次无力地跌回地面上。
柳倾绝走过来,那身衣服染透了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血色的印记,最后来到柳金禾跟前,居高临下垂眼望着惊骇不已的男人:“父亲不是说自己夹在其中不知道该怎么做吗?现在看清楚了?”
柳金禾的眼里有大颗的泪水滚落,怎么也冲洗不掉脸颊上沾到的血迹,让那张脸看起来极为狼狈和不堪,就像如今眼前这副局面。
尸首遍野,天上七彩的祥云还在翻涌,灿烂美丽。
远处,一场大火悄然蔓延,将大半座府邸都变成了火海,红光满天。
慕朝雪一直躲在一根巨大柱子后面,但是身上也同样染了血。
他就一点点地看着柳倾绝疯下去,根本无从阻止。
柳壤喜欢权力,喜欢身居高位的滋味,柳倾绝就在对方自以为最风光得意时让其死在最高处,让如愿以偿变成一场血迹的复仇。
亲眼见到这样血流成河的场景,慕朝雪的心跳得从未有过得快,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的后背忽然贴上了什么,余光只能瞥见一片陌生的衣角。
那人将手掐在他脖子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柳倾绝,不想看着他死在我手里,就乖乖束手就擒!”
看起来,这是个刚刚在混乱中装死逃过一劫的,现在自以为看穿了柳倾绝弱点,找到了机会,于是决定博上一博。
慕朝雪一动也不敢动,很想解释自己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好用,并不能成为威胁柳倾绝的工具,要是死了,会很冤。
柳倾绝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叹道:“真是倒霉,竟然还真的被人抓住了我的弱点。”
那人十分得意。
柳倾绝做出思考状,为难道:“我要为了你束手就擒吗?阿雪,你说我应该怎么选?”
慕朝雪拧起了眉,差点就想高喊师弟的名字来救命。
谁活得不耐烦了想主动去死!
那人在他耳边道:“害怕吗,告诉他,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慕朝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手上玉镯忽然微微发热,然后从上面释放出层层触手状的灵力,沿着他手肘攀爬,悄无声息将身后的人捅了个对穿,无数细小的血口中溢出血,高大的身躯应声砸落在地上。
他转身,吃惊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那个玉镯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试着把它摘下,和之前试过的无数次一样,镯子像是和他融为一体一样,根本无法从手腕下取下来。
柳倾绝抓住他的手,道:“时间紧迫,我们走吧。”
他回头去看柳金禾,在场逃的逃,死的死,只有柳金禾一个人坐在自己三弟的尸首边,失魂落魄地望着这一切,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慕朝雪怔了好半天,问:“就这样走吗?”
“难道还要留下来道别?没有人值得我道别。”
柳倾绝匆匆丢下这句,强行揽过他肩膀,像将他从承澜宗掳走那天一样,将他从柳家的高台上带走。
从空中望去,柳府那场火还在继续烧,从南边烧起来,火势蔓延,像一头失去理智的怪兽,吞没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将整座恢弘宽广的府邸烧成一片灰烬。
第 34 章
柳倾绝路上不作任何停留, 一路往昭城的边界赶去,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好像在柳家做出那样的惊人之举并没有影响到自己分毫。
他有点心神不定地看着即将离开的昭城, 想小师弟怎么还没有动静。
柳倾绝问他:“在看什么?”
他前几日就知道柳倾绝打算逃, 可没想到对方做着逃之前再罪加一等的打算。
“你要躲去哪里?难道要躲一辈子。”
柳倾绝垂眼瞥向他:“阿雪想丢下我,自己做清白之人?”
他嘀咕着:“我现在就是回承澜宗,怕是也清白不了。”
他被威胁了是没错,但就凭两人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不惹人怀疑。
柳倾绝道:“跟你说笑的, 阿雪是我的人质,在确认自己安全之前, 人质是不能被放掉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柳倾绝道:“这可不好说, 或许是今日, 或许等我觉得够了。”
他说道:“你说过,等解决柳家的事, 就退婚。”
柳倾绝像是听到了笑话:“原来你还在惦记这件事,不过是一桩由旁人代为订下的婚约, 如今柳家与我已无瓜葛,这桩婚约作废便是。”
说着, 又附在他耳边:“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朝雪沉默下来,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把剧情填上了,按照前几次的经验,只要大差不差, 就能被判定为填补成功。现在怎么看, 他和柳倾绝的婚约都算不得数了,从结果来说, 和原文勉强对得上……吧。
系统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恭喜宿主完成退婚剧情。】
慕朝雪想归想,真遇上这样的好事又惊奇不已:“这也能成?你们的判定程序是不是有点问题?”
系统道:【这年头,穿书系统很不容易,崩坏的概率太高了,我们这种戏份不多、对主线剧情影响又不大的炮灰角色,差不多就行啦。】
系统还是那么精通糊弄和敷衍,慕朝雪感到十分安心。
现在只剩下想办法让柳倾绝不要跑偏太远,犯事跑路就犯事跑路,完全没必要带上他一起。
昭城边缘都是迷雾和深山,从里面转上一圈,很容易就将行踪掩盖得一丝不剩,再难被人找到。
他使劲捏着藏在袖子里那个传音玉简,可惜已经坏了很久,没有猜错的话,柳倾绝在上面动了手脚。
正忧愁,头顶上方忽然一道灵力罩轰然压下来,柳倾绝行进的动作一顿,身形摇晃,竟是被这股从天而降的压力逼迫地退后很长一段距离。
柳倾绝盯着那片昭城边界出的山脉和迷雾,眼神发沉。
明明只差一点。
伴随灵力罩而来的,是四名周身隐隐散发着清正而浓郁的灵力的修士,分别占据四方。
慕朝雪目力有限,只看到其中一人身形隐约像是小师弟容冽。
其余三人,只看衣着,不是承澜宗的人,青耀山也在其中。
柳倾绝同样也在打量,脸色难得有些凝重,比起刚刚在柳壤的继位大典上的屠杀,显然是这拦截在此的四人更具有威慑力。
“柳倾绝,你还想往哪里逃!”
一人身穿玄色衣袍,嗓音浑厚,怒目而视。
柳倾绝道:“承澜宗的人也就罢了,青耀山和四方宗的人来这里管什么闲事。”
玄色衣袍的修士道:“青耀山弟子已回来告知了你在柳家做的事,你屠杀柳家满门,如今昭城无主,此事自当由三大宗门来管!”
“还以为是承澜宗胆子小,请了一群帮手。”
柳倾绝将慕朝雪放身边拉了拉,看向容冽所在的方向:“难道你们承澜宗不要这小病秧子的命了?”
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一口恶气,一道灵光拍下,柳倾绝浑身一震,放在慕朝雪身上的手指脱了力。
慕朝雪赶紧帮一旁躲,脚下踩空,从云雾之上跌落。
容冽迅速御剑靠近,将他稳稳接住,而后抬头,颇有些不悦地看了那率先动手的青耀山弟子一眼。
“师弟,你终于来了!”
慕朝雪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你离开昭城了。”
“我答应过师兄,会在师兄需要的时候出现。”
灵力罩内,剩余三人已和柳倾绝缠斗在一起,法术层出不穷,让他眼花缭乱。
“柳倾绝是你们的对手吗?”他有些不放心地问,“他会怎么样?”
容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会交由承澜宗带回处置,除了他在柳家屠杀亲族的罪状,承澜宗在受连累最深,月夜幽兰是承澜宗禁物,他伤了华长老,还掳走你,更何况还有禹城的损失。”
他早知道柳倾绝不会有好下场,听到罪状被一一罗列出来,还是有些胆颤心惊。
但是柳倾绝是个疯子,早在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还是一件件都去做了。
月夜幽兰让人只剩十年寿命,想来柳倾绝从来就没把生命当一回事。
慕朝雪怔怔地开口:“他如今服用了月夜幽兰,只怕修为更加高深。师弟,你们小心些。”
“我知道了。”容冽带他回到地面上,为他开辟出一块安全的结界,又留给他一件可以抵挡攻击的法器,“师兄待在这里不要靠近。”
说完便朝着柳倾绝等人去了。
三大宗门来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被禹城的麻烦耽误了,承澜宗无疑会来更多人。
不知是月夜幽兰的威力,还是玄天心法第七重确实骇人,即便以一人对上四人,柳倾绝也不见颓势。
大约持续了半刻钟,柳倾绝终于难以支撑下去,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往地面摔下。
眼看着就要掉下来,又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周身绽放出火焰一般的灵光,空气震颤,天上的太阳也沦为陪衬一般,在那绽放出来的光芒对比之下黯淡失色。
柳倾绝又迎了上去。天在变暗,像是乌云,却是双方交手时生出的灵压过于强大,遮天蔽日。
树丛接连倒下,风沙飞扬。
慕朝雪听风声呼啸狂吼,听天空阵阵惊雷,好像要下雨了,又亮如白昼。
还听见柳倾绝似乎在说话。
慕朝雪听得不是很清楚,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觉整片天空都亮得夺目刺眼,法术带来的光芒和灵压造成的空气流动让一切都模糊。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强烈,他的眼睛被刺激得很快就无法忍受,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滑落。
他皱起眉来,泪眼朦胧中,想要转过身,躲避这刺目的光芒,却与一双眼睛对视上。
明明隔得非常远,但是他偏偏又忽然看得很清楚,那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目在与他对视上的一瞬间,猛地一怔,其中的疯狂,愤怒,和狂暴全都凝滞住一般,好像被什么击中,再也动弹不了。
那双手原本正要从掌心捏起术法,蓄起灵力,也忽然就颓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一道法术将这具忽然呆滞住的身体击中。
红色的身影便从空中无力坠落。
慕朝雪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喃喃地问:“柳倾绝,你……你又在干什么?”
