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
城外大道, 黄沙弥漫。
护送苏徐行前往笾西的只有一支百人队伍,未免惹人注意,苏徐行将队伍拆分成了两支, 然后化装成商队前往笾西军营地。现在阿冬带领的那支队伍在前方开路, 苏徐行则领着另一队远远坠在后面。
距离营地还有近一日的路程,正值晌午,艳阳高照,加上一路风波吃了那许多黄沙, 队伍的速度眼瞅着就慢了下来, 随行的士兵也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苏徐行见状连忙招来一个侍从, 隔着纱巾低声吩咐:“前方找一阴凉之地停下歇息。”
得了命令,队伍很快就在不远处停下了。
扎营、生火、煮饭……一行人分工合作, 不一会儿就吃上了热乎的饭。
苏徐行裹着纱巾待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有侍从端了刚出锅的米饭、酱菜和肉干过来, 他摇摇头:“我不吃, 你们吃吧。”
一路上在马车里颠簸,苏徐行现下只觉得头昏脑胀, 胃里翻涌, 什么也不想吃。侍从知晓这位襄王的脾气,见他拒绝便也不多话,自己先吃去了。
苏徐行特意选了个距离众人远一点的位置, 然后靠在树上假寐。其他人见他没有注意到他们, 便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一边吃饭一边闲话, 说什么的都有, 但多是对这位襄王的猜测。
苏徐行自然知道这些人对他好奇不已,所以才刻意离远了些好让他们能够闲聊, 只是他靠在这大树下,枝叶挡住了大半阳光,悠悠微风吹起沙沙声响,跟催眠曲的,不一会儿他就有点打瞌睡了。
正在这时,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有些耳熟的“吁——”。
苏徐行睁眼,侧头望去,正好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厢处,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了车帘,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四目相对间,苏徐行忍不住皱起眉头。
实在是这人的眼神看起来冰冷得很,一点温度都没有,而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方也似有觉,跟着眯起眼,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马车停在了他们休息之地的旁边,立刻就引起了队伍众人的注意,一个个闲话也不聊了,纷纷握住刀柄,戒备起来。这城外大道直通笾西军营地,往常无人走动,突然出现一辆马车很难不令人生疑。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就见那马车的车夫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下,而后匆匆走到近前冲他们抱拳,躬身陪着小心:“诸位莫慌,诸位莫慌,我与我家少爷是去梅山采药的,路上带的水不够了,不知道能不能在您这边讨一点?”
说着,那车夫直直地将目光转向了树下的苏徐行,又问了一遍:“可能在您这边讨一点?”
苏徐行没有说话,他还是觉得车厢里的那个人给他得感觉很熟悉,但他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并不认识那人。
或许是错觉吧……
苏徐行敛下眼眸,又重新靠回树干,闭眼吩咐道:“阿秋!”
阿秋是后来买进王府的侍从,跟在苏徐行身边有些日子了,闻言立刻从包裹里取来一只水囊递过去给对方:“给,拿了就赶快走!”
阿秋语气不怎么好:“我们家少爷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
“哎哎——”那马夫接过后连忙点头答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就要转身驾车,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走什么走?这路还写了他的名字不成?”
阿秋闻言不忿:“你这人,好心给你水,你怎得如此说……”
只见那人轻飘飘扫过来一眼,眼神冷淡至极,还藏着与长相不符的戾气,看得阿秋一怔,话都僵在了嘴里。
苏徐行是因着有任务在身需要小心行事,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阿秋去赶人,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再次睁开眼,就见先前车里的青年已经站到了不远处,与他清秀的面容不同,对方的身形较为高大,浑身气势迫人,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
不想跟对方多做纠缠,苏徐行缓缓起身,然后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启程。”
他一声令下,刚才还静止的队伍立刻活动起来,个个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东西。
青年见苏徐行看也不看他,不知怎得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怒火,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考虑是一剑封喉比较省事还是从后背一剑穿心比较快速。
马夫跟了他这么长时间,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心下暗叫不好,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低声劝道:“少爷,正事要紧,咱们也走吧。”
青年不语,他面色冷峻,依然盯着苏徐行的背影不放。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刚见一面的陌生人,只是眼见苏徐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他下意识就跟着向前一步,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脚下。
他跟着他做什么?!
这种情绪为人所牵动的感觉让他不爽,非常不爽!
不爽的后果就是他决定要消除这个“意外”!
青年眯起的双眼中逐渐聚起危险的风暴。
“走。”他冷声吩咐,随即率先上了马车。
马夫见青年没有发怒生事,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跟着转身去驾车。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抬眸看了眼苏徐行缓缓驶离的马车,眼神复杂。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先见到他。
……
队伍接着前行,苏徐行坐在马车里却心绪难平,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刻着苜蓿花的匕首,手指在上轻轻抚着。
赵峋、赵峋……心中不断默念这个名字,苏徐行方才还明亮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
五年了,赵峋一点音讯都没有传来,只有阿冬从龙庭卫口中断断续续问来的消息,才让他在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知晓对方的情况——
毅国王上重病,传旨禅位于大王子,却在登基当天被二王子领兵前来清君侧,后被囚禁于王子府。
毅国二王子登基,传闻他铁血手腕,一上位便拔除了先王后与先王贵人的留存势力,血洗毅国几大世家,为人冷血、手段狠辣。
毅国新王颁布新政,文武皆重、鼓励商户,在位三年励精图治,毅国蒸蒸日上,国力甚至隐隐超过大琼。
毅国突然以不敬之罪举兵进犯燕国,燕国向大琼请求援助却被无视,而后仅仅两年毅国便将燕国纳入自身版图之中。
从此以后,再无毅国,只有峋朝,新皇赵峋之名响彻诸国。
……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的功勋与荣耀。作为《夺位》中苏徐行最喜欢的角色,赵峋这次没有再弑父杀兄,即便有残暴之名却也不能掩盖他的丰功伟绩,这是一位能够傲视群雄的君主。
苏徐行应该为他高兴的,自己的角色有了好结果不是吗?如果他没跟赵峋有过肌肤之亲,也不曾收到过类似求婚的请求的话,他会很为这位新皇高兴的!
“咚”的一声,匕首砸在了车厢内。
马车外的阿秋连忙问道:“少爷?”
苏徐行沉默了一瞬:“无事。”
然后缓缓弯腰去捡匕首。
却在这时,车厢猛地一晃,苏徐行不察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车厢外传来马匹嘶鸣,随着一声声“保护少爷”,是无数刀剑出鞘的声响。
苏徐行头撞到了车壁上,整个人晕头转向的,然而还不等他爬起来,只听阿秋一声声嘶力竭的“少爷!”传入车厢,接着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变成了疾驰。
苏徐行还没从方才的眩晕中回神,又被这疾驰的马车带得整个人在马车里颠来倒去、不断翻滚,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快撞成浆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慢了下来,直至停下,紧接着一柄长剑划破车门,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苏徐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意识抬头,只觉得眼前一幕极为眼熟。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
不对!苏徐行忽然瞥到那人手中熟悉的长剑,那刻着苜蓿花纹样的剑鞘,他曾一寸一寸仔细地擦拭过!
霄凌剑在此,那眼前人是谁也自不用说。
苏徐行喉头一紧,声音颤抖地唤道:“赵峋——”
赵峋拿剑的动作一僵,下一刻,剑锋径直贴在了苏徐行脖颈之上。
“你认识孤?”他冷声问道,话语中是藏不住的杀气。
苏徐行闻言一愣,在心中打好腹稿的诸多疑问也刹那都噎了回去。
什么意思?他不认识他?
苏徐行一把拽下纱巾,露出那张越发俊秀的脸,反问道:“你不认识我?”
见到这张脸,赵峋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以为是对方用了什么诡计,神色更加冷了:“你在耍什么把戏?”
耍把戏?很显然,赵峋不认识他了。
得到这个认知,苏徐行失落有之,心痛有之,但更多的是无语!是愤怒!是恨不得直接把赵峋掐死!
于是在赵峋眼中,只见这名十分可疑的青年脸色急剧变换,像打翻了颜料似的,有趣得紧。
有趣?想到这个词,赵峋有些恍惚,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只是不等赵峋细想,就见那方才还有些柔弱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来,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在这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明显。
匆匆赶来的墨霄正好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点尴尬。
而赵峋更是被打蒙了,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萦绕着死气的杀神,阴测测地看向苏徐行,怒极反笑:“你敢打孤?”
苏徐行也笑:“孤你个蛋!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老子被人骗身骗心,不想活了!”
车厢外的墨霄见状目瞪口呆,乖乖!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他就说主上跟苏公子哪里奇奇怪怪的,合着……
生怕苏徐行的挑衅会让已经失忆的主上将他错杀,墨霄连忙伸手掏软剑,准备冒大不韪也要救下找死的苏公子。
然而出乎墨霄的意料的是——
苏徐行气急了,当下也梗着脖子,大有赵峋有种就杀了他的气势。
赵峋确实动了杀心,无人敢如此挑衅他!
既然对方一心求死,他不介意……
目光突然瞥到苏徐行因为猛地起身而在长剑上划破的伤口,丝丝鲜红灼痛了他的视线。一瞬间,赵峋满身戾气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还下意识开口:“脖子伤了还不快包扎!”
话一出口,赵峋愣了。
刚把剑掏出来的墨霄也愣了。
只有苏徐行还在气头上,闻言冷笑:“包个屁!死了正好称你的心!”
赵峋:“不可胡说!”
嘴比脑子更快,赵峋面色更黑了,怎么回事!
苏徐行接着冷笑:“胡你个蛋!你个死骗子!”
赵峋皱眉:“勿言秽语!”
苏徐行:“呵呵——”
苏徐行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赵峋已经面黑如锅底,搁在峋朝那是早就大开杀戒的状态。但很奇异的,赵峋此刻心中并无往日翻涌的那些戾气,不仅如此,他心绪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候。
很显然,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亦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
看着还在张牙舞爪的苏徐行,赵峋缓缓收起霄凌剑。
“你到底是何人?”
苏徐行勾唇:“俺是嫩爹。”
苏徐行发现,当你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没什么能阻止你做自己了!
赵峋额头青筋暴起,但他还是忍下了,还换了个问法:“你叫什么?”
“daddy或者father都可以。”苏徐行想清楚了,他不当赵峋爱人了,他要当他爸!
不是好失忆吗?爱人能忘,爹总不会忘了吧?不然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却能记得回去夺皇位呢?
苏徐行微笑:)
赵峋闻言眉头拧得更深了,他说的那是什么调调?
“戴迪?法热?”赵峋反问,尝试将苏徐行给的名字音译出来。
“嗯哼——”苏徐行浅笑,“我跟爹爹姓一个名字,跟父亲也姓一个名字。”
赵峋听他这么说,猜测他恐怕还有个义父之类的,便也没有多问,而是唤道:“戴迪——”
苏徐行笑眯眯的:“哎!”
赵峋:?
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没有时间给他多想,还有正事要办,赵峋丢下一句“自己坐好”便出去了。
苏徐行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默默坐回位子上。
他倒要看看赵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此次笾西之行, 苏徐行坐的是一辆两驾马车,车厢较宽敞,座椅也更软。虽不算特别豪华, 但他也觉得够了, 而且低调一些没什么坏事。只是前几日还算舒适的马车现下坐起来令人难受极了,一是墨霄驾车的速度很快,马车颠簸,苏徐行觉得自己屁股都快被颠成两瓣了;二是车厢门被赵峋一剑划坏, 此刻只剩半截子挂在门框上, 随着风吱呀吱呀摆个不停, 那声音听起来跟弹棉花的来拉二胡似的,堪称魔音穿耳, 苏徐行听得想吐。
事实上,他也真吐了。
苏徐行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掀开了车帘, 在一旁骑马的赵峋见状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 只见苏徐行趴在窗框上,“呕”的一声, 吐出的苦水随风飘扬。
好险他之前没吃饭!苏徐行吐完拍着胸脯暗自庆幸, 一抬头,就对上赵峋凶狠的双眼。
赵峋:“……”
赵峋面如黑炭、神情可怖,下意识伸手去抓身侧的佩剑。
从未有人敢当他面行如此不雅之举!
他要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什么戴迪!
只是不等赵峋成功拿到剑, 马车前传来墨霄的一声惊呼:“主上!这马疯了!”
马疯了?赵峋闻言眉头一皱, 也顾不上跟苏徐行计较了, 连忙策马赶到墨霄身旁, 果然就见他正使劲拉着缰绳, 戴着人皮面具的脸都透出微微红色,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劲儿。但那马真就跟疯了似的, 被墨霄这么拽着不仅没有减速,还一个劲儿地往前方的山上冲,且速度越来越快,跑得舌头都甩出来了还是不肯停下。
赵峋见状一分辨,眉头拧得更深了:“不好!这马中了腥草毒!”
