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章一百一十一
最近的上琼城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每日都有官员家中传来噩耗。带刀的侍卫抄了一家又一家,往常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一个个跟牲畜似的被拎到了断头台上,菜市口的地面被血水染了一遍又一遍, 哪怕日日冲洗, 也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犹如黑云压城,上琼城中人心惶惶,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芝麻小官, 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夹紧尾巴做人, 生怕这场由“秋闱舞弊”生出来的风波卷到自己头上。
反观平民百姓倒是一如往昔, 只是官员们如今人人自危,不怎么出来应酬同僚了, 饭馆、戏楼的生意都淡了不少,城中氛围也如这渐冷的天气一般, 凉了下去。
不过也有例外。
深秋到来, “江里钓”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日日都要排起长龙, 于是店家又开了分店, 还将底料包装起来出售,让大家在家中也能吃到“火锅”这个新鲜玩意儿。只是家到底中不如店里热闹,还有没吃过的特色菜品, 再说江里钓的说书先生总有许多扣人心弦的故事, 今日是武侠传奇, 明日是修仙成神, 让人听得欲罢不能。
苏徐行将最后一章故事写好递给阿冬, 活动了下酸软的手腕:“书肆办得如何了?”
阿冬笑:“都照少爷的要求做好了,只等着明日开业呢。”
“还是少爷高招!现在人人去江里钓, 不光为了那口吃的,还争着抢着要听故事呢,现在城里都不兴听戏了,只怕咱们这书肆一办,话本日日都要被抢空!”
苏徐行也弯起唇角:“这习武、成神的估计大家也听厌了,来点家长里短调调味儿。”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抵不过功名利禄、加官晋爵,公子哥转身娶了与青梅家世相当却更易掌控的手帕交,还卖“青梅”求荣,将青梅家的秘辛交与政敌,害得青梅全家流放,惨死边疆。
隐晦版本的琼帝与楚湘,而手帕交正是贵妃成惠!
只可惜时机未到,苏徐行还不能与琼帝硬碰硬,只能将故事重点放在了“手帕交”身上,世人总对女子更苛刻,苏徐行此番也要做一回恶人了。
“今日便让说书先生说这个故事,时机一到立刻将书上架。”苏徐行吩咐道。
阿冬点头称是,与他家少爷相处这么久他也能瞬间明白对方口中一些未曾听过的新鲜词了。
“给雷无声去一封信,把人手从宝品阁全部调出来出来,再送个‘证人’来。”
阿冬领了差事立刻就去办了,与从前在桃源镇相比,他再也不是那个懵懂青涩的稚儿。
只是……
“夫人!”每每见到赵峋,阿冬还是会想起在桃源镇那晚被利刃擦过耳边的恐惧,所以在赵峋面前他总是不能放松,战战兢兢的。
听到阿冬的称呼,赵峋满意地挑了挑眉:“办事去?”
没想到赵峋会回他,阿冬一惊,仓促地点了下头,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赵峋奇怪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跑什么?
“我有这么吓人?”赵峋跨进门,就见苏徐行正在写写画画,他径直坐到一旁并没有上前打扰。
苏徐行还在写话本,头也不抬:“你究竟吓不吓人自己不知道?”
顿了下,又道:“事情办得如何,卫彦送走了?”
赵峋拧眉:“我当你会关心我,安慰我呢。”
听到这话,苏徐行才搁下笔,抬起头,微笑反问:“你需要人安慰?”
赵峋笑了,他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通身气势迫人,即便顶着一张过分美丽的脸,锐利的目光也叫人不敢逼视。
“本王自然不需要旁人安慰。”赵峋回道,“但……”
“本王需要你的关心。”
“很需要。”
只有在苏徐行面前他才会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而不是像在上琼皇宫一样扮演乖顺的绵羊。
苏徐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整个人一愣,刚要张口,就听赵峋接着道:“还有几日是狗皇帝生辰,各国都要派使臣前来祝寿。”
各国都要派使臣,那毅国……
苏徐行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不等他问出口,赵峋冲他点头,神色认真:“我该回去了。”
“我那好父皇正跟虞后斗得你死我活,毅国朝堂目前一片混乱,是我出手的好时机。”
苏徐行心口一窒,突然闷声问道:“还能待多久?迟几日……”
说到这苏徐行没有再接着往下问,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多问?朝堂政事不是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转瞬即逝,若是因儿女私情耽误了,那赵峋也不是他认识的赵谨谋。
苏徐行也不会做这个意气用事之人,因为如果是他,也会选择相同的路。
想明白后,苏徐行心中难过稍减,他重新看向赵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何时动身?”
赵峋一直沉默着,现在看到苏徐行这副模样,只觉心中一痛,心疼、愧疚……种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瞬间将他填满。
“寿宴之前……”赵峋回道,“在毅国使臣来之前我必须得回去,否则以毅国目前的状况,只怕不等大琼挥师前来,自己就要缴械投降了。”
自从虞后发现他阿娘不过是被王上利用当成靶子的替身,他心中所爱乃是宫中默默无闻一直依附于她的萧贵人,虞后彻底疯魔了,不光出手对付萧贵人,更是存了弑夫的心,所以毅国当下才一片混乱。
不过赵峋乐见其成,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计划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赵峋脱身,到时以“清君侧”之名回国铲除虞后的残余势力。
赵峋从毅国当年大旱开始便已经着手布局,被迫当质子、虞后追杀再到如今算准时机准备回国,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而唯一的例外……
赵峋看着苏徐行,突然起身走到他旁边,朝他伸出手:“走吧。”
苏徐行莫名:“去哪?”
赵峋笑而不语,只拉着他往外走。
马车上,赵峋特意戴上人皮面具和帷帽,看得苏徐行越发疑惑。
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马车行驶到一家店面停下,赵峋示意苏徐行下去,随后自己才跟着下了马车。
苏徐行稀里糊涂地抬头,只见面前一家店铺,牌匾上刻着熟悉的三个大字:江里钓。
苏徐行:“……”
到他的店来干嘛?
赵峋不语,神神秘秘地推着他往里走。只见楼下大堂已经坐满了人,火锅的热气在室内飘扬,带来一阵阵刺鼻的浓香,馋人得很。
苏徐行目光一扫,看到楼梯处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跟徐三娘掰扯什么,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两人一进门,候在门口的小二已经高声喊道:“欢迎光临,贵宾两位。”
立刻有负责接待的小二迎了上来,满脸笑意:“不好意思二位,咱们店目前已经满了,没有空位。”
赵峋没说话,拿出一块刻着“钓”字的木牌递给小二,轻车熟路地回道:“我有预约。”
嗯,“预约”这个词好像也是苏徐行提出来的,赵峋看了旁边人一眼,心中有丝丝雀跃,他就是这么聪明,总有稀奇古怪的点子,令人惊叹,又令人……着迷。
小二见了木牌,连忙将两人往楼上迎:“二位这边请。”
堵在楼梯处的几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便见小二领着苏徐行和赵峋前来。
其中一人猛地提高了音量:“方才还说坐满了,怎得换个人就有位子了?我看你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徐三娘闻声看过去,见是苏徐行,心下稍定,但还是客气地回话:“客官,那二位是有提前预约的,早早打过招呼这才留了包间给他们……”
徐三娘耐心解释,可那人根本听不进去,仍旧胡搅蛮缠:“什么狗屁预约,我看你就是看菜下碟!你这是黑店!”
说完那人还怂恿与他一起的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什么破店!竟敢瞧不起我们!世子,你说怎么办?”一众人齐齐望向站在最中间的少年。
苏徐行也跟着看过去,只见站在那的不是他到达琼都当日给他一鞭子的定国公世子——盛栩然又是谁?
不仅如此,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襄王爷啊……”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响起,目光像毒蛇一般直射苏徐行的赫然是才被放出来不久的大皇子萧承熠。
“秋闱舞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琼政院负责查案,将萧承乾外家沈家一查到底,连他们家猫偷吃了隔壁几条小鱼干都没放过,大大小小有的没的全部摆上了琼帝的桌案。
沈氏是大族,族人许多,旁支更是数不胜数,再加上沈太傅桃李满天下,总有打着沈家名号谋私利的,就连萧承乾自己都不是多干净,这一查,全部给抖落出来,琼帝震怒,砍了不少人,撸了不少官帽,刚刚才停息下来。
沈氏大受打击,萧承乾也不好过,正好这时萧承熠禁足几个月被放出来,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储君人选,巴结他的人呢也排起了队。
这不,今日他跟着几个玩伴来这什么江里钓玩玩,哪知竟然碰上了苏琰这个小贱种。
见苏琰旁边还跟着一个人,萧承熠眯眼看过去。
这人的身形……怎么如此眼熟?
第112章 章一百一十二
看到萧承熠的眼神, 不等赵峋有所动作,苏徐行已经一个侧身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
赵峋见他下意识护着自己,心中再多不快也都消散了。明明是比苏徐行高出近一个头的高大身躯, 竟也微微屈膝将自己藏在苏徐行背后, 没有一丝不悦,相反,靠着苏徐行的背赵峋只觉得有一朵花扎根在他心间的花儿开了,美得让人头晕目眩。
萧承熠自然注意到苏徐行的举动, 想到对方在临江府被逼娶了一个男妻, 他嗤之以鼻:“听闻襄王娶了男妻, 不知身后那人可就是襄王妃?”
这话一出,其他公子哥纷纷咋舌, 襄王娶了男妻?那可就与大位无缘了,一时之间众人不知道该说他蠢好还是深情得好。
最先叫嚣的那个人陡然来了兴致, 提高音量问道:“竟能让襄王娶回家, 想必襄王妃貌若天仙?不知我等可有幸一见王妃真容?”
本来一群华服少爷堵在这楼梯口就够引人注目的,萧承熠一句“男妻”更是吸引了不少视线, 店内目光纷纷向苏徐行投来, 带着打量和好奇。只怕今日一过,全上琼百姓都知道才回宫的襄王爷娶了个男妻。
苏徐行倒无所谓,反正这事儿是萧承熠抖落出去的, 不是他说的, 琼帝要怪就两个人一起怪。但他也不愿意在这供人消遣, 便招招手十分大方地邀请几人一起上楼:“若不嫌弃, 诸位不如一起?”
跟他一起?萧承熠总觉得这个襄王妃有些眼熟, 有心打探底细,只是不等他开口, 盛栩然已然开口拒绝:“不必。”
他可没忘了那日与苏徐行在城门口的口舌之争,想他盛栩然号称上琼小霸王,何时受过那等屈辱?就是死,他也不愿与苏徐行同桌吃饭!
跟着来的公子哥都是上琼出了名的混不吝,家中富贵却又不用他们抗起家业,日日打马逗鸟,都与盛栩然交好,对萧承熠也不过是表面的恭敬罢了,因此一听盛栩然拒绝,他们个个都摆手应道:“不必不必,一顿饭谁吃不起?襄王埋汰谁呢?”
“就是就是!当谁吃不起啊?”
“盛哥,咱去隔壁那个红泥烧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旁边之人的脸色异常难看。
萧承熠望着站在人堆里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盛栩然,眼中阴毒难挡。这该死的盛栩然,若不是他父亲定国公还有用,他如何能忍得他在自己头上撒野?竟敢越俎代庖不问他意见便回绝了小贱种!还有其他这些纨绔,日日就知玩玩玩,烂泥扶不上墙,一点用都没有!待他登基,与他父皇一样定第一个就要拿定国公府开刀,以儆效尤!
苏徐行不知众人心思,只在听他们说要去红泥烧时抽了抽嘴角:兄弟,那也是他的产业!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方才也不过是随口邀请,他们拒绝了更好!苏徐行没理会还在商讨去哪儿玩的一众公子哥,自顾自地领着赵峋上楼了。
身后,盛栩然狠狠瞪了苏徐行的背影一眼,拍板:“就去红泥烧!”