这一声问得太轻了,坠落下来的柳倾绝根本听不见,他只是喃喃自语。
柳倾绝有修为护身,跌落下来时,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距离他不足几步路的距离。
他看见柳倾绝的眼睛睁开来,那双眼睛望着他,又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
他走近去。柳倾绝望着他,眉头紧皱,被击中的伤口溢出大片血迹,苦笑了一声:“哭什么,怕我伤着你师弟?总不该是心疼我……”
他一合眼,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又沿着脸颊滚下来,没来得及接话,青耀山等人迅速赶来,丝毫不敢耽搁地飞快将受伤的柳倾绝捆住。
“可算你把你给制服了。”
青耀山穿着黑衣服的人低低骂了几声,“你说你这么白费力气跟我们动手有什么用,嫌不够累是吗。”
柳倾绝被这人从地上拉起来,封住经脉,即便有再强大的修为,也无法发挥出来。
那人又看向容冽,低声说道:“不是说你们承澜宗那个什么幽兰,可以助人修为大涨吗,这个邪修看起来也没有太夸张啊。”
另一人道:“都说了是邪修了,可能原本也就没什么根基吧。”
“唉,白瞎了一个好东西。”
“给你你愿意要吗,也就这种疯子才会贪图一时,为了杀戮,什么都做得出来。”
青耀山弟子打了个哆嗦,“你说的也是,我也不愿意用这种办法助长修为,我又没有血海深仇等着要仇,十年我可不够活啊,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游历见识过呢。”
容冽沉默来到慕朝雪身前,上上下下检查他一遍,目光落在他脸上,微微一滞。
慕朝雪抬手,胡乱抹掉脸上泪痕,有些尴尬,张嘴想解释自己没哭。
容冽问:“师兄可有被误伤到?”
他摇了摇头,又下意识去看他身后的柳倾绝。
柳倾绝刚好也在看他。
他皱起眉头来,虽早已料到柳倾绝那般一意孤行不会有好结果,但亲眼见着一日之内发生这么多变故,心情还是有些乱。
他低声问师弟:“接下来会怎么样?”
师弟站在他身前,隔开他的视线,漠然道:“带去禹城。”
“禹城?”
“那片沼泽中生出的瘴气快要控制不住,由他动的手脚,或许他能找到命门所在。”
川泽成精,就不是靠强行压制可以解决的,水生万物无穷无尽,如果不从根源处消除其中恶念,就是再多的人也没办法阻止,禹城的伤亡只会无穷无尽,直到那里变成一座只剩游魂的死城。
即便是现在,有百姓伤亡的地方也已经不止是禹城,周边城镇,甚至承澜宗都受到了波及,灵力低微的外门弟子甚至也和普通百姓一样,不敢独自出行。
第 35 章
听到这番话, 柳倾绝也只是低垂着眼,默不作声,叫人看不清情绪。
慕朝雪有些心不在焉, 含糊应了师弟一声:“好。”
青耀山与四方宗的人见他们师兄弟二人再没别的话要说, 道:“那行,人就交给你了,我们也有事,先回宗门。”
四方宗弟子十分爽朗地在容冽的肩膀上拍了拍,却被容冽借着和慕朝雪说话的契机, 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
旁边的青耀山弟子轻哼一声,“只是暂且由你们承澜宗看管, 至于柳家血案, 还得由青耀山四方宗共同审理。”
四方宗弟子一脸莫名其妙:“来时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怎么又说一遍。”
青耀山弟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副颇有微词又隐忍不发的样子, 阴阳怪气道:“你们承澜宗记得把人给我看好了,别再出上回宗门大比那样的乱子, 真够丢人的,还第一宗门呢。”
青耀山弟子态度不善, 旁边几人也都司空见惯。
青耀山向来不服气承澜宗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承澜宗有无上剑尊,青耀山也有忘忧道祖。
当年二人先后联手封印妖皇于沧溟海,击杀魔尊于北域,致使妖族衰败, 魔族覆灭。
此后, 修真界有数十年未起争端,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偶尔只有像柳倾绝这样零星的邪修作乱。
青耀山始终认为,他们的老祖宗在击杀魔尊的过程中功劳更大,要不是在那之后老祖宗莫名一去不返销声匿迹,如今这第一仙宗的位置该是他们青耀山的。
青耀山弟子一有机会抓住承澜宗的错漏之处就要损上一损,换做承澜宗其他人,免不了一番争执。
不过今日面对的是容冽和慕朝雪。
师兄弟二人脸上神色各异,都有着各自的心事,谁都没有逞口舌之争的兴趣。
青耀山弟子兴致缺缺地离开,四方宗弟子紧随其后。
这些人一走,容冽就给承澜宗那边传去音信。
很快,就有人半路来接。
来的是两名承澜宗的长老,风尘仆仆,身上还负着轻伤,眉眼间的疲倦之态很明显。
双方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情形,柳倾绝的情况复杂,只能等到禹城再作商议。
倒是禹城那边,情势不容再等,薮泽吸收大量血肉之气,之后更是向修士下手,成长的速度加快,变得越发邪乎。
慕朝雪问过大师兄的安危,得知人已经从广阔的薮泽地里找到,除了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
这是唯一一件没有超出他预料的事情,让他在接连的失控感中难得找到一丝安心。
柳倾绝被重重隔绝,无法与外界联系。
慕朝雪身为柳倾绝被抓去柳家的人质,一路上也被保护起来,没有太多见到柳倾绝的机会,更别说是开口交流。
其实即便是见上面,慕朝雪也不能做什么,事到如今,除非时间倒转,不然做什么都晚了。
一行人匆匆赶往禹城。
禹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死城,城中连白天都是门户紧闭,无人胆敢外出露面。
承澜宗弟子行走其间,原本还和禹城的普通守卫门结伴巡逻,现在普通守卫也被撤下去,尽数换成修为不俗的弟子。
慕朝雪很快见到了掌门慕恒。
慕恒凡事亲力亲为,状况看起来不比押送柳倾绝来禹城的长老好。
他刚从南边的薮泽赶回城中。
整个南部都设下大大小小的结界,试图将作乱的黑雾困在其中,然而抵不过天生地长的力量,无论的结界,还是人为的巡逻和阻挡,总被找到漏洞,或是被强行破开,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城中死伤人数虽降低,但是从没停止。
现在柳倾绝被抓了,慕掌门自然要第一时间赶回来和宗中其他长老碰面,商讨后面的事情。
慕朝雪刚进门,就被长老等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见慕朝雪毫发未伤地回来,都有些意外,道:“掌门,你这下不必再担心了。”
慕恒在偏着头跟人说话,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向慕朝雪,表情颇有些不自在,但是紧皱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慕朝雪沉默地看了看四周,有几个眼熟的长老身上都负了伤,大师兄虞问春不在,听说伤得有些严重,已经被人送回承澜宗休养。
慕恒对着那名说话的长老道:“我哪有担心,他这么大的人,还能被掳走,我看就是平日里过于怠惰,不勤于修炼,才连一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
话虽这样说,但在场谁不知道,慕朝雪天生体弱,好好养着都时不时病上一场,要是再费力气修炼,怕是活不过而立之年。
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
慕朝雪和慕恒等人一起回头望去,柳倾绝被人带了进来。
最后面跟着进来的,是一脸淡漠之色的师弟容冽,即便是这种关头,师弟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平静神态。
慕朝雪瞥了一眼,又重新向柳倾绝望去。
承澜宗的人都知道柳倾绝有月夜幽兰助益,修为不可轻视,又有逃跑的先例,于是在他身上施加层层禁制,保证他根本无从挣脱。
柳倾绝目光平静,看起来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慕恒的表情严肃起来,看向柳倾绝的眼神带上恼火。
不过身为掌门,带上私人感情显然不妥,于是很快恢复正色。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一个提议,或可保你不死。”
柳倾绝挑眉,略带嘲弄地说道:“慕掌门还有这样的好心?”
慕恒无视他的阴阳怪气,道:“只要你肯将功赎罪,能替我们找到沼泽的命脉所在之处,帮我们彻底封印它,我会向四方宗与青耀山说明,留你一命。”
沼泽生出灵智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但是之所以会进化得这么迅速,行为如同妖邪,其中是有柳倾绝动的手脚。
柳倾绝能助长和驱使它,自然也能帮助承澜宗找到这片沼泽的命脉所在,帮助遏制或是摧毁。
包括容冽在内,所有人都在等待柳倾绝的答案。
柳倾绝静默不语,目光从承澜宗一众长老管事身上掠过,最终却落在慕朝雪的身上。
慕朝雪也在等着下文,见众人的目光都随着柳倾绝一起看向自己,便主动问道:“然后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个道理慕朝雪还是明白的,否则承澜宗早已被人踩上头任意欺辱了。
慕恒扫慕朝雪一眼,思忖片刻,又看向柳倾绝,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因何缘由在柳家造下杀孽,这个先不提,窃取承澜宗禁物,栽赃长老,这个也可以先不提。
“仅凭你助长禹城精怪作乱,令无数百姓死于沼泽,就罪孽深重,你若是答应将功赎罪,沧溟塔就是你余生的归宿,你将被镇压在塔中,直至死去。”
话毕,厅中静寂一瞬。
能够免去死罪,继续活下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充满吸引力的,即便终身不得自由,至少比死了好。
但是柳倾绝为了提高修为大开杀戒,连月夜幽兰都能抢去,丝毫不在意月夜幽兰会让服用之人只剩十年寿命。
柳倾绝连柳家血脉亲人都能屠杀,可见是个亡命之徒。
众人心里都不那么确定这样的条件是否足够有吸引力。
柳倾绝仍是望着慕朝雪,问:“阿雪觉得呢?”