腥草,一种只对马儿有作用的野草。若常人吃下会恶心作呕,浑身无力,不过休息几日就好了,而马儿吃下则会逐渐疯癫,拼命奔跑,直至力竭而死。
中了腥草毒,只用寻常办法,这马儿是不会停下的。
驾车的墨霄听了瞬间头大,谁知道这马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趴在窗户处的苏徐行自然也听见了,心跟着这颠起的马车一起往下一沉。
狗日的,哪个崽种要害他!
脱离了上琼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不用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苏徐行发现自己腹诽的次数都变多了。
赵峋当然也知道这腥草毒定然是冲着苏徐行来的,于是冷声命令道:“你先下来!”
苏徐行:“?”
下来?这么快的速度跳下马车?苏徐行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从这发疯的马车上往下跳不亚于从赶时间的出租车上跳下去吧?他合理质疑赵峋就是想趁机要他命!
狗日的赵峋!忘了他就算了还想害他!
或许是苏徐行的怨念太过强大,赵峋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也能察觉到他此刻的不爽,于是破天荒的,向来说一不二、话不说第二遍的峋朝新皇开口解释道:“不是让你跳。”
“你那细胳膊细腿跳下来就折了!”
说完也不管苏徐行,赵峋对着墨霄吩咐:“墨霄下来,马给你,我来止住这疯马。”
此时马车已经沿着山路快到山顶了,未免出事,必须速战速决!
墨霄也不耽搁,他放松缰绳,在赵峋策马保持与马车平行的时候猛地运功发力,一个跃起便跳到了赵峋的马背上,只是堪堪坐在马屁股上,差点摔下去,幸好赵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没了墨霄控持缰绳,那疯马越发疾速,已经到了山顶,眼见前方就是断崖,赵峋没敢犹豫,将缰绳往墨霄手里一塞,整个人便往马车飞掠而去。
苏徐行被马车颠得也看不太清,只见一道残影闪过,赵峋已经从马上消失不见了,而车厢外传来他冷静的嗓音:“抓好了。”
苏徐行下意识抓紧车窗,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车厢外,赵峋冷声说完,当机立断拔出长剑,用尽力气朝两匹马挥砍过去,一击毙命,两只马儿的尸首瞬间摔倒在地,危机暂时解除。只是疯马是止住了,车厢却因为先前疯马疾驰的力量整个都翻飞出去。
苏徐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两声巨响,跟着车厢就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苏徐行若不是紧紧抓住车窗的边沿,只怕人就要从窗里飞出去了。然而还不等他庆幸,整个人便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撞飞车厢门板,直直地向外翻滚而去,滚得苏徐行眼冒金星,脑袋在地上猛地磕了一下,人一下子就迷糊了。
赵峋一直关注着马的情况,加上他武功高超,在马摔倒之前便已经纵身跃起,避免了被车厢砸到的风险。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他定睛看去,原来是苏徐行被翻倒的马车甩飞数丈,一下子滚到了断崖边。
赵峋看清是谁后,瞳孔猛地瑟缩一下,动作比脑子更快,还不等赵峋考虑要不要救这个什么戴迪,他已然飞身而去,在苏徐行掉落断崖之前拉住他的手。然而赵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个“惯性”的作用,因着他冲过去时太过情急,没有控制力道,所以即便抓住了苏徐行也不够,他没来得及卸下自己的力量,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上苏徐行,然后一起从断崖边掉了下去。
从断崖摔下,强烈的失重感让苏徐行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他吓得六神无主,手下意识去抓东西,却不想真被他抓到了一只手。
一只手?
腰间突然缠上一只手,耳旁有熟悉的低语:“莫怕。”
话落,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齐齐砸进了断崖下的湖泊。
赵峋有内力护体,虽受了点伤倒也还好,但苏徐行身子本就弱,即便有赵峋给他当肉垫,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瞬间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苏徐行只觉得头疼、身子疼,哪哪都疼。他扯着嘴角,龇牙咧嘴地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现状,就听对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嗓音。
“醒了?”
苏徐行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身中衣的赵峋坐在火堆旁,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褪去了人皮面具,之前那张陌生又清秀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苏徐行所熟悉的美人面。
只是这美人不似从前对他嘘寒问暖、小意绵绵时的温情,此刻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寒霜,看着苏徐行的双眼都透着浓厚的杀气。
又想杀他?
察觉到这点,苏徐行脸也跟着冷了下去,同样不甘示弱地回望着赵峋。
赵峋见他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他将从苏徐行身上发现的匕首扔到地上,质问:“你为何有此物?”
“咚”的一声,砸到苏徐行身前的不是赵峋送他的那把刻着苜蓿花的匕首又是什么?
看到“定情之物”,苏徐行心情越发差了,他紧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赵峋见他不想说,心中怒火更甚,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是谁?!”
苏徐行还是不开口。
他怎么说?说自己是大琼派来的监军,是大琼襄王?还是说自己是他的老相好,拜过堂的夫君?以苏徐行对赵峋的了解,他说出任何一个身份都会让失忆的赵峋暴起,然后一剑了结了他。
反正横竖都要死,他还少费点口水。
这样想着,苏徐行又觉得自己干坐着不说话也很傻,于是重新躺了下去。
赵峋:???
赵峋正阴沉着一张俊脸等苏徐行解释,没想到对方不仅不开口,还这么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躺了下去!
他躺下去了!
赵峋急怒攻心,一张脸黑得能滴墨,手中用来削作渔叉的树枝在他一个用力之下化为灰烬,风一吹,四散飘扬,差点迷了他的眼。赵峋皱眉,伸手在面前挥了挥,等灰烬散去,他再定睛去看苏徐行,只见对方躺在自己铺在地上的外衣上,四仰八叉,睡得香得很,就差打呼噜了!
赵峋:“……”
哈!很好!非常好!
赵峋气得咬牙,想他赵峋手上沾满鲜血,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竟也有下不去手杀人的时候!这个什么戴迪——若不是因为有秘密藏着,他早就将他一剑封喉了!
且等着吧,等他把秘密都查出来,他一定要让这个戴迪死……
“咕~~~”突如其来的肚子叫声打断了赵峋的思绪,他看向睡得正酣还不忘咂咂嘴吧说“好吃~”的苏徐行,咬了咬牙,随即默不作声地站起来。
人饿死了秘密也就没有了。赵峋这么劝自己,然后径直走到湖边,也不准备工具了,拿起霄凌剑就当渔叉用,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岸边就堆了好几条鱼。
……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干柴燃烧的声音,一缕肉香直往苏徐行的鼻尖里蹿,一下子就将瞌睡虫打跑了。苏徐行睁开眼,坐起身,果然就见赵峋正拿着树枝烤鱼。
乖乖,电视剧情景在眼前上演啦!别说,这感觉还挺新奇。
赵峋见苏徐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鱼,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但很快就恢复一脸冷漠,眼皮也不抬:“想吃?”
这句话一下子让苏徐行回想起刚才的不愉快,他将头一撇,不想。
赵峋:“……”
赵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自己一点脾气也没了。
“啧——”他不耐地哼了声,“这鱼烤焦了,不要了。”
说完,他径直将手中的鱼一抛,那鱼便准确无误地落入了苏徐行怀中。随即赵峋起身,一边说着“还是吃果子吧”一边向不远处的山林走去。
苏徐行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擦黑,他私心里不希望赵峋离自己太远,但两人目前关系尴尬,相处也不太愉快,他开不了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赵峋的背影渐渐走远。
这家伙不会一去不复返吧!苏徐行在心里嘀咕,但对方刚才还扔了一条鱼给他,应该不会这么没良心,这样想着他才察觉肚子已经饿扁了,忙迫不及待地拿起怀中的烤鱼,一口咬下去——
“啊呸!”
苏徐行忍不住干呕,把进口的鱼肉全部吐了!这鱼没有一点滋味儿就算了,内脏也没处理,全部在肚子里一起烤熟了,苦味、腥味混在一起,别提有多难吃!怪不得赵峋那么好心地把鱼给他吃呢,合着是想毒死他啊!
根本没走远的赵峋正靠在树后观察着苏徐行,见他偷偷摸摸地拿起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可那弧度还没弯到三十度的时候就又猛地绷直了。
该死的戴迪!竟敢将他辛辛苦苦烤的鱼全部吐了!吐了就算了,还把剩下的全给扔了!赵峋捏紧了拳头,气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如果杀戮太重是他的罪过,那他情愿死后下地狱,而不是遇上这个戴迪被他折磨!
苏徐行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将赵峋给气了个仰倒,他做贼似的把那“烤鱼”扔得远远的,然后就着身边的匕首开始给剩下的鱼开膛破肚。
呵——这古代的王孙子弟就是不行,做饭什么的还得看他苏徐行的本事。
赵峋随手摘了几个野果回来,走近就发现苏徐行正在湖边蹲着,手里拿着匕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眉头拧起,想到自见到苏徐行开始对方就一副“你杀了我吧”的无赖样,心头一跳,连忙疾步过去一把抓住苏徐行握着匕首的手,厉声问道:“你在做什……?”
只见苏徐行面前的地上是已经开膛破肚的死鱼,鱼的尸体旁边是它散落一地的内脏……
赵峋:???
抓着苏徐行的那只手那儿飘来一股腥气,赵峋瞥过去,就见他那刻着苜蓿花、从前被他视若珍宝的匕首上此刻沾满了鱼血和鱼鳞,看起来和摊贩上的杀鱼刀没什么两样。
赵峋只觉耳边嗡嗡的,他闭闭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拿我的匕首杀鱼?!”
苏徐行耸耸肩,一点也不惧他身上的煞气:“不然呢?我有刀不用用什么?”
说完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蹲下去杀鱼。
赵峋:“……”
赵峋想起自己的霄凌剑方才也在湖中当了半天的“渔叉”,嘴嗫嚅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一定是和这个戴迪天生犯冲!
苏徐行将鱼清理干净串到树枝上,转头见赵峋捏着几个野果默不作声,眼前顿时一亮:“你这野果酸不酸?能吃不?”
赵峋愣了下,默然地将野果塞入嘴中,面无表情地嚼完咽下去,等了会儿,道:“能吃,酸。”
苏徐行满意地点点头,直接从赵峋手中抢过果子,自顾自地去火堆旁给鱼撒“调料”,然后专心烤。
烤了会儿冲赵峋喊:“诶,来添点柴,火要灭了。”
撒了果汁腌制过的烤鱼腥味很淡,加上苏徐行的技术,不一会儿就飘来纯粹的肉香。
赵峋很想告诉苏徐行,第一他不叫诶!第二没有人能够命令他!但是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还是让他选择妥协。
无妨,早晚他会杀了这个戴迪,到时便无人知晓他们的王在断崖下被人如此使唤!
赵峋默默走过去添柴,在苏徐行的指挥下当起了“烧火小二”。苏徐行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虽然人是不记得自己了,但还听他的话,这说明赵峋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既然如此,那就慢慢来,他总会让赵峋想起来的。
就这样,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合作烤完了几条鱼。
苏徐行将其中两条分给赵峋,第一次有了笑模样:“你尝尝。”
赵峋见他展露笑颜,如春风化雨一般,人一时有些恍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过烤鱼咬下第一口。肉嫩、有鱼香还有点酸味,不怎么腥,虽然与他平日里的饮食不能比,但此时此刻在这简陋的断崖之下,这鱼肉也能媲美宫中盛宴了。
看来……这戴迪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赵峋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吃完觉得自己表现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毕竟吃人嘴短,他想说一句“不错”夸赞一下对方,毕竟世上能得他褒奖之人少之又少,抬头却见苏徐行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两条鱼,两千两,出去之后记得付给我。”苏徐行说得理所当然,还补充了下,“黄金哦。”
赵峋:???
苏徐行见他赵峋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由得笑道:“不会吧不会吧,堂堂大峋之主不会这点小钱也不给吧?”
赵峋绷直了嘴角,字都是从齿间咬出来的:“这鱼可都是我抓的!”
苏徐行还是一脸微笑:“对啊,所以我给你打折了。不然就是四千两黄金呢。”
赵峋:“……”
呵呵——好!很好!敢坑他赵峋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早晚要杀了这个戴迪!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
见赵峋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苏徐行也不再逗他,而是问起正经事:“咱们怎么出去?”