“盛哥说去哪咱们就去哪!吃完了再去醉春楼玩一玩!”
“行啊!上次红魁姑娘说你诗写得好,今日叫她听听我的,看到底是谁的好!”
“……”
几人叽叽喳喳地往外走,压根忘了旁边还有个大皇子。倒也不怪他们,平日里都他们自己找乐子,一聊到兴起,哪里还记得这个半路遇上的大皇子?再说,一个个出门在外都是别人捧着的主儿,来一个盛气凌人的大皇子他们还真不习惯,也不待见!
盛栩然如何不知这群朋友的心思?只是大皇子跟着他一道来,他也不能装傻,于是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一礼:“大皇子恕罪,他们几个缺心眼就知道玩,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萧承熠心中气得恨不得将几人直接拖走砍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子安哪里的话,是我叨扰了你们才是。平日里政务繁忙,难得与你们一起游玩一番,子安可别嫌弃我啊!”
“哪里哪里!”盛栩然虽然跋扈,却不是个傻的,等他们走出江里钓,他立刻给几人使眼色,于是一群人假惺惺地给萧承熠请了罪,又拍了一波马屁,这才让萧承熠脸色缓和下来。
说笑一番,几人朝着红泥烧走去。萧承熠走在最前,他回头望了眼江里钓的牌匾,忽然招了招手,随侍的长随立马凑过来:“殿下!”
萧承熠压低了音量:“给我查查苏琰那个男妻,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长随领了命令离开,萧承熠默默转动手中的扳指,目光狠毒,一旁的盛栩然见状若有所思。
望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楼下,苏徐行这才收回目光,关上了窗户。
“怎得想带我来这儿?”他回头问道。
只见雅间内布置得典雅清新,赵峋坐在桌边斟酒,桌面上摆满了一碟碟菜品,有荤有素,品种多样,正中的特制铜锅里翻滚着热辣的红油,香气扑鼻。苏徐行一眼看过去,桌上摆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写了一上午的话本故事,苏徐行早就饿了,不等赵峋回答,他已经自觉落座,开始给锅中加菜了。
赵峋见他一脸馋猫相,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然后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
“想要与你一起庆祝,但又不想将这银子给外人赚,便来此了。”赵峋理所当然地答道。
苏徐行对这个答案到很满意,他也不吝啬夸奖,便冲赵峋比了个大拇指:“觉悟很高,真是棒棒的!”
见苏徐行又冒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词语,赵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低头夹了一口菜,苏徐行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与我一起庆祝?庆祝什么?”
这人马上都要回去毅国了,他们很快就要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更没有火车飞机的时代进行异国恋,有什么好庆祝的?
却见赵峋举起酒杯,缓缓地道:“庆祝你的生辰,虽然我不知道在哪一日。”
苏徐行“噗”的一下就笑喷了:“我生辰之前不是才过过吗,你还叫墨霄给我送了生辰礼,你忘了?”
虽然疑惑,但苏徐行还是将酒杯举了起来。
这赵谨谋还没老呢怎么就有点痴呆了,难道是因为要会回毅国舍不得自己所以把脑子愁坏了?苏徐行心情颇好地在心中吐槽,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赵峋看着偷笑的苏徐行,如何猜不到他定在心中嘲笑自己?只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赵峋垂下眼帘,语气平和,像是随意挑起的话题一般问道:“我说的是……‘你’的生辰。”
他在“你”这个字上加了重音。若是旁人听了只怕满脑子疑问,但苏徐行却瞬间听懂了。不光听懂了,他还有种自己被扒了皮晒在阳光下的惊慌之感,骇得他手一抖,杯中酒水尽数撒到了两人的袖子上。
察觉到苏徐行的慌乱,赵峋连忙抬头,这才发现苏徐行正一脸惨白地看着自己,唇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赵峋心中一痛,慌忙抓住苏徐行不断颤抖的手。
“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手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有效安抚了他,苏徐行这才回神看向赵峋,嘴唇抖索:“你,你在说什么?”
赵峋只是私心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却没想到会吓到苏徐行,他有些后悔,可是没有办法。他离开在即,若是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怕苏徐行会在这遥远的距离中逐渐忘记自己。毕竟他那样迷人,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总能让人对他产生信赖,就像是下凡的仙人一般,注定会受到他人敬仰供奉。
而且,在赵峋的猜测中,或许……他就是仙子呢?
赵峋没有躲闪,他看着苏徐行的眼睛,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你是谁,来自哪,如何来的,我也不关心你是人是鬼,是妖是神……”说着,赵峋半跪在苏徐行跟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双眼也直直地盯着他,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心,“你就是你,你做你自己就好。”
苏徐行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对于赵峋看穿了他,一开始确实惊慌,惊慌于自己的底牌被扒。但现在只剩下惊叹,惊叹于赵峋的多智近妖,竟然能看出来他不是原装的。
这么长时间相处,苏徐行对赵峋有着基本的信任,不认为他要害自己,于是目光复杂地看向赵峋:“那你想知道什么?”
赵峋抬头看着苏徐行,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庞,眼神痴迷:“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生辰。”
“从此以后,你的生辰都由我来帮你过。”说完,赵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上面着“峋”字。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生辰礼物。”赵峋哑声道,“可以调动我麾下所有势力,暗影阁,墨凌十三骑,还有我当前的三千私兵……”
“以及未来的毅国军队。”
毅国军队!苏徐行猛地瞪大了眼,赵峋疯了?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似看出了苏徐行的惊疑,赵峋将令牌放入他手中,缓缓攥紧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有人护着很好吗?”赵峋轻轻一笑,艳光四射,“日后,我护着你。”
“只要有我在,便无人能伤你、欺你。”
苏徐行感受着手中那堪比千斤重的令牌,忽然轻声道:“腊月十一。”
“腊月十一,我的生日,你记住。”
赵峋闻言眼中光彩缓缓亮起,他低头在苏徐行的手上温柔一吻,笃定道:“我绝不会忘!”
腊月十一,感谢这一日,你出现了。
第113章 章一百一十三
赵峋说得认真, 苏徐行低头见他半跪着在自己跟前仿佛求婚一般的姿势,忽然笑了:“怎么?你在跟我求婚?”
求婚?赵峋不知道“求婚”的含义,但不妨碍他猜出来:“‘求婚’是求你与我成婚的意思吗?”
赵峋挑眉, 一下子想起了两人那场“被迫”的大婚。
苏徐行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了, 点点头:“是的。”
然后絮絮叨叨地将“求婚”的流程说了一遍:“如果我同意了,就会把戒指戴上中指,待我们结婚,就是成婚当日交换戒指, 再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
苏徐行举起左手指了指无名指:“传说无名指上有一条线连接着心脏, 把象征我们婚姻的戒指戴上去就意味着此生乃彼此挚爱, 余生携手度过。”
挚爱,余生。听到这两个词, 赵峋本就兴致勃勃的双眼顿时更亮了,他缓缓站起身, 笑得恣意:“那我现在再去准备一个戒指可还来得及?”
瞧他那跃跃欲试恨不得下一秒就给自己戴戒指的模样, 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急不得。”
“为何?”被拒绝,赵峋抿抿唇, 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苏徐行抬头看着他, 神色认真:“结婚就意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能容下第三人,身心都只能属于彼此……”
赵峋听懂了, 却忽然冷了脸:“你认为我做不到?”
他不喜欢被质疑的感觉, 尤其是被苏徐行质疑他对他的感情。
见他面露不悦, 苏徐行还是一脸笑意, 缓缓接道:“不仅如此, 婚姻中还需要尊重、理解、包容……”
赵峋生为王储,习惯了高高在上。等他成为一国君主, 更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样的他能做到对他尊重吗?如果做不到,即便有爱,苏徐行也怕最后消磨殆尽,面目全非。
赵峋垂头看着苏徐行,没有说话。他何等聪明之人,如何听不出来苏徐行话中的含义?苏徐行要的不是什么毅国王子、未来君主的承诺,要的是他作为赵峋这个人与他相携一生、并肩而立。
见赵峋一脸深思,苏徐行不再打扰他,拿起筷子开始夹菜,这么一大桌,不吃太浪费了。
赵峋沉默了许久,等他再坐回桌子旁,苏徐行已经吃了个半饱,他默默夹起一筷子肉放入苏徐行碗中,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开口道:“我会学着去尊重你、理解你、包容你……”
“直到你认为我可以向你求婚,与你结婚。”
他说得认真,苏徐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好!”
“那我想亲你。”赵峋放下筷子靠回椅背,就这么直白地盯着苏徐行,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欲望,“就现在!”
苏徐行:“?”
“你不是说要学着尊重我?”
赵峋点头:“所以我在问你啊。”
苏徐行:“……”
你特么的——
“如果我拒绝呢?”苏徐行笑。却见赵峋撑着桌面突然俯身而来,强硬地吻上他的唇。
“其他都由你,唯有此事由我。”赵峋低喃,语气中带了点恳求,“过几日,我便回去了。”
苏徐行到底心软,良久,轻轻“嗯”了一声。赵峋立刻上下其手,眼中是得逞的笑意。
在意识逐渐混沌的那一刻,苏徐行望见桌上蒸腾的热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肉丸要煮烂了……
那日回襄王府时赵峋没有再跟来,距离琼帝的生辰没有几日了,他得早做准备。苏徐行自然理解,况且他也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对付成家。
若说最近上琼城里什么最火爆,那除了江里钓的奇特美味,便是流传甚广的一个话本故事。要说这话本故事千千万,何至于在上琼城里刮起火热的旋风?那自然是因为这个故事不一般!
“书接上回,说这金公子与蕙儿成了婚却还是惦记着青梅竹马的玉姑娘,日日让小厮送信前去,想邀佳人一见……玉姑娘这日出门却遇上了金公子,被他轻薄……蕙儿心生歹意,竟暗害了玉姑娘……”饭馆里、茶馆里、便是戏楼里都在流传这个“金玉不成双”的话本,与以往落魄书生遇上富家千金、美貌狐妖相亲相爱的故事不同,“金玉不成双”的男主角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女主角是个被背叛、被欺辱最后惨死的可怜人,若不是玉姑娘的侄子最后当了大官将两人绳之以法,只单单听前面的内容就能将人气死!
三人纠葛、竹马背叛、手帕交反目……“金玉不成双”刚一推出便成功点燃了上琼百姓的兴趣。女子将自己带入玉姑娘,那是恨不得进到故事里直接把另外两个直接砍了。男子虽嘴上不屑金公子所为,但见他平步青云,将两个貌美女人玩弄股掌,心中早已将他奉为楷模,真想到故事前面替他做几天金公子。
说书人落下惊堂木:“此故事到此结束。”
话音落地,台下立刻响起讨伐之声,“呸!这金公子真不要脸!”
“就是!背信弃义之徒居然还当着大官,凭什么呀?!”
“要我说,这蕙儿才气人,抢了手帕交的男人不说,还把玉姑娘害死了!真是歹毒!”
“还好最后大快人心!”
每日都有这样的场景在各处上演,人们义愤填膺怒骂两人,气得要死要活,却又在结局之处拍手称快,感叹上天自有公道,恶人没有好下场!
由于故事中的金公子和蕙儿太过气人,大街小巷都流传起了骂两人的歌谣,蕙儿也一下子成为“歹毒”的代名词。
这“金玉不成双”的故事太过火爆,话本一推出日日都卖个精光,书肆根本加印不及,谁也没料到一个小小话本竟然也成了上琼城里的稀罕物,贵夫人们私下凑一起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这个故事,更对女主人翁的遭遇唏嘘不已。
“金玉不成双”就像一阵风席卷了上琼城,无孔不入,连带着皇宫里的人都有所耳闻。
“娘娘,听说近日都城的百姓间都流传一个话本故事,您可要听听?”