众人都有些诧异地看过来,慕朝雪是被掳走的人质,连慕恒也不曾怀疑,现在柳倾绝却在这种生死之事上问一个人质的意见。
慕朝雪点头:“将功补过,这是好事。”
柳倾绝摇头:“可我觉得也没那么好。沧溟塔只有妖皇离厄那样的倒霉鬼才会去住,到了那里,想多见阿雪一面都——”
慕恒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柳倾绝,你不要在这里扯东扯西,休要把无关的人卷进来!这里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慕朝雪连忙向慕恒使眼色,示意他镇静。
慕恒半信半疑,缓了下神色,瞪了柳倾绝一眼,闭上嘴。
慕朝雪说道:“沧溟塔还有我二师姐在呢,你想和我见面还不容易,到时候我可以央求二师姐带我去见你。”
当年妖皇离厄被剑尊和忘忧道祖封印在沧溟塔下,仍有抵抗之意,封印时常被顶撞产生波动。
而两位老祖宗一个闭关不出一个行踪成谜,三大宗门不放心,只能派门中天赋极佳的弟子前去沧溟塔镇守封印,以便及时察觉异样。
慕朝雪的二师姐便是镇守封印的人之一。他要是想去沧溟塔,还真得过问这位二师姐的意思。
慕恒又急得想要说话,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没想到柳倾绝听完了慕朝雪的话,垂眼想了一瞬,再次抬眼看过来时,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这下别说是慕恒,就连慕朝雪也有些意外。
说定条件,一行人再次前往禹城南部。
因为禹城的瘴气太重,连御剑也时常会迷失方向,飞舟又被派上用场,行进得十分小心。
慕朝雪有了第一次坐飞舟的阴影,总担心它会再次散架。
上次是因为树妖的能量影响沼泽中的瘴气,这次沼泽自己有了意识,只怕会更加骇人。
不过好在这次有掌门及长老们亲自出手,再加上没有行驶到沼泽上空就停下来改用御剑,所以路上没出意外。
到了边界处,浓郁的水腥气让慕朝雪险些呕吐出来。
受邪术蛊惑的沼泽精以吞食活人为食,血腥气很明显,水汽凝结而成的黑雾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手,往这群靠近的“食物”扑过来。
黑雾遭到结界阻挡,刚一接触到上面附着的灵力,就化为雾气消散,之后继续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
第 36 章
在此镇守的长老见到柳倾绝, 脸色不悦,没好气地说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定饶不了你。”
说罢,让开路, 让柳倾绝进入结界中。
掌门携众人等人守在出口处, 注视着结界内发生的一切。
那些极具攻击性的黑雾在遇到柳倾绝后安静下来,就连跟随柳倾绝一起进入结界的慕朝雪还有容冽也没有受到攻击。
容冽一同进入沼泽,既是为了帮忙,也是为了监看。
而慕朝雪则是迫不得已。柳倾绝送他的玉镯上被施了禁咒,让他无法离开柳倾绝太久, 超过六个时辰,便会有性命危险。如今玉镯正戴在他手上, 他试了很多次都取不下来, 对这些邪门歪道束手无策。
柳倾绝要求他随自己一同进入, 掌门等人虽有疑虑,但是想到柳倾绝受了伤, 修为又被压制,并且还在承澜宗的监看之下, 也只好同意。
再次进入这片沼泽,慕朝雪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满眼荒芜寸草不生,黑雾充斥着整片天空。
生出意志的沼泽向他们发出警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越发浓重,将人淹没其中,寒风肆虐, 呼嚎着卷起衣袍, 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人撕碎。
慕朝雪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虚弱,在风中摇摇欲坠。
容冽将外袍脱下将他裹住, 抬头问走在最前面的柳倾绝:“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柳倾绝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后悔跟我一起进来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容冽神色冷淡,“你一定要带上我师兄同行,到底是何居心。”
柳倾绝往慕朝雪身边走去,伸手想要牵住慕朝雪,容冽皱着眉头将人挡住,警告道:“这里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地方。”
柳倾绝:“你们承澜宗上下怎么都不信我?我,要在这种地方待上很久
柳倾绝伸过手要牵住他,被容冽一路上紧紧抓着离自己最近的容冽的衣角,唯恐自己在这片灰茫茫的水域中迷了路,到时候可就真的性命不保。
柳倾绝往整片水域的最深处走,距离守在外面的承澜宗众人越来越远,然后逐渐放慢了速度,带着他们绕起圈子。
一个时辰过去,柳倾绝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容冽冷冷出声提醒:“你到底能不能找到。”
柳倾绝淡定自若道:“急什么,这才一个时辰不到,这片水域宽广复杂,我们至少得在其中待上个一两天。”
容冽偏过脸瞧了瞧慕朝雪,道:“师兄看起来脸色不好,是否身体不适?”
慕朝雪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就是有些累。”
柳倾绝停下来,道:“那我们便休息片刻,再继续出发。”
容冽虽有犹疑,但还是答应下来。
脚下水草丛生,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三人找了一块安全地方,慕朝雪依旧没敢放开师弟的衣角,就这么挨着他坐下来。
容冽也没有异议,为他清理干净四周蔓延的杂草,以及丝丝缕缕试探过来的黑气。
柳倾绝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瞧着,感慨道:“你们一个好师兄,一个好师弟,倒显得我这个未婚妻多余了。”
慕朝雪抬头望过去,很认真地纠正他的说法:“我们已经取消婚约了。”
容冽有些意外地看向慕朝雪。
柳倾绝做伤心状:“非得有婚约束缚着,阿雪才会陪我一生一世吗?”
容冽沉下声音:“柳公子有说闲话的时间,不如尽快寻找到命脉的位置。”
慕朝雪赞同地点点头。
四周的黑雾好像越来越浓了,那股腐烂而血腥的气息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有种正在被窥探的感觉。
但是他见过柳倾绝驱使黑雾的样子,在这片沼泽当中,应当不会有意外才对。
柳倾绝在他对面坐下,看着容冽,不紧不慢开口:“其实这里一共有两处命脉的存在,需要同时摧毁,所以你我可能需要分开行事。”
容冽没犹豫,道:“可。”又看向慕朝雪:“师兄跟我走。”
柳倾绝“啧”了一声,委屈地看向慕朝雪:“你真的要跟你的好师弟走吗?就不能留下来多陪陪我?”
慕朝雪张着嘴,“啊?”
柳倾绝注视着他的眼睛,继续可怜地说着:“等封印了这片沼泽,我可就要变成你们这些宗门的阶下囚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说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慕朝雪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忍不住问:“你这次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是慕朝雪太多疑,而是柳倾绝实在说过太多谎。他不是很相信柳倾绝真的会老老实实接受承澜宗的安排,被镇压在不见天日的高塔。
柳倾绝垂着眼帘,没有说话,片刻后,低低地叹了一声。
这张脸生得浓艳风流,似乎并不适合出现这种落寞忧愁的神态。
慕朝雪一时有些无措,转身去看旁边的师弟。
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让他再次错愕,师弟容冽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虚空,脸上也是木然的神情,好似一个完美无瑕的雕像。
“师弟他——”
慕朝雪刚张嘴说话,柳倾绝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
丹药带着清凉气息,入口即化,他来不及吐。
柳倾绝安抚他:“没事,这不是毒,是抵制幻境的丹药。”
他不解道:“什么幻境?”
然后猛地看向容冽,反应过来:“你对我师弟施了幻术?”
柳倾绝无辜地看着他,道:“否则怎么和阿雪独处?”
慕朝雪仔细端详容冽,中了幻术的人大多亢奋激动,因为自心而生的幻境往往更加牢固,不容易坍塌,这些从心里生出的幻境都代表着各自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而容冽的眼里只有一片空洞和茫然。
他扯了扯容冽的袖子,喊了一声:“师弟?”
对方毫无反应。
柳倾绝将他的手指从容冽的衣服上掰开,紧接着又在他和容冽之间隔开一道灵力所化的高墙,彻底阻隔了他的视线。
慕朝雪疑惑地看着他:“柳倾绝,你又要做什么?”
“放心,我答应过你和慕掌门的话都还算数。你师弟不会有事。”
柳倾绝说着,苦笑了一声,“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多待片刻。”
慕朝雪四处张望,心里有些不安,道:“这里乱七八糟的,太危险了。”
柳倾绝问:“是觉得沼泽危险,还是觉得和我待在一起危险?”
慕朝雪沉默不语。
沼泽能将人撕碎活吞,当然可怕。
但柳倾绝几乎屠了柳家满门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诚然,柳倾绝做下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但是并非所有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柳倾绝在他身旁坐下,从背后拥住他,慢慢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央求道:“别怕我,阿雪,别怕我好不好,我已经杀光了最想杀的人,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杀人,你别怕我。”
慕朝雪被他这样缠着,有些局促,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我不怕你。”
柳倾绝缠得他更紧,祈求的语气更加可怜:“那你爱一爱我,好不好。”
慕朝雪困惑地看着他,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和爱字扯上关系,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麻烦起来,这种复杂又累人的东西,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他是柳倾绝,此刻他求的应该活路,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爱。
慕朝雪岔开了话题:“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柳倾绝没理他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他:“为什么摇头,阿雪当真对我毫无情意?那又是为何屡次三番维护我?”
慕朝雪说:“那是因为你以我的性命要挟我,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活。”
柳倾绝沉默了一瞬,忽然笑道:“这样说来,我倒是要挟对了,不用这法子,还见不到阿雪关心我的样子。”
慕朝雪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一时语塞,挣扎了一下,没能从他怀里挣开,认命地被他抱着,又问了一次:“你什么时候解决这里的麻烦?”
柳倾绝靠在他肩上,蹭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慢悠悠地道:“不用急,我答应了你的事便不会骗你。”
这声音很轻,像是梦中的呓语在慕朝雪耳边响起。
慕朝雪忍不住偏过脸,用余光瞧他,见他闭着眼睛,忙出声提醒:“你别睡着了。”
柳倾绝睁开眼睛,枕着他的肩膀,呈现出一种依恋的姿态,呢喃着开口:“好不容易没有多余的人打扰,可以和阿雪在一起,如此难得的美好时刻,我怎么舍得睡着,恨不得每一秒都过得像一辈子那么久才好。”
说着便侧过脸来,盯着慕朝雪的脸仔细地端量,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带着新奇,不肯挪开眼。
慕朝雪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朝四周看去,到处都是阴沉的,浓雾遮挡天光,黑气四处流窜,将此间所有的生灵吞噬,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生命迅速凋谢。
身处其中如同坠入地狱一般叫人充满不安。
柳倾绝视若无睹,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仍是黏着慕朝雪,抱住便不肯松手。
慕朝雪挣扎未果,索性闭着眼睛假寐。
柳倾绝见状,却又不高兴起来,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道:“阿雪为什么不愿同我说话?”
慕朝雪半睁开眼,茫然地看过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他和柳倾绝似乎也没剩什么可说的,柳倾绝表面上总一副笑模样,可执意要做的事没人能劝得动,只怕所有人的话都被当做耳旁风。
他只好虚心请教:“你想听我说什么。”
柳倾绝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只要是阿雪讲的,我都爱听。”
慕朝雪仍旧很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柳倾绝不勉强他,道:“阿雪不愿说话,那我说给阿雪听,好吗。”
他也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默默环视了一圈弥漫在四周的浓雾,雾色似乎比刚进入时还要深沉,眼前除了柳倾绝,什么也瞧不见。
在这个鬼地方,要是柳倾绝又想搞鬼,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柳倾绝真的只是和他说说话,碎碎念一般,说些与当下现状无关的琐碎小事。
慕朝雪听他以一副怀念的口吻怀念往事,开始时还有些感慨,因为这样一个疯狂之人也曾经只是个天真孩童,会依赖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长姐。
可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柳倾绝如同怕他粗心忽略一般,极力渲染那些失去最亲近的长姐的悲痛,以及那些在柳家受欺辱的无助的日子。
那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委屈的神情,如果慕朝雪没有亲眼对方屠戮时的样子,真的就要相信眼前只是一个无辜受难的可怜人。
柳倾绝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问:“阿雪有没有对我多出一丝丝的同情?”
慕朝雪不解:“你还需要别人的怜爱吗?”