杀鱼的时候他仔细观察过这地方的情况,除了旁边这望不到边的湖泊, 附近皆是高山, 一眼看去根本没有出路。
听苏徐行换了话题,赵峋也不再纠结方才的笑言,他眉头轻皱,沉思了会儿, 道:“只能一个方向一个方向地去试试, 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不过, 既知我二人掉下断崖,墨霄定会着人来寻我们的。”
这倒是。
苏徐行点点头, 然后提议:“那我们白日便去寻找出路,晚上就回到此处。这湖泊里的鱼还有山上的野果倒能保我们一段时日。”
赵峋听了抬了抬下巴, 算是赞同了。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苏徐行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失忆的赵峋,他敛下眸子, 褪去了浑身的刺, 没有了白日里的故作挑衅。
赵峋虽然对苏徐行身上的秘密十分好奇,他也有多种方法让他开口,但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伤害他!这让赵峋在面对对方的挑衅时颇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现下苏徐行不再刻意说话刺他, 赵峋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抬眸看去, 撞入眼帘的便是苏徐行沉静的侧脸, 在火光的照耀下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美好、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赵峋一下子想起自己幼时在阿娘的小佛堂里看到的那尊佛像, 苏徐行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信佛,但他不讨厌。
他也不信这个戴迪,但他同样不讨厌他。
甚至,看着此刻安静下来不再与他呛声的苏徐行,赵峋心跳缓缓加快,他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胸膛,掌下从未有过如此有力的搏动,“咚、咚、咚”比之当初挥师燕国时还要用力。
赵峋自五年前毒发,命悬一线,要不是恰巧在南疆得了救治,只怕早就命丧黄泉。可惜醒来后将天盛十七年之后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不记得自己在大琼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毅国王上果真如他算计的那般将他送来大琼做质子。
然后就是在南疆醒来,这中间断掉的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他也无须知道。墨霄等人将他的计划完成得很好,一切都按着他的预期在进行。于是赵峋醒来后并不在意找不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毅国,按计划清君侧、登王位、挥师南下吞并燕国,改国号为峋。
他清除了所有敌人,完成了霸业的一半,人人说他残暴,但人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赵峋觉得自己对此该有些满意的,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完成似的,午夜梦回时总是觉得心烦,便越发显得他喜怒无常了。为了不受这种情绪控制,赵峋只能更加寄情于朝政,然而,统一的王朝、安居乐业的百姓……也并不能使赵峋真正开心起来。
他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找不回,只怕终生郁郁。
直到此刻这样看着苏徐行,赵峋感受着心间的澎湃,他才忽然觉得,或许……他丢失的那个重要东西……是眼前之人?
“那匕首是我送你的。”赵峋突然开口,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其实他之前也是多此一问,能从他赵峋手中抢走东西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是阴间亡魂,这“戴迪”能好端端坐在这,显然那匕首的来历只有一个可能——是他送的。
苏徐行正盯着地上的石头发呆,猛不丁地听见赵峋这句话,惊得一下子抬起头来:“你想起来了?”
可下一秒他就摇头,不对,赵峋看他的神情虽不似之前冷漠,但也没有从前的温柔,他没想起来。
见苏徐行这样说,赵峋越发肯定心中猜测,眼前人应该是他缺失的那段记忆里的重要之人,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会将阿娘留给他的匕首送人?
赵峋神色深沉,不辨喜怒,但身侧的双手却缓缓握紧:“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没想到赵峋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苏徐行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火堆。
“如果我说——”他缓缓开口,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你拜过堂的夫君……”
话未说完,赵峋眉头拧起,周身气势一变,顷刻间仿佛有千万斤的重担向苏徐行压来,压得他嘴角一咧,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别说如今成为新朝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赵峋,就是从前作为毅国二王子的赵峋也不可能相信他此刻说的话。
堂堂一国主君嫁人为妻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然而出乎苏徐行意料的是,赵峋突然接上了他未说完的话:“我信。”
他信?!
苏徐行猛地抬起头,就见赵峋板着一张脸看他,眼神深邃:“我说我信。”
若是旁人说这话,赵峋一定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可是这话从“戴迪”口中说出来……不由得赵峋不信,否则他对上对方时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那被多次挑衅也无法产生怒意的事实算什么?
要么此人有通天之能能控制他的情绪与动作,要么……
他们曾经有过亲密关系。
而他的这一点猜想在苏徐行这儿得到了验证。
见苏徐行惊讶地看着自己,赵峋缓缓抱起双臂,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面上扬起一丝不羁的笑容:“所以……你说你被骗身骗心,那个人是我?”
赵峋现在这幅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苏徐行一时都有些恍惚,可等听清了赵峋的话,一股臊意直冲天灵盖,苏徐行两颊通红,死死地瞪了赵峋一眼:“我那是胡说的!”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苏徐行咬牙切齿,“我们虽然拜过堂,但也是阴差阳错……”
说到这,苏徐行没再说下去,他无法违心告诉赵峋说他们是假的,是逢场作戏,所以只能憋着一口气,重新躺了下去。
他睡觉!
对面,赵峋看着气呼呼躺下去还特意拉高了外衣挡住脸的苏徐行,无声地笑了笑。
然而笑完,他却愣住了。
他居然也会有如此轻松的时刻?那日夜折磨他的烦躁在此刻全都离他而去,他的心在这几年里头一次如此平静。
再一次感受到苏徐行对他的影响力,赵峋看向苏徐行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此人对在大琼那几年的他……究竟有多重要呢?
又想到苏徐行说的那句“骗身骗心”,赵峋默然,难道他们真的有肌肤之亲?这对一向冷情的赵峋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也会与别人有鱼水之欢?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脑海中突然出现苏徐行那张俊秀的脸,他双眼迷离,红唇微张,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挑起他的欲望……
“砰”的一声,霄凌剑落地,赵峋黑着脸站起身,接着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身下。他只是不自觉地臆想了一下,也就那一瞬的时间,可就那一瞬,他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须知重回毅国的这五年里他情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每都靠自己胡乱解决一下。他本就是冷情之人,更不允许旁人近身,这使得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那所谓的“巫山云雨”时刻。
可此时此刻,他仅仅下意识想了一下苏徐行的模样便如此失控,这是何等荒谬之事?!偏偏在他如此震惊,如此恼怒的时候,那感觉不仅未曾褪去,还在他意外扫到苏徐行翻身露出的胸膛时更加汹涌!
赵峋死死地咬着牙,他看了眼地上睡得正香的苏徐行,脱下中衣,随即一个纵身飞掠而去,只听“扑通”一声,湖面泛起巨大的涟漪。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较冷,而笾西的夜还要凉上几分,寒冷的湖水将赵峋瞬间包裹起来,可他非但不觉得冷,还越发燥热了。
无他,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是苏徐行那雪白的胸膛,还有他方才臆想的饱满的唇瓣。一遍遍在他眼前划过,拨动他的心弦,挑战他的理智。
赵峋一双眼忍得通红,他没想到一个意外遇见的青年,竟然会带给他这么多意外。
意外地发现那缺失的五年记忆并非不重要。
意外地发现他的烦躁之症也能缓解。
意外地发现他也有能牵引他情绪,勾起他欲望之人。
……
这个人,赵峋缓缓闭上眼,这个人……他要定了!
许是心中多了丝别样的情绪,赵峋发现自己能压制住那反应了,他在冰冷的湖水中慢慢运功,整个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的旖旎思绪尽数褪去,赵峋这才睁开眼。
岸边,苏徐行蹲在那,歪着脑袋看他:“你在干嘛?”
“这么冷的天,偶尔一次不洗澡也没……诶?!”
“扑通”一声,湖面再次绽开巨大的涟漪。
苏徐行一时不察被赵峋拽进了湖里,他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骂道:“你搞什么飞……”
因着害怕,苏徐行整个人牢牢地攀在赵峋身上,掌下是他坚实的肌肉,比之从前更加结实,更有力量。
苏徐行下意识捏了捏。
然后就感觉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反应。
苏徐行:?
赵峋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既然人就在眼前,他又何必贪恋幻想中的那一点风光呢?
他伸出拇指在苏徐行唇上摩挲了下,嗓音暗哑:“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话毕,毫不客气地低头咬住那微张的唇瓣,攻城略地。
苏徐行:?
你说什么屁……嗯……
阔别五年,苏徐行吃了五年素,现下也不想扭捏了,热情地回应着。
月亮高悬,湖面上是一对交颈鸳鸳。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第二日, 苏徐行在一片酸痛中醒来,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 撑着地缓了会也依旧头昏脑胀, 浑身难受极了。他正闭着眼等不适过去,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抚上他额头,耳畔响起的是赵峋的声音:“有些烫。”
想起两人半夜在湖里的那一阵胡闹,苏徐行睁开眼, 嗤笑一声:“怪谁?”
只是出口的嗓音跟破锣一般, 哑得不得了。
赵峋皱眉:“我们须得尽快出去。”
苏徐行自然也知道, 这古代伤风感冒可是会要人命的,他可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于是冲赵峋点点头:“事不宜迟,咱们直接去探路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 却被赵峋一把拦住:“你如今这模样如何能乱动?我一人去即可。”
听他这么说, 苏徐行抬头看他,赵峋脸上的关怀不似作伪, 应当不会丢下他不管。
彷佛看出了苏徐行的不信任, 赵峋眼眸深沉,反问道:“你不信我?”
苏徐行也不说假话,还是笑:“若是从前, 我定信你。可你不记得我了, 我如何敢信?”
即便两人昨夜又有了肌肤之亲, 那又如何?原始的冲动罢了, 他不信只一夜之间赵峋就重新爱上了自己。所以他不信他, 也不奇怪。
这话说得赵峋心中一闷,他有种自己忘了对方是一件十恶不赦之事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愧疚。
于是,从不曾向别人做保证的赵峋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道:“我定不会丢下你,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赵峋说得认真,苏徐行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点头:“你去吧。”
“我信你。”
他现在发着烧,浑身无力,如果赵峋不管他他在这断崖底就只能自生自灭,最终唯有一死。但赵峋既然敢发誓,那他就一定不会丢下他。苏徐行此时此刻相信的不是赵峋对自己的情意,而是他这个人的人品,赵峋虽高高在上惯了,却也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他说不会丢下他就一定不会。
苏徐行相信。
见苏徐行终于信了,赵峋忽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他竟然会如此在意对方的想法,对方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让他破天荒地发起了誓。
果然,他能极大地牵动自己的情绪。
其实苏徐行想岔了,此时此刻的赵峋不仅不会丢下他不管,还恨不得将他牢牢地绑在身边,不想他这个“意外”离开自己半步。
叮嘱好苏徐行,赵峋将匕首留给他,自己则握着长剑出发去寻出路。
断崖底下高山环绕,抬头望去仿佛于井底观天一般,举目四看,也都是高树密丛,叫人心生害怕,害怕会困在这崖底出不去。
因着心中放心不下苏徐行,赵峋的动作非常快速。他找准一个方向便长驱直入,霄凌剑一路上都快舞出火星子了,遇树砍树、遇石击石。赵峋就这样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往一个方向深入,最后一片缠绕交织在一起的枯枝藤蔓尽数粉碎,显露在赵峋眼前的不是出路,而是一座陡峭的高山。
赵峋已经出来不少时间了,加上一路运功破除障碍费了不少劲儿,现下整个人汗如雨下,狼狈不堪。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抬头去看,山峰高耸入云。且不说他所面对的是高山崚峋、难以攀登的那一面,就说这高度,爬上去也得费不少时日,以“戴迪”那个身子骨,想都不要想。
没想到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找了一条错误的出路,赵峋心中有些烦闷,只是惦记着苏徐行还一个人待在原处,他也不愿久留,当即便回转。
等赵峋回到湖边时,只见苏徐行躺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他一惊,连忙疾步而去,到了近前就见苏徐行满脸冷汗,眉头紧皱,正抱着薄薄的衣衫不住地颤抖,嘴里还低喃着什么,赵峋慌忙俯身去听,入耳的是一声声呼唤。
“赵谨谋——”
是他的名字!
赵峋瞳孔猛地一阵瑟缩,心脏也像被一只大手握住揉捏一般,有些胀,有些酸,又有些疼,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他垂首看着唇色越发苍白的苏徐行,看了许久,然后忽然起身剥掉了身上的衣物,接着躺到苏徐行身旁,准备将人纳入了自己怀中。
苏徐行烧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发冷,直到一个滚热的热源凑过来,他忙不迭地就贴了上去,这个热源暖暖的,摸起来虽然有些硬,但是比身下硌人的石子好多了,他使劲地扭动着,奋力将自己都塞入热源之中。果然,他的努力是有效的,方才还只有正面才有的热源已经开始弥漫到背后了,接着是全身,苏徐行觉得舒服极了。
他很喜欢这个热源!跟电热毯似的!
赵峋刚才躺下刚准备抱人,苏徐行就已经贴近了他胸膛,不仅如此,还跟泥鳅似的一直往他怀中钻,无法,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将苏徐行整个人都拥入自己怀里。幸好他手长、腿长,这才能将人环抱过来。
见苏徐行拧起的眉头有所舒缓,赵峋便知道这个方法奏效了。于是,他不仅将人抱得更紧,还催动内力,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掌心输送至苏徐行的四肢百骸,不一会儿苏徐行的痛苦就有所减轻,身上不再打冷颤,整个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徐行睡得还算舒服,但赵峋可就不那么舒服了。一方面他充当着人肉垫子,苏徐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他被身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另一方面,丢失了记忆的赵峋约等于未曾开荤的黄毛小子,昨夜湖水中的一夜荒唐让他食髓知味,而此刻抱着苏徐行却只能干抱着,对他来说着实是个挑战。
头一次,肆意而为的赵峋也尝到了束手束脚,想做而不能做的滋味儿。这滋味儿,确实难熬,怪不得他每每下了严令时那些官员老头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难道他对他们过于严苛了?