贵妃手里捧着一本诗册,一柱香了都未翻过一页,大宫女见她兴致缺缺,突然想到听小宫女们提起的“金玉不成双”,连忙上前询问:“听闻精彩得很呢!”
贵妃掀了掀眼皮,起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近日喜事太多,沈家死了那么多人,皇后“忙着”礼佛,宫务都交到了她手上。萧承乾吃了瓜落,皇上最近都将熠儿带在身边教导,显然存了立储的心思,前朝后宫都在向他们娘俩投诚,她累是累了点,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觉得无趣得紧。她争了半生所求不过儿子的皇位,如今快要得尝所愿了,她倒觉得没劲起来,细细想来,皇上也许久不曾来过了……
“娘娘?”身旁大宫女又唤了一声,贵妃回神,将诗册扔到一旁,吩咐道:“说吧。”
大宫女哪听过那个故事啊,连忙出去唤了门外的小宫女过来:“这几日流传的《金玉不成双》你听过吧?娘娘想听那个故事,你好好讲,讲得娘娘高兴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
小宫女一听连忙千恩万谢地进去了。磕过头,便跪在那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贵妃本也随便听听,在“蕙儿”的名字出来后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小宫女不敢直视她,但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还以为娘娘来了兴趣,说得更加卖力,就跟亲眼见过似的。
“那蕙儿听闻自己相公竟然私下底见了玉姑娘,当即妒火攻心,恨不得将玉姑娘给扒皮抽骨,哪曾顾念一丝曾经的姐妹情……”听到这儿,贵妃已经脸色难看至极,她死死捏着桌角,因为极度的愤怒,整张脸都扭曲了。
大宫女是贵妃的陪嫁,自然知道贵妃的名讳,在“蕙儿”两个字出来后瞬间面如菜色,现在又听了这个故事,吓得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头贴着地面,抖成筛子。
那小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最后,在万人唾弃中,金公子和蕙儿被送上了断头台。”
话落,头顶传来贵妃冷淡的嗓音:“说完了?”
小宫女以为要得赏了,忙不迭地磕头:“回娘娘,奴婢说完了。”
“很好。”贵妃阴恻恻地笑笑,突然高声喊道,“全安!”
“奴才在!”一个大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
贵妃瞥了眼地上的小宫女,笑得犹如索魂的恶鬼:“冰儿以下犯上,罪不可赦,拖出去……即刻杖毙!”
小宫女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贵妃骇人的双眼,随即就被大太监捂住嘴拖了出去,直到快死的那一刻她也没明白,为何自己只是按娘娘要求讲了城中人都在听的故事,就要没了命。
宫殿内,眼见冰儿被拖走,大宫女将头磕得砰砰响,直到额头渗血了也不敢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没查清楚这才污了娘娘金耳,请娘娘责罚!”
贵妃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她冷冷地扫了眼地上满脸血迹的大宫女,语气含霜:“起来吧。”
大宫女闻言一喜:“谢娘娘!”
“既然知道自己该死,本宫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贵妃死死掐着桌上的花枝,“去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写的这个故事!”
“查出来后立刻回禀。”
“啪嗒”一声,花枝折断,贵妃满目狠毒:“本宫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到“他”时,贵妃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楚湘,你若是做鬼也不让本宫安宁,就休怪本宫无情,让你魂飞魄也散!
第114章 章一百一十四
刚刚入冬, 上琼城的天就冷得刮人,农忙已过,城中百姓闲下来纷纷换上棉衣, 茶馆里一壶热茶一坐就是一天, 只是这几天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小二!怎得今日又没有故事听了?”等了半天也不见说书人上台,靠门边的一个汉子突然高声问询,其他人一听连忙随声附和,这没有故事他们哪能坐一天那么久啊!
小二提着茶壶在一旁候着, 闻言脸上堆起笑:“真对不住了客官, 这几日都不能说书了!”
那汉子拧起眉, 显然对这答案不满意:“怎得?!我们也没白吃白喝啊!这茶水、这瓜子……我们可是都付了银子的!”
“就是啊!这没故事听,光嗑瓜子我们下回可不来了啊!”
“那‘金玉不成双’我才听到玉姑娘被害, 正抓心挠肺呢,你不讲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
七嘴八舌的声音盖住了小二不停道歉的嗓音, 他见众人情绪越发激动, 显然没有个正当缘由就要翻脸了,连忙悄悄比了个手势, 然后走到门边朝外面探头探脑地看。
众人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一时都有些摸不清状况, 但无一例外,都止住了话茬。
见门外没什么行人,门内又都是常来的老客, 小二这才回身凑近了众人, 小声解释:“不是咱们不愿意说书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是那‘金玉不成双’的故事主角犯了贵人名讳, 不能说了!”
“啊!”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一众人面面相觑, 那是不能说了,再说可就惹祸上身了!
却也有人不信:“你甭蒙我!这故事里人名拢共才几个字, 哪里冒犯贵人了?我可是知道国姓的!你别拿这蹩脚理由来搪塞我!”
小二见他大声嚷嚷,连忙冲过去示意他别说了:“我的大老爷哎!您快住嘴吧!没看到我们掌柜的今日都不在吗?那是被叫走问话了!您不想活了,我们还想保住脑袋呢!”
小二的紧张不似作假,那人一惊,难道真是冒犯贵人了?他慌忙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众人不明白一个故事而已,怎得就冒犯了贵人?这贵人不高兴他们不光故事听不了,还可能掉脑袋,真真是……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
发生了什么?众人纷纷挤到茶馆门口,探头看出去,只见对面不远处的那家书肆门口围了不少拎着棍棒作一副家丁打扮模样的人,个个凶神恶煞,骇人得紧!
“这是咋啦?发生了什……”有人惊讶,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暴喝打断,只见书肆门口的人突然一拥而上,冲进书肆内就开始疯狂打砸,书籍、板凳、笔墨胡乱朝外飞着,吓得围观的人不停地往后退。
“苍天啊——”伴随着打砸声响,书肆掌柜跪在门口双手朝天,涕泪横流,“还有没有王法啦!”
“我花了一辈子积蓄办的书肆!”掌柜捶胸顿足,一张沧桑的脸上满是悲痛,“你们这是逼我去死,逼我去死啊!”
说完,他突然看向一旁的石墙,爬起身来,一边叫着“成家草菅人命,天理难容!”一边冲着那石墙撞了过去。
“哎呀!”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哗然,有那胆小的已经将眼睛闭上了。只听“砰”的一声,众人再看去,只见掌柜的已经倒在地上,额上鲜血直流,只怕凶多吉少!
“哎呀!”人群一阵惊呼,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众人七七八八围了上去,只是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开!让开!”一个少年人哭喊着跑过来,扒开人群冲到掌柜的身旁,见他倒在血泊之中,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爹!”
他跪倒在掌柜的身旁,手指颤颤巍巍地伸过去探息,下一刻,惊天动地的哭喊在街边响起,声声悲怆,字字泣血,叫旁边人听了也心有不忍。
“作孽哦!”看着少年小小身躯跪在那,围观之人无不叹息。
“这些人是谁啊,光天化日如此蛮横!”
“你没听那掌柜的说嘛,是成家!”
“成家?哪个成……哦,贵妃娘娘那个成家!”
“听说就是那‘金玉不成双’的蕙儿与贵妃名讳相似,成家不仅不许说书的再讲这个故事,还以犯上的罪名关了不少书肆、茶馆呢!这个书肆最惨,卖的书最多,就被砸了!”
“天呐!这成家也太仗势欺人了!”
“你这就不懂了吧,那贵妃生的二皇子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成家是皇帝外家,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了!”
“……”
如此言论甚嚣尘上,很快传遍整个上琼。人人都说那掌柜的凄惨,毕生心血付诸一炬,叫人唏嘘,又听说那少年当晚就被成家灭了口,就因为他公然叫骂成家草菅人命,第二日被人发现死在了巷子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对“成家”讳莫如深,可流言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演越烈。
苏徐行将手中的信纸丢入火盆,火苗“唰”得一下蹿得老高,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
良久,待信纸燃尽,他才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冬,面上染上了笑意:“人都送走了?”
“回少爷,都送走了!”阿冬犹豫了下,接着道,“老余头说他头确实撞到了,要我多给他发点银两。”
“这个老余头!”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其他过来的人可安排好了?”
阿冬点头:“都处理妥当。”
苏徐行扬扬眉:“人证快到了,好好谋划,送给成惠的大礼不日就安排上了吧。”
苏徐行在“大礼”两字上加重了音。
上琼的流言很快就传到了宫中,贵妃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她才刚刚派人压下那些说书人和书肆,连出手的时机都未等到,对方就已经朝她心口插刀了!
这个小贱种!贵妃咬碎了牙,是她小看了他!不过他若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成家,那他可就失算了!
勤政殿前,贵妃一身青色素衣,未施粉黛,头上只别着一根玉簪,与往常珠光宝气的模样截然相反,在这寒冷天气里,眉头轻蹙时我见犹怜。
“陈总管,劳烦你替我禀告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见皇上。”此时的贵妃哪还有平日的跋扈。
陈总管面色未变,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不一会儿人就出来请她进去。
贵妃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哀愁不已,等进了殿,不等走到近前,她直接一个大礼跪在地上,身子压得低低的:“臣妾有罪,特来请罚!”
琼帝站在桌案后,头也未抬:“爱妃何罪之有?”
却没有叫她起身。
一个照面,贵妃已然知晓琼帝生气了,只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自己听到那个故事时发现犯了她名讳的愤怒以及一怒之下让人去禁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不想手下人惹了祸,心中难安,特来请罪。
“一个话本子罢了,天下叫蕙儿的人数也数不清,爱妃何必如此动怒?”琼帝还是未抬头,继续挥毫。
贵妃未立刻作答,只呜呜哭着,大殿内一时安静下去,只有“沙沙”的书写声和哭声。
良久,琼帝搁下笔抬起头,瞥见贵妃那素面朝天却又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时神情有些恍惚。
阿姊——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两个字,却又猛地一怔,皱着眉将笔扔在了桌案上。
“起来回话。”但没有那么方才那样冷漠了。
贵妃低眉顺眼地站起身,眸中是了然,亦是有些疯狂的嫉恨。没想到楚湘死了也对皇上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到底是宠妃,琼帝见她不若平日的花枝招展,于是缓和了语气:“你便是气恼,也不能做事如此不知分寸!”
听话听音,贵妃立刻一脸委屈地辩解:“臣妾就是一时气急了,都怪手下人无用。”
“行了!”琼帝摆摆手,还没到时机,况且只死了个掌柜,也不是大事。
他不愿见成惠顶着这容易令他失神的模样在这卖乖。模样相似,风骨不似,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退下吧。”
贵妃见琼帝没有处置她,心中一定,连忙告退,等回了宫便立刻梳洗打扮,让人将那套衣服烧了个精光。
而等贵妃走后,琼帝沉默了会儿突然踱步到一旁的书架前,轻轻扭动架上的花瓶,只听“卡擦”一声,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书架缓缓挪开,露出后面的一间密室,琼帝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只见室内镶嵌了不少夜明珠,照得这方天地亮如白昼。
琼帝抬头,除了满室的金银财宝,便是墙上的一副巨大画像,画中人一身青色袄裙,眉目清丽,手中握着一株红梅,画尾四个小字:傲雪凌霜。
见到画中人,琼帝眼神瞬间又变得痴迷:“阿姊——”
……
此时的贵妃宫中,萧承熠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母妃!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贵妃见他冒冒失失的,斥道:“什么好消息也不值当你如此!”