“别人的怜爱自然与我无关,可你不是别人。”
柳倾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望向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烈的情绪,似不甘也似悲伤,喃喃道:“怜爱……至少也是爱。”
慕朝雪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半晌,忍不住拆穿道:“你不要再装了。”这么卑微的语气从柳倾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叫人难以适应。
柳倾绝立刻大笑起来,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姿态,抓着他的手便亲上手背。
慕朝雪吓了一跳,见他真的只是亲了一口,没直接拧断或是拆开,暗暗松了口气。
柳倾绝瞧了一眼那道将容冽隔开的高墙,又回过头看着慕朝雪笑了,笑得暧昧又不怀好意:“现下只有我和阿雪,是不是该趁机做点什么别的。”
慕朝雪狐疑地盯着他:“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对你早已情根深种,恨不得日日与你厮守纠缠,可惜出了这片沼泽,我就要去沧溟塔,说不定今日是你最后一次见我。”
说着,柳倾绝做出热切的姿态向他靠近,“我知道的,如果你有得选,是绝不会主动来见我的。”
慕朝雪忽然浑身寒毛直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露出惊骇目光。
他见了鬼似的反应太过夸张,让柳倾绝停下准备强行亲近过来的动作。
“阿雪怕我怕成这样?”柳倾绝依旧是那副有些浮夸的表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思索道,“难道我在阿雪眼中真的有那么难看?”
那是一张姿容艳盛的脸,如同盛开在暗处的灼灼桃夭。
“不是,”慕朝雪拧起了眉,仍旧浑身都感到不自在,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但又找不到那股力量来自哪里,好像来自每一个方向,充斥整片沼泽。
柳倾绝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环视一圈,细心感受着来自四周的动静。
沼泽中散发出的能量明显比一开始更强,似乎有另一种力量掺杂其中,呈主导之势。
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生灵,成长得比预期更快。
“它刚生出灵智不久,虽然强大,但是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我们感到好奇,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柳倾绝藏好心中疑虑,不动声色地安抚慕朝雪几句。
因为有结界的存在,肆虐的黑雾无法靠近,但还是源源不断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涌来,犹如饿极了的野兽遇见近在眼前的可口鲜嫩的猎物,不顾一切地撕扯着挡在面前的那层透明的墙。
慕朝雪此刻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那股被注视的怪异感觉,盯着几步之隔的那些东西,感觉很不对劲,柳倾绝说的话他完全无法相信,认真问道:“你确定它们会受你控制吗?”
这不是想象中被控制的样子,相反,隔着一层正被不断撕扯的结界,四周传来的恶意愈发明显,原本还算收敛的黑雾呈现出愈发明显的攻击姿态。
慕朝雪惶恐不安地说道:“结界好像要碎了。”
下一秒,那些黑气就将那层结界撕裂。
几乎是同一时间,柳倾绝大喊:“小心!”
但是已经迟了,柳倾绝伸过去的手只撕下慕朝雪的一片衣角。
结界刚一消失,黑色的雾气就从各个方向铺天盖地袭来,疯狂朝两人扑过来,将慕朝雪整个人卷向空中。
慕朝雪瞬间被一片黑沉雾气吞没,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呼哧风声,还有某种黏腻液体正在翻涌不停的声音。
随着涌进鼻间的血腥气越发浓郁,他惊觉自己正处于一片血雾当中,那些正在翻涌的黏腻动静不是别的,而是血雾中的尸身在被缓慢溶解。
原来这就是沼泽进食的方式。
慕朝雪惊出一身冷汗,奋力挣扎起来,却被缠裹得无法动弹,一张嘴,血雾涌进嘴里,将他所有呼救声堵回去。
他又紧紧闭上嘴,依稀能瞧见一道熟悉声音向自己靠近。
紧接着,血雾壮大起来,像是正在逐渐形成一个人体的形状,只不过集结了整片沼泽中的黑气,是个直入云霄的巨人。
在这个“巨人”的胃部,无数来不及被消解的尸身堆放在一起,除了近日以来遇害的百姓和修士,还有动物。
慕朝雪现在也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具尸首,他用力挣动束缚在身上的灵力,耳边听见外面的打斗声。
柳倾绝向他所在的位置喊道:“阿雪?你还活着吗?”
慕朝雪晃了晃脑袋,想要开口说话,声音再一次被翻涌的血雾吞没。
柳倾绝捏了个术法朝着“巨人”砸去,巨大的身体敏捷躲过,而后摆出了和柳倾绝一样的捏诀姿势。
慕朝雪看不到全局,只能隔着重重血雾隐约瞧见柳倾绝身形微顿,像是被某种远超预料的场景惊讶到。
“巨人”学会了柳倾绝刚刚的术法,只在片刻之间,就回敬了柳倾绝同样的手段。
身为沼泽意识的化身,它学习的速度飞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柳倾绝逼得连连后退。
而慕朝雪所出的尸山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解,为这具迅速壮大的身体提供能量。
慕朝雪深感不妙,身上濡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快要浸泡在血海中。
而柳倾绝节节败退,眨眼间也和他一样沦为沼泽的胃中食物。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拿眼睛默默瞧着。柳倾绝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知觉,浑身连一丝灵力的波动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他几乎以为对方死在了那里。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柳倾绝在冲着他挤了两下眼睛之后,手心又重新生出丝丝缕缕的灵气,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在这片血雾中并不明显。
柳倾绝使过这样的术法,慕朝雪现在早已经知道,这是柳家所谓的绝世秘籍,家传神功,以寿数为代价换取修为的玄天心法。
因为慕朝雪一开始就知道柳大小姐其实是男人,所以得知对方在这门秘籍上造诣颇深时,并不如柳家那些早已沦为柳倾绝手中亡魂的人们惊讶。
玄天心法的威力不可小觑,更别说柳倾绝还有了月夜幽兰的加持,慕朝雪瞬间想明白了刚刚那些连连败退的场景为何显得奇怪,原来柳倾绝只是在故意示弱,借机进入血雾的内部。
兴许是感应到了这股强大而不受控制的力量,血雾筑成的“巨人”忽然狂躁起来,疯狂抵挡着来自内部的进攻。然而
那些巨大的“身体”仍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瓦解。
血雾四散开来,慕朝雪从空中坠落。
和他一起坠落的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一眼望去,一片尸山血海,惊心动魄。
即将接触地面时,慕朝雪被接住,柳倾绝在他耳边说道:“差点出大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柳倾绝丝毫没有放松,抱着他往一处雾气最为稀薄的地方赶去,那个位置因为接近承澜宗设下的阵眼,精怪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接近,所以还能瞧见一片青天。
慕朝雪眼瞧着距离方才休息的位置越来越远,有些着急:“我师弟还在那儿。”
师弟不知道中了柳倾绝的什么幻术,看起来比月夜幽兰制造出来的环境还要强大,至今没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柳倾绝头也不回,带着他往远处赶路,道:“我只需要保证你活着就好,你这样一副关心他的姿态,我现在更盼着他去死了。”
慕朝雪只好努力回头去打量师弟那里的情况,离得太远了,什么也瞧不见。
柳倾绝也回头瞧了眼,轻哼一声,道:“放心吧,你的好师弟没那么容易死。”
只听那片浓雾中传来细碎声响,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慕朝雪心想柳倾绝说的也没错,师弟是原文的天命之子,没那么容易死。
柳倾绝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时出手击退那些围拢过来的血雾,刚刚的胜利只是暂时的,他们很显然是被盯上了。
慕朝雪看出来了,如今这个地方早已不受柳倾绝的控制。
面对永无止境的围追堵截,柳倾绝无法继续故作轻松姿态宽慰慕朝雪的心,沉声说道:“沼泽深处似乎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控制着它,它失控了。”
他方才以为是沼泽吸收太多“养分”成长太快,所以才成功摆脱了他的控制。现在看来,应当是受到了某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的滋养,那股力量他闻所未闻,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来自脚下。
他很难得地和慕朝雪想到一处去,知道事情变得棘手,放弃硬碰硬的想法,一路撤离。
慕朝雪依旧时不时地回头望,柳倾绝笑道:“都自身难保了,还在牵挂你那个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
慕朝雪自然没什么好向他解释的,抬眼一瞧,柳倾绝的笑意凝固在脸上,面色深沉地望着堵在前路上的那堵墙。
那是一堵以残肢断臂铸造成的肉墙,在不断变化形状,最终又拼凑成为一个人形,一个有了肉身的人形,五官扭曲地冲他们笑。
柳倾绝僵了一瞬。就这一瞬间,地底钻出无数只血雾形成的手,将二人包围其中。
慕朝雪惊叫着让他躲开,他还是躲闪不及被撕开一道血口,半边胳膊血淋淋的,血肉离开他身体,向血雾中聚拢。
似乎是因为终于得手一次,那张脸开心地笑起来,呼哧呼哧地模拟出破碎沙哑的笑声。
柳倾绝的身体有了缺口,施加的治愈术不仅没有令伤口有愈合的迹象,反倒越发扩散,更多的血肉如同粉末一样从那里散落,被血雾吸收。
慕朝雪下意识伸手去堵住他的伤口,被他用力推开。他警告道:“别碰,会死。”
慕朝雪心有余悸地缩回手。
柳倾绝张望一圈,道:“看来今日偷不了闲,只能提前将这怪物解决掉。”
虽然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狂妄口吻,但是慕朝雪听见他语气变得虚弱。好像力气连同那些血肉正在一起消散。
拼凑出肉身的沼泽十分诡异地笑着,等着他上前来。
他眼神发狠,一脸不耐烦地冲进血雾中。
慕朝雪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想柳倾绝既将玄天心法修炼到那般境界,又有月夜幽兰,一个人屠了实力强盛的整个柳家,还与三大宗门的高手们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应当不会轻易完蛋。即便柳倾绝早已负伤累累。
再怎么说,原文中的柳倾绝也是前期的重要角色,应当和师弟一样没那么容易挂。
如果柳倾绝现在挂了,那他也离领盒饭不远了。沼泽之所以现在不来动他,兴许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等解决了柳倾绝,他自然只能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一顿饭。
正想着,浓雾中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慕朝雪脚下的地面都震颤了起来。
怪物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比起刚才模拟出来的笑声更加叫人胆颤。
慕朝雪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立不稳,扶着一棵枯死的树,抬头望天,充斥上空的浓雾有散开的趋势。
柳倾绝好像快要打赢了。
他刚要松口气,背后一阵寒毛直竖,浓郁的血腥气再次袭来,几只血色大手从四面八方急速冲他而来,堵住他所有退路,尖刀一般刺向他心脏。
他浑身一颤,正要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忽然感到一阵温暖。
血色的大手在接近他的刹那间失去气势,散落开来,远远地盘旋在上空,维持着即将覆灭的苟延残喘。
他的后背紧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胸膛微微起伏,心脏一下一下隔着骨肉撞击他的脊背。
有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心猛烈跳动的声音,但是那颗心很快安静下来,直至变得虚弱。
“你说,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熟悉的嗓音让慕朝雪从错愕中回神,扭头看去,柳倾绝依旧从后背抱住他,似笑非笑地冲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无法辩驳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道:“你先放开……”
刚开了个话头,柳倾绝无力地从他后背滑落,整个身体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一般。
慕朝雪颤巍巍地把人扶住,靠在那棵枯死的树下。
动作之间,他才发现柳倾绝后背多出一个血窟窿,正是刚刚那些血爪子制造出来的伤口。
多了一个更加可怖的伤口,血肉散落的速度更快。
他想要不了多久柳倾绝就会变成一具骷髅架子。
柳倾绝气若游丝,撑着一口气警告他:“别碰我的伤口,会连你也一起被吞噬。”
柳倾绝亲自说出口,慕朝雪的猜测成了真,血雾侵入他的伤口,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血肉,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被活活啃噬成一句枯骨。
慕朝雪惊惶地看着,摸遍全身也没能找到救命的东西。只有几颗常常服用的补气丹。
柳倾绝扯了下嘴角,挤出来故作轻松的笑容掩盖被蚕食的痛苦:“我好歹救了你,不说声谢谢吗?”