难得的,赵峋也开始了反思,若是峋朝的官员知晓了,只怕要惊讶得无以复加,然后猜测赵峋是不是变着法子要砍了他们。
想着想着,赵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苏徐行,然后突然开始思考他娶一个男人为后的可行性。人生头一次情动,对方还是在他丢失的记忆里与他拜过堂有过情的人,赵峋自然不可能放走对方。只是立男人为后,只怕朝堂上的那些老古板要以头抢地逼他收回成命,弄得不好还会血溅当场,那场面,赵峋光想想就觉得头疼。
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先前寻路毕竟耗费了不少精力,加上方才给苏徐行暖和子用了不少内力,赵峋没多久也开始眼皮打架,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日上中天。
苏徐行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跟八爪鱼似的半趴在赵峋怀中,虽然有点尴尬,但掌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轻轻按下去富有弹性,不要太好摸!苏徐行顿时色心四起,双手不断地在赵峋身上流连。
真好摸啊!
正当苏徐行感叹之时,一只大手陡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阴测测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
苏徐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做什么。”
赵峋眯眼看着他,忽然一个翻身两人压在身下,嗓音暗哑:“你若想做便直说,孤会满足你。”
这是赵峋第二次在苏徐行面前自称“孤”,有些霸道的语气让苏徐行一下子联想到他曾看过的一些不可说的小说,整个人瞬间从耳尖红到了脖子。
“没有!你别瞎说!”苏徐行瞪着赵峋,企图证明自己没有这个心思。但水光潋滟的眸子不仅证明不了什么,反而更加激发了赵峋的欲念。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峋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苏徐行,眼神带着满满的侵略性,直看得苏徐行气焰短了下去,脖子也跟着缩了缩。下一秒,有阴影覆盖下来,炙热的气息近在鼻前,苏徐行下意识闭紧了眼睛,等待吻的降临。
然而吻没有来,等来的是赵峋的轻笑:“你不是说我瞎说吗?”
“那你为何闭眼睛?”
苏徐行猛地睁开眼,然后一把推开赵峋,恼羞成怒道:“你今天别想我给你烤鱼吃!”
赵峋闻言挑挑眉:“没有我捉鱼,你怎么烤鱼?”
苏徐行:“……”
“你别小看人!”他狠狠白了赵峋一眼,然后爬起身去找树枝,削成了渔叉去捉鱼。
看着锋利无比的树尖儿,苏徐行斗志昂扬地走向了湖边。
然而现实很残酷,即便苏徐行也知道光线折射的原理,但他就是叉不中,鱼每次都能从他手下侥幸逃脱。
怎么回事呢?苏徐行蹲在湖边暗自思考,从赵峋的角度来看就是他耷拉着脑袋在失落,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不过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开口安慰一下,苏徐行已经起身接着抓鱼了。这次,他瞄准了方向,在看到鱼的刹那猛地向鱼的下方用力叉去,树尖刺入鱼身,与叉空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苏徐行眼睛一亮,慌忙拿起树枝,果然就见一只肥美的大鱼正穿在树枝上。
“哈哈——”苏徐行高兴得大笑,然后挑衅地看向赵峋,“怎么样?”
赵峋收回正欲释放“暗器”助他一臂之力的手,笑得真诚又宠溺:“你真厉害。”
苏徐行得意地扬扬眉,看在他夸自己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分一条烤鱼给他。
这边,苏徐行忙着叉鱼加餐,赵峋忙着看鲜活的他。
断崖之外,两波人马正在逐渐靠近。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夜幕降临, 饿了一天的两人终于吃上了鲜嫩的鱼肉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自己亲手叉鱼、处理和烤制,苏徐行只觉得今天的烤鱼格外得好吃!哪怕滋味儿没那么足,他也吃得一脸满意。
赵峋见他一口接一口, 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慢条斯理的身影,他不由得问道:“你很高兴?”
苏徐行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弯起嘴角:“你看出来了?”
赵峋点头, 他隐隐觉得他好像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苏徐行, 哪怕他已经忘却了那段记忆, 可直觉告诉他,对方吃东西时应该是慢条斯理的, 而不是这样不顾形象、狼吞虎咽。
苏徐行笑完,突然双手撑地往后一仰, 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是很高兴。”
“因为在断崖之下的这几日是我最轻松的时刻。”说着, 苏徐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 是自由的味道。”
“自由?”赵峋闻言看了眼黑洞洞的崖底,被困在这下面,有什么自由可言?
苏徐行却点头:“对, 就是自由。”
刚穿来《夺位》的世界时他惶恐不安, 等好不容易接受了“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之后又要胆战心惊地保住自己的小命。在桃源镇, 他要与宋嬷嬷周旋躲避毒药, 回到临江府, 又要与冯淑兰斗法避免被她暗害。即便后来成功脱离了苏府,却还是被萧承熠他们派来的刺客追杀……想到这, 苏徐行看了眼赵峋,若不是赵峋,只怕他已经死在临江城外了。
再后来为了治腿也为了给自己积攒资本,他去了滇南,哪怕他的运气极好,所施计划也算比较顺利,却依然逃不过被人掳走、被人暗害的命运,他永远不会忘记被人当货物一样扔在台上拍卖,被人羞辱要尝尝他的滋味……而那时同样也是赵峋救了他,所以苏徐行这样小心的一个人也愿意为了他敞开心怀。
之后,他好不容易在滇南、在南疆建立起了势力,可琼帝一道圣旨,几句轻飘飘的假话就要他回到上琼,给琼帝当靶子。若不是他先去了滇南,有了许琢、楚淇等人的帮助,只怕他与赵峋都死在萧承熠算计的那场刺杀之后了。
可即便如此,在琼帝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放走了赵峋的情况下,只凭帝王的疑心也将他硬生生在襄王府内囚禁了五年之久,这五年,无人给他送银两,若不是他自己有产业,只靠琼帝之前的那点赏赐只怕他就成了饿死鬼了。那五年,说他过得舒心也算舒心,毕竟不用面对琼帝那张伪善的脸,说艰难也艰难,没有人会愿意待在一个四方院子里五年,而他偏偏被困在那儿五年之久。
襄王府很大,五进的大院子他第一次进去时叹为观止,可襄王府也很小,五年里他逛遍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闭着眼都能在府里乱蹿。现在想想,苏徐行也不知道自己时如何度过那五年的,到如今,轻描淡写一句“五年了”,却是他无数个孤单又寂寥的夜。若不是他时时开解自己,还有阿冬与他作伴,只怕五年后的今天他再出来也不过是一个被逼疯的傻子,哪能像现在这般与赵峋有说有笑。
苏徐行望着夜空回忆往昔,又看看在这断崖之下的场景,他与自己所爱之人待在一起,不用担心算计、不用忧心性命,哪怕吃着的是最简陋的东西,却也能让他食之有味,他又如何不会心生感慨呢?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苏徐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赵峋听得一愣,随即挑眉:“救命恩人?”
他了解自己,能让他出手相救的人至少得是墨霄他们那样自小跟着他的情谊,又或者对他而言有着极大的用处。但显然,这个“戴迪”并没有什么用,那只能是——感情不浅了,只是不等赵峋深想,苏徐行又接道:“不过我也记得你曾想要我的命,死死掐过我的脖子。”
说着,苏徐行还演示了一下,刻意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嗓音嘶哑地说:“我当时就差一口气了……”
赵峋:“……”
直觉告诉赵峋,虽然这样做确实是他的性格,也定有他的考量,但如果他真的认同自己当初的做法,只怕在“戴迪”面前讨不到好,所以他很识趣地没有接话。
见赵峋不语,苏徐行也不介意,反而冲他笑笑:“所以——这就算扯平了,我既不记恨你掐过我,也不感激你救过我。”
因为报答救命之恩的回报——他的爱,他都已经给了赵峋了。
即便他现在忘记他了也没事,慢慢来,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记起。
然而苏徐行想得很好,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在两人待在崖底的第三天,苏徐行风寒已经好了一些,他准备跟着赵峋一起去寻找出路,却不想两人还未出发,异动先来了。
察觉到有东西在向崖底靠近,不知是敌是友,两人都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选择躲到一处岩石后面观察情况。
在两人盯着的东南方向,只见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大,赵峋已经抬手握住身后霄凌剑,苏徐行也抓紧了手中匕首,两人严正以待,以防有不测。
而正在这时,两人身后的方向也有声音传来,且动静更大,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声音有点耳熟……苏徐行皱眉,侧耳细听。
因着距离更近了一些,那声音也更加清晰。
“少爷——”
远远的呼喊从背后传来,听到熟悉的嗓音,苏徐行面上一喜:“阿冬!是阿冬!”
正在这时,东南方向也传来呼唤:“主上——”
是孤身一人前来找人的墨霄,只见他满身狼狈,一扒开遮天蔽日的草丛便迫不及待地唤道:“主上——”
赵峋脸色稍缓,收起霄凌剑站直身子,冲墨霄颔首:“孤在此。”
见自家主上毫发无伤地站在那,墨霄松了口气:“主上,咱们先……”
只是他话未说完,只见自家主上被苏公子一巴掌拍回了岩石之后,不仅如此,他还用不少草木将自家主子给盖起来了?
墨霄皱眉,有些看不懂对方的操作。哪知苏徐行又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到方才的草丛后面。墨霄不解,却也下意识照做,毕竟在大琼那几年他可是听这位苏公子差遣最多的人。
而等阿冬领着的人马突然出现,墨霄这才明白苏徐行的用意。
好险,还好他听话照做了。
苏徐行早已经跑到一旁,离赵峋所在位置远远的,随即大声回应阿冬:“我在这!”
从草丛后面绕出来的阿冬连忙跑过来,仔仔细细地将苏徐行打量了一遍:“少爷!您没事吧?!”
苏徐行摇头:“没事,我好得很……”
话未说完,跟在阿冬身后的一行士兵皆半跪在地,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失职!让王爷受惊,还请王爷责罚!”
王爷?!躲在岩石之后的赵峋猛地眯起眼,瞬间就明白了这位与自己相处几日,甚至有了肌肤之亲的人确实不是什么“戴迪”!他是萧承琰!是大琼的襄王,琼帝派来笾西的监军!是他心心念念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一瞬间,赵峋心中升起了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怒意,萧承琰明明知道自己是峋朝之主,而他是琼朝的王爷、笾西军的监军,日后两军对垒之时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他却只字不提!这几日看着自己为他日渐沉沦之时他是否得意万分?
赵峋很生气,理智渐失。
在一众人喊自己“王爷”的时候苏徐行就暗叫不好,他与赵峋相处的这几日根本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份,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毕竟现在琼朝与峋朝的关系微妙,但现在好了,赵峋已经知道了,以他那个臭脾气,只怕现在满脑子都觉得自己耍了他骗了他。苏徐行觉得很无力,他本打算直接想办法让赵峋恢复记忆,那不论他是不是襄王都无所谓了,峋、琼之间的关系也能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可若赵峋觉得自己有意接近他、耍他,只怕情况会越来越糟。
果然,苏徐行一瞥就注意到岩石之后的那些草木有动静,他连忙让众人起身向外走,自己则跟在队伍的最后催他们。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徐行给阿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慢慢挪向赵峋的位置。
岩石那儿,赵峋已经站起身子,正抱胸盯着苏徐行,脸色难看。
见他这样子,苏徐行就知道他生气了,于是讪笑:“我要先走了哦。”
赵峋:“……”
赵峋本来有一肚子气,可见苏徐行这副样子那肚子气瞬间就消散于无形,他抿抿唇,决定给苏徐行一次机会:“不要走。”
苏徐行瞪大了眼:?
赵峋顿了下,满脸认真地接道:“跟孤回峋朝,做孤的皇后。”
说着,他还上前一步,朝苏徐行伸出了手。反正萧承琰在琼朝也不受宠,听闻在被派来监军之前还因错被囚禁于王府多年,于大位根本无缘,既然如此,不如跟他回峋朝享福,他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只要萧承琰陪伴在他身侧即可。
苏徐行没想到赵峋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说实话,若是现代单纯谈恋爱,他一定毫不犹豫就跟赵峋走了。但这是古代,且两人身份特殊,他还有娘亲的仇没有报,怎么能跟着赵峋回峋朝呢?再者说,他也有自己的抱负,他想与赵峋并肩而立,而不是做峋皇的皇后,成为一个附属品。
于是在赵峋越发深沉的眼神中,苏徐行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草丛后,阿冬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少爷!该走了!”