萧承熠也不反驳,而是凑近了低声道:“若这消息能让小贱种死无葬身之地呢?”
“哦?”贵妃瞬间来了兴致,她挥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这才问道:“什么事?”
萧承熠连忙凑近了低语:“苏琰在临江娶的那个男妻……”
听完,贵妃猛地一拍桌子:“当真?!”
萧承熠点头,满脸兴奋:“错不了!”
贵妃突然放声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苏琰这个贱种若是和那没用的萧承谦一样不乱蹦跶她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可他偏偏处处争风头当什么临江才子,又成了什么小诗仙,如今回来还敢对她出手,只是贱种终归是贱种,上不得台面,还想对付成家?
做梦!
“此事需好好筹谋一番,一击必杀!”贵妃声音冰冷。
楚湘,从前你处处压我一头,生的贱种也敢把手伸这么长,那我便送他下去与你团聚!
“阿嚏!”临江的船只上,穆恒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到秋棠身上。
“船头冷,进去吧。”
秋棠却摇摇头,满目怀念:“无事,我看看。”
穆恒闻言有些生气:“送个人而已,你何必亲自来?”
秋棠紧了紧身上的两件披风,幽幽叹道:“有些事儿,必须得亲眼看见才行。”
就比如,成家覆灭。
第115章 章一百一十五
“金玉不成双”的故事很快在上琼销声匿迹, 后续茶馆、戏楼又推出了新的故事,不过还是负心汉居多,什么《铡美案》的陈世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李甲……让百姓们在怒斥薄情郎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那位金公子, 然后为那冤死的书肆掌柜父子唏嘘一声。
这成家, 真真无法无天,听闻成家如今的老爷是镇守滇南的副将,这样嚣张狂妄的家风,只怕这位大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时间, 成家成了上琼城中狗都嫌弃的对象, 百姓被压着不敢言, 可这怒却实实在在燃烧在每个人心中。
更有甚者,开始拿成家与从前的镇北将军楚冀相比。男丁几乎死绝的琼北守护神, 上断头台时只剩满门寡妇,这样的忠烈说他与北域通敌?说是成家通敌还差不多!只怕真弄错了, 就是那成家通敌!隐隐的风声在上琼流传, 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这次, 死的人更多, 也更快了。
一时间,上琼城人人自危,各处生意一落千丈。
望着阿冬传回来的消息, 苏徐行冷冷一笑, 只怕这下不止成惠坐不住, 便是琼帝也着急上火了。
“防民之口, 甚于防川。琼帝自诩明君, 广开言路都做不到,不知是他本就是昏君还是太过心虚, 不敢听别人讨论楚家半个字。”
只是苏徐行没想到琼帝对成惠会如此宠爱纵容,她只因一个名字便逼死一条人命,竟也这么轻轻放过,任她去了?如今上琼城中暗自唾弃成惠的人不知凡几,人人骂她妖妃,就连前朝都上了不少奏折弹劾,可都被琼帝压了下去。
他不会不知如今成惠的名声,所以……到底是真的爱还是另有图?苏徐行有点看不明白。本来舞弊案一事存疑,可琼帝并不追查反而将错就错清洗了沈家,沈皇后与萧承乾势力大削,苏徐行以为他是属意萧承熠为太子所以故意如此,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这位薄情寡义的皇帝陛下,苏徐行一个现代三好公民根本看不透。
不过无事,与琼帝的恩怨可以慢慢算。成惠逼死他母亲的仇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只等琼帝生辰那日,送她一份大礼。
而在此之前……苏徐行看了看手中的峋字玉佩与令牌,他有些想念赵峋。
见赵峋的机会来得很快,离琼帝生辰还有一旬,前来祝寿的别国使臣便陆陆续续到了,最先到达的是燕国使臣。
燕国靠近大琼西南,东边与大琼接壤,北接毅国,南临南疆,国土面积在诸国中最小,国力也较弱,是名副其实的夹缝中生存。但也正因为与三国接壤,各国俱都虎视眈眈,所以其他各国即便都想吞下它也要掂量一番,不敢冒进。
如今各国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南疆十二城各自为政,内里争斗自顾不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大琼又隔着滇南的险道,暂无外患;毅国近年崛起迅速,兵强马壮,若不是突然的旱灾,只怕要与大琼一战争夺国土,但如今也只能蛰伏不动、休养生息;而曾经的王朝大琼式微,国力早不如前,加上北边还有民风彪悍、全民尚武的北域诸部侵扰,便是想逞威风也没那个能力。
不过……这表面的平和到底能维持多久,没人知道。而琼帝的生辰,自然是各国打探消息、试试深浅的好时机。
使臣到来,君臣宴客,闭关“礼佛”许久的沈皇后终于露面了。母族遭此大祸,她再出现,即便强装着淡定,也不复从前的国母风华,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只静静坐在自己座位上,端着假笑。而与她相反,贵妃一身绛紫的华丽服饰,不仅不显老气,倒更衬得她明艳美丽,力压群芳,在座位上还不忘与琼帝眉目传情。
而坐在下首的萧承乾和萧承熠二人亦是对比明显,一个眸光暗淡,沧桑不少,一个满面自得,笑意难藏。
苏徐行照样坐在两人的对面,与上次宫宴相同,他的一边是萧承谦,一边是赵峋。赵峋进来时路过他还佯装跌倒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同时塞过来一个纸条。
上面写着:宴后老地方见。
这个老地方……苏徐行想了一下,耳朵瞬间变得通红。想起上次在御花园假山洞里的荒唐,苏徐行恨不得把纸条一把塞进赵峋的嘴里,逼他吞下去。
心里再羞涩、再气恼,他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嫌弃”的模样看向赵峋:“二王子,我说过你的模样比较骇人,请你离我远一点。”
赵峋闻言立刻一副“受伤”的表情,低垂着头看起来很可怜:“襄王恕罪。”
如果赵峋不暗地里冲他扬眉挑衅一下,苏徐行或许会更相信他的演技,他还要说些什么,旁边的萧承谦皱眉,低声提醒道:“四弟,宫宴之上不可无礼。”
苏徐行见状哼了一声,停止演戏。
然而一抬头,却瞧见对面的萧承熠正满脸兴味地盯着他,眼中更是有藏不住的兴奋。见苏徐行看向他,萧承熠缓缓勾出一个看起来骇人的笑容,冲他无声做口型:你、死、定、了。
笑完,还特意瞥了眼在他一旁的赵峋。
苏徐行皱眉,内心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萧承熠怎么回事儿?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故意如此?因为紧张忐忑,苏徐行手心开始冒汗。
只怕今日不能与赵峋见面了。
正在苏徐行愣神间,只听大殿门口传来一声“燕国使臣到——”
接着就见一个穿着白色圆领长袍,头发束冠的俊朗青年领着一群穿着官服的燕国人进来了。
“参见大琼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国使臣队伍的领头人是燕国太子燕展,一进大殿他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琼臣子礼,将姿态放得低低的,态度恭敬,他身后的燕国大臣同样如此。
琼帝很显然被取悦了,面上都是笑意,还特意让人取来珍藏的珠宝以长辈的名义送予燕展,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燕展座位在右边的上首,旁边是萧承乾,对面正好是一身红衣,姿容绝色的赵峋。见到赵峋,燕展眼中划过一丝惊艳,随即想到了什么,冲琼帝笑道:“对面便是毅国二王子吧,这质子之身也能坐于大殿之中,与君臣同乐,大琼皇上果然仁德,燕展佩服。”
一句话,贬低了赵峋,便是不将毅国放在眼中,却又抬高了琼帝,可谓拍马屁的极致。
琼帝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说些场面话,引得满殿大臣齐齐称赞“陛下仁德”“陛下英明,大琼之幸”,人人都在围着琼帝转,只有苏徐行将目光看向了赵峋,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
却见赵峋正兴致勃勃尝着桌上的菜,一点也没有被讥讽了的恼怒或悲愤。
得,看来这位爷转性了,不在乎。苏徐行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心中却安定不少。
赵峋当然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燕展已经与死人无异。既然燕国如此迫切地想要并入他国,他不介意帮他们一程,待他回毅国重整朝堂,稳定军心,帮助苏徐行报了仇后便要剑指燕国,拿下燕展的狗头!
但赵峋不知道,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将二人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萧承熠拼命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喜悦,一张脸憋得通红。
再忍耐一下,小贱种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寒暄过后,满殿人都开始享用佳肴,穿着纱衣飘飘欲仙的舞姬们也都走到大殿正中,和着乐声开始起舞。舞蹈美妙,佳肴美味,一派和谐享受之景。
酒酣过半,苏徐行手在桌上打拍子,突然瞥见对面萧承熠兴奋到有些扭曲的面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而正在这时,变故发生!
只见靠近苏徐行这边的一个舞姬突然旋身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径直朝他们刺了过来。
变故就在眨眼间,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惊叫,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一旁的太监、殿外的侍卫在一声声“护驾”中全都冲向了高台上的琼帝。
而刺客……剑指向的是赵峋!
只见赵峋一脸惊恐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剑锋,怕到忘了躲避,整个人愣愣地停在原地。
一旁的苏徐行见状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声“小心”之后猛地向赵峋扑去。听到了声音的刺客在剑即将刺到赵峋的那一刻,手腕突然一翻,长剑直奔苏徐行的心口而去。
苏徐行骇得瞪大了眼。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残影掠过,剑芒一闪,鲜血四溅,一声闷哼,那刺客已经咽喉尽断,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声息。
尸体旁,赵峋面若寒霜,眼底泛红,一手执剑,一手搂着苏徐行的腰,溅起的血珠在他脸上缓缓流下,为他满身的暴虐更添了一份血腥煞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不难从中分辨出两点。
第一,这位毅国的二王子,武功之高,见所未见。
第二,这位二王子与才回来的襄王,似乎关系匪浅?
苏徐行终于知道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他看向上首的高台之上,萧承熠笑容无声,面露癫狂,主位的琼帝面无表情,只是看向他们的双眼写满了杀意。
完了——苏徐行唇色煞白。
似是感觉到他的惊恐,赵峋搂着他腰的手缓缓收紧,更是在他腰上轻抚两下以示安慰。
随后,长剑架上苏徐行的脖颈,赵峋冰冷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若想他活命,放我回毅国!”
第116章 章一百一十六
苏徐行闻言心中一惊, 赵峋这是为了将他摘出去不管不顾要直接与琼帝撕破脸?
可——琼帝又哪是那么容易被威胁的人呢?
果然,就见琼帝一挥手,挡在他身前护卫的侍卫们一个个都向台下冲来, 眨眼间就将赵峋包围住了。
琼帝冷笑:“竟不知二王子有如此高深的武艺, 在大琼这几年你倒是装得挺好。”
听到琼帝这话,赵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点也不惧他眼中的杀意:“我乃毅国王储,会不会武与你大琼皇帝有何干系?”
“哼——”琼帝哼了一声, 却没有再与赵峋掰扯, 他将目光转向苏徐行, 眼神深沉,像压抑着一切的海平面, 只待一个契机,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摧毁一切, “我竟不知琰儿与二王子感情如此深厚, 竟让他宁愿暴露会武也要救你一命。”
到了这时他还不忘试探,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苏徐行的性命安危。
苏徐行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和赵峋有私情, 于是一脸懵懂地反问:“父皇在说什么?!”
说话间, 苏徐行身体向前挪动了一下,他脖子前的长剑瞬间便又贴进了几分,一阵刺痛传来, 血腥味儿顿时弥漫在鼻尖。
“别动。”赵峋嗓音冷漠, 带着满满的威胁, 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胁迫者”的角色。
苏徐行脖子吃痛, 一股无名之火立刻涌了上来, 他看向高台上得意洋洋看戏的萧承熠,提高了音量:“剑都架在我脖子上了, 父皇现在还觉得我与二王子感情深厚吗?”