慕朝雪将补气丹统统塞进他嘴里,着急起来:“你……你让它停下来啊,你没有办法吗?”
柳倾绝坚持说道:“我这辈子可从来没做过救人的事,只杀人,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死在我手里。难得救一回人,你真的不谢谢我吗?”
慕朝雪深吸一口气,道:“好,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又去盯着他的伤口,后背已经被血浸透了,隐约可见里面的白骨。
柳倾绝的脸像一张白纸,血色全无,垂下眼帘,神色黯淡,“听起来感觉也不怎么样。也没有那么高兴。”他胸口起伏的程度越来越微弱,好像生命逐渐走到尽头。
慕朝雪不想和他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提高了声音:“你再坚持一下,我去联系掌门他们。”
柳倾绝睁开眼看向他:“来不及了。我心里有数。从柳家离开后我就应该及时休养,可我没有,我已经亏空太多。”
慕朝雪皱着眉,“你先别说话了,还没到死的时候。”
柳倾绝叹了一声:“第一次救人,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想想还挺不划算的。”
慕朝雪低声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想救活你,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听你说谢谢。我想听你说爱我。”
柳倾绝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现在好像晚了,你说,是我自食恶果吗?我制造出来的怪物,残害那么多条人命,现在轮到我死在它手上。”
慕朝雪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忏悔之言,微微一怔。
他转而却又嗤笑一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要怪只能怪我还是太弱,竟被这刚生出灵智不久的精怪反噬。”
他看向慕朝雪,血肉消散到了脖颈出,大片血迹沾满半边脸颊,声音也嘶哑起来:“阿雪,你是不是在想,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谁叫我……作恶多端,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
慕朝雪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想将那些正在离他而去的血肉拦住,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你先别说话了。”
他置若罔闻,继续道:“没遇见阿雪以前,从未后悔过,现在,我好想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慕朝雪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你别说话了,你没那么容易死。”
要是月夜幽兰就这种程度,也枉为剑尊亲自看守,宁愿耗费精力设下阵法也舍不得销毁。无疑是给人带来的修为增益远超想象。
柳倾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掌心翻开,手上再次出现了那只木盒子。
慕朝雪定睛一看,这是用来装月夜幽兰的盒子,盒身缠绕着用以封禁月夜幽兰的灵力。
此刻盒盖完整地闭合着,没有丝毫开启过的痕迹。
他顿时豁然,之后又是讶异与不解:“你没有碰它?”
柳倾绝呼吸得越发急促和艰难,衣服变得空荡荡,慕朝雪不敢想象衣服下面此时是什么情景。
柳倾绝缓慢而嘶哑地说道:“我到底还是太贪婪……月夜幽兰让人寿数只剩十年,可我的玄天心法练到第七重,还剩十一年的寿命。一年……多出来的一年在我眼里原本算不得什么,别说一年,只要杀光柳家那群小人,就是立刻去死我也愿意。可是我变了,我居然真的想与你厮守,哪怕只多得一年,一天,一个时辰……”
他说了太久,慕朝雪无法制止,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直白赤诚的心事。
柳倾绝哀叹一声,“只可惜,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他的脸不再精致艳丽,而是随着血肉的消散露出半边白骨,只剩一双美丽的眼睛注视向远方:“原本我们应该还有十一年。十一年,那该有多遥远。”
慕朝雪没有体会过这种想与人厮守的心情,更没有亲眼目睹熟悉之人在眼前化为枯骨,一时间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柳倾绝问他:“阿雪,你对我的心意,可有一丝动容,我在你眼前死去,你可有一点伤心,你对我……有过哪怕些许的爱意吗,以后,你会忘记……我吗?”
慕朝雪张了张嘴,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一低头,才察觉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他抬头望向远处,仿佛喃喃自语:“掌门他们怎么还没来……”
说话时,手腕被一双只剩白骨的手握住,冰冷而坚硬,又带着某种细细密密的疼痛。
柳倾绝握住他手腕,那颗玉镯在他腕上被轻轻转动着,随着细密疼痛的消失,玉镯也消失在手腕间。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倾绝的动作,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柳倾绝轻笑起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不爱也没关系,恨我也行,至少我会让你永远无法忘掉我。还记得吗,这个镯子,我说了,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慕朝雪赶紧去摸手腕,玉镯就消失在那个地方,一阵冰凉且带着刺痛的感觉沿着手腕向上蔓延,最后心脏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缚住,传来一阵闷痛。
他捂住心口,试图抵挡这种绵长而逐渐加深的疼痛。
柳倾绝的声音越发地低沉和微弱,却带着可怖的疯狂:“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只能爱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死之后,你再也不可以爱上任何人,一旦对别人生出爱意,你的心就会像现在这样痛,你就会想起我,我会一直牵动你的心神。你再也无法摆脱我。”
慕朝雪痛得一头栽倒在他身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似乎被他的疯狂吓到。
柳倾绝靠近他,浑身上下浸透了血,沾到他的脸上,衬得他脸色同样苍白。
他用只剩白骨的指尖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亲吻他的脸颊,在他耳边温柔地安慰:“放心,我也没那么决绝,只要有第二个人愿意真心为你而死,你便能摆脱我……只可惜,你最终会知道,这世上,只有我会愿意为你去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这辈子,除了我,你谁都无法爱上,你会一直想着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耳边的呼吸声也骤然停止。
慕朝雪怔怔地转过脸,看到一具彻底失了生气的枯骨。
他抹了一把脸上,上面沾了柳倾绝的血,指尖触碰到的时候,也是热的。
这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止活在书中,也活在他眼前。在那片文字不能尽言的更广阔的地方,有自己的心思和心情。
他的心口已经不再痛了,但是身上一阵阵地冒冷汗,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盘绕在远方上空的血雾再次逼近,要享用这仅剩的鲜活的晚餐,它遭到重击,急需补充。
慕朝雪抓着那条空荡荡的衣袖,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死状。
一道寒光划破天际,带着森然冷意,劈散一切黑暗,然后邀功一般地出现在他眼前,围着他打转。
慕朝雪意外地睁眼:“欺霜?你怎么来了?师弟呢?”
刚问完,师弟容冽一身雪色地站到他面前,目光从他身旁那具枯骨瞥过,垂眼瞧向他。
容冽一开口,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恼恨:“为什么愣在那里?他死了,你就这么不想活?”
慕朝雪模模糊糊听到熟悉的人声,偏过脸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是师弟,师弟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消散,无力地倒向地面。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钻进他的袖口,在皮肤上留下湿冷滑腻的触感。
第 37 章
距离事情结局已经过去三天, 承澜宗在这次危机中的损毁不算太严重,更多的是城中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们,于是善后工作主要还是帮助新任城主去安抚和治疗城中损失惨重的受伤百姓。
那片广阔的沼泽在经过一场大战后变成一片荒地, 遮云蔽日的血雾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天空显露出来,偶尔有风吹动地面寥寥无几的几根早已枯死的杂草,土地龟裂,只剩一片静寂。
原本水木茂盛的水泽之地,就像是突然被吸收走了所有的精华, 变成一片死地。
这样的变化往往需要千百年,但是现在由于外力存在, 几乎在瞬息之间发生。
糟糕的是, 随着水域的消失, 这股“外力”的来源却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本众人都认为,这一切是柳倾绝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是随着柳倾绝的死,那片水域之下隐藏的其他问题浮现出来。
承澜宗一众长老聚在一起, 交流起各自的想法。当天他们虽然没有及时赶到,但是好在有容冽出手。
原本他们商议的办法是借柳倾绝之手将沼泽封印, 但是很显然掌门的这位小徒弟比他们想的还要天赋异禀,将还未来得及完全长成便已十足可怕的精怪彻底清除,解了这次危机。
容冽甚至在此事平息之后一连突破好几个境界,等闭关结束,大约就要成为修真界千百年来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承澜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 门内人才济济, 而其中最耀眼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同样, 容冽也见证了当日那片沼泽的异常。
那绝非是一个刚生出灵智的精怪该有的成长速度和真实力量。
“这个事情还不算完。我总有种还有哪里被遗漏掉的感觉。”
掌门揉着眉心,露出疲惫的神态。
“等容冽出关,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变数,不如去问问朝雪,那日具体又发生了什么,为何那片沼泽的力量会突然暴增。”
“这……恐怕有些不妥。柳倾绝死便死了,但你们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不知道将沼泽滋养的异常强大的那股力量来自何处,但是却清楚明白地从承澜宗的医修那里得知了柳倾绝死前留给慕朝雪的“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忍不住骂道:“真是祸害遗千年。”
掌门的脑袋更疼了,叹了口气:“不提这个了,朝雪的事可以慢慢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我就不信,咱们一个根基深厚的名门大派,会被邪修所创的邪术给拿捏住。”
虽然慕朝雪说柳倾绝那天是为了救他才死,但是如若柳倾绝一开始没有催动沼泽的成长,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意外,也没有之后的死亡。
所以这叫自取灭亡!