苏徐行最后看了一眼赵峋,无声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峋的手还僵在原地,等苏徐行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突然收回手,冷笑了一声。
萧承琰,你会后悔的!待孤踏破琼都那一刻,孤的皇后之位,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苏徐行跟着阿冬原路返回, 很快就离开了崖底。
上了阿冬的那辆马车,苏徐行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冬将车内备着的水和糕点递给他:“少爷这几日受苦了, 先用些点心吧。”
苏徐行对吃的讲究, 所以这一路上阿冬只准备了些耐放的点心,没有带干粮。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苏徐行没有接东西,转过头看向阿冬,“来得倒是挺快。”
阿冬听到问话, 便将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原来阿冬见苏徐行的队伍迟迟没有跟上来, 便心生疑窦派了人过去, 哪知得到的消息是苏徐行被匪徒连人带马车一起劫走了。阿冬害怕他出事,立刻吩咐人沿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四散着去寻, 好在马车留下了不少痕迹,阿冬很快就在断崖那儿找到了马车的残骸, 推断人是掉崖之后又连忙将队伍分成几拨从不同方向入山, 最终是阿冬带领的这队人马成功进到了崖底。
阿冬想到苏徐行从那断崖掉下去又在崖底待了几日,仍心有余悸:“刚开始猜测少爷是掉崖之后我都吓死了!好在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要是少爷出了事……”
后面的话阿冬没有再说, 苏徐行见他面露担忧, 不由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况且——”
说着,苏徐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你做得很好, 及时找到了我。”
“阿冬, 谢谢你。”
听到苏徐行跟自己道谢, 阿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然后又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少爷是被何人掳走的?我方才进到崖底的时候好像看到‘恩公’了。”
阿冬口中的“恩公”自然就是赵峋了。
在阿冬面前苏徐行不会刻意隐瞒, 于是点点头道:“是他,我掉入崖底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听到这话, 阿冬脸上露出一抹憨憨的笑:“看来恩公真是少爷的贵人,总能帮少爷逢凶化吉。”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是赵峋将他“劫”走得不错,但是那拉车的马却不是赵峋弄疯的,可以说若不是赵峋恰巧遇见他将马车劫走了,等那马在队伍里自行发疯,一是不知道要伤害多少士兵,二是若没有人能止住那马,等着他的定然是死路一条。
这是一出毒计。
腥草是一种野草,虽然不至于到处可见,但也不是极难遇见,只是马夫或驾马之人对此都有所了解,所以在给马匹补充饲料或者放马的时候会注意避开这东西。若当日没有遇见赵峋,那两匹马在队伍里发疯害死了他,幕后之人也完全可以推脱成是他们这队伍在休整时让马误食了腥草,这才造成了惨剧。再加上琼帝如今对他的猜疑与忌惮,只怕没有人会计较他的死亡。
苏徐行的死最终只会变成一场“意外”。
这便是幕后之人的歹毒之处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出了赵峋这个差错,不仅帮他解决了疯马,还告诉了他这个门外汉关于“腥草”的特点。
腥草,马儿食之疯癫,人食之恶心无力。那日不光是马发了疯,苏徐行也在马车上吐了许多苦水,他刚开始以为自己是被马车颠的,直到赵峋提醒他“腥草”会令人恶心,他才惊觉自己或许也误食了腥草。
马跟人吃的东西不一样,而顺着他和马都中了腥草毒这点去回想,就不难发现这罪魁祸首是谁了。
苏徐行靠回车壁,突然开口问道:“阿秋呢?”
阿冬想了下,答道:“应该带着人马在另一边寻您,我跟他们约好了天黑之前在断崖山的山脚碰面。”
“少爷为何突然想到阿秋,可是有什么不对?”阿冬很敏锐,一下子察觉到了苏徐行态度的冷淡。
苏徐行也不瞒他,将自己和马都中了腥草毒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道:“腥草毒发要些时候,那日一早出发我叫阿秋去拿些糕点给我吃,他来得迟,说中途去喂了马。我猜他是将腥草粉末洒在干草上时不慎沾了手,后来我吃糕点时他帮我倒水,应该是那时他的手沾到了我的杯子,我才也会误食了腥草。”
苏徐行那天就早上吃了糕点喝了水,后来什么都没进口,所以他才怀疑是阿秋下的毒,但他又道:“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是要再瞧瞧,阿秋跟着我有些时日了,不能仅凭此就抓他问罪。”
阿冬点头:“少爷放心,我知晓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少爷后面的路程还是别跟我分开了。”
“要是再来这么一遭,阿冬都要折寿了!”不管怎么说,阿冬都对苏徐行出事感到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他。
苏徐行看着阿冬越发坚毅的脸庞,无奈地应下:“知道了!以后我都听阿冬的行不行?”
阿冬一拍手,少见的强势:“那就这么说好了!”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队伍很快回到了山脚。出发寻找苏徐行的其他几对人马也都回来了,阿秋听说苏徐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立马一个箭步冲上马车,“啪”地跪在苏徐行面前就开始请罪。
“都是奴才的错!让王爷受惊了!奴才该死!”说着,阿秋就要磕头,却被苏徐行拦住了。
事情未有定论,苏徐行虽然开始防备阿秋,但并不意味着就要将他当罪人看了。他连忙起身止住阿秋的动作,然后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劝道:“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料不到我会被人劫走。”
“莫要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苏徐行伸手拍拍阿秋的肩膀,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这不怪你。”
阿秋看着苏徐行脸上的笑怔了一下,但只一下,他就将头埋得低低的,然后轻声应道:“多谢王爷,那奴才先告退了。”
望着阿秋离开的背影,苏徐行脸上的笑意快速收敛,他眼神冷冷的,带着一丝被背叛的怒意。
方才阿秋面对他时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苏徐行心中三分的怀疑陡然变成了六分,心中突然升起一起火气。他自问从未苛待过对方,不知道为何他要背叛自己?
还是说……从一开始阿秋就是冲着害他来的?
苏徐行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赵峋,想念和对方在崖底的度过的那几日,无忧无虑,是他少有的轻松时刻。
只是苏徐行再不愿,这日子还要如此过下去。不过……很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
队伍走走停停,待到笾西军大营时已经是深夜,远远看去,除了天上一点繁星便是营地上的一些火把,暗淡的光芒只能照亮大营入口处的几个帐篷,其他的全部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大营入口有带刀的士兵把守,见到苏徐行的队伍靠近,士兵纷纷抽刀叫喊:“什么人!”
爆喝之声犹如炸雷,一下子惊醒了这片沉睡的营地,只见帐篷一个个亮起烛火,披盔带甲的士兵小跑着出来,“噌噌噌”地亮起了长刀。
阿冬站在马车前室上,高声回道:“襄王到!”
“襄王?”士兵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襄王是谁?”
阿冬被他们的态度气到,连忙又喊了一遍:“襄王乃圣上第四子!是圣上特派来此的监军!你们这些人还不快禀告你们将军!叫他前来接驾!”
说“襄王”这些久居笾西的士兵不太清楚,但说起琼帝派来的“监军”他们倒是清楚得很!其中一人上前,朝阿冬嗤笑道:“哪来的小贼敢冒充监军大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冒充?
听到这话苏徐行顿觉得不妙,他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冲为首的士兵冷声问道:“你此话是何意?什么叫冒充?”
不等这士兵回话,只听从他后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慢慢来到人前。见到苏徐行,对方脸上扬起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切。
“你们都退下吧。”那人语气淡淡,但这些士兵却异常听他的话,抱拳之后纷纷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完了,对方才冲苏徐行笑了笑,态度还是那样的熟稔:“好久不见啊,四皇弟。”
见到来人,苏徐行浑身一怔,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萧承谦?!”苏徐行惊呼,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冷下联质问,“腥草毒是不是也是你?!”
他本以为萧承谦不会回答的,却不想他直接认下了:“是我。”
“为什么?!”苏徐行皱眉,他还记得萧承谦问他楚湘是什么样的人时的苦涩,还有在大殿之上处处提醒他时的温和,让他一直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形象总是伟光正的,可为什么……要害他?
听到苏徐行的问话,萧承谦脸上露出一个很明显的讽笑:“你不知道?”
说着,他情绪逐渐变得激动:“苏琰!大位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这个答案出乎苏徐行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是啊,皇位只有一个,萧承谦本就是《夺位》的主角,他的“使命”就是与一切争夺皇位的人斗,最终斗赢所有人,坐上皇位。按照本来的剧情,那个位子就是萧承谦的,只不过现在多了他这个变数,难道因为是他,萧承谦就要拱手相让吗?
想通这点,苏徐行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可是,父皇派我前来监军,为何你会在此?”苏徐行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
萧承谦见他发问,不由得摇了摇头:“苏琰,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你当年私自放走赵峋,父皇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监军有督帅之责,你认为父皇会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萧承谦的话说得很明白,苏徐行缓缓捏紧了拳头:“所以……真正的监军是你?”
“那派我来此……”话说到此,苏徐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抢过一旁车夫手中的鞭子,顺手将人推了下去,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鞭子抽到马上,同时勒紧缰绳改变方向。
“抓好!”苏徐行朝着阿冬喝道,后者跟了他这么多年,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紧了车厢的边缘。
只听一声嘶鸣,马儿立刻朝着队伍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萧承谦没想到苏徐行的反应这样快,眼见马车即将消失在近前,他猛地抬手,厉声喝道:“还不快追!”
营地之后,几道黑影猛地蹿了出去。
跟随苏徐行前来的一队人马皆是摸不着头脑,但见萧承谦脸色难看,俱都低下头,以免殃及池鱼。只有阿秋,默默走到萧承谦身旁,躬身问安:“王爷。”
“计划怎得失败了?”他冷声问道,不明白针对苏徐行的这个必杀之局为何会失败,若是苏徐行死在了路上,也省得他再费一番功夫了。
阿秋垂下头,答得小心翼翼:“襄王中途被人掳走了,是在断崖之下被找到的。”
“掳走了?”萧承谦眯起眼,“可知是何人?”
阿秋摇头:“属下无能。”
“无妨。”萧承谦勾出一抹笑意,“我想让此人是谁,就是谁。”
“传本皇子令,襄王勾结敌军偷袭笾西大营,杀害大琼子民,证据确凿,即日起,以通敌叛国之名追捕逃犯——苏琰!”说完,他淡淡地瞥了眼护送苏徐行而来的一众人马,杀意尽现。
众人被他这眼神骇到,背后泛起凉意,脖子一缩,纷纷跪下高呼:“谨遵三皇子令!”
萧承谦一句话,苏徐行从为国祈福有功的襄王变成了通敌叛国的逃犯。
等萧承谦回了笾西大营进了帅帐,只见笾西军的主帅正坐在案桌之后,见他回来了,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何必如此赶尽杀绝?说起来,这位襄王也算帮过我。”
萧承谦闻言不置可否:“将军当年被成家困于滇南,空有将军之名,却无实权。后来成家败落,将军才有了一展抱负之机,如此说来,苏琰确实也算将军的恩人了。”
“只是将军既然选择了我,便不能对他手下留情。”
主帅闻言一顿,随即苦笑:“那是自然。”
原来如今的笾西军主帅正是当年镇守滇南的主将,在成家败落之后被琼帝派来了笾西。如果苏徐行知晓了,定要感叹一句:兜兜转转,原著中追随男主的人最终还是站在了他那边。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深秋, 笾西的夜越发凉了,苏徐行驾着马车疾驰在漆黑的路上,寒风不断地往他脸上刮, 但他却丝毫察觉不到冷, 相反,因为高度的紧张,他额上隐隐冒出了冷汗。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苏徐行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不敢开口, 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呕出来, 他也不敢看向别处,在黑夜中驾马急行并非易事,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新手来说,他必须聚精会神。
更何况, 身后还有“追兵”。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靠越近, 苏徐行额上的汗珠开始慢慢往下流,握着缰绳的掌心同样被汗水浸湿, 胸腔内, 心脏“咚咚咚”地打着鼓,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巨大的紧张与恐惧所笼罩。
夜路难行,仅靠高悬的明月只能勉强辨出前方一截路况, 再往前便是一片漆黑。只是好在笾西本就地势开阔, 笾西军营地这一片更是山少树少, 若不然, 不等苏徐行被追兵赶上, 只怕他们这马车早已在黑暗中撞树了。
苏徐行咽了下口水,尝试安抚自己, 但已经发酸到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正在这时,“咻”的一声,一支冷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一直默不作声不敢打扰的阿冬下意识惊呼一声,苏徐行被吓得手腕一收,手中缰绳猛地勒住了马儿,嘶鸣声响起,马儿高高扬起前蹄,下一刻,跑得更加快了。双马驾车,齐头并进,一下子就甩开身后的追兵不少距离。
冷风呼啸着在耳旁刮过,苏徐行被马车颠得头晕眼花,现下别说驾马,能看清前方的路就不错了。阿冬同样不好受,他双手牢牢抓着车厢,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
“少~爷~咱~们~去~哪~儿~”阿冬尝试着开口,只是一句话被颠得支离破碎,不成语调。
苏徐行耳旁全是呼呼的风声,虽然听到了阿冬的声音,但没听清内容,他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什~么~”
阿冬同样听不清苏徐行的话,两人在风中只能不断地提高音量,你喊过来我喊过去,然而喊了半天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
苏徐行忽然勾唇笑了笑。现在情况紧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笑出来,可能是想到他两方才“对风高谈”,扯着嗓子喊了那么久却愣是没听清对方的话,所以觉得好笑吧。也可能是经过了那么多次危险,他早已料到会有这天,所以做好了准备。
被一块香蕉皮送来了《夺位》的世界,苏徐行起初确实是骂骂咧咧的,毕竟现实世界的他虽然是个孤儿,但已经长大成人,开店创业也做得有声有色,眼看好日子就在眼前,谁想到人命不值钱的古代来当炮灰啊?只是在这过了这么多年,交了朋友、谈了恋爱、也创了业,苏徐行好像已经习惯自己是苏琰了。
或许现实世界的他早就死了呢?作为苏琰重回一世,当过少爷、当过东家……连王爷都当过了,在权利顶端享受过好处,被人侍奉、被人追随,这些搁现实世界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都体验过了,又怎么不算他赚了呢?