他脸上慢慢爬上讽刺的笑:“若有人拿剑想要杀我也算与我感情深厚的话,那我与大皇兄岂不是能称得上一母同胞、情比金坚?”
“你!”萧承熠没想到苏徐行都到这时候了还敢出言挑衅,脸色霎时变得异常难看,他咬牙切齿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苏徐行闻言立刻接道:“方才差点被刺客一剑捅死的是我,现在被人拿剑挟持的也是我,怎么反倒我一个无辜受害的人还成罪人了?”
“况且,这刺客虽说是冲着我来的,但如此重要的场合都能被刺客摸进来,可见手底下的人办事有多不牢靠!听说此次宴会正是贵妃娘娘负责的,贵妃娘娘头一次安排这么重大的宴会,能力不足出了纰漏也情有可原,只是下次可别再办砸了,若是下次刺客是冲着父皇来的,我怕贵妃娘娘十个脑袋都不够啊!”
苏徐行这话说得十分刺耳,也非常大胆。
反正琼帝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既然躲不过,不如把人都拉下水!他不好过,成家也别想好过!
贵妃没想到苏徐行又把箭头瞄准了她,恨不得冲上前直接一剑结果了他,面上却只能装作受尽了委屈,期期艾艾地朝琼帝跪了下去,啜泣道:“臣妾愚钝,自知没有皇后娘娘能干,此次筹办宴会还特意去请教了娘娘,娘娘心善,给臣妾拨了几个人手。臣妾想着既然是娘娘的人,自然信得过,便将诸事都交给他们去办了,哪知道……都怪臣妾大意,没有再细细过问一遍。”
“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臣妾难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见贵妃三言两语将锅都往皇后头上甩,一旁的萧承乾嗤笑道:“贵妃娘娘往日协理六宫、筹办诸事,那是连坤华宫的大门都不会踏进去一次,怎得这次还特意讨了人手来就出事了呢?”
萧承乾就差直接把“你故意陷害”几个字贴在贵妃脑门上了。
苏徐行和萧承乾的枪头都对准了贵妃,萧承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将话题又转了回来:“四弟还是莫再胡乱攀咬了,你与这二王子究竟怎么回事儿还未曾交代呢!”
苏徐行同样冷笑:“什么怎么回事儿,他挟持我呢你看不出来吗?!大皇兄总是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究竟安得什么心?再者说,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大皇兄就如此着急给我定罪,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父皇说了算?”
“你!”
萧承熠还想说些什么,只见琼帝冷声喝道:“放肆!”
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在场众人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一边高喊“圣上息怒”一边呼啦啦地跪了下去。
琼帝负手而立,表情晦暗不明。今日宴会,臣子、他国使臣俱在,一个彰显大琼国威、展现他英明风范的好时机、好场面,就这么硬生生地被这几个蠢货给毁了!
几人几句口角相争,琼帝已然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现在比起苏徐行与赵峋认不认识、感情深不深来说,他更愤怒得是贵妃萧承熠母子居然敢在今日生事!是他给了成家太过的耐心,才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竟敢将手伸得这样长,长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的脸!
琼帝面色铁青,但依旧克制着没有发怒,他扫了眼地上的尸体,语气冰冷:“陈盛。”
躬身伺候在旁的陈总管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奴才在。”
“去查查,这舞姬到底怎么回事!”说这话时,他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了在旁跪着的贵妃。
宠物就该有宠物的模样,听话、温顺、懂得取悦人即可,一旦敢伸出自己的爪子,那就不是一个好宠物了!
想着,他又深深看了眼台下一脸不服气模样的苏琰,表情晦暗不明。
“都退下吧。”没了宴客的心思,琼帝也不想低下头去与一个小国太子赔罪,他挥一挥衣袖,径直向外走去。
“把人都给我带过来!”远远的,又传来琼帝含着怒气的声音。
赵峋脸色不变,这时还不忘高声喊道:“让我走!”
琼帝冷冷的声音传来:“那你便一剑杀了他吧!”
一个武功高超且能容忍两年屈辱的他国王储,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回去?至于苏徐行……若是能用他的命换来毅国的疆土那也是他的福气!
对于琼帝而言,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子,莫说一个苏徐行,就是萧承乾和萧承熠加一起,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舍下。只要他一日是琼帝,这天下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人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想给他当狗的人都数不胜数,更不要说能成为天子之后,那是他们的荣耀!
闹剧散场,官员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回府,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生怕自己成为杀鸡儆猴的鸡。燕展等使臣被严公公负责带回了驿馆,一番赏赐后是夹枪带棒的敲打,燕展不傻,拍了一波琼帝的马屁,等人走后才在驿馆与自家臣子聊开了。
而此时的勤政殿内,赵峋被侍卫卸了一条臂膀压着跪在地上,脖子上是他用来挟持苏徐行的那把剑。
苏徐行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琼帝丝毫不顾他的安危,赵峋的威胁便没了效果。
方才在苏徐行愣神期间,赵峋忽然一掌将他推开,自己则向后一个踉跄,装作是苏徐行自己挣开的模样。没了苏徐行作人质,其他侍卫便没了顾虑,一拥而上将赵峋拿下了。
被层层刀剑架在脖子上,赵峋面不改色,丝毫不见慌乱。虽然拿下了赵峋,但见识过他的高超武艺,龙庭卫首领不敢小视,直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只听一声“闷哼”,赵峋右臂瞬间就被卸下,无力地垂在身旁。
而他除了哼了一声,没有再张口,面上也没露出丝毫异样,但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额上细密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痛苦。
再要卸他左臂,已经反应过来的苏徐行厉声制止:“已经卸了右臂没了威胁,够了吧!”
龙庭卫首领闻言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正要再动手,苏徐行猛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眼神冷厉,不容违抗:“徐炎!”
“你也不想自己养在外面的儿子有事吧!”他凑近徐炎,低声威胁,字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炎没想到苏徐行会知道他这个秘密,愣神的期间苏徐行已经看向赵峋,冷声道:“赵峋,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条胳膊,但你今日胁我之辱,我却是要和你算的!”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徐炎一眼,这才转身先走了。
苏徐行死死掐着手心,他怕自己再不走就会控制不住表情。赵峋为了他已经暴露了,现下琼帝对赵峋满是杀意,他不能再出事了!
此时此刻,唯有冷静应对!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一定要救出赵峋送他回国!
望着苏徐行冷漠的背影,徐炎才从震惊中回神。这位才回宫不久的襄王爷,好像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他低估了,或者说……所有人都低估了。
作为琼帝的一条狗,徐炎明面上是龙庭卫首领,负责帝王安危,实际私底下是琼帝的一把刀,专门替他做些不能见光的事情。知道徐炎身份的不少,因此他敌人颇多。徐炎对外孑然一身害怕报复,实际上养了心爱的娘子在外头生了儿子,有自己的家。
他知道琼帝太多黑暗秘密,注定不得善终,可他却不愿孩子受到牵连,所以这个秘密无人知晓。但现在……苏徐行握住了他的秘密,那他……就别无选择了!
徐炎忽然说道:“方才的一切都要当作没看到。”
龙庭卫侍卫唯他马首是瞻,自然齐声应是。
刀剑压迫之下的赵峋唇无血色,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额上青筋暴起,但他却咬紧了牙关。说好的要护着苏徐行,他便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
望着苏徐行远去的单薄背影,赵峋缓缓垂下头颅,他今日情急失了冷静,局面已很难挽回。他只希望……
只希望苏徐行能安然无恙。
第117章 章一百一十七
此时的勤政殿内, 琼帝面色冷峻地坐在案桌之后,属于帝王的气势席卷了整间屋子,让人只觉得压抑、害怕。他阴沉的眸子在大殿内不断扫视, 被他瞥到的人俱背后一凉, 颤巍巍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良久,琼帝闭上眼假寐,只有手指不断点着桌面发出的“哒哒哒”声预示着主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大殿内安静异常,跪在下首的一众人都提着心, 大气不敢出。只是神经越紧张, 呼吸便越重, 一时都分不清那急促的呼吸声是出自自己还是身旁之人。
琼帝不发话,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场面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苏徐行也垂着头跪在后边, 但他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赵峋身上。满场这么些人,只有赵峋脖子上架着长剑, 一脸苍白, 形容狼狈。此刻他双目紧闭,脊背挺直, 看起来像是猎猎冷风中不曾弯曲却又极易断裂的青竹。
苏徐行心中陡然一痛, 泛起的痛苦争先恐后地涌上鼻尖,他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知琼帝会如何处置赵峋?苏徐行盯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苏徐行觉得琼帝直接杀了赵峋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直接杀了一国王储, 不论是什么理由都意味着要与毅国开战。对如今的大琼来说, 北域虎视眈眈, 南疆侵扰才刚刚过去, 并不是好时机,且以琼帝这求稳的性子应当也不会这样做。
若不杀, 那便是要拿他做筏子去要挟毅国?毕竟毅国境内岩铁矿资源颇丰,是琼帝垂涎已久的,也是毅国从前敢与大琼叫板的底气。
这份底气让毅国兵力强盛,却让琼帝寝食难安。如今有机会宰一次毅国,苏徐行不认为琼帝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只是……毅国会愿意拿矿藏来换赵峋吗?相想到这个问题,苏徐行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他觉得不会。从他了解的来看,赵峋与毅国王上的实际关系并不好,赵峋不过是毅国王上明面上立着用来给自己最爱的儿子扛风雨的靶子。
靶子与矿藏,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甚至毅国王上可能在得知赵峋得罪了琼帝之后就直接将他抛弃,贬为庶人,任由琼帝处置。而到了那时,赵峋只怕连毅国都回不去了,更不用说参与夺嫡。
所以,必须在琼帝与毅国交涉之前就要将赵峋救出来,送回去!
想通这点,苏徐行不由得有些急躁,从琼帝手里救人可不是易事,需要好好筹谋。
苏徐行想了很多,但其实也不过几眨眼之间,正当他要进一步思考该如何做之时,只听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总管迈着小步子疾速走了进来,匆匆掠过几人跪着的身影,很快就凑到琼帝身边,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圣上,查出来了。”
琼帝假寐的双眼缓缓睁开,面上无波无澜,已经看不出一丝喜怒。他将目光挪到最前方的赵峋身上,语气淡然:“你可知你在大琼境内挟持王储,乃是死罪?”
赵峋依旧垂着头,不言语。
他不说话,琼帝也不生气,而是冷笑一声:“希望待会你也能这样硬气。”
“赵峋挟持襄王,乃死罪!但顾及毅国与大琼两国之间的情分,恕其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将赵峋打入天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话音一落,徐炎立刻领命:“是!”
然后就将赵峋半拖着带离了勤政殿。
苏徐行余光看着赵峋离去的身影,心尖一颤,随即猛地闭上眼。
琼帝这只老狐狸还在面前,他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事实上琼帝也一直关注着苏徐行的表现,见他自始至终没有反应,心中升起疑虑,究竟是没有什么关系,还是掩藏得好呢?