慕掌门自认为很公正理智地在心中暗暗下了定论。
*
“你也不必终日为他的死而伤神,他早已成了一具枯骨……自食恶果正是如此。”
慕掌门盯着倚在床头、一脸心不在焉模样的慕朝雪,絮絮地说着。
总结起来就一个中心思想,让慕朝雪千万莫要对柳倾绝的死心怀愧疚,积郁成疾。
他也不知道慕朝雪到底有没有在听,又听进去了多少,但他总认为慕朝雪自那天过后神不守舍无精打采是因为柳倾绝的死。
诚然,柳倾绝罪孽深重,禹城那些的百姓,包括老城主,都算是间接死在他手上的。
但是慕恒还记得慕朝雪对那位未婚妻亲口承认的爱慕之情,以及后来的种种维护之举——尽管后来被发现是受了对方的胁迫。
慕朝雪仍旧病恹恹的。耳边是掌门苦口婆心的劝慰,心情有些复杂,于是只好发呆看天。
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就没联系上系统,很怀疑柳倾绝的死对系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比如任务进度崩溃,系统先他一步被抓回主神空间谢罪。
下一步难道就轮到他这个宿主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系统说过他的任务如果失败的话就会彻底消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就连身上受的那些不足为道的皮外伤都恢复如初了,世界也还在正常运转着,没有像系统之前描述的那样因为剧情崩盘而崩塌。
所以他可能多虑了。
那么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柳倾绝的死,对他来说到底前到底意味着什么?
至少从他身边每个人的表情来看,柳倾绝的死对他影响很大。比他所理解的影响还要大。
慕朝雪本来还算镇静,看一眼面前几个人脸上沉重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惊疑不定起来。
他仍然还记得柳倾绝死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以及伴随着那些话消失在手腕上的玉镯,还有那种心脏被攥紧后如同无数针扎般的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下意识在袖口摸索,玉镯确实消失在手腕上,但是留下一圈极细极浅的红痕,任凭他怎么使劲擦拭搓揉都没有淡下去。
他忽视了慕恒的眼神,充满求知欲地看向自己身旁更有权威性的医修华宜书。
华宜书又为他探查了一次脉象,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刚从昏睡中醒来没多久,脑子还有些懵,对昏迷之后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但是考虑到容冽在闭关,这些长老们管事们想要得知更多那天的具体情况,还是只能来询问他。
掌门和华宜书作为和他最熟悉的人,便是首先找过来的。
在掌门找过来之前,华宜书已经对着他手腕上那圈红痕琢磨了半天,脸上带着一种医学研究者遇上挑战性医学难题的隐隐亢奋。
慕朝雪再次从对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感觉自己这回八成是得了什么世界罕见病症,虽然没救,但能为医学发展做出独一份贡献,放在他原来的世界,能专门出一部纪录片的那种。
慕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焦急地问道:“长老,怎么样?”
他也跟着问道:“长老,我这次中的是什么毒?是不是没救了?”
华宜书沉吟着,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解释更能降低他的忧虑,“这倒不能算是中毒,此术名为‘缚心’,与其说它是一种毒,不如说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禁制,除非生来没有情丝,否则此生……”
待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大师兄虞问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否则此生就只能受其折磨?”
华宜书摇头,很严谨地说道:“也并非只能如此,解法柳倾绝已经在死前说过了,只要有人甘愿为身中禁制之人死去,就可以……”
这回接话的人变成了慕朝雪,他很惊讶地感叹道:“好疯狂好偏执的术法啊。”
他当时还以为柳倾绝是在故意说疯话吓唬他。没想到这都是真的。
这句评价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的确好疯狂,好歹毒,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才能对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施加这样的禁制。这简直就是一道爱的诅咒。
大师兄无比认真地说道:“阿雪,师兄一定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这道禁制的。”
慕朝雪还沉浸在对这件事的震惊当中,解开禁制的办法已经有了,可谁会毫不迟疑地为了另一个人去死呢……柳倾绝……柳倾绝确实是为了救他才……可柳倾绝是个疯子,世上又有几个人会像他那样疯狂。
虞问春一脸复杂地注视着他,见他只是低垂眼眸,很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更想知道他现在的心思。
有一件事是虞问春一直不愿主动在慕朝雪面前提起的,那就是柳倾绝确实是为了救慕朝雪而死的。
虞问春想,有了这样一场死亡,不论从前柳倾绝做过什么,这都足以让慕朝雪记住这个人很久很久。
更何况还有“缚心”,柳倾绝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既然自己得不到和慕朝雪相守一生的机会,那就所有人都别想得到。
而阿雪本人面对此事又是作何感想?是恨对方阴魂不散,还是自此以后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世上不乏有人后半辈子为死去的人活着,或是在对方死前那一刻幡然醒悟谁才是自己最希望长长久久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虞问春有些气息不稳。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从知道慕朝雪中了“缚心”之后,最恨柳倾绝阴魂不散的人不是慕朝雪,而是他这个以温和大度面目示人的大师兄。
“阿雪,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虞问春又强调了一遍对于解开禁制的决心,就连一向温柔的脸上也显现出非同以往的严肃。
慕朝雪有些不适应现在的气氛,包括大师兄在内,房内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试探着问:“这东西一直不解开,会死人吗?”
华宜书很体贴地为他答疑解惑:“触犯禁制有剜心之痛,禁制刚刚设下之时你已经体会过。不会死,但生不如死。”
一听不会死,慕朝雪一颗心放下大半,有些不以为然:“那不去触犯不就行了。”
爱情是什么躲也躲不开的陨石吗?他又不是什么拿了强.制爱剧本的人,强制爱都还有失败的呢,他一个过不了多久就能隐居仙岛的炮灰,不用考虑这种东西吧?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慕掌门又急又气,没忍住吼了他,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找到一线希望,急忙转向华长老,说道:“我记得此术是由青耀山上任掌门所创,或许青耀山那边会有人知道解法。”
华长老颇有些遗憾地提醒道:“只可惜他创下此术时已经堕为魔修,后来在魔域失踪,此术更是失传多年,以至于现如今就连青耀山的人也无从知晓。”
第 38 章
慕恒微怔, 然后扑到慕朝雪面前,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哭起来,一边哭, 一边哽咽着开口:“我的儿, 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也不至于吧。”
慕朝雪很淡定地拍了拍这个扑在自己身上悲怆大哭的男人,仍旧坚持自己的理解,轻飘飘说道:“听你们的意思,这术法不会要人的性命,只会在动情时发作。那我不动情不就行了。”
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柳倾绝如果不相信自己爱他, 可能就不会为了救他连命都丢掉。
他如果不是柳倾绝口中所说的爱人,就不会受到这种邪恶又疯狂的诅咒。
可见爱情果然是一种十分麻烦的东西, 再厉害的人一旦招惹上这种东西, 都很难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
慕朝雪对自己的实力有分寸, 像这次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已经足够,实在承受不起第二次。
他还是更愿意当一个处处和主角作对、却次次被主角光环打脸的炮灰, 而不是让一个满手鲜血坏事做尽的疯子为自己而死。
只见站在面前的几个人都像是凝固住一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表示道:“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打算和谁谈情说爱。”
“胡说八道。”
慕恒率先打破平静,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些无奈和担心:“怎可如此轻视!你今日能信誓旦旦,来日呢?谁又能说得准,感情之事谁能自控?”
慕朝雪倒是真的就顺着对方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他曾看过的一堆文字,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些人, 不是寥寥数语描述下的一片单薄的纸,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悲伤欢喜和厌憎,都可能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死去, 露出血肉下的枯骨。
但是他始终是路过的外来者,他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来日,他的来日,就是离开,将世界还给这些人,去该去的地方,远离尘嚣,关起门来独自生活。
没有了他,这个世界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迎来命中注定的最美好结局。
悲欢离合贪嗔爱痴都是很消耗人的,他只是个自身难保的病秧子,多走几步路就累垮了,负担不起那么沉重而珍贵的感情,也更加无法回报对方以同等的爱意。
慕朝雪若有所思地开口:“既然有情丝的人才会受制于此术,那能不能想办法毁去我的情丝?”
“胡闹!”
“不可。”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灼热的视线盯着他,他看向说话的二人,相比之下稍显平静的那个是大师兄虞问春,另一个就一时认不出来了。
于是此人一开口就显得很奇怪,慕朝雪盯着他看了半天只觉得有些面熟,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此人与大师兄年纪身形都相仿,之前一直抱着胳膊靠着门框,姿态放浪形骸,脸色却阴沉得很,一言不发地在后面当背景板,以至于慕朝雪直接将其当做是新拜入宗门的哪位不好相处的弟子,自动忽略。
直到刚才对方忽然激动出声,慕朝雪这才有闲心仔细分辨房间里多出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只见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身形高大,容貌英俊,一脸复杂的神色,正又急又气地瞪着他。
慕朝雪快要想起对方身份时,身边又传来掌门的嗓音。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慕掌门气愤地一拂衣袖,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种东西?你以为剥离情丝像穿衣吃饭一样简单?”
华宜书摇摇头,也说道:“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健全的人且得想一想这样做的代价,这是伤及根基的事。”
慕朝雪讪讪的,他看电视里演得确实都挺简单的。
慕恒伸出手来,准备在他脑袋上拍几下将他拍醒,想了想又连忙小心地将手掌收回去,只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在他脑门上点着,着恼道:“这么多人为了你的事操心得合不上眼,你倒好,就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慕朝雪顺从地表示:“我错了,我会自己当心的。”
他刚一认错,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青年就再次激动起来,愤愤骂出声:“你道什么歉,这难道不是要怪那个疯子?我就说天底下的邪修没一个好东西!姓柳的真该庆幸自己死在沼泽里,否则我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慕朝雪看向这个义愤填膺的青年,心想千刀万剐怕是不行了,因为始作俑者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他蹙着眉问出声:“你是?”