既然赚了,也不算白来一遭。
如果这次躲不过去——
马车疾驰,苏徐行突然眯起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只见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片浓重的黑色,他逐渐收紧缰绳。
苏徐行轻笑了一声,如果这次躲不过去,便躲不过去吧。
但是!
即便躲不过去,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苏徐行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在马车闯入那片黑色的一瞬间,苏徐行突然放掉握着的缰绳,猛地朝旁边的阿冬扑了过去,两人齐齐从马车上摔了下去,一头扎入路旁的草丛,翻滚了好几下才堪堪停下。
即便在跳车之前苏徐行已经放缓了驾车的速度,但从上面摔下来还是让两人受了不轻的伤。苏徐行有意护着了阿冬的脑袋,可他的身体其他部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阿冬疼得下意识想要呼喊,却被苏徐行死死捂住了嘴巴。
茂密的草丛中,除了偶尔的风声和几声虫鸣,便只有两人沉重的心跳。
很快,草丛外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数声“驾”,几道黑影疾速掠过草丛,从两人前面不远处一闪而过。
天黑视力受阻,既给了苏徐行不便,也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这片树林是他们傍晚时分才经过的,还在这停留了片刻,苏徐行从驾车逃离笾西军营地开始就是冲着此地而来,只要追兵没看清他们跳车继续追着马车而去,他们就有一丝希望。
只是这丝希望并不太大,毕竟没有人驾车,马车很快就会停下来,等追兵发现之时定会重新杀回来。
此地不宜久留。
苏徐行松开捂住阿冬的手,低声提醒:“咱们得赶快走,能走吗?”
阿冬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撑着苏徐行站了起来:“能。”
苏徐行松了口气,万幸,他两的腿脚都没事。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西南方向走去,身后,是一路血迹。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即便再累、再疼,他们也不能停下来。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冷风中,若不是两人紧紧依靠,只怕根本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可就算能走下去,这偌大的笾西,后头又有追兵,哪里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呢?
“少爷,咱们能去哪儿?”走了一截路后,阿冬突然开口问道,语气中有些茫然。
阿冬的一条胳膊脱臼了,此刻无力地在一旁荡着,苏徐行先前就发现了,但他不会医术,只能刻意不去想这件事。然而阿冬一开口,苏徐行就忍不住去想,想阿冬脱臼的胳膊,想阿冬跟着他吃过的苦。
想自己配不配阿冬这样追随。
“阿冬……”苏徐行一张嘴就是颤音,他猛地咬住牙,不敢再开口。
可阿冬都听见了,还笑了。
“少爷,如果咱们这次活不下去,下辈子,我不想跟你当主仆了。”
苏徐行闻言猛点头,眼前一片湿润,在黑暗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阿冬还在接着说:“我想跟少爷当兄弟,下辈子换我当哥哥,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们了。”
说完,阿冬又发出憨憨的笑声。
可苏徐行听了却浑身一怔,笑不出来。
阿冬说……你们?
苏徐行刷地抬头去看他,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怎么也看不清阿冬的表情,唯有耳旁一句低喃:“少爷,下辈子阿冬一定要护住你——”
像有一记重拳锤在心口,苏徐行只觉得心头发酸、发胀,还有些疼。
原来,阿冬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等苏徐行继续深想,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他心瞬间又沉了下去。在这杳无人烟的笾西边境,能发出如此大动静的除了那些追兵,又能有谁?
身上越发冷了,不是冷风吹来的凉意,而是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
苏徐行突然停下脚步,在阿冬疑惑的目光中,他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厉声叮嘱:“阿冬!向前走!不要回头!”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
阿冬连忙跟了上去,却被苏徐行喝止:“阿冬!你若跟来,我死不瞑目!下辈子也别想我做你兄弟!”
抛下这一句,未免阿冬接着跟上来,苏徐行咬牙开始跑了起来。
阿冬怔怔地望着苏徐行离去的背影,瞬间泪流满面:“少爷——”
可少爷,若阿冬抛下你苟活,下辈子也无颜与你做兄弟!
坚定了决心,阿冬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他不能再让少爷一个人孤单上路了!
前头,苏徐行艰难地跑着,越跑越觉得冷,越跑越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此时已是卯时,黑幕渐渐暗淡下去,视野越发清楚了。望着前方地平线上逐渐明晰的一群黑点,苏徐行讽刺地弯了弯唇角,来得倒是挺快,也不知道他们看见自己没有。
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眼见追兵从黑点变成了人影,苏徐行料想对方应该发现自己了,忙又提气往东北方向跑去。
他得尽量跑远点!越远阿冬就越安全!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徐行只觉沉重的双腿还能勉强迈得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越发靠近了。
苏徐行死死咬着牙,只是身上越来越冷,步伐也越来越慢。终于,他实在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扑倒在地的那一刻,苏徐行头抵着地面,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意识也逐渐涣散。
“吁——”马蹄声停在附近,可苏徐行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中,一双黑靴逐渐靠近,直到他面前才停了下来,上空传来一声冷哼,随即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苏徐行认命地闭上眼。
只是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倒在眼前,随即是纷乱的叫喊和刀剑碰撞之声。
苏徐行挣扎着睁开眼,只见一道黑影袭来,眼前立刻一片黑暗。
他被一件衣袍盖住了。
苏徐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得出来一旁陷入了打斗,利刃铿锵,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到他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结束,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飘来,接着,是靴子踏上砂石的响声。
苏徐行屏住呼吸,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正当他想干脆装死算了之时,只听不远处传来阿冬的嗓音:“少爷!”
苏徐行一凝,挣扎着伸手拽下蒙住自己的衣袍。
此时晨光熹微,苏徐行眯眼看去,只见一张异常熟悉的脸正逆光看着他。
赵峋半蹲在苏徐行身前,见他看向自己,唇角微勾,笑容莫名有些瘆人。
他说:“皇后,孤来接你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见是赵峋, 苏徐行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只是——
“皇后?”他喃喃一句,不明白赵峋为何这么说,更想不通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不待他多想,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 巨大的疲惫汹涌而至,苏徐行连抬下眼皮都变得困难。
痛——全身都痛,累——他只想闭上眼立刻睡过去。
在苏徐行即将陷入昏睡之时,赵峋忽然俯身, 动作轻柔地将他打横抱起。
手中的分量很轻, 不似寻常成年男子那般沉重, 赵峋一顿,双臂不由得紧了紧好让怀中人更加贴近自己胸膛。
候在一旁的近卫们见自家一向生人勿近的主子不仅用外袍裹住了那浑身血污的青年, 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
这青年什么来头?能让主子亲身前来相救就算了, 居然还能得到如此珍重地对待?
赵峋抱着人慢慢踱向自己的坐骑, 路过一众近卫时见他们的眼神不断瞥向怀中之人,声音冷得掉渣:“眼睛若不想要便挖了去。”
近卫:“……”
“属下不敢!”一个个瞬间将头耷拉得鹌鹑似的。身为近卫,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嗜杀冷血, 不过是为人寡言、冷淡了一些,所以在赵峋面前他们也并非像外界揣测得那样提着一颗脑袋做事,只要他们能按照吩咐顺利完成任务, 主子其实很好说话, 休沐、赏银都是最上乘的……但像今日这样只因一个眼神而动怒, 倒真是第一次。
众人霎时间对苏徐行充满了忌惮, 看来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青年。
赵峋抱着苏徐行上马, 阿冬则由近卫带着,一众人在天大亮之前快马加鞭地回了峋朝驻军之地。
与大琼笾西相邻的是峋朝的坚安城, 城外驻扎着大峋的三万坚安军。
天方大亮,坚安军已经整齐划一地开始操练,利刃划破长空带来飒飒风声。赵峋一行人驾马归来,守营的士兵连忙将大门打开,期间目不斜视,不敢多看赵峋一眼,操练的士兵同样如此,仿佛没看到门口的动静似的。
到了主帅休息的营帐之前,赵峋率先下马,丢下一句“叫墨云来!”便抱着苏徐行大踏步入帐。
墨云的动作很快,他原以为是赵峋受伤了,没想到自家主子不仅没事,还带了一个人回来。等他看清床上之人的脸,下意识惊呼:“苏公子?!”
赵峋眯起眼:“你认识?”
墨云嘴巴蠕动了几下,不敢说认识还是不认识。
见状赵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这萧承琰与自己在大琼时果真有过一段情,就连墨云都认识对方。不过无妨,不论有情还是无情,真情还是假意,萧承琰这个人他都要定了!
没再为难墨云,赵峋掀开盖在苏徐行身上的外袍,冷声道:“治好他。”
墨云得了命令,忙擦擦头上冷汗走到床前给苏徐行诊脉,又将他身上伤口仔细查看了一番,等看到苏徐行的后背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赵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等看到苏徐行血肉模糊的后背时,眼神顿时变得异常危险。
谁干的?!
正在此时,营帐外传来近卫的声音:“禀告主上,名叫阿冬的人求见!”
赵峋点头:“让他进来。”
正好他也有事情问他。
阿冬有些紧张地踏入了营帐之内,带他来的人已经将他的胳膊接上了,因为耽误了些时候,现下胳膊还有些疼,身上也疼得厉害,但他更担心少爷,所以谢绝了对方帮他请医师的提议,坚持要先来看少爷。本以为恩公会拒绝他的,没想到真让他进来了。
阿冬十分怵赵峋,这么多年了看到对方还是会胆颤,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不远处站定,等着恩公问话。不过因为担心苏徐行,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床上瞄去,等触及苏徐行血肉模糊的后背之时,整个人如遭电击。
“少爷!”阿冬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了,就要往床边扑过去。
墨云见状下意识抽刀要护卫赵峋,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阿冬顺利地来到床前,一眼便泪如雨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想要触碰苏徐行却又不敢。
营帐内一时只有阿冬呜呜的哭泣之声。
赵峋瞥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你若还想他活命,就让开。”
阿冬愣了一瞬,明白恩公这是要给少爷治病,忙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待着,不敢碍事。
墨云这才开始着手处理苏徐行的伤口。
赵峋抱臂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却还是对外吩咐:“再来个医师。”
不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赵峋朝阿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他。”
白胡子老头行完礼立刻向阿冬走了过去,给他把脉、帮他看胳膊看腿,查看了半天后冲赵峋作揖,回道:“禀告君上,这位……并无大碍,多修养些时日,喝几帖药即可。”
赵峋一直盯着床上的苏徐行,闻言点点头,白胡子老头这才出去准备给阿冬煎药。
阿冬正犹豫要不要谢谢恩公,就听赵峋清冷的嗓音响起:“他怎么伤的?”
一说起伤害苏徐行的人,阿冬气得双眼都要喷火:“就是那个萧承谦!亏他还是我们少爷一母同胞的哥哥!我呸!”
苏徐行什么时候都没有瞒过阿冬,阿冬自然知道萧承谦也是楚湘的孩子。正因为如此,阿冬才更生气,夫人那么善良的人,在雪地里捡了他,他的少爷也都是好人!可为什么这个萧承谦这么坏!一点也不像夫人,跟少爷也不像亲兄弟!要阿冬说,萧承谦跟萧承熠才该是嫡亲兄弟,都坏得很!
听到萧承谦的名字,赵峋瞬间了然。
自古权力倾轧向来残酷,管你亲兄弟还是亲父子,为了至尊之位父子可反目、兄弟可成仇,毕竟大位只有一个,谁都想当最后的赢家,为此机关算计、不择手段,没什么难理解的。成王败寇,输家,注定不得善终。
赵峋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虽然他未曾弑父杀兄,但父皇郁郁而终,手足皆被他囚禁于各自府中,失了权力与自由,对于高高在上的王族来说也无异于没了性命。
想着,他目光转向床上的苏徐行,想起对方说崖底那几日是他最自由的时刻之时,眼神明亮、表情生动的模样,赵峋的眼神不由得软了下去。
心软的人,不适合争斗。
可他心硬,可以帮他争。
赵峋放下双手,定定地看了苏徐行一瞬,随即嘱咐墨云:“好生照顾他。”
说完,转身出了营帐,走向坚安军操练之地。
练兵的副将见到他连忙迎了上来:“君上。”
赵峋面若寒霜:“点一百精兵,今夜随孤夜袭笾西军营!”