他手指敲击着桌面,随后——
“说吧。”琼帝淡淡地开口,然后一挥手,示意陈总管把经过说给跪着的人听。
陈总管了然,默默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刺客名叫聂芷,是家眷充入琴艺司的罪臣之后,少时习武,近些年一直待在琴艺司。她还有一个弟弟发配在琼北做修河堤的苦力……”
“宴会之前,她花钱买通了验身嬷嬷,以来葵水为由躲过验身,这才藏着软剑进了殿。”
“俱与聂芷一个屋子的舞姬交代,近些日子曾见过聂芷频繁出门,却不知具体去过何处。”
“琴艺司司使交代,近期只有皇后宫里的如梦去过琴艺司。”
此话一出,满殿的目光都转向了跪在最当中的沈皇后。证据指向了她,她却缓缓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回道:“如梦去琴艺司是去帮我寻一本琴谱,与此事无关,还请皇上明鉴。”
琼帝没说话,深沉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沈皇后。他当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但正因为她的宫女只是去寻一本琴谱而已,才更让他恼火!
琴谱琴谱,堂堂皇后心心念念的不是他这个文韬武略的帝王,而是他那个文不成武不就只会弹琴喝酒的六弟!
从前,六弟一心风月不插手朝政他觉得很满意,也乐意给他体面,可当他知道他的皇后曾与六弟花宴上同奏一曲,被称为“天作之合”之后他就看六弟越发不顺眼了。
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帝王的,敢觊觎他的东西就是找死!
看着沈皇后那一脸冷清的模样,琼帝缓缓捏紧了手中的檀珠。他给了她皇后之位,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偏要这副模样对他!他是皇帝,是天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所有的人都该对他俯首!
沈皇后的模样让琼帝想起了自己那冷漠的父皇与母后,他们从未给予过他重视,但偏偏就是最不受宠的他坐上了皇位。
沈文茵既然还念着别人……
不过几个呼吸,琼帝眼中已经不止一次闪过杀意,沈皇后看着那熟悉的充满质疑与愤恨的双眼,不曾回避,也不想回避。
她伏低做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沈家还是被他借口杀得杀,贬得贬,支离破碎,不复荣耀。
楚湘说得对,这坐在皇位之上的不是明君雄主,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自大、多疑、寡廉鲜耻,令人恶心!只可惜当年她没有听她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踏入了火坑!
帝后相争,无人退却。仅仅是用眼神,也够让大殿的氛围降至冰点。
一旁的陈总管见状看向琼帝,等待指示。
“接着说。”琼帝缓缓收回视线,表情冷淡。
陈总管这才接着道:“如皇后娘娘所言,如梦受了多道酷刑也未曾改口,所幸她记起了拿琴谱时的证人,证实她确实没有接触过聂芷。”
听到如梦受了酷刑,沈皇后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总管:“受了酷刑?”
陈总管躬身,面无表情地回道:“是,如梦有嫌疑自然要受刑。不过现下人已经送回坤华宫,娘娘放心。”
好一句娘娘放心,沈皇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酷刑加身,非死即残,她放什么心?
直到此刻,沈皇后才惊觉自己执迷的过往或许一直是错的。是她无能,既保不住母族亲人也护不了身边侍女,她以为寄情于琴声,远离权力纷争便能躲过这诸多风雨,却不想是她将他们害得更惨。
想到这,她脊背挺得越发直了。
陈总管回了一句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他说得很细,没点出一个人名,与之相关的人都要脸色一变。琼帝高高在上地看着,心中愤怒渐渐平息。
将所有人的命运攥在手心,这样的感觉让他浑身舒畅,怪不得人人都想要这皇位,就连他的儿子们……也惦记着他座下的龙椅。
只可惜他们忘记了,他是父,也是君,他能给,但他们不能夺,夺,便是对他不敬,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随着陈总管念出“大皇子”三个字,琼帝的目光也转向了萧承熠。果然,是老大这个蠢东西干的好事!为了害老四连他这个父皇的面子都不顾及,这样的儿子……
琼帝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吐出的话冰冷无比:“大皇子萧承熠不孝不悌,意图行刺襄王,残害手足,罪不可赦!”
“陈盛,着朕旨意,将大皇子萧承熠贬为庶人,禁足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话落,只见萧承熠瘫倒在地,双目呆滞,显然受了极大打击。同样受不住打击的还有贵妃,她一声惊呼,直接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打击过大,两人竟都没有求饶,就这么让旨意下达了。
苏徐行跪在后面,没有丝毫仇人倒霉的快感。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皇权的残酷,对于自己一直宠爱的亲生儿子,琼帝也能如此干脆地废除他的皇子身份,没有一丝不忍。
究竟是权力会让人变得无情,还是琼帝本身就冷漠呢?苏徐行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萧承熠决定派人刺杀来逼迫赵峋暴露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的路走到头了。
在有琼帝在场的地方安排行刺简直是在琼帝雷点上蹦迪。这次敢当他面刺杀,下次是不是要杀他了?
显然萧承熠没有想到这点,他已经被沈家出事后来自旁人的奉承迷花了眼。
苏徐行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怎么处置萧承熠,他担心的是……赵峋。
意外的,琼帝只让苏徐行回去禁足,并没有多问他什么。
等众人从勤政殿离开了,琼帝这才招招手让陈总管叫了太医来,他心口不太舒服。
等长须太医背着药箱出现了,琼帝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林爱卿的药果然灵验,朕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夜里也睡得安稳许多。”
林爱卿小心翼翼地回道:“圣上龙体康健,臣不过是帮您调理了一下,不敢居功。”
说着,林爱卿抬起头,一张有些儒雅的脸,不是秦律己又是谁呢?
第118章 章一百一十八
给琼帝把完脉, 秦律己小心翼翼地在旁写着脉案,就听上首的琼帝突然开口:“林爱卿与诚安王是如何相识的?”
诚安王便是先皇的第六子,琼帝的六弟。
秦律己拿着毛笔的手一顿, 想了想道:“也是因缘巧合, 诚安王爷府中的姬妾身子不适,正巧请了微臣去瞧。诚安王爷信任微臣,府中有人生病都叫微臣去看看,一来二去, 臣便成了诚安王府的常客了。”
说着, 秦律己放下毛笔, 恭恭敬敬地冲琼帝作了一揖:“承蒙圣上隆恩,让微臣一介布衣入太医院当差, 臣定不负圣恩,竭尽全力为圣上调养身子。”
秦律己说得恳切, 姿态虔诚, 琼帝盯着他脑袋看了许久,这才淡声道:“起来吧。”
在秦律己抬起头后, 琼帝忽然又笑了:“若是朕要你做一件事, 一件‘忘恩负义’的事,你可愿意?”
“若是不愿,朕也不会强求你。”琼帝虽是这么说, 但看着秦律己的目光极具威压。
秦律己闻言愣了下, 似是有些犹豫, 但很快他便坚定态度, 冲琼帝抱拳, 回答得掷地有声:“皇上要微臣做的事情一定有皇上的道理,为人臣子, 自然以圣命为先!只要皇上吩咐的,臣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番话,很好地取悦了琼帝,虽然秦律己没有立刻回答,但正是因为这份迟疑才更显得真诚。若秦律己想也不想便答应做这“忘恩负义”之事,琼帝反倒要多思量一番他进宫有无其他目的。
见秦律己答应,琼帝冲他招招手,待人到了近前,他才低声吩咐:“朕要你……”
……
“他要你给诚安王下毒?”女人的声音带着凉意,又带着些嘲讽。
逼仄昏暗的柴房内,只有月光倾泻而入的一点光亮,秦律己看着眼前堪称陌生的脸,目光中有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见女人有些愤怒,他忙压低了音量提醒道:“别生气,我自然不会照他说的去做。”
女人闻言冷哼了声:“我自是信得过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入宫去给狗皇帝调养身子。”
她在“调养”二字上加重了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秦律己没有在意,转而问道:“那你此次回上琼,可去见过少爷?还有……那个孩子。”
听到秦律己的话,女人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尚在襁褓的稚嫩小脸,皱巴巴的、有些红,跟猴子似的,让她爱不起来却又恨不起来。
女人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她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自己还能记得那个孩子刚出生时的模样。人们常言骨肉亲情,或许这便是流在骨血里的东西吧,即便这么多年刻意忽视,但现在一提起她还是会记起。
记起那皱巴巴的小脸,那一声嘹亮的啼哭。
只是……终究是有缘无份,男女爱情如此、母子亲情亦如是。
良久,她才幽幽叹道:“阿琰如今成长得超出我的预料,我已不用太担心,未免多生事端我也不会去见他。至于那个孩子……以后也不要再提及了。”
秦律己见女人有些伤感,心中一拧,他刚想伸手去拍拍对方肩膀,就听门外传来三声猫叫,他的手便僵在了空中,又慢慢收了回去。
女人同样听见猫叫,她转过头看向秦律己,清丽的脸上不复在他人面前的和善柔弱,看起来有些冰冷:“阿琰那个男妻如何了?”
秦律己皱眉:“许久未见,不知去了何处。”
女人闻言眼神更加狠厉:“无妨,他身中鹤城秘药,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到时人死灯灭,就再也不能对阿琰产生影响了。”
秦律己很想说他觉得苏徐行对他那个男妻是真心的,况且对方在滇南时多次救苏徐行性命,何必做得如此绝呢?另外直觉告诉他,若是那男妻真的死了,只怕不是再不能对苏徐行产生影响,而是会直接逼疯苏徐行。
只是看着女人近乎癫狂的眼神,秦律己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他从前没能耐护着她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有机会弥补,他只管听她的去做便是了,哪怕死……他也心甘情愿。
于是秦律己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又道:“阿琰怎会与那毅国二王子扯上关系?”
秦律己摇头:“不知,不过这事儿估计与萧承熠脱不了干系。”
女人冷哼:“他们也蹦哒不了几日了。”
“我先走了,阿琰那边你多照看,有事及时告知我。”
秦律己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对方。
一出柴房便是后院,女人从侧边小门离开了院子,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一件宽大的衣服便批了上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带着妒意的嗓音:“叔母怎得去了这么久?”
女人咳嗽了几声,靠到男人身上,低声道:“阿琰如今被禁足,我们得想办法帮他。”
“我从前在上琼还有些人……”
不等她说完,男人立刻接道:“还不到时候,免得打草惊蛇。”
“况且……苏琰若是就这点能耐,我还真瞧不起他。”
女人哼笑:“我相信阿琰。”
毕竟,阿琰可不像狗皇帝,他流着楚家的血,自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任何险境都不会打倒他!
顶天立地的苏徐行此刻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身旁是一脸愁容的阿冬。
琼帝下了禁令,苏徐行被关在襄王府禁足,王府门口有龙庭卫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不过——
苏徐行缓缓睁开眼,夜幕低垂,该行动了。
此时的天牢门口,只见一个身影穿着便衣缓缓而来,斗篷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真切,等他到了近前,守卫天牢的禁军这才一把抽出长刀,喝道:“什么人!”
来人也不说话,只微微抬头,露出一张面无白须的脸,接着一抬手,手中露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萧”,萧祈钰的萧。
这——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认得什么大人物,但是国姓却认识,来人若不是纯粹找死便是奉圣命前来办差。
其中一个略一思量,让来人稍等,自己小跑着去找今日当值的差头。差头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一见到来人立马躬身问好:“这不是严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严公公面无表情地又举起令牌,差头一看是圣上的私令,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严公公迎了进去。
“不知严公公前来有什么要事?”
差头继续寒暄,却见严公公瞥了他一眼,眼神狠戾,接着冷声道:“毅国二王子在何处?”
严公公的眼神太过瘆人,差头不敢再多嘴,忙将人带去了最里间的牢房,心里却暗骂,个阉人充什么大头菜,待老子发达那日把你头砍下来当桶用。
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将人领了进去。
“严——”差头刚说出一个字,只觉脖颈一痛,下一刻血如泉涌,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那笑意还僵在脸上。
牢门吱呀一声关上,严公公抬头,只见赵峋浑身是血地被吊在半空中,头无力地垂在一旁,一件单薄的里衣被染成红色,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从那些伤痕中渗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地在他赤裸的缺少了一些指甲的足尖下汇聚成了一滩。
一个血人,仅仅一天赵峋便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血人。
“主上——”“严公公”受到的触动太大,若不是咬紧了牙关只怕就要冲出去将这些人全部斩杀!