对方俊美的脸上出现很明显的错愕,然后渐渐被失望和窘迫代替:“你才回承澜宗多久,这么快就忘了我?离开云影山庄的时候也不给我留个信。”
慕朝雪的记忆慢慢复苏,但脸上的困惑更明显了些。
青年着急地自报身份:“我是南宫铎,半年前还在林子里救过你的命呢,当初说好等你回承澜宗以后我会来看望你。”
慕朝雪半年前刚穿过来不久,人生地不熟,头一回出门就在云影山庄的后山里迷了路,还掉进了捕捉灵兽的陷阱,被路过的少庄主南宫铎救下来,虽然后来知道那陷阱原本也是南宫铎差人布置的。
之后他在云影山庄静养的大半年,这位少庄主也确实常常来串门,虽然都是单方面在一旁自言自语。
云影山庄在修真界是一处遗世独立般的存在,从来不关心外界纷纷扰扰,以一片山水自居,上至主人下至仆役,都自觉或是不自觉地被那处世外桃源养成了淡漠平和的性情,唯独少主人南宫铎,出了名的脾气坏。
慕朝雪一般不会主动和这种人打交道。
幸好他开口婉拒对方串门之前,这位少庄主就听闻某处妖邪作乱,跑出去降妖除魔了。
不是慕朝雪记性不好,而是在他看来,他们实在不算很熟悉的那种关系,少庄主显然是拿他当倾诉的树洞,而他也很负责地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会有将秘密宣扬出去的风险。
他为彼此这段虚情假意的关系找了个体面的借口:“我身体不好,偶尔会忘事,少庄主见谅。”
说着,拧起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一副虚弱到随时要昏迷不醒的样子。
南宫铎也不好再抓着这事不放,怕他真的晕过去,忧心忡忡地上前,一瞧离得更近的地方还有个鼎鼎有名的医修,只好又靠边站了。
华宜书过来替他诊脉,又仔细端量他的脸色,琢磨着要给他再添几味滋补的灵药。身后几人一时都不敢肆意出声打搅。
慕朝雪终于找到机会和华宜书单独说上几句话,歉疚道:“先前的事,都怪我一时糊涂,明知柳倾绝才是幕后真凶却不敢站出来指认,眼睁睁看着他在门中作乱,连累长老,害长老被污蔑受伤,险些酿成大错。”
华宜书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还对之前的误会耿耿于怀,怔了怔,不急不缓说道:“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再说,当初你又不是有意要包庇他,他以你的性命要挟,你要是救我,自己的命就没了,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要好好想想后果。”
慕朝雪听他反过来宽慰自己,心中更是唏嘘。
华宜书笑着开口:“要是一个人能轻易为了另一个人去死,那你身上这‘缚心’也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了。”
这话慕朝雪就不怎么赞同了,一个人确实不会轻易为另一个人去死,但是“缚心”这种只在特定条件下发作的机制,慕朝雪仍然不以为然。
华宜书不清楚他心中想法,见他垂眉耷眼以为他也在忧愁,转身看向房间里的一圈人,目光从掌门脸上掠过,幽幽地说道:“这世上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为了别人,宁愿自己赴死,这种事情,只怕是整个承澜宗,包括后山那位前辈,也做不到。”
掌门垂下眼,神色微变,似乎因为这句话有些不悦。
华宜书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慕朝雪迷茫地看向华宜书,这张脸平和而宽容,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即便经历了被诬陷被设计得险些丧命,脸上也不见丝毫戾气。
这样的人,难怪先前承澜宗上上下下都不肯相信他是内奸,被一众长老力保。
然而在这个世界既定的轨道上,镇压在沧溟塔的妖皇冲破封印重归人间,祸乱四方,各大门派再次遭遇劲敌,伤亡惨重,这位仁慈的医修最终为了保护宗门弟子,受到妖皇蒙蔽,身死道消。
慕朝雪不由地想,既然柳倾绝的命运已经发生的改变,那么这位善良宽仁的华长老呢。
掌门和长老一同离开之后,屋子里静寂下来。
大师兄虞问春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
慕朝雪刚好也有话想跟大师兄说,便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虞问春留了下来,南宫铎也跟着留了下来。
慕朝雪默默看了这个不问自留的少庄主一眼,如果记得没错,除了在云影山庄的后山见过几次面,他们并没有太多私交。
门刚一关上,那位少庄主就咬牙切齿地指着大师兄骂道:“你们承澜宗还说什么天下第一呢,我看怕不是只有一个容冽能拿来吹嘘,其他的都是虚名吧!”
突然的敌意让慕朝雪愣住,随后想起来原文中貌似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视大师兄为眼中钉,左看右看都看不惯。二人自一次秘境历练中结怨。
原来就是这位脾气暴躁的少庄主。
第 39 章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作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自然也要追随书中一堆天之骄子们的脚步,化作狂蜂浪蝶扑向清冷禁欲的主角容冽。
这二人的情况通俗来讲也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更别说二人脾性原本就天差地别。
身为承澜宗大师兄, 虞问春以维护宗门利益为己任, 而这位南宫少主一上来就大肆诋毁承澜宗,显然马上就要打起来。
慕朝雪一瞬间来了精神,坐起身来准备看戏。
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大师兄并没有立刻反击对方的无理之词,反而眼中覆上一层郁色。
南宫铎肆无忌惮地发泄积攒的不满, 看了一眼慕朝雪,就继续恨恨说道:“在我云影山庄呆了六年毫发未损, 被你们承澜宗接回去不过数月, 就遭到这样的磨难, 你们承澜宗若是不懂得怎么护住他,索性也别逞能, 让我将人重新带回云影山庄便是!”
慕朝雪又失算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刚刚还垂眼郁郁寡欢的大师兄,此时眼中散发恼意。
他很清晰地在他们之间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大师兄的脸色罕见地不悦起来, 沉声说道:“承澜宗护不住的人,凭云影山庄也想独藏?”
南宫铎恼火道:“至少我云影山庄不会招来那样的疯子,你瞧瞧他现在的模样,比在我云影山庄要可怜多了。”
“有件事少庄主别忘了,他在外面待得再久, 这里才是他的家, 我才是他正经的师兄。”
南宫铎大怒不已,“我只知道, 你们这些正经的师兄师弟,现在快要把他害惨了!”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腿,全须全尾的,哪里就被害惨了?
眼见两人还要吵,他弱弱地出声提醒:“等一下,我也没怎么样啊。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南宫铎倒是没有介意什么私交的问题,比虞问春更快一步来到他床前,凑过来一脸担心地问:“慕朝雪,你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慕朝雪低头瞧瞧自己,不确定地反问:“我难道应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而且这位少庄主的脸上除了担心,怎么还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一定是他看错了。
南宫铎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义正言辞道:“我还不是怕你发作。”
慕朝雪恍然大悟,“你放心吧,华长老不是都说了嘛,我中的这个毒,不是,我中的这个禁制,只要不对人动情,就不会被触犯的,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啦。”
少庄主似乎是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哦”了一声,生硬地说道:“那、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转眼又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一种明显要快活很多的语气重复道:“那就好那就好!”
慕朝雪仰脸看着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虞问春冷哼一声。
慕朝雪的余光瞥见虞问春手里的拐杖,虞问春在禹城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脸色很苍白,看起来倒是成了个和他一样的病秧子。
他低声咳嗽几声,想到对方负伤的原因,神色有几分黯然,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一转眼却瞧见南宫铎还没走。
南宫铎就站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见他咳嗽几乎就要将整颗脑袋凑过来,焦急无措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作了?”
慕朝雪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少庄主好像很希望我发作。”
南宫铎像是被戳穿心事一样,瞬间蔫了下来,眼神飘忽地看了一会儿屋顶,吞吞吐吐地表示:“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缚心’可不是非同一般的禁术,创造这一禁术的人是青耀山自忘忧道祖以来最负天资的修士,不可轻视。”
慕朝雪想了想,也很郑重其事地说:“那我修忘情道吧,以后就不用担心受感情困扰了。”
南宫铎瞪了他好半天,最后气冲冲地说道:“一会儿要毁情丝,一会儿要修忘情道,你就那么想气死我?”
慕朝雪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南宫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扭过脸去,别别扭扭地说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的身体既然承受不了剥离情丝的伤害,自然也就更加不能承受修炼的辛苦。”
“即便他能吃苦,也不会被允许修炼。”
一旁,虞问春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虽然依旧温柔,但是带着一丝与往常不一样的不容置疑。
慕朝雪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禁止修炼了,掌门还说过要是他养好身体的话绝对要逼他每天修炼十个时辰起步,好好磨一磨他这懒散性子呢。
现在他主动表示自己对于修炼的向往,大师兄却来一句不允许。
在面对他提出要修炼的事情上,南宫少主罕见地和虞问春达成一致意见。总之就是虽然禁术很可怕,但是忘情道在他这里行不通。
他很好脾气地妥协道:“那我现在想休息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床边两个男人都朝着彼此看过去,许久过去,谁都没动。
虞问春说:“请南宫少主先行一步,我还有些话要和阿雪说。”
南宫铎审视着他,“为什么是你留下来,为什么我非得走?”
虞问春正声说道:“人太多,会吵到阿雪休息。”
“要走一起走,我不放心将你独自留在这里。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南宫铎说着,就要伸手抓虞问春的衣服将他强行带走。
虞问春皱着眉头躲开,“我行事坦荡,即便留下来,也不过是说些师门中发生的事情,不怕被瞧见听见,你若是留下来,就说不准要做什么了。我又怎会像你一样。”
南宫铎的脸顿时红起来,握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在这种关头主动勾引他吗!”
慕朝雪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张着嘴困惑又茫然地看向他。
南宫铎面红耳赤瞥他一眼,“而且你看他这副样子,就算我使劲浑身解数,他也未必上钩吧!”
说完就飞快地转身跑出去了。
慕朝雪的疑惑目光一直跟随在他离开的背影上,直到什么也瞧不见,才重新回到虞问春这里。
他很谦虚地求问大师兄:“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胡言乱语起来。
虞问春问他:“阿雪在云影山庄的六年,南宫家待你如何?”
“自然事无巨细关怀备至。”
“那南宫铎呢?他好像格外关心你。得知你受伤,连家都没回,马不停蹄就赶来承澜宗。”
慕朝雪很肯定地说:“我和南宫铎不怎么熟,也就最近半年见得多些,他有一段时间特别闲,每天过来找我瞎聊天。我怀疑他是在躲老庄主给他派的活,这次赶来承澜宗,想必也是如此。”
虞问春沉默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的时候,虞问春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南宫老庄主年纪渐长心力不支,早已有意让南宫铎接管山庄,但他是不愿受束缚的性子。”
慕朝雪也跟着点点头,心想二人虽不对付,但没想到虞问春还挺了解对方的性情的。
虞问春深深看他一眼,做出定夺:“所以他是看中了你那里不会有人贸然打搅,所以才躲去你那里。”
慕朝雪连连说:“没错,就是这样。”
虞问春迅速岔开话题:“好了,我们不说他了。还是说禹城的事吧。”
提到这个名字,慕朝雪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滋味,垂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虞问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更是警铃大作,隐隐有些嫉恨。
但是面对那样一张落寞又可怜的脸,虞问春难以做出任何除了包容之外的反应。
“他虽然是救了你,但是你也不必为了他的死而自责,如果当时小师弟,最终你还是会被他害死在那里。要我说,他不是因为救你而死,他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如果不是试图控制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力量,也就不会遭到反噬。他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阿雪,我们不必对坏人感到歉疚或者惋惜,以及其他的感情。”
虞问春的语速比平时快,似乎急于说服他相信这个说法,而不是沉浸在对一个死人的缅怀之中。
慕朝雪的余光瞧见他向自己靠近过来时那一瘸一拐的左腿,华长老说这条腿很可能一直无法恢复正常。
如果落下一生的腿疾,这对一个外貌俊秀年轻有为的修士来说,是一辈子无法和解的,会变成一根扎在心中永远拔不出的刺。
这一次都是因为柳倾绝。
“可是这样一个坏人,却为了救我死了,是不是表示,我是一个比他还要坏的坏人。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们关于柳倾绝的异常,你们就不会毫无戒备,事情说不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慕朝雪轻轻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
虞问春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问他:“告诉我们?你要怎么在被下了禁制的情况下早一点告诉我们?只怕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便会暴毙。”
那是柳倾绝第一次在他身上施下禁咒,和慕朝雪猜想得差不多,触犯的结果是暴毙。这么一看,柳倾绝死前对他的做法尚且算是善良了?