夜袭?还亲自去?副将想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触及赵峋冷厉的眼神,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罢了,他们这位君主可不是什么善茬,能那么快攻下燕国,君主立的才是头功。
想完,副将点点头,认命地去点兵了。
当夜,月黑风高,赵峋领着一百精兵摸黑奇袭了笾西军大营,放火烧了对方不少营帐与粮草。
后消息传回琼都,琼帝震怒,连发数道圣旨训斥监军萧承谦与笾西主帅,不仅如此,更是在得知苏徐行不知所踪后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晕在了床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苏徐行在昏睡了一天之后,终于在夜半时分醒了。他一动作,守在床边的阿冬立刻就察觉到了。
“少爷!”阿冬眼含热泪,双手牢牢地握着苏徐行的手。
苏徐行身上伤口都上了药,又睡了这么长时间,整个人都恢复不少,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唇色有些发白。看到阿冬好好地坐在自己旁边,他露出一个笑容:“阿冬,咱们都活下来了。”
阿冬用力地点点头:“多亏了恩公!”
说到赵峋,苏徐行还记得自己昏睡前对方说的那句话,皇后?他什么时候成了赵峋的皇后?而且,赵峋怎么知道他在那的?
正想着,墨云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苏徐行醒了,他笑道:“苏公子,你醒了。”
苏徐行对墨云不怎么熟悉,见到他也只是客气一笑。
墨云点点头,帮苏徐行换了药,叮嘱了他几句注意事项,留下汤药便离开了。
等墨云走了,阿冬这才道:“恩公好像一晚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说着,阿冬就要端起碗药,却被苏徐行制止:“你胳膊还没好全,就不要照顾我了。”
苏徐行胳膊撑着床要坐起来,阿冬连忙过去扶他。苏徐行借着阿冬的力坐起身子,只是手腕用力时不小心扯到背后伤口,他嘶了一声,整个人瞬间脱力,一下子就往旁边栽去,阿冬怕他摔倒,连忙抱紧了苏徐行的肩膀,两个人顿时贴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冰冷的质问声自营帐门口响起,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一身血气的赵峋正站在门口,俊美的脸上满是戾气。
阿冬对赵峋的害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下意识举起双手,摇头道:“什么也没做。”
赵峋神情莫测,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阿冬转头看向苏徐行,后者对他笑笑,安抚道:“我没事的,你去好好休息。”
“我后面还指望着你照顾我呢。”
听到这话,阿冬重重地点头,乖乖溜过赵峋身旁,出去了。
苏徐行手撑着床,与门口的赵峋四目相对。
“你……”
“你……”
两人同时张口,苏徐行噗嗤一笑:“你先说吧。”
赵峋上前几步,抿着唇问:“为何不指望我?”
苏徐行:?
“为何指望他照顾你,而不是指望我?”赵峋神色认真,显然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苏徐行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有些惊讶:“一直以来我都是和阿冬相依为命的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赵峋听了却越发觉得烦躁:“你是皇子,岂会和他相依为命?”
苏徐行闻言一愣,他差点忘了赵峋失去了记忆,所以在他心中,自己就是大琼朝为国祈福有功的襄王,而不是在桃源镇上苟且偷生的苏家少爷。
没有共同的回忆,赵峋心中的他也不一样了。
意识到这点,苏徐行忽然有些难过,不想再说话。
赵峋见他不开口,以为他想起了被兄弟暗害的事情而难过,于是张口道:“你不必难过,孤已经帮你报仇了。”
苏徐行抬起头:“什么?”
“萧承谦,孤领兵夜袭笾西大营,趁机放火烧了萧承谦的营帐,他差点被烧成秃子。”赵峋直直地盯着苏徐行,在苏徐行的角度看,他眼眸亮亮的,像是在求表扬一般。
苏徐行试探着回答:“做得好?”
赵峋嘴角轻轻翘了翘,又道:“还不够,没能要了他的命。”
苏徐行:……
“你放心,萧承谦必死无疑。”赵峋许下承诺。
苏徐行倒不至于圣母到说不必,只是——
“为什么?”苏徐行敛下眼眸。明明赵峋已经丢失了记忆,为何还要如此帮他?
赵峋闻言哼笑了声,走到床边坐下:“孤既然属意你做君后,一国之母岂容他人欺辱?”
说着,赵峋端起一旁的药碗摸了摸:“还没凉,我喂你喝。”
苏徐行发现了,赵峋面对他时只有需要表明他峋朝皇帝的身份才会说“孤”,不然都是说“我”
“你让一个男人做皇后,你的臣民会答应?”苏徐行觉得赵峋应该不是一个想当然的人。
哪知赵峋只是将汤勺喂过来:“啊~”
苏徐行下意识张嘴,然后吐了。
“好苦——”他皱起眉头。
赵峋道:“你喝,我便告诉你。”
苏徐行只能接着喝。
赵峋这才答:“自然,只有孤不想做的事情,没有孤不能做的事情。”
这话说得嚣张,但很符合赵峋的性格。相反,能这样细心地喂人喝药才不符合赵峋的形象。
苏徐行:“那你为什么属意我做皇后?你怎么知道我被人追杀?”
赵峋喂过来一勺,又一勺:“这是两个问题。”
“你离开崖底之后,我便派了墨霄跟随,暗中保护你。”
“为什么?”
“你途中都能中腥草毒,可见贼人就在你的队伍里。你在营地门口发生的事情墨霄尽数回禀,我便带了人去救你……”说到这,赵峋顿了下,“差一点……”
差一点,那刀就要落在苏徐行头上了。
“那为什么属意我当皇后?”苏徐行追问,目光直直地看着赵峋。
赵峋将最后一勺药喂进苏徐行口中,然后俯身亲了上去。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即止。
“真乖,这是奖励。”
苏徐行瞪大了眼看他。如果之前他觉得赵峋是对自己有欲望,最多再有点纵容,此时此刻,他觉得赵峋是对自己心动了。
赵峋放下碗,撑着手看他,笑容艳丽,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想得没错。”
苏徐行一怔,随即伸出双手扑向赵峋,后者的游刃有余瞬间被打破,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孱弱的身子:“别乱动!”
苏徐行双手抱着赵峋的脖子,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尾音,像是撒娇一样:“我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赵峋:“什么?”
“记忆。”苏徐行低喃,缓缓吻上赵峋的唇,“这里,你亲过。”
他又拉过赵峋的一只手放入衣襟之内,声音带着蛊惑:“这里,你也亲过。”
“还有这里、这里……”
赵峋:“……”
感受着手下的滑腻,赵峋觉得自己能忍下去就是王八。
可偏偏此刻苏徐行身子异常虚弱,若是与他欢好无异于要他性命。
这王八,赵峋只能当定了!
他轻轻挣开苏徐行的双手,将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的人按回了床榻之上,随即自己合衣躺在一旁。
“睡觉!”赵峋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一旁的苏徐行,开始念起清心咒。
苏徐行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悄悄在被子下握住了赵峋的手。
赵峋浑身一僵,随即也握紧了苏徐行的手。
阿娘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就是这样?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
苏徐行就这样在坚安军大营里待了一段时日, 身上伤势基本好全了。
对于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坚安军一点反应也无,即便从他身旁路过也好像没看见一般, 苏徐行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赵峋驭下果然厉害,若不是萧承谦后期开了挂一般,原著中笑到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赵峋。
只是想到这些,他心中也涌上了一层担忧, 赵峋失去了记忆, 并不知道他才是南疆之主, 加之他又有大琼的皇室血脉,若他将南疆与大琼一统, 对赵峋来说自然是逐鹿天下的劲敌,到那时, 两人还能这般相处吗?
赵峋当年究竟为何失忆, 何时失忆,五年间为何从未联系过自己……种种疑惑一直盘踞在苏徐行心头, 未曾得到解答, 而如今身在大峋,也是时候解开这些谜题了。
正好最近赵峋很忙,时常不在大营, 苏徐行自由活动的时间变多了, 他向墨云问到了墨霄的营帐所在, 孤身一人找了过去。
刚站到营帐门口, 苏徐行还未开口, 里面就传来墨霄的嗓音:“公子进来吧。”
苏徐行愣了一下,随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墨霄的营帐内很简洁, 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坐在桌案之后,见苏徐行进来了便起身向他行礼:“许久未见,公子别来无恙。”
苏徐行与墨霄相处的时间不短,也算熟稔,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好久不见,墨霄。”
“我想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似乎料到了苏徐行会这样问,墨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苏徐行坐下后,他这才缓缓开口:“说来话长,那日我依照公子之言成功救出了主上……”
说着,墨霄将面前的茶盏推到苏徐行面前,然后娓娓道来。
墨霄成功救出赵峋并与墨云他们汇合之后便一路向南,按照苏徐行的计划绕过南疆、燕国回毅国,谁知半路赵峋竟然毒发,命悬一线。
“主上在大琼天牢之中受尽折辱,身上满是鞭痕,还有烙铁生生烫下的皮肉……”回忆起这些,墨霄咬牙切齿,满眼怨毒,“主上从未受过如此酷刑!甚至,连脚上指甲都被剥去不少!”
苏徐行听到这里,脸上霎时间一片惨白。他知道赵峋在牢中一定不好过,可真切地听到墨霄的描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赵峋当时……一定很疼。
墨霄还在继续:“回程之时,主上突然毒发,便是墨云这样好的医术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毒,只能用峋地的圣药吊着一口气。”
闻言苏徐行皱眉,赵峋原来的毒不是解了吗?难道又中了别的毒?琼帝给他下毒了?
“那一路,我们不敢合眼,更不敢问医,只能一路向南疆疾驰。期间主上也越来越虚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初入南疆那日,我们遇到了穆忧。”
“穆忧?”听到这个许久未曾听见的名字,苏徐行有些没反应过来。
南疆灯水节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穆忧,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墨霄点头,接道:“正是。他识得主上所中之毒,正是鹤城秘药,而他,有解药。”
“也是主上福大命大,穆忧帮他解了毒,又在南疆修养了些时日,主上身子好了许多,我们便离开南疆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墨霄说苏徐行也知道,赵峋醒来忘了在大琼发生的所有事,但赵峋还是那个赵峋,布局多年自然不会被一段丢失的记忆困住,依旧杀伐果决,五年时间,拿下毅国王位,吞并燕国,成为大峋之主。
苏徐行迟疑地问道:“那你们有与他提过……”我?
墨霄摇头:“不曾。”
“主上志在天下,大琼的一切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墨霄的神情有些冷,不似从前在大琼时对苏徐行亲近,“昔日天牢之辱,待大峋铁骑踏破琼都便可得报。”
苏徐行听到这忽然眯起双眼:“你知我是大琼襄王,你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墨霄:“萧承谦给你打上了通敌叛国之罪名,大琼你是回不去了,若你就此不问世事,只当大峋的君后……”
苏徐行打断:“若我不呢?”
他还有母亲的仇没报完,外祖的污名没洗清,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当什么皇后?还有跟着他的那些人,许琢、许知远就是相信他会拿下皇位才不顾一切地支持他,若他不能登顶,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还有南疆,楚淇帮他拿下十二城作为他的资本,他岂能辜负他的信任?
似乎是料到了苏徐行的回答,墨霄微微一笑:“从前不知你与主上是这种关系,现下已经来不及了……你可知为了给你出气,主上夜袭笾西大营受了多重的伤?又有多少精兵有去无回?”
不等苏徐行回答,墨霄接着道:“你不能再待在主上身边!”
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冷漠,不容拒绝,带着迫人的气势,苏徐行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墨霄。
“你要杀我?”苏徐行毫不退缩地回望着墨霄。
墨霄摇头:“现在不能。”
主上现在对苏琰正在兴头上,若是在坚安军大营让人出了事,只怕主上要发疯,到时候出了事谁都兜不住。若是他早知道苏琰甚至能影响主上行军作战,他当初还不如不回禀,让萧承谦将人杀了就是。
苏徐行闻言心一沉,现在不能,所以墨霄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我要送你离开。”墨霄冷声回道,“路上是死是活看你自己的造化。”
苏徐行面无表情:“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墨霄摇头:“你斗不过主上。”
苏徐行:“……”
“好了。”墨霄抬手,做了一个“请离”的姿势,“你该走了,趁主上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苏徐行站起身子,他看着仿佛陌生人一般的墨霄,想到对方对自己起的杀心,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权利真是好东西,若是拥有了,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被人随意喊打喊杀了呢?
墨霄给准备的马车还算宽敞,里面东西一应俱全,苏徐行带着阿冬离开的时候觉得有点熟悉,思考片刻就明白了墨霄为何这次会放过他。
当年他冒大不韪帮墨霄救走了赵峋,这是墨霄在还他人情,人情一了,日后相见便不会手下留情。
而在苏徐行离开之后,墨霄赶忙抽出信纸书写一封,在咳血之前让信鸽送了出去。他答应的事情做到了,希望对方言而有信,给他解药。
……
苏徐行的马车离开坚安军大营不久,一队人马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赵峋一下马,剑都未取便冲入营帐,可迎接他的不是苏徐行的笑脸,而是一片死寂。
人呢?
他心一沉,出了营帐随便抓了个士兵问道:“人呢?”
士兵一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属下不知!”