该死的大琼人!
不过“严公公”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他连忙将地上差头的衣服剥下来给自己穿上,随即放下赵峋,给他上了止血的药物,吃了峋地圣药,这才将自己的衣物给赵峋换上。
待差头换上血衣挂上半空已经近半个时辰过去,再待下去只怕要惹人生疑。
“严公公”慌忙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只见面具之下的脸正是墨霄!
他将赵峋伪装成“严公公”,自己则将随身携带的面具贴上脸。
再出去之时,便变成了“差头”扶着晕倒的“严公公”
一路上无人在意,等到了天牢门口,正值换岗,方才的两个士兵在等人来,松懈不少,见“差头”扶着“严公公”出来,两人有些惊讶。
“差头,这公公怎么了?”其中一人问道。
墨霄冷声:“不该问的别多问!”
“我有要事,先走一步,待会差头来了帮我说一声。”
“哦。”两人点头
等墨霄带着人走远,两个士兵还在闲聊:“差头怎得了,怎么进去一趟人都变了,这么不苟言笑。”
“估计是被那什么公公骂了吧,听说阉人都不好相处……”
“说什么呢!”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两人回头见是换岗来的差头,连忙把方才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那差头听了眉头紧皱,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往最里间的牢房奔去。
不久后,一声石破天惊的“有人劫天牢!”在天牢内响起,霎时整个天牢戒备,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速速去禀告林将军!”
“快去通知守城兵,封城!”
“……”
几朵信号烟花在空中绽放,打破了夜的宁静,与此同时,上琼城多处走水,还多是高官宅邸,熊熊烈火染红了整个天空。
不知是谁拿着盆在大街小巷敲着“天神发怒,降灾惩戒”,敲醒了整个城的百姓,待巡逻的官兵赶过去后却又一无所获。
霎时间,哀嚎的哀嚎,叫嚷的叫嚷,夜半三更,上琼城提早苏醒了,一城的百姓都被那响声吵醒,起先不敢出门还在观望,等有人带头出去便纷纷踏出家门,而一出门便见四处冲天的火光印在半空,真像是天神发怒了一般。
“求求天神饶过我们。”不知是谁最先跪下,等守城兵马司赶过来时,只见大街小巷都是跪地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没办法,他们近日听到的故事都是“天神发怒就会降灾”那一类的,所以亲眼看见的那一刻,想也不想就跟着求饶了。
百姓太多,守城兵马司赶又一时半会赶不完,杀又不能杀,一时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墨霄骑马带着赵峋已经到了城门口,禁军被火光和百姓挡住了一时半会还没有送来消息,于是手持令牌的墨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赵峋。
等出了城,墨水墨云墨彩他们已经架着马车候在那,等真见墨霄带着人回来,俱是一脸震惊。那可是大琼的天牢,没有皇帝命令无人能出入,竟然真让墨霄把人带出来了。
“那苏公子真这般厉害?”墨水没见过苏徐行,对这个传闻中人很好奇。
墨霄没有言语,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墨水自知失言,他忙将赵峋扶上马车,准备为他医治。
墨云驾车,抬头问墨霄:“往哪走?”
墨霄想到苏徐行悄悄放在旺达百货的信,上面将他们的一切都安排妥当,略一沉吟,他选择相信他!
“去滇南!从滇南过南疆,绕路回毅国!”墨霄拍板,几人虽有疑虑,但都没有多话。
主子昏迷不醒,他们就听墨霄的。
马屁嘶鸣一声,拖着马车向南奔去。
车厢内,解开赵峋外袍的墨云低呼一声,随即咒骂声传来。
“该死的大琼人,他日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可见赵峋伤得之深。
琼帝那样小肚鸡肠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放过赵峋。苏徐行心中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更难受。
他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他。
权力……苏徐行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他必须要争。
“少爷。”阿冬去门口打探了一会,回来时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苏徐行见他如此,便知事成了。
“少爷真厉害,一天时间就将诸事都算计到了!”阿冬感叹。
苏徐行那日出宫便在马车上写了几封信,让阿冬去自家商铺溜达的时候交给了徐三娘,然后由墨霄去取。
萧字令牌是当初阿冬娘亲,也就是长公主送的,如今派上了用场。天神故事、火灾……原先是为成家准备的,所幸都已经部署到位,不过提前用了而已。
他还给了墨霄几封信,到时候交给许琢雷无声等人,他们便可以顺畅地从滇南过南疆,再绕过一小节燕国边境,抵达毅国。等到了毅国,赵峋就是游龙归海,琼帝再也不能奈他何了。
估计琼帝自己也没想到赵峋他们会从滇南绕,而不是直接西去直抵毅国,等他反应过来,一切也都迟了。
该提醒的该注意的苏徐行也都写在了信上,相信墨霄等人知晓如何做。
苏徐行看着夜空的眼逐渐变得湿润。
赵峋,愿你此去,布帆无恙、无往不利。
他们……会再见的吧。
第119章 章一百一十九
直到墨霄等人出了上琼地界, 都城里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闹剧才将将收尾。
城中戒严,守城兵马司增派了人手巡逻,处处都是带刀士兵的身影, 一旦发现异样直接将人拎去大牢。被恐吓了半天的百姓虽然回了家, 但精神却仍旧亢奋,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可是上琼!大琼的都城!怎么一夜之间有这许多的宅子走水?看来天神发怒的说法果真没错,恐怕这些遭了殃的人家平日里都没干好事,才惹得灾祸降临, 只要明日一瞧就知道到底是哪些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权贵了!
而在百姓们私底下议论的时候, 没有成功拦截住赵峋的禁军首领林静轩正疾步向勤政殿走去, 他面色难看,比这深沉的夜还要黑。
快到大殿门口时, 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勤政殿陡然亮起一点烛光,那烛光迅速蔓延开去, 不一会儿整个大殿灯火通明。
陈总管见林静轩来了, 忙走上前来,躬身迎接:“将军, 皇上吩咐了, 不用通禀,您直接进去。”
林静轩点点头,大跨步走上台阶, 三两步就进了殿内。他看也未看立在案前的琼帝, 一掀衣袍直接跪了下去:“罪臣林静轩叩见陛下。”
作为帝王心腹, 琼帝特许他御前免礼, 林静轩虽然不会蠢到照做, 但他年少得志、自视甚高,在外春风得意, 在琼帝面前也不拘谨,这样行大礼的时刻还是近年来的第一次。
林静轩头伏在地上,感受着来自上首帝王的审视,那冷冽又充满杀意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停留在他身上,林静轩背后一凉,整个人下意识抖了抖。
良久,上首的琼帝忽然开口:“朕记得林爱卿从滇南回来时说过苏琰并无问题?”
琼帝没有叫起,林静轩也不敢抬头,声音被压在身下,听起来闷闷的:“回陛下,确实如此。”
琼帝又道:“朕还记得林爱卿当时是撇下了苏琰自己先行回宫复命的?”
林静轩声音微微打颤:“回陛下,确实如此。”
桌案前的琼帝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前行几步来到林静轩身前,眼神狠戾、气势迫人:“既然苏琰并无问题,与你又不和……”
“那他是如何从你掌管的禁军手中将人给救走的!”说到这,琼帝音量猛地提高,在林静轩下意识抬头的刹那直接一脚踹上他的肩头,将人给踹倒在地。
林静轩不察,被踹倒在地后忙又爬起身来跪在地上,头不断地在冰冷的地砖上磕:“皇上明察!臣与苏琰没有半分干系!是皇上给了微臣如今的体面,臣不过是您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狗又如何敢背主呢!请皇上明察啊!”
琼帝冷眼看着林静轩匍匐在他脚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不仅如此,还有股莫名的火气从心中烧起。
他不怒反笑:“明察?关到大牢里的人都能给朕看丢了,你这个废物还有脸让朕明察!”
林静轩自然知道琼帝此时已经气到极点,慌忙接道:“臣愿戴罪立功,追回毅国逃犯!”
说完,他猛地将头砸在地上,声音颤抖:“若臣不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臣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琼帝脸上忽然露出残忍的笑意,“朕今日就能要了你的命!不过你既然养在朕身边这么年,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三日之后追不回来赵峋等人,你也不用回来了,自刎谢罪吧!”
琼帝说完,大殿内忽然安静下去,落针可闻。林静轩跪在地上一颗心如堕冰窖,三日……
见他没有反应,琼帝冷冷地哼了声,林静轩一惊,连忙磕头谢恩。
“多谢圣上饶命,臣……领旨!”
林静轩出勤政殿的时候,陈总管还在门外守着,他见到林静轩这副窘迫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微微躬身,送走了这位往日志得意满,颇出风头的林将军。
而候在宫门口的亲卫见到林静轩时俱是一脸震惊,他们印象中的林将军只有谈笑风生,洋洋得意的时候,哪曾有如今这蓬头垢面,一脸血污的狼狈样。
若是以前见到亲卫这吃惊的表情林静轩定然心生恼怒,只是他现在脑袋别在裤腰上,没有心思再管其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脏血,林静轩一个飞身上马,看着前方的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吃人:“走!去襄王府!”
林静轩走后,琼帝又在殿中站了许久,久到陈总管进来问他可有吩咐,他才恍然抬头,犹豫了下道:“传长公主进宫。”
说话间他死死地盯着陈总管的脸,却见他面不改色地躬身,应道:“是!”
一如这么多年的恭敬模样。
琼帝见他如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既想他破功,又不想看他为之动容,一时复杂得紧。
而陈总管退出大殿后,立刻唤了小太监过来传话,而后整个人便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将背挺直了些,又整理了下身上的太监服饰,连帽子系带都解开重新系上,做完了这些,方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少顷,一盏灯笼出现在不远处,随着越来越近的光芒,两个小太监的身影逐渐明晰,在他们身后是一道青色身影,遥遥望去,即便看不清面容,陈总管也知道那是谁。
他定着看了几眼,随后立刻将眼帘垂下,等人到了近前,他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
头顶传来女人有些淡漠的嗓音:“起吧。”
陈总管起身,腰却不自觉地弯了下去:“皇上在里面等您,许是为了今晚之事,您那令牌……”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萧凌霜已然知晓,她定定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多谢陈总管提醒,真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一条好狗,什么都知道。”
说完也不管陈总管僵硬的姿势,自顾自推门入殿。
跟着陈总管守夜的小太监见状愤愤不平:“师父,长公主怎么这样……”
话未说完就被陈总管凉凉的目光骇到,再也不敢多话。
殿门关了又合,萧凌霜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琼帝,并未行礼。
琼帝也不介意,自萧凌霜出现后他的目光就黏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
被他如此看着,萧凌霜只觉得无比倒胃口,但她还是先出声问道:“皇上召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被她这么一问,琼帝一顿,随即苦笑:“若无事便不能叫阿姊过来陪陪我吗?”
他没有说朕,就像小时候跟在她身后那样,但是……萧凌霜依旧觉得陌生无比。
因为她心疼的弟弟不会亲手拆散她和所爱之人,更不会对她产生龌龊心思!她心疼的弟弟已经在十几年前的皇位之争中死了,死得面目全非,魂飞魄散。
想着,她点点头:“自然。我想从前与皇上说得很清楚。若皇上反悔,我也可以不当这个长公主!”
萧凌霜的态度称不上好,琼帝却仿佛料到了一般,并未动怒,脸上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幽怨:“阿姊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萧凌霜冷笑:“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您想见谁就见谁,轮得到旁人不想见?”