他没什么头绪地含糊回答:“我会想办法。”
虞问春忍不住揉他的脑袋,温声劝慰:“不要再想他的事了,包括掌门在内,每一个都比你强大许多,你刚回承澜宗就接连遇到意外,是我们该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才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开‘缚心’,师兄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陷入那样两难的境地。你只需要安心养好身体,睡个好觉。”
第 40 章
慕朝雪对于这样的劝慰很是受用, 尤其是最后一句祝福。
虞问春也很喜欢他现在这副乖乖让自己摸脑袋的模样,又说:“等你精神再好些,宗门里还会有其他人过来问当日的具体情形, 你将当日的事再说一遍, 我自会转告他们,免得他们又频繁叨扰你。”
慕朝雪反问:“具体情形师弟那日不是都告知你们了吗。难道还有哪里不对劲?”
“你虽然没有师弟修为,但是或许有不同的发现。”
虞问春将掌门等人的疑虑说出来,“必然有另外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造成了沼泽的失控,师弟也是因为找到它的命脉所在才得以将它斩灭, 否则当日承澜宗定会死伤无数。仅凭它本身是无法在短短数日成长到那种地步的。”
慕朝雪被这么一提醒,确实想起来当时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 那种阴冷黏腻的目光如同有实质一般游走在他身上。
他将那种感受告诉对方, 因为实在很像是紧张之下产生的错觉, 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
虞问春听了,也不好下定论, 思忖着问:“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干净清爽, 并没有昏迷之时感受到的被某种软滑细长的东西湿漉漉爬过的痕迹。
大概又是他精神不济时生出的错觉。
虞问春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他衣袖,那里细白的皮肤下面一道红痕绕着手腕缠成一圈, 是柳倾绝死前送给他的无法丢弃的“礼物”。
虞问春按捺下心底某个角落涌出的戾气,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慕朝雪摇了摇头。
虞问春伸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掌心攥紧了,指腹摩挲着那道红痕, 不由地加重力气, 最后紧盯着它开口:“一定会有办法的。”
慕朝雪只好又点了点头。
虞问春从他脸上瞧出一丝糊弄和敷衍,从刚刚到现在,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浮现心头。他清楚地感受到慕朝雪对于“缚心”的不以为然,好像这并不是一道诅咒与禁锢,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去忧愁。
只有他和南宫铎这些人着急忙慌绞尽脑汁想要将慕朝雪从这样的感情“束缚”中解救出来。
难道说,所谓的“解救”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只因慕朝雪的心早已在“缚心”之前就交给了柳倾绝?
虞问春的心震撼了一下,不愿承认这个可能性。
慕朝雪眼睁睁望着虞问春以一种有些慌乱的步态离开,他从未见过对方身上流露出这般模样,好似比南宫铎离开时更为狼狈,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惊惧。
于是第二天,当虞问春以一种与平日里无异的温和沉稳姿态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暗自惊奇了一下。
紧接着他们就去了后山。
后山的结界被修复得更为牢固,容冽在自己的寒月峰闭关,出来接他们的人是掌门慕恒。
慕恒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期待,望向剑尊闭关处,压低声音说道:“前辈当年与青耀山掌门走得很近,说不定能想到些办法。”
慕朝雪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是一回事,但是还是很感谢掌门他们为此事操心,要是有办法,那自然能免除掉他们的一些忧虑。
在前辈闭关的洞府外,慕恒很有眼色地放缓脚步,对里面传话:“前辈,我把他带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有些年轻的嗓音:“你二人进来便可。”
那嗓音不是很有感情,隐约能听出一些中气不足。
此言一出,虞问春朝慕朝雪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在洞府在停下来,让慕恒携慕朝雪进入其中。
里面是一处很普通的山洞,流动着充沛的灵气,以及慕朝雪很熟悉的那种药草的味道。
闻名已久的无上剑尊正在打坐,周身环绕的灵气形成肉眼可见的乳白色的光晕,一旁不远处,一潭灵池水散发出浓郁的药味,池水不同于外面的清澈,而是泛着药池应有的深褐色。
而剑尊本人比慕朝雪想象中要年轻很多,是青年人的形象,身形健硕剑眉星目,只是唇色苍白,透出与高大身形完全相反的虚弱。
慕朝雪忽然理解这位修真界最强修士之一的剑尊为什么一直闭关不出,原来也是个病秧子。难怪那天柳倾绝有恃无恐,当着剑尊的面拿走月夜幽兰却没有遭到任何实质上的阻挡。
承澜宗将剑尊身体抱恙的事情当做秘密隐而不宣,大概就是怕有柳倾绝这样的有心人。
他正想着剑尊和承澜宗的小秘密,打坐的男人睁开了眼,直直朝他望过来。
这目光锋利而严肃,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慕朝雪收回视线,接着就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给我吧。”
他犹疑了一下,重新朝对方脸上看过去,确定对方这三个字是对他说的。
慕恒的呼吸滞住,既想要出声替慕朝雪招架一番剑尊没头没尾的问话,又恐怕擅自插话会让剑尊不悦,毕竟面前这位的确是一个脾气怪辈分高的老人家。
慕朝雪与这位“老人家”对视一眼,一瞬间福至心灵,从袖中取出了那块木匣。
刚一拿出来,一道灵力如同丝线缠绕到木匣上,剑尊将其从他手上拿走,然后释放神识探入匣内。
里面静静躺着柳倾绝临死前交还给承澜宗的月夜幽兰,完好未损。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神情,但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成了始终如一的严肃,眉头轻轻蹙起。
掌门诧异地轻呼一声:“月夜幽兰为何在你身上?”
慕朝雪将事情说了一遍,掌门又一次诧异起来:“他就为了多活一年,所以在我承澜宗大闹一番,又将东西原原本本还回来了?”
慕朝雪点了下脑袋,若有所思看向剑尊,道:“难道不好吗?”
这位身体抱恙的剑尊刚刚还很看重月夜幽兰,这会儿却又将其远远丢在一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再施舍。
掌门沉默了片刻,说不上这事算不算好,毕竟月夜幽兰虽然能够让人功力大增以及治愈顽疾和重伤,但是它的缺陷和功效一样明显,无异于以寿命换取实力的增长。
剑尊这样守了月夜幽兰几十年,也受身上暗伤折磨了几十年,一直在等一个转机,总是下不了决心做出选择,其实是被这么一株兰草给束缚住了。
慕朝雪没等到掌门开口,就被一股灵力缠绕住,随之被拉扯着往剑尊身边靠去。
那股灵力收回时,他没有站稳,便直接撞在剑尊身上。
眉目严峻的男人纹丝不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手腕拉过来,有些粗鲁地撸起他的袖子,沿着手腕那圈红痕探查起来。
慕朝雪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移动眼神,手腕的红痕没有吸引对方太多注意力,那道探查的目光便沿着手臂往上,扫过脖颈,最后落在心口的位置。
下一秒,裹挟着灵力的手掌按在他心口处。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随着这张按在心口的手掌变得明显起来。
他感受到灵力在胸腔周围的游走,时快时慢,不同于容冽为他疗伤时的温和,这股灵力十分蛮横,偶尔带来经脉的刺痛。
心口忽然揪紧,然后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
慕朝雪没来得及分辨喉间那股突然涌上的腥甜意味着什么,便吐出一大口血。
慕恒失态地追上前来,问他怎么样。
剑尊收回手,将他放开。那股心口的疼痛消失。
慕朝雪问:“好了?”
剑尊很直白地说:“我救不了。”
掌门脸上露出很明显的沮丧,“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不不一定有办法的,等前辈您旧伤痊愈就一定可以解开这术法。”
这话也不知是在自己宽慰自己,还是在照顾鼎鼎大名的剑尊的面子。
剑尊却没接受他的照顾,矢口否认道:“即便是我还没有落下暗伤的时候,也救不了。”
又说:“这是青耀山的上任掌门所创,青耀山的人是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
“看似正义凛然,最是不择手段。”
剑尊低声评价着。
掌门犹如大难临头,怜悯地看着慕朝雪,脸上写满焦虑和忧愁。
慕朝雪还没从刚才那阵揪心的疼痛中缓过来,眉头也微微地拧起来,嘴唇张了张,想要说点什么来宽慰忧心忡忡的掌门。
剑尊扫了他父子二人一眼,道:“这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大不了以后就同容冽一般和我待在这后山,不论男人女人男妖精女妖精一律不见,不就没有动心的机会了。”
慕恒听得愣住,只觉得这话和慕朝雪嘴里说的那些没什么区别。慕朝雪这么说他还能训几句,可对面是位宗门的老祖宗。
老祖宗顿了数秒,继续道:“要是连容冽也不放心,便将他二人也隔开不许联系。反正后山这地方宽敞得很。”
慕朝雪在内心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这位剑尊的脾气其实也没有奇怪,瞧这不是挺和他投缘的嘛,这些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沉默的气氛笼罩着父子二人。最后慕恒讷讷地应了声:“是,前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剑尊像是终于良心发现,体谅了一把掌门身为老父亲的不容易,道:“如果你还是放心不下,我可以暂封他的情窍,在此期间你们可以再试试去找忘忧,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慕恒有些欣喜,“那就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暂封情窍倒是没有抽离情丝那么大的损伤,只不过先前一直苦于没有人的修为能够轻易做到这件事,现在前辈肯费力,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不过先说好,这只是暂时的,一旦他受到很大的刺激,产生过于浓烈的感情,照样还是会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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