明白问不出来,赵峋松开手直接去找墨云,得到的结果是苏徐行早上去找了墨霄,他转头就去找墨霄。
只是刚入墨霄营帐,就发现人一脸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赵峋连忙让人唤了墨云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墨霄这才悠悠转醒。
苏徐行不见了,墨霄又出了事,赵峋脸冷得吓人,整个人都处在暴戾的边缘,只要轻轻一点,即刻就炸。
“怎么回事?”赵峋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旁,眼神锐利,气势迫人。
墨霄垂下头:“是萧承琰,他威胁我,要走了一辆马车,然后逃走了。”
“逃”这个字刺痛了赵峋的神经,他眯起眼,咬牙切齿道:“逃走?”
墨霄小心翼翼地回道:“其实萧承琰还是南疆之主,大琼容不下他,他回南疆去了。”
“你说什么?!”赵峋闻言一怔,猛地抽出长剑抵住墨霄的劲边,“他是谁?!”
“南疆……”墨霄抬起头,目光灼灼,“是萧承琰的!”
“大琼的滇南三省也都尽在他掌握!南疆十二城是他手下的人统一的!主上!萧承琰根本就不是什么被父皇厌弃、被兄弟残害的小可怜,他是南疆之主!也是琼帝血脉,是能一统南疆与大琼的君王!是您一统天下的劲敌!”墨霄大声喊着,豁出去了,“您被他骗了!”
“噗——”
话音一落,墨霄胸前陡然接了赵峋一掌,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刻昏死过去。
墨云在一旁还未回神,不敢相信那位苏公子竟然如此厉害。
赵峋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边缘,戾气丛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那张素来俊美的脸此刻犹如索命的修罗,表情十分可怖。
他双目赤红,满脑子只有那句“逃走了”。
为何要逃?不是与他有情吗?明明是南疆之主,为何骗他只能与侍从相依为命?让他心疼、让他怜惜……
萧承琰!你与孤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赵峋体内的暴虐因子正在疯狂滋长,他径直走向坐骑,提剑上马,冲着东北方向而去。
当夜,北域靠近大峋的赤鹰部落遭人袭击,死伤无数。后赤鹰部落一统北域,归顺大峋。
这些都是后话,苏徐行自然不知道,他与阿冬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在几日之后到达了南疆。
此时繁华安定的南疆与从前大不相同,除了服饰不同,走在街上与在大琼似乎别无二致。
入城时苏徐行拿的是信物,进城后径直被人领去了城主府。
再见楚淇与雷无声,没想到竟然隔了五年之久。
看见苏徐行的一刹那,楚淇失神喊道:“阿朝!”
阿朝?苏徐行皱眉,他发现楚淇好像一直把他当成别人,这个阿朝……是谁?
想起曾经楚淇说过他不是像他娘亲,苏徐行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遗漏了什么。
第130章 一百三十
“阿朝是谁?”苏徐行径自问出心中困惑。
楚淇似乎没想到苏徐行不知道阿朝是谁, 苦笑一声:“没想到你作为他唯一留存世上的血脉亲人,竟然不认识他。”
苏徐行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自己像谁的话,反问道:“他是我娘亲兄弟?”
楚淇点头, 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了雷无声一眼。雷无声与五年前相比沉稳许多,与楚淇配合着治理南疆,二人默契十足,因此楚淇一个眼神他便明白自己该退出去了, 给苏徐行行了一礼, 雷无声默默走出了书房。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楚淇示意苏徐行坐下,这才接着说道:“阿朝是你娘亲的大哥, 名为楚湛。”
说起楚湛,楚淇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他没有看苏徐行, 彷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
“楚家几个兄妹,只有你大舅舅与你娘亲像你外祖母, 你大舅舅清风朗月、你娘亲姿容绝佳……当年上琼的人都说他们二人是不是抱错了, 一点也不像武将后人……”楚淇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朝虽然一身书卷气,却从小立志接下楚家军, 保护家国。他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一手银枪舞得出神入化, 在琼北多次立下大功。人人都说有他在, 楚家军后继有人, 可谁知……”
说到这,楚淇目光突然变得狠辣, 他死死按着桌角,力道大到快将那桌角掰下来。
“阿朝在追击北域逃兵的时中了埋伏,被北域军乱箭射死,尸骨无存!”楚淇双目赤红,因为强烈的怒火,他整个人微微有些颤抖,“那样骄傲的人!竟然死得这样憋屈!连尸骨都未曾带回来!这一切都是萧祁钰的错!”
“那个畜生!都是他指使成啸暗害阿朝,否则以阿朝的能耐怎会被轻易引入圈套?”楚淇说到“成啸”时表情狰狞,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苏徐行看着他这有些疯魔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这些往事他从未听娘亲提起过,楚家满门抄斩,姻亲被杀得杀、贬得贬,连一个旧人都找不到,而上琼的其他人也是对楚家相关的事讳莫如深,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苏徐行就算有心打听,也探查不到什么消息,所以很多往事他根本不清楚。
比如他不知道还有楚湛这个人,更不知道对方竟然死得这样凄惨。
“大舅——”苏徐行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成婚了?”
楚淇听他这么说,浑身一怔,随即笑得有些苦涩:“是,在楚家出事前一年阿朝成了亲……”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苏徐行,眼神带着些怀念,“阿朝身死之时,嫂夫人即将临盆。噩耗传来,嫂子动了胎气,拼命产下阿朝的孩子,只可惜……嫂子存了死志,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若阿朝的孩子还在,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只可惜——”
只可惜——苏徐行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大舅母拼命生下的孩子,却还是被萧祁钰送上了断头台。想到原著中一笔带过的楚氏灭顶之祸,他心中充盈着恨意,楚家唯一的男丁还尚在襁褓,也依然没躲过死亡的厄运,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帝王的疑心与害怕。
疑心军功累累的将门世家是否对他忠心耿耿,害怕功高盖主的将军会比他这个帝王更受百姓爱戴。
苏徐行突然攥紧了手掌:“舅舅——”
这是苏徐行第一次主动喊楚淇“舅舅”,对方愣了一下,惊喜顷刻间便爬满他的眉梢。
“舅舅。”苏徐行似是下定了决心,他看向楚淇,面容冷厉,没有从前半分的犹豫,“如今南疆一统,是时候让萧祁钰血债血偿了!”
楚淇也跟着弯起唇角,只是看向大琼方向的眼神带着蚀骨的恨。
萧祁钰!他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
天盛二十六年冬,大琼皇帝的生辰即将到来,久病卧床的琼帝决定此次寿诞大办特办,不仅斥巨资重修了宴客大殿并改名“福安殿”,还广邀周围诸国前来参加宴会。
从前只有诸国上赶着给琼帝贺寿,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燕国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南疆一统、峋朝势大,北域更是对大琼虎视眈眈、恨之入骨,大琼再也不会重现太祖时“万邦来朝”的盛景了。
这一切,琼帝自然知道,只是他不愿意从盛世的美梦中醒过来,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真龙天子”,只要他长寿,天下必将在他手中一统。
可琼帝看不清,萧承乾却看得分明,最近父皇越发老糊涂了,竟然还要求南疆和大峋过来贺寿,就不怕引狼入室吗?还以为琼朝是从前那个大琼?峋朝如今如日中天,峋皇在大琼有过质子之辱,不派人来暗杀父皇就不错了还来给他贺寿?萧承乾嗤笑,越发觉得没意思透了,从前为了父皇的宠爱、信任,他与萧承熠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可随着沈氏、成氏相继落寞,萧承乾才猛然发觉一直以来他们都不过是父皇的棋子,是他制衡朝堂、笼络权力的垫脚石,父子?天家无父子,他永远都是父皇的臣民,只有俯首才能保命,否则他不是像萧承熠一样一生被囚,就是如萧承琰一般被赶去笾西不知所踪,至于萧承谦……也不过是个被利用了还不自知的蠢货。
萧承乾在琼帝身边待得越久,就越发觉得胆寒,他的父皇……已经不是在他儿时会摸着他的头夸他的父亲了,他是守着权力的恶龙,谁敢染指分毫,他便让谁死无葬身之地。从前对萧承乾来说万分有吸引力的大位,如今更像是催命符,他既怕被父皇忌惮从而小命不保,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如父皇这般六亲不认之人。
他日日提着一颗心做事,只有与母后宫中时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家”的人。
“回来了?你父皇叫你去做什么?”如今沈氏越发败落,沈皇后却不像一开始那般愁苦,见到萧承乾时总是带着笑,会给他准备糕点,就像儿时一样。
萧承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等侍女都退下去了,这才拿起糕点抱怨:“父皇要广邀诸国都来贺寿,把这差事交给我了。”
沈皇后听了一顿,随后还是笑:“说明你父皇信任你。”
她语气温和,笑容温柔,但萧承乾却将糕点往碟子里一扔,笑不出来:“母后,我已经不是稚童了,你不用再如此演戏。”
他看向沈皇后,神色认真:“沈家怎么倒的,你我都清楚。以前看不清是心存幻想,可这几年历练,我身心俱疲,就怕行差踏错一步成了阶下囚。”
说着,萧承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沧桑,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子,“母后,我不想争了,如六叔一般当个富贵闲人也挺好,不用如此殚精竭虑。”
又道:“只是……若是其他皇弟或许还好,若是萧承谦,我与他也相争不少年,只怕到时候他容不下我……”
“还有一人。”沈皇后突然打断他的话。
萧承乾不解:“什么?”
沈皇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若是赢了,我儿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个富贵王爷了。”
“谁?”
“萧承琰。”
……
众人都以为此次琼帝寿诞,其他各国即便应邀前来,也定是随便派个使臣应付一下,能有个王公贵族前来就不错了,没想到在宴见各国使臣那天会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福安殿金碧辉煌,桌椅摆件比之大琼强盛时更为奢靡华贵,可见琼帝此次寿诞是下了血本了。
殿内王公贵族、高官家眷坐了几排,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琼帝高坐上首,底下人皆比他矮了一头,久违的高高在上之感让他通体舒畅,忍不住多饮了一杯,随即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新升的贵妃忙不迭地给他喂水、拍背,而不是沈皇后在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正在这时,殿外小太监高声喊道:“峋朝使臣到——”
峋朝,听到这个新晋王朝的名字,在场众人的音量都不自觉地小了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大殿入口处。
一身红衣的俊美男子阔步而来,他姿容过盛,在红衣的映衬之下更显得美艳逼人,只是他神情太冷,一身肃杀之气,生生将妖冶变成了冷艳,叫人不敢直视。
有那新升的官员没见到来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这是谁呀?怎得生得这般……”
“美貌”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闭嘴吧你!那是从前的毅国二王子,如今的峋朝皇帝!”
“!”
大位之上的琼帝见状也不禁坐直了身躯,眼睛直直地看着赵峋,与年轻力壮、郎艳独绝的赵峋相比,琼帝这个皇帝已是垂垂老矣,不复从前的光彩。同是一国帝王,赵峋正是当打之年,而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残酷的现实让琼帝心中充满了不甘、嫉妒……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以至于他看着赵峋的眼神十分怪异。
赵峋竟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琼,就不怕他对他不利?
赵峋当然不怕,不仅不怕,他对琼帝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走到近前时他冷冷地瞥了眼琼帝,然后看向坐在琼帝身旁案桌之后的贵妃:“还不让开?”
贵妃:?
琼帝:?
赵峋负手而立,身后站着手持长剑的近卫,个个浑身煞气,一看就是沾了不少鲜血的主儿。
他这般嚣张,不像是来贺寿的,反倒像来送终。
面对两人的疑惑,赵峋眼皮微掀:“孤与你同是帝王,且大峋国力更盛,岂有孤屈居你下之礼?”
“与你平起平坐,已是孤最大的退让。”言下之意你不要不识好歹。
琼帝听清楚赵峋的意思之后,气笑了:“赵峋!你就不怕你回不去峋朝?!”
虽是笑着说的,可琼帝眼神狠戾,显然动了杀心。
赵峋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孤来之前,已经调了五万大军驻守坚安,十日之内若孤不能回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这赵峋果然是来送终的!
琼帝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却不能奈赵峋何。大琼国库空虚,打不起仗的!最终,琼帝只能将这口老血咽了下去。
“来人!还不快请峋皇上坐!”琼帝一个眼神,贵妃灰溜溜地走了,她的桌案被宫人收拾一新,然后按照赵峋的指示摆在琼帝旁边,真正地与他平起平坐。
琼帝脸皮微颤,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等赵峋入座之后,他强撑着想找回颜面:“诸位爱卿……”
只是话刚开个头,门口径直走进来一个人,小太监这才唱道:“南疆使臣到——”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对方,然后就是一片哗然。
琼帝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熟悉身影,只见那人身旁的青年高声唱道:“南疆国主携使臣恭贺大琼皇帝寿诞。”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南疆国主?!这怎么跟大琼的襄王长得一样吗?!
只见苏徐行目光掠过一旁冷淡至极的赵峋,看向琼帝,微笑:“父皇,好久不见,可以麻烦你在你旁边再摆一桌吗?”
琼帝:?
众人:?
很好!又来一个送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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