琼帝闻言一噎,心中缓缓升起怒火,他眯起双眼,又变成了那个喜怒无常的帝王:“所以,为了彻底不见朕,你便将朕赠予你的令牌送与了苏琰?!”
“你可知这是死罪?!”
看着琼帝又开始“朕”了,萧凌霜嘲讽一笑,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萧祈钰都不会忘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万万人之上!
“皇上在说什么昏话!”萧凌霜冷下脸,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哐当”一声,正是那块萧字令牌!
琼帝见状一愣,怎么会!
萧凌霜接着道:“我是与襄王在营州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颇合眼缘。后来知晓是你与楚湘的儿子,我的侄子,更觉有缘。我见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也就多帮衬几分,未曾想竟让皇上产生了如此荒谬的想法!”
“若不想给,皇上收回去便是,又何必如此污人清白。就不说我,襄王可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子,吃了这么多苦也不能让你有一分怜惜嘛!”
萧凌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琼帝一时竟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最重要的是……令牌还在!那赵峋等人逃走时拿的那块又是谁的?
萧字令牌乃他私令,普天之下只有两块,他给了阿姊一块,若不是阿姊的给了苏琰,难道是有人偷了他的?可他的还在寝殿好好放着!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印了这块令牌!想到这琼帝忽然有些心慌,无论是舞弊案打击沈家还是宴会刺杀废黜萧承熠,就连苏琰和赵峋私下有勾连他也有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陪着几个儿子演戏,让他们相争,自己重挫外戚从中集权,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这还是头一回生出了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
那块令牌乃岩铁铸造,技艺复杂。不说偷印令牌的人存了什么心思,就说这无比稀缺俱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岩铁旁人又如何去寻?那制作技艺又如何得到?层层疑问堆叠在琼帝心头,让他一时间心绪翻涌,怒火难耐。
再看向萧凌霜时也没了一开始的迷恋,他冷声道:“朕还有事,阿姊先回府吧。”
又道:“令牌是朕给你的便收着,日后无事阿姊便不要出府了!有事朕会召你进宫的!”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萧凌霜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琼帝。只是琼帝现在忙着疑心别人,根本没空注意她的情绪。
萧凌霜默默看了眼地上的令牌,还是听话地捡了起来。呵——能不听话吗?这可是皇上的命令!
在离去的那一刻,萧凌霜清晰地听见了琼帝口中默念着“苏琰”的名字,语气森然。她一惊,忙向外走去。
一直候在殿外的陈总管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长公主慢走!”
萧凌霜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去,就如从前多少次一般,这次她却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已有华发的陈总管,声音微不可闻。
待萧凌霜走远了,陈总管这才怔怔地直起腰。
她说:“老地方见一次。”
殿内,琼帝忽然发疯般地将东西全部砸碎,然后扯着嗓子叫嚷:“陈盛!陈盛!”
陈总管一惊,眨眼间又成了那个面无表情没有情绪的“老狗”。
此时天边渐吐白。
襄王府外,林静轩带着人马赶到时苏徐行还在摇椅上发呆。
与此同时,马车内的赵峋突然呕了一滩血出来,吓坏了墨云等人。
而远在南疆的楚淇刚将鹤城旗帜插上第三座城池,在这,他要为苏徐行打下一个江山。
“阿朝——你看到了吗?”
第120章 一百二十
天盛二十六年。
刚送走一阵春雨, 气候越发热了起来,上琼城里的百姓早早换上了薄衫,趁着日头还不高, 一个个相携着走进了“舍予茶馆”。
茶馆里的桌椅板凳有些旧了, 上来的也是陈茶,入口有些涩,但架不住便宜,还能听免费的故事, 所以日日门庭若市。
近些年大琼不怎么太平, 在诸国中也没了从前的威慑, 如今算是夹起尾巴做人,连带着他们这些百姓日子也难过起来。
今日茶馆还在说那《西游记》的神话故事, 只是往常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不知怎得个个都满面愁容、唉声叹气,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故事上。说书的人见状停了下来, 不再继续“三打白骨精”, 改跟众人闲聊了。
“诸位今日怎么了?连这故事都不听了?”
听到说书人问话,台下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听说南疆一统了!这南疆从前就爱骚扰咱们大琼, 这下没了内乱, 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喽!”
“可不是,那几年南疆内乱,过来的流民都少了不少, 如今内乱没了, 还不知道咱们要怎么倒霉呢!”
“还有隔壁的毅国!那王上从前还在咱们大琼做质子呢, 听闻他残暴冷血、杀人如麻, 燕国刚刚才被吞并了, 不知道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咱们!”
“……”
“要我说你们都想岔了——”有人拖长了音说道,等吸引了众人视线, 他这才压低了音量,一脸高深莫测地提醒,“你们没发现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开始回想大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微的,这一想,便都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烧毁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家,听说还丢了个重要逃犯,皇上雷霆大怒下令彻查,那段时日全城戒严,大街上连个苍蝇都不敢乱飞,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了。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那些日子不知道抄了多少家,斩杀了多少官员,听说还都是意图谋反之罪,那几日哦……血水都快淹了上琼城!骇人得紧!而自那之后,皇上专属的龙庭卫便开始日夜巡逻,昔日繁华的上琼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萧条冷清的“死城”,人人都闭紧了嘴巴,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被砍掉了脑袋。
那段令人惶恐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年之久,直到近些年皇上身体不适,由二皇子和三皇子共同监国,他们这才得以喘息,上琼也慢慢从一潭死水的模样活了过来,不然他们哪敢像今日这样在茶馆里喝茶扯闲淡哦!
说起什么不对劲,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悄咪咪问: “可是天神降下的那场火?”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他们也想到了。
“既然是天神发怒,那为何发怒呢?咱们大琼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有人提出疑问,众人深以为然,是啊!他们光知道天神发怒降下了火罚,可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了!”不知是谁猛地一拍桌子,然后提到了一个人。
“襄王!”
“对对对!”
“这么一说就对上了!”
襄王出生便被批命说命格极好,早早就被送到寺庙为国祈福,那些年大琼也确实安稳无虞。后来襄王长大回宫,直到五年前襄王府突然被重兵把守,皇上下旨禁足襄王,紧接着就有了天神发怒降下火罚。
因为大火之后上琼城便变了天,所以他们关于那段时日的记忆异常深刻。
一时间,众人俱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来……襄王才是得……”有人指了指“天”,“庇护之人。”
“得天庇护”的苏徐行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闲地吃着瓜果,神态惬意,一点儿也不像被圈禁在府中五年之久的模样。
事实上,苏徐行确实度过了他来到《夺位》世界中最为悠闲的五年。
如今各国纷争四起,大琼却被萧祈钰的疑心作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在滇南有许琢和许知远坐镇,几年间倒是发展成了大琼的“世外桃源”,百姓安居乐业,而有岩铁矿作为支撑,曾经的流民也成了骁勇的士兵,护卫此地安宁。再加上地势险峻,有天堑横亘其中,即便琼帝察觉到了异常,也不敢轻易派兵踏足。
滇南,在大琼版图中已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区域,高度自治。
南疆自不用说,楚淇与雷无声一文一武和、配合默契,以鹤城为基点,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花费近五年时光将南疆十二城再次统一,南疆,再也不是一盘散沙!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徐行,则是南疆当之无愧的君主!
任外界纷纷扰扰,苏徐行在襄王府的一方小院里自得其乐,万事无忧。
至于毅国……
正想着,只见阿冬急匆匆地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少爷!人走了!人都走了!”
人走了?苏徐行抬眸,一袭白色长衫飘飘欲仙,墨发在脑后散散地梳了一个髻,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几年过去,苏徐行的眉宇间褪去了青涩,眉眼更加舒展,脸部轮廓也更加立体,一双曜黑的眸子明亮非常,仿佛闪着流光。
明明不是艳丽的模样,偏偏叫人一见便觉得有动人心魄的美。
见阿冬面带喜色,苏徐行顿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禁军和龙庭卫全部撤走了?”
“正是!”
只是阿冬的笑意还没持续多久,陈总管便领着圣旨来了。见到这位忠心耿耿的“琼帝的老狗”,阿冬的眼神称不上友善。
但这位陈总管却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漠,不仅不冷漠,见到阿冬时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激动。
激动?
阿冬冷眼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御前大太监,心中疑虑丛生,这位陈总管为何如此表情?
陈总管见到阿冬的第一眼确实有些失态,但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绪宣读圣旨,也没敢多待,恭恭敬敬地告退离开了。
阿冬有些疑惑:“这位总管大人好像没有那么讨人厌啊?”
苏徐行回想着对方的表现,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回道:“人与人之间也讲究眼缘,你看他顺眼,便是有眼缘。”
说完又嘱咐阿冬:“快回屋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得出发了。”
琼帝送来的圣旨言简意赅、目的很明确,就是让苏徐行去“对付”如今的由毅国、燕国合并而成的“峋朝”皇帝——赵峋!
想到赵峋,苏徐行心中一痛,五年的时光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比如成家在柏州城“自立为王”的事情东窗事发,惹得琼帝震怒,一气之下抄了成家满门,贵妃成惠被废冷宫,萧承熠直接圈禁天牢,终身不得出。
成家败落,成惠跌入泥潭,苏徐行也算帮母报仇了,只剩琼帝——
自苏徐行帮赵峋逃出生天,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琼帝还是把罪责都算在了他头上,他被圈禁在王府五年,若不是有徐炎这个龙庭卫首领从中悄悄周旋帮助,他哪里能在这养老?只怕早就饿成了一捧黄土了!
也是在这五年里,萧承乾与萧承谦分庭抗礼,打得有来有回。苏徐行就说他明明记得定国公府世子盛栩然有个交好的皇子,原来那人并不是萧承熠而是萧承谦!
皇后的母族沈氏被琼帝打击得一落千丈,萧承乾最大的依仗没了,而萧承熠成了废人,成家满门被抄,从前压在萧承谦面前的两座大山轰然倒塌,他这位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无名皇子也开始走到人前,在定国公派系的支持下崭露头角、一鸣惊人,如今也成了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
为什么说是储君人选呢?因为琼帝哪怕卧病在床也不愿意轻易立下接班人,生怕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这样被人分走了,即便病重派人监国也是让萧承乾和萧承谦一起承担,不给任何一家独大的机会,而军权更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至于苏徐行这个四子……早就不知道被琼帝忘到哪个犄角旮旯了,若不是来了急报称峋朝陈兵笾西,琼帝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被圈禁在府的儿子。也不知饿死了没?没死的话那正好派去笾西与峋朝对峙!
若能让赵峋主动退兵那便再好不过,若不能,峋朝执意开战杀了苏琰,也算帮了他一个忙,免得他留下弑子的骂名。
不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救那毅国的贱种吗?就让苏琰亲自去瞧瞧他救了个什么东西!抱着这样的想法,琼帝拖着病体也要下床写圣旨,然后马不停蹄地就派陈总管送来了。
苏琰,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于是,时隔五年,苏徐行顶着“皇子监军”的名头,带着一队人马坐着马车奔向了大琼笾西,比起琼北的冷冽肃杀,笾西更加荒芜,一入笾西,风便卷着沙粒直扑面门,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琼朝大军在笾西城外五十里,再向西十里便是峋朝驻扎的军队。苏徐行在驿站换上了纱巾包头覆面,然后带着人马装作商队直奔城外。
与此同时,也有一辆马车准备出城,与他们不过前后脚的距离。
朴素马车里,男人的嗓音低沉又冷淡:“墨霄,大琼的监军何时到?”
马车外的人回道:“应该就这两日。”
“你可知那监军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
“既然你从前也在大琼待过,应当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顿了下,那声音陡然变得残忍嗜血,“若正好遇见了——”
“杀无赦!”
良久,马车外传来一声并不干脆